小说下载尽在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枫糖。清樾]整理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西游]男主他压力山大 作者:曲奇碎可可 文案: 一句话概括男女主角的关系:男主被女主压了五百年。 在被“横刀夺爱”后,柴溪一去不复返地踏上了抢人的道路。 然而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所以她就栽了。 于是,在遇到危险时,就出现了以下场景↓ 柴溪毅然决然道:“大圣,请把我丢过去吧!看我砸不死他们!” 孙悟空:“……” #论穿成五行山的伤心事# #夭寿啦这年头连山都能成精!!# #然而体重永远都是那么悲哀,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阅读指南: 1.CP:孙悟空×五行山,1V1,HE。 2.真的是HE,绝对是HE,传统意义上的Happy Ending。 内容标签:古典名著 灵异神怪 近水楼台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柴溪,孙悟空 ┃ 配角:西天取经一行人,西游众 ┃ 其它: 晋江银牌编辑评价: 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穿成了一座山,压住的还是自己的男神是一种怎样的体验?柴溪苦逼的发现,穿成五行山的伤心事太多,比如体重永远都是那么悲哀,再比如男神孙悟空他可能一去就不复返…… 本文从穿越而来的女主发现自己是五行山为开篇,一点点展开剧情,行文顺畅自然。作者文风诙谐,用生动的语言将女主和男神“猴哥”的相处描写出来,感情细腻,笑点十足,让人在感动大笑的同时唤起对童年无可替代的回忆。 ================== 第一回 提问: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穿成了一座山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柴溪现在有了回答这个问题的资格,却已经没了再坐在电脑前,在知乎网页的回答框里噼里啪啦敲一堆字然后坐等收获无数赞同直至排上答案里第一顺位的机会。 ……这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事情还要从两天前说起。 那时,她一开始的感受只是头很痛,眼皮也沉甸甸的。 柴溪迷迷糊糊地想要翻个身,却发现自己丝毫动弹不得。 被鬼压床了吗……? 她记得自己以前体质就有点儿灵异,经常听到的那种天花板上传来的弹珠声已经被辟谣了,可以姑且不论。但她也确实从小就能听到不少别人听不到的声音,看到一些奇奇怪怪的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比如,她新搬进的那间公寓隔壁半夜会传来的钢琴声就很让人脊背发毛。 因为她问过房东和其他邻居,隔壁根本就没人住啊。 尽管恐怖,柴溪本人也没太当回事,毕竟鬼又没想要害她,再加上她胆子本来就比较大。升入大学后她就常在没课的时候打打恐怖游戏,顺便做成实况解说上传到网上。本来只是一个小透明的柴溪,一位著名UP主偶然看到并推了她的视频,而后一夜成名。在那之后,便一直以神走位和那甜美的声音著称。 ……糟糕。 她突然想起答应观众要今晚更新一个旧坑,那个旧坑她已经拖了很久了,还差一个TE没打出来呢。 柴溪兀自在心里叹了口气,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去开电脑。昨天她熬夜太晚了,爬上床的时候可能还忘了盖被子,着凉导致头痛什么的简直是自作自受,可即便是这也不能阻拦她撒撒土把坑平上。 但是—— 动不了。 甚至连睁开眼睛都做不到,总觉得似乎有谁在阻止她的动作,柴溪恨恨地咬了咬牙,用力、用力地愣是让一丝光漏了进来。阳光刺痛了还没适应过来的眼睛,这光的强度又让柴溪一时间愣住了,她不记得自己昨晚有专门拉开窗帘,而且,这几天明明连着阴雨绵绵,怎么会——? 已经有了个开头,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 她顺利地睁开了眼睛。 入目所及是蔚蓝的天空和苍翠的树木,不远处连绵不绝的山脉让柴溪傻了眼。她现在就像是站在哪座山的山顶上一样,能清晰地看到周围萦绕着的朵朵白云,柔软、飘忽又安逸的白云跟被扯散的棉絮似的,就那么散落在她身体周围,让柴溪还有点湿漉漉的感觉。 她能看到周围的景色,能呼吸到非常清新的空气,却只有身体沉重得无法动弹。 柴溪心下冒出了不好的预感,但那很快被她压了下去。 她努力着试图活动身体,终于,有一小块石头从身上滚落了下来。 石头——?! 柴溪几乎要吓跪了,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坑底观众们的怨念而穿到那个一直没实况完的该死的恐怖游戏里去了。因为好巧不巧的是那个游戏的终极BOSS还真就是只美杜莎!和很多游戏设定的“苦难甜心”套路一样,男主角的女朋友就是因为在考古时误入洞穴看到了美杜莎的眼睛才变成石头!因此男主才一去不复返地踏上了冒险的道路! 如果她变成了那些石头堆中的石头之一…… 呵呵。 但柴溪马上就意识到这是不可能的,无论如何,那堆应该在地下宫殿的石头不应该被搬到山顶上来,原游戏似乎也没有这个剧情——更可况她也并没有看到其他石头。现在她或许得考虑一件事,即比穿成石像更糟糕的事的可能性——毕竟他们据说最后解除了诅咒。 穿越这件事已经没跑了,而按照这高度、这僵硬的感觉、这一动就有石头掉下来的感觉、以及视野里若隐若现的点点绿色…… 她可能,穿成了,一座山。 简直夭寿啊! 柴溪内心几乎要爆出一阵阵尖叫,然而就在这时,从下方突然远远地传来了一声愤怒的呼喊。 ——“俺老孙的耳朵都要被你震聋了!” ……咦? 谁在说话? “俺老孙”? 什么鬼啊。 据她所知,古往今来会自称“俺老孙”的响当当的人物可就一位。而且,几乎没人不是听着那位有“齐天大圣”之名的美猴王的故事长大的,经过一遍遍的耳濡目染,齐天大圣孙悟空的形象已经被深深刻在了每个人的心里。 对很多人来说,这只猴子就是他们的英雄。 既然如此的话…… 假使柴溪现在有表情,那一定是掩饰不住的纠结和……震惊。 如果她是真的穿成了一座山,如果她刚才听到的声音不是所谓的“第三人”现象,如果不是有人冒充,那她岂不是,那她岂不是—— 穿成了五行山? 身下还压着孙悟空——如果那真的是那位大圣的话? 简直夭寿啦?! “从刚才开始你就在喊着劳什子‘夭寿’、‘夭寿’,”那个声音又从下面传了过来,虽然有些细微却并不模糊,“你到底是什么人?” 柴溪:“……” 她怎么知道她现在是什么人…… 她甚至都还不清楚自己现在的发声机理,也不明白对方是怎么听到她根本没说出来只是藏在心里的话的,更不知道对方到底能听到多少她的想法。 ……等等,刚才那位,好像没对那句“孙悟空”或是“大圣”有什么反应,抱怨也只是抱怨她声音太大——虽然柴溪总觉得自己根本没发出声音。 不,仔细想想,之前她确实有过两次情绪过于激烈的时候,那时候她想的确实是……“夭寿”。 不会吧…… 不管怎样,试试看好了。 柴溪颇有些纠结,看上去她好像是找到了沟通的办法,但怎么回答却又成了个问题。 真正的名字果然还是不要这么早就告诉别人吧,既然她现在真的穿成了座山,底下好像又真的压了个人——不,猴子。无论是不是真的五行山、是不是真的孙大圣,冒充一下五行山应该可以……吧? 我是五行山。 啊,果然不行。柴溪寻思了半天,想再像着之前那样情绪波动,却试一次失败一次。反复数次,她心里实在烦闷得紧,一股闷劲儿就像在体内冲来撞去一样,不找到一个突破口就没办法再平息下来。 [我是五行山!] 这下就连柴溪自己都察觉到了。 ——没错,就是这样。她感觉得到,从不知哪里冲出来的力量,化作了原本不知道从哪里才能表达出来的言语,振聋发聩。 ……怪不得被说是吵死了。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看上去很轻易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嘿,五行,”他说,“咱们打个商量,你抬抬脚,让俺老孙从这儿出去怎么样?” 好……个鬼啦! 柴溪满头冷汗地想起五行山好像是由如来佛祖的右手五指化成的,后来等到唐三藏来的时候孙悟空孙大圣才能从这儿被救出去。她不知道现在过了几年,也不知道到底满没满五百年的时限,也没本事去忤逆如来佛祖的意思——就连孙悟空都没翻出人家的手掌心,她一个小小的凡人能做什么。 况且,就算柴溪想帮……也压根没法帮,光是稍微动一下都费了她老鼻子劲儿了,挪个地方根本不是她能做到的。 [你真的是齐天大圣孙悟空?] 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她也实在好奇得要命。 ——那可是童年偶像啊。 “俺便是。” 脚下有什么东西在攒动,远远地看过去,有什么小小的圆圆的东西冒出来了。 “除了老孙,还有谁敢号称‘齐天大圣’吗?” 如果不是动不了,柴溪真的很想给他鼓掌——尽管她还是有些半信半疑。 [那——] 她才想到一半,忽然见得有个人从天边那里驾云而来,那人身着不凡,周身神光刺目,眨眼间的功夫就到了眼前。只听啪叽一声—— 柴溪感觉到头顶被贴上了什么东西。 柴溪:“……” 这玩意儿比生发剂立竿见影得多,她几乎是立刻就“扎”进了地面,如果说之前还能动一动,现在她已经是分毫动弹不得。再反观之前那个还露在外面的又小又圆的看上去是个脑袋的东西,它已经不见了,只隐隐见得到有一只手挣扎着从山石下伸了出来,还不时挥舞着。 柴溪:“……” 她现在几乎已经可以肯定,她是穿成五行山了。 那么被她压着的,就真的是孙大圣了。 对童年男神束手旁观却也确实帮不上什么忙的柴溪:“……” 挣扎半天只露出个脑袋就被灵官发现并禀报给佛祖的孙悟空:“……” 第二回 [……别灰心嘛。] 虽然想不太起来原著,但柴溪大概能明白发生了什么——无非就是天庭那边发现了这里孙悟空的动向,然后佛祖又赐了什么符咒下来,贴在她身上来保证大圣不会成功脱逃的。 [总有一天肯定会被放出来的……佛祖他也这么说过对吧?] 其实她自己也不敢确定如来佛祖是不是这么说过,如果真的没说过的话,就用“那时候神智不是很清楚”的借口好了。 幸运的是,从孙悟空的反应来看,如来似乎确实这么说过。 “灾愆满日……” 他喃喃地重复道,如果不是柴溪集中了十分的精神,恐怕压根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她已经好几年没接触过文言文了,“灾愆满日”的意思……倒是猜也能猜出来,大抵就是指“罪孽被偿还之时”。虽然这么说,期限却相当模糊,柴溪当然知道是五百年,可孙悟空却当然不知道。 等等,五百年?! 那她岂不是要在这里呆很久?! [大圣……]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被关在这里多久了?] 哪怕被孙悟空察觉不对劲也不管了,当几百年山什么的简直太苦逼了。虽然“见到”童年男神还能这么和对方交谈应该可以算某种意义上的异常幸运,但她比较希望当不了几年就穿回去啊。 孙悟空的声音闷闷的:“……两天。” 不会吧,难道真的要在这里发四百九十九年零三百六十三天的呆吗?! 柴溪此时的内心无疑是崩溃的。 ——当然这并没有什么用,她还是得老老实实地在那儿待着。 一晃就过去了好几天的时间,这期间,她和那位大圣偶尔会互相问候几句。一来二去地,柴溪已经熟悉了一些那力量——如果可以这么称呼的话——的用法,也大致明白所谓情绪激动只是方法之一,关键的要领还是在正确的时间用正确的途径将其引出来。如果要形容的话……感觉有点像音乐节奏游戏。 不仅如此,柴溪的视觉也敏锐了很多,一开始她还只能从高处俯瞰下来,看到低处时都多少有些模糊;而现在,似乎已经可以看得清楚相当远的地方的东西了。虽然还不知道原因,但也不是什么值得担心的事,还是人的时候她巴不得自己的视力能提高——就算以前她只是轻微近视,那也相当痛苦啊。 这天,当她又看到土地神端来一盘铁丸子放在孙悟空从山石间伸出来的那只毛手跟前时,不觉牙酸。 [大圣,你牙口可真好。] 柴溪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到土地拿来的丸状物时好奇的心情,那时候她是真的以为那真的只是普通的丸子……以至于问出“好不好吃”这么个傻问题,而从孙大圣那里得到“这是铁丸子,你说好不好吃”的答案之后,三观出现了一丝裂缝。 孙悟空是童年男神,然而毕竟是童年,柴溪对他的印象多是来自电视剧和动画,当初还是个高中生的她嫌原著小说多少还是有些晦涩,佛教用语也完全不懂,勉强读到前三回就把书扔到了一边。 话说回来,有了铁丸子打底,在知道大圣喝的是熔化了的铜汁后,柴溪接受得比她想象的平静得多。当然,反正她是觉得自己吃不下去铁丸子也喝不下去铜汁的——即使她现在穿成了山,也同样不行。 “除了这个,我还能吃甚么?” 隐隐见着那只手抓了一颗铁丸子回去,随即传来了“嘎吱嘎吱”、“嘎嘣嘎嘣”的声音,柴溪听了都觉得牙疼。然而人家大圣就是有本事在吃铁丸子的时候还不忘加上一句“该死的如来”…… 不服真的是不行。 连柴溪自己都忘了她是从什么时候就开始稀里糊涂地一口一个“大圣”地叫,按理来说,她现在穿的是如来佛祖右手化成的五行山,似乎并不适合称呼天庭“反贼”孙悟空为“大圣”。然而这毕竟是童年偶像,就连现在,柴溪也很是崇拜他的;更何况,虽说只是个虚职,“齐天大圣”这个封号好像也是确有其事,却无不妥。 ……反正如来佛现在管不到她,叫叫也没什么事吧。 这样想着,柴溪咄咄称奇地看着那盘铁丸子眨眼的功夫就被孙悟空吃了个精光,她现在总错觉自己的后槽牙快被硌掉了。 [牙真的不疼吗?] “不疼,不疼,”靠着铁丸子填饱了肚子,孙悟空此时的声音听上去精神了许多,“老孙还不至于被这点事难住。” 就算他这么说…… 柴溪收回目光,转而望向了对面的山峰。不知道那边有没有像她一样倒霉催的穿成了座山的……不过怎么想都不大可能,就算真的有,人家也没法跟她沟通…… “我说,”她还在想入非非,突然听得孙悟空远远道,“五行,身上住着人是什么感觉?” [……] 柴溪不由得陷入了沉默——虽然她从穿过来以后绝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沉默、沉默和沉默。 住在山上的是负责监押孙大圣的一尊土地神和……大概是如来佛祖手下的五个神明,她是不知道那都是谁,可孙悟空知道,听说是什么“守护大力神”还是“大力守护神”,反正对于柴溪来说没啥区别。 [一开始觉得有点痒。] 为了认真回答男神的问题,柴溪沉思斟酌了半天,然后才用一种不堪回首的口吻说道。 [想挠又动不了,而且我也不敢挠……现在习惯了还能好点,不然真是要疯。] 说着,柴溪突然又想到了一个问题。 [大圣,你说土地公公和那几位能听到我说话吗?] “俺老孙怎么知道,不如你直接去问问他。”孙悟空突然停了一下,然后才道,“……从之前我就在想了,你为什么那么执着于‘土地公公’这个称呼,还一口一个的?” 柴溪:[因为听上去感觉很可爱。] 孙悟空:“……” 半晌,他冷哼了一声:“反正不关我的事,睡觉睡觉,谁也别来吵老孙。” [现在才大中午吧——]柴溪话说到一半便打住了话头,觉得自己还是不要打扰别人休息才好。 [那,好梦。] 她能隐约听得见渐起的微弱鼾声,听着听着,自己竟也不觉有了点困意。柴溪很想打个哈欠,无奈她现在的状态不允许她做这个动作——不过,闭上眼睛还是可以的。 甫一闭眼,无论青山绿水还是飞鸟走兽都已消失不见,没了美丽景色的渲染,柴溪反而更觉得神志清明了几分。 即使是被她这个凡人的灵魂附上,五行山到底原形还是如来佛的五指,虽然现在脱离了本尊只是化作五座联山,本身的资质和底子还是有的。柴溪并没有掌握“修炼”的方法,但她确实能感受得到,在天地间流转的丝丝灵气。 ……然而,她也就只能感受感受了。 就和柴溪能做的只有待在这儿和沉默一样,她不懂怎么吸取那些灵气,也不知道怎么使用以及它们有什么用。 成精? 柴溪觉得这简直是逗人玩,山怎么成精? 其实她也想成精变人到处跑,整日待在这里实在是太无聊了。以前能待在家里十天半个月不出门也是因为有电脑有网啊,而且家里的冰箱里也有储备粮所以不用出去买菜,实在不行就叫外卖,再不济还能泡方便面。这对于柴溪而言,小日子过得不要太滋润啊。 现在她虽然不用考虑吃饭问题,打发时间的方法却也一点儿都不剩了。 唯一的娱乐方式是和大圣东拉西扯地聊聊天,但孙大圣大概是因为之前栽在如来佛祖手心里的打击实在太过巨大,有时候也不太愿意搭理她的。 惩罚的时间是五百年,孙悟空不知道,柴溪也没有告诉他的打算。 原因无他,柴溪猜得到,孙悟空是因为真心悔过才被从五行山下放出来的。如果他知道了这个时限,有可能就只是单纯熬过这五百年,而无忏悔之心了。 她其实并不觉得孙悟空有什么过错,甚至从小都很钦佩他敢于挑战秩序的行为。但她希望自己一直憧憬的齐天大圣能够重获自由——至少不是被困在小小的岩石缝间,她也希望,自己也有重获自由的那一天。 因为柴溪有点想家了。 这几天的时间对柴溪而言,压根就是度日如年。如果是在往常,也到该给父母打个电话的时候了。 [……想回家。] 完全是不自知地,柴溪在心里喃喃道。 等到从下方传来声音的时候,她才意识到原来自己用交流的“方式”把话说出来了。 “又被你吵醒了。”孙悟空大概是有起床气,声音显得有些不耐烦,“为什么会想‘家’?” [……抱歉。] 还受到刚才情绪的影响,柴溪颇有些低落。 [大圣不会想家吗,比如花果山?] “你知道花果山?”听上去他也就是随口一问,也许是觉得既然五行山身为佛祖化身,知道这些也是正常的,“不会,儿孙自有儿孙福。再说了,我现在想这些有用吗?” [……大圣的口气很像老爷爷啊。] 孙悟空:“……” 第三回 以玄奘为原型的唐三藏,西行取经也是与其相同的唐太宗年间。 柴溪早就忘了具体的年份,只依稀记得那是公元六百年左右,从那往前推五百年,就能大致推出她所在的年代——公元一百年到一百五十年之间。 公元初王莽篡汉,而后刘秀建立东汉。公元一百多年的话,应该还在东汉年间,那也就是说—— 在这里的五百年,她会错过三国两晋南北朝以及隋唐的……精彩历史。 “你在想什么?” 还没等柴溪脑海中被“三顾茅庐”、“赤壁之战”、“科举制的建立”、“瓦岗山”等关键词刷完屏,冷不丁就听到了这么一个声音。 [在想是水深火热地活在战火纷争的人间好,还是就这么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浪费生命好。] 下意识顺着那声音说出口之后,柴溪才意识到,原来是大圣在问她。 ……也对,现在这情况,也不会有别人再主动跟她说话了。 不过大圣今天怎么如此……? 往常,都是柴溪自己跟大圣搭话,一开始虽然会觉得有些尴尬,但光在那儿待着什么都不干好像更无聊,而且,习惯了之后竟然莫名有些乐趣;大圣确实偶尔也会自己提起话头,不过,也没像今天这样问她在想些什么。 这么想着,柴溪却并没有说话。 “你说人间战火纷争?” 她想起来了,孙悟空在从就任弼马温到大闹天宫的这一段风波前,一直在花果山过着平静的生活。 [事实上,人间几乎是从未平静过——如果宏观来看的话,尤其是——] 说到这里,柴溪突然卡了壳。 汉朝……或者说大唐,是在哪儿来着? 她只记得花果山是在东胜神州了。 “嗯?”然而,某位猴王的好奇心一旦被勾起,就没那么容易再平息下去了,“你说哪儿?” [……在一片遥远的土地上。] 呆滞良久,柴溪犹豫道。 孙悟空:“……” 不用他说什么,柴溪也知道自己的解释坑得不行,然而她也没办法,毕竟实在想不起来那个州叫什么,总不能说:“是你未来的师父家乡那里”吧? 于是她机智地转移了话题。 [说起来,我听说大圣你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确是如此没错。” [那你都记得什么呢,比如是怎么从石头里出生……之类的?] 柴溪在装傻。 她当然知道,孙悟空是吸天地之灵气集日月之精华才在花果山的那块仙石上逐渐孕育而生的;也大概明白,就像小孩子不可能记得在妈妈肚子里的事一样,即使是齐天大圣也有可能对在石胞里发生的事毫无印象。 但她想知道仙石是怎样化成的石猴,或者说,她想在忘记父母的脸之前重获自由,找到能回家的办法。 山成精的概率实在很渺茫,可如果不试试的话,那就是百分之一百的不可能。 孙悟空:“你这是套老孙的话?” 柴溪:“……” 糟、糟糕,她其实没想过会这么轻易就被对方揭穿的。 不过,想想孙悟空是谁啊,是求师时就能猜透菩提老祖的哑谜、迅速掌握筋斗云和七十二变的冰雪聪明的……美猴王啊。 柴溪顿时平衡了。 [我想成精。]她闷闷地说。 一个月前,刚穿成五行山的柴溪还觉得那只是个逗人玩的段子,即使确实抱着那么点想法,她也没怎么想将其实践;但是现在,每天只能盯着山水发发呆、和大圣唠唠嗑的生活实在太乏味了,更别提另一边还有她无法割舍的重要家人和朋友呢。 ——他们的音容笑貌,在时空相隔的遥远距离下已经稍稍有些模糊了。 “怎的突然想起这个来了?”这么问着,孙悟空的声音却怎么听都带了些期待和……幸灾乐祸,“五行,你不是应该好好遵守如来的命令吗?” 柴溪:“……” [你说的没错。] 柴溪假装自己特别尽职尽责,即便她不知道是哪门子的职哪门子的责。 ——压着孙悟空? 总觉得哪里微妙的不太对,不过既然她现在就在做着这个工作,好像也没什么不对的地方。 [但我认为工作是工作,自我提升是自我提升,鱼和熊掌并非不可兼得。] “也罢,也罢,”柴溪听见孙悟空嘿嘿笑了两声,“既然你这么说,老孙指点你几番也未尝不可。下次也不必这么拐弯抹角地费劲儿了,直接问就行。” “那你现在练到什么程度了?” 柴溪想了想,如实回答道。 [我还是只能感受到那——大概是称之为‘灵气’的东西,其他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那就够了,”孙悟空简明扼要道,“现在你只需做到这个程度便罢,以后自有以后的说法。” 柴溪有些纳闷地应了下来。 那之后,她也就照大圣的说法做着。这其实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并非是很强烈的刺激,只是非常柔和地、由外而内地循序渐进着,逐渐地,那轻盈奇妙的飘飘欲仙感就充盈了全身。完全沉浸在其中之后,就连时间似乎都变快了很多。 第一片落叶从树上翩然而下。 紧接着的,就是不知从何处来的第一片晶莹剔透的雪花落在落叶满布的地面上,因为没有足够的低温支撑,它很快就融化成水珠混入泥土之中。但这同时,也宣告了冬天的到来。 [大圣,你还好吗?] 柴溪忐忑地问道,她自己也多少有些瑟瑟发抖。尽管原身是石头山,身上还有落叶遮挡,她却仍然因为大量的积雪而感到寒冷。 “这点雪不是事儿,俺老孙还撑得住。” 虽然他这么说,柴溪却从其中听出了一丝颤抖,不知道是不是冻得。 她不由得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暗道自己如果再加把劲儿没准就能造个石棚什么的,也不至于让童年男神受这待遇。 这寒冷的天气,只怕连那铁丸子都是更加冰冷的吧,真亏大圣他还能咽下肚。 冬天固然难熬,但在它的衬托下,春的到来就无比让人心醉了。 春暖花开、冰雪融化之时,柴溪已经能随心所欲地变换视角,不再像之前那样只能被固定在山顶俯瞰了——在之前她还觉得这根本不可能。 话说回来,山的五官在哪里本来就没人知道,或者说—— [吾石所在之处皆为吾眼,吾枝所在之处皆为吾耳。] 孙悟空:“……你在说甚?” [用来假装自己很酷的时候说的台词,难道不帅吗,大圣?] 柴溪颇为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来自童年男神的肯定。 “一点也不。” 柴溪:“……” 这话就像一根粗大的箭头,狠狠地戳在了她的头上,在这巨大的冲击力之下,柴溪几乎要跪倒在地。 不过,很快就有其他的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那是离她这座山不远处一只不知道从哪儿掉出来的大半个桃子,上面还清晰可见几个牙印,就落在原本属于她背部的那个位置,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之前并没有发现。 所以等她发现时,那桃子已经有点烂掉了。 就算她修炼出能移动物体的能力,也没办法拿给大圣吃了,真可惜。 但柴溪很快意识到,也许她能等桃核露出来之后,再等它发芽、抽条生长、开花结果,那时候没准她就能把桃子滚过去给大圣吃了。 ……滚过去的话,桃子都烂了吧。 柴溪迟疑了半天,觉得还是算了,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不要告诉大圣比较好。 这样想着,她又转回了大圣那边。 当初她第一次“趴”到孙悟空身旁的时候,还欣赏到了他突然惊觉到她存在时候的炸毛奇景呢。 那可是货真价实的炸毛啊。 以前柴溪只听说过猫和鸟会炸毛,没想到猴子——尤其是美猴王也会炸毛。 然而很多时候,往往是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这次,可不就也轮到她炸毛了。 等到柴溪在这边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她也惊呆了。 ——是人!竟然是人! 那人穿着一身相当简陋粗硬的麻布衣服,腰间挎着一把不长不短的柴刀,背上还有一小捆树枝,年纪不大,看上去是个樵夫。他看着这边,瞪大了眼睛,表情神似名画《呐喊》上的那个人。 柴溪当然确定他不是在看自己,她觉得除了和她亲密接触的大圣之外应该没人——至少是普通人能察觉到她的存在。 他看着的无疑是孙悟空。 孙悟空也难得地呆住了,然而没过多久他就反应了过来,冲着那人呲牙咧嘴地做了好几个表情,假装想要张牙舞爪地爬过去。 ……没想到大圣还是个实力派。 那个樵夫几乎是立马就拔腿就跑,连身上背着的柴禾都为了减重跑得更快而不要了,他不时挥舞着柴刀,似乎生怕孙悟空追过来。 遥遥地还能听到他撕心裂肺的喊声。 “夭寿啦!这里有只猴妖卡在山里啦!” 柴溪:“……” 孙悟空:“……” 作者有话要说:  对于时间,原著是这么写的—— 却说那刘伯钦与唐三藏惊惊慌慌,又闻得叫声师父来也。众家僮道:“这叫的必是那山脚下石匣中老猿。”太保道:“是他,是他!”三藏问:“是什么老猿 ?”太保道:“这山旧名五行山,因我大唐王征西定国,改名两界山。先年间曾闻得老人家说:‘王莽篡汉之时,天降此山,下压着一个神猴,不怕寒暑,不吃饮食,自有土神监押,教他饥餐铁丸,渴饮铜汁。自昔到今,冻饿不死。’ 这叫必定是他。长老莫怕,我们下山去看来。” 当然王莽是公元初建立新朝,唐太宗出生的时候都是公元六百年左右了……这里我们就当柴溪推断部分错误+太保他们那里代代相传有部分谬误吧。 第四回 樵夫当然没有再回来。 柴溪当然明白,他又不是恐怖片或者恐怖游戏的主角,怎么可能像他们中大多数的人一样明知这里会有危险还非要再作大死地跑过来呢?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这樵夫姓陆,单字名成,也就刚刚二十出头的年纪。他是住在在隔壁山头的,自幼丧父,接着丧母,抚养他的祖母去世后就由邻里接济,这才方得成家立业。身为樵夫,他平日里也极少来这里,只是靠着在自家附近的那片森林里伐木来养家糊口。 然而,去年年底妻子临了盆,家里又多出一张吃饭的嘴。原本家中就有了一儿一女,这下经济状况又紧张了不少。为了至少让一家五口至少都有饭吃,陆成选择铤而走险,到那座据说有相当名贵的木材的神山上去看看。 但他一路上都只是找到了相当普通的木头,还一不小心把带来饱腹的桃子掉在了地上。 最后连一丁点儿木头都没带走,怎的过去怎么回来。 “回来了?” 正在纺纱的妻子何氏用手柄摇动着绳轮,看着丈夫归来也只是稍稍从自己手上正从事的活计上分神抬眼,然后一愣:“怎么……?” “别提了,”陆成往旁边的席子上一坐,长长叹了口气,这才想起自己要去那神山的计划并没有跟妻子说,“我前些日子听了乡亲们的议论,是想去那所谓‘神山’看看到底有没有贵重木材的,结果倒是瞧见了不得了的光景。” 何氏的脸上倒是不显惊讶之色,仍从容地摇轮:“莫非是那口口相传的神猴?” “神猴?” “你啊,听话向来只听一半,”何氏嗔怪道,“那神山刚降下的时候,你还记得吧?想必你也知道那山名唤五行山,但你又独来独往,恐怕连那传言的下半句也没听齐。那五行山,据说是佛祖所降,底下还压着个神猴。” “传闻那神猴搅乱了天庭,这是为了罚他。”她若有所思,却又显得云淡风轻,“年初我去赶集的时候,恰巧从那里经过,虽没见着神猴,倒是觉得那山也是个有灵性的。许是那时身子骨还有点弱,我一不留心差点栽下山去,不知哪个扶了我一把,正想谢谢人家,一回头却发现没人,想来想去,也只能谢到那山上。” 而这厢,柴溪自然是不知道自己随手之举被别人记挂了这么久,对她而言,现在还有更重要的问题需要考虑。 [当初我这座山突然出现的时候,难道没有引起相当大的震动吗?——各种意义上的。] 不论如何,经过一年的时间,柴溪已经相当适应自己作为山的身份了,言谈之间完全是很自然地把自己作为山来指代。 但她直到见过这个惊慌奔逃的樵夫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如果是她,作为在这周围长期生活的居民,看到天边飞来一座山峰落在自家附近的话,肯定会非常好奇的。 相比之下,听那个樵夫的喊声,他似乎从未听说过这座山的来源。 [这里的人都这么奇怪吗?] “……不是。”孙悟空凉凉地反问道,“五行,你不知道吗?第一天的夜里,就有一小群人举着火把火来看过了。” 柴溪:“……” 当然,她是真不知道,毕竟她是第三天才穿过来的,在那之前的事情怎么可能了解。 但是柴溪觉得自己应该想办法糊弄过去,她假意咳了一声。 [那时候我睡着了。] 孙悟空:“……莫非,你那时候根本就没有自己的意识?” 某种意义上,确实被对方识破了。 但柴溪不可能明言自己是来自未来——或者说是来自异世界,如果她所了解的那个唐朝和《西游记》确实是两个世界的话——的一缕灵魂,只是莫名其妙地突然附在了这座五行山上。 她觉得就这么按大圣的说法混过去就挺好的。 于是,柴溪含糊地应了一声,听上去就像是觉得很丢人似的,结果反而得到了孙悟空的几句安慰,告诉她这根本不是什么值得惭愧的事。 ——童年男神真不愧是男神! 柴溪在心里默默给齐天大圣孙悟空点了一百个赞后,她反而觉得有些愧疚起来,毕竟大圣人……不,猴那么好,她却相当于是欺骗利用了人家的善良。不过,这负罪感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柴溪很快就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可是,这么一来,那个樵夫是怎么回事呢?] “也许是平时不太合群,也许是没什么兴趣。”孙悟空心不在焉道,“虽然记不太清楚了……但那天晚上来瞧俺老孙的人里,应该没有他才是。” [这样啊。] 柴溪应了一声,很快就对这个话题失去了兴趣。 一开始深究,也只是因为担心万一有作死的人听说这里有只不一般的猴子就跑过来,这样她会觉得很困扰,也许大圣也会……不过,看来是她想多了,附近的村民压根一开始就知道了嘛。 她可以接着安心修炼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柴溪和孙悟空的关系也是更上一层楼了,一山一猴甚至还建立了可以称之为默契的东西。 等到她终于能如愿以偿地给自己从小以来的偶像建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时,已经是十年以后了。 柴溪当然不敢让土地神发现自己的动向,但她也摸准了土地来送吃喝物什的时间规律。在他一时半会儿过来不了的时候,如果刮起了狂风或是下起了雨雪,她就会偷偷摸摸地在石匣上方凸出一块宽敞的弧形石板,偶尔还会在两边各加上一块竖起来的宽石。 “……说真的,”在她又一次这么做的时候,孙悟空趴在那里,看着外面皑皑的积雪,“五行,你品位堪忧。” [……很丑?] “很丑,而且有点漏风。” 柴溪僵硬了片刻,正要下定决心说自己一定会做得更好时,忽然听到这么一句。 “不过,为了俺老孙做到这个地步,谢谢你了。” 柴溪:“……!” 简直就是,会心一击。 如果她现在做得到的话,第一个动作绝对是捂住自己心口。 [不不不不用谢啦,举手之劳而已。] 柴溪结结巴巴地解释道,却总觉得自己越解释越乱。 [毕竟大圣你之前也帮我那么多,我现在只是有能力了所以回报……总之这是报恩。] 在那之后,他们都没有再说些什么。 柴溪看着眼前的一片雪白,蓬松的积雪并没有被人踩过的痕迹。在这接下来的十年里,她都没有再见过当初那个樵夫,不仅仅是他,任何人类,任何凡人,任何曾经的她的同类,柴溪都没有再见过。 但与她之前料想的不同,柴溪脑海中父母的影像,并没有因为时间的磨损而有模糊的迹象。相反地,那些记忆愈加鲜活深刻了起来,如果说之前还是浅浅地书写在沙滩上的,现在已经转移成为了石头上的刻痕。 也因此,思念的感情也更强烈了几分。但柴溪觉得,再过上一段时间,也许五十年,也许一百年,这些情感都会慢慢淡去,直至成为一种淡然的情怀。 思念改变不了任何东西,也无法改善她现在的处境。 柴溪只能靠着自己的努力,去实现现在比较可能实现的目标前进。除此之外,她也确实会幻想如果自己能回去,她都会做些什么,然而,也就只是幻想幻想了。 已经过去了十年的时间,再多的希望也徒然无用。 剩下的只有感伤,以及对现在自己所处境况的思索。 柴溪知道四百多年后会发生的事:唐三藏西行途经五行山,在这里救下的孙悟空,将会成为他第一位徒弟,随后是第二位、第三位、以及一匹白龙马……师徒一行人克服了九九八十一难,最终取到真经,修成正果。 看上去,好像是很美好的故事。 但柴溪也意识到了一件事。 ——她对孙悟空,对虽然不是出自对方本意却一直陪伴着她的孙大圣,似乎,已经产生了一点依赖了。 第五回 时光荏苒。 五百年或许很长,但从拥有着兀长生命的妖鬼神仙的角度而言,几百年的时间也不过弹指一挥间。 [大圣,你确定你的伤已经没关系了?] 柴溪是后来才从他那里知道的,齐天大圣那时被押去斩妖台下,执刑未果后又被关在了太上老君的八卦炉中。虽然在其中练成了火眼金睛算是个意外收获,但孙悟空也因那长达七七四十九天的锻炼而伤了元气。 眼看着五百年的时限为满,柴溪心知离唐僧到来已经没多长时间了。 如果不把伤养好的话,取经路上会更辛苦的。 “早就无碍了,”孙悟空笑道,“怎么?五行,你担心我?” [啊?] 柴溪愣住,随后“嗯”了一声。 她确实是担心他,这一点上没什么要遮掩的,也就没必要撒谎。 但其他方面就…… 这五百年以来,确实有什么微妙又特别的东西在慢慢滋生,柴溪并没有办法肯定那到底是什么——是男女之情,还是惺惺相惜的友谊,亦或是两者兼有。 唯一能确定的是,她确实不太希望孙悟空离开了。 但这分离是注定了的。 [我已经不叫五行山了。]柴溪一本正经地纠正道,实际上却有些避重就轻地不想谈论自己到底有着怎样的心思。 [我现在有个御赐的名字叫两界山。] 经过了这么多年,柴溪发觉自己想错了。她早先以为,她在这么个荒无人烟的地方,会错过很多精彩的历史;然而,她在长久的修炼下越发耳聪目明,再加上“站得高看得远”,对于民间疾苦的观察可也不少,社会的动荡即便在几个小小的村庄里也未必就体现不出来半分。 前几年,唐王李世民御驾亲征,征西定国,便以她为界,东为大唐,西为鞑靼。 而柴溪从学历史开始,就对这位青史有名的帝王一直怀有着一种特别的憧憬。那次西征,虽然她没见到真人,却也从偶尔途径山边去边境做生意的商人们说过,这五行山现在多了个新名号——“两界山”,而且还是当今圣上亲自取的。 无论如何她都有些兴奋。 “都一样,都一样。”而这位被她压着的孙大圣却不识趣,只是笑嘻嘻地摆了摆手,“反正对俺老孙来说,你一直都是同一座山。” 明明是很普通的一句话,在柴溪听来,却有了种莫名的吸引力。 [其实——] 柴溪一时间有种冲动,有点想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脱口而出,但她刚想说些什么,突然一个激灵,察觉到了什么。 ——有人来了。 不,说是人不太妥当。 “怎么了?” 虽然听得孙悟空的疑问,但柴溪此时已经不敢再出声了。 那两位一路到了她的头顶,似乎是在察看着某样东西,柴溪猜测着那也许是当初如来佛的那道符咒。他们爬山的途中,她仍然有些许麻痒的感觉,但好像又有哪里不同,这让她有点胆战心惊。 可她只是听到了吟诗的声音。 “堪叹妖猴不奉公,当年狂妄逞英雄。欺心搅乱蟠桃会,大胆私行兜率宫。” “十万军中无敌手,九重天上有威风。自遭我佛如来困,何日舒伸再显功!” 自遭我佛如来困,何日舒伸再显功…… 柴溪暗自在心里喃喃重复了一遍,不由得又是一惊。 她之前就有隐隐的猜测,现在听了这两句诗,想法又笃定了几分。当初如来佛将孙悟空压在五行山下,自有惩罚的意味在其中,但同时,或许也有让他养伤的意思;待到将来他悔过而又有所用处的时候,再由他人将那符纸揭下,这齐天大圣孙悟空才能借此脱身。 孙悟空毫无疑问是个人才,这样一来,这人才还能为佛教所用。 而这位被惩罚的人才已经在山下叫嚷起来,抗议自己竟然被揭了短。 这下可真是大场面了,往日常现身的土地、以及柴溪很久都见不到一个影子的五位守护大力神都纷纷出现。柴溪听他们口称“南海菩萨”,心知这位大概就是后来常常出现的那千手千眼的“南海观世音”没跑了。 土地神和那几位守护神将观音菩萨及其随从——确切来说该是弟子——一路引到了孙悟空的跟前。 [……] 柴溪安静地听着菩萨和孙悟空的对话,未曾发一言。 她打量着眼前的这位观音菩萨,这样的机会可是不常有的。观世音戴着风帽,身披长巾,就像是为后世所流传的形象那般手上托着一个瓶子,其间插着枝杨柳。 又嘱咐了几句之后,菩萨正准备离去,忽似笑非笑地看过来一眼。 柴溪一惊,顿时有种偷看别人被人当场抓包的又羞又惭的感觉。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菩萨师徒二人已行得远了,土地等人也纷纷隐去,此地重新变得空荡荡起来,徒留她与孙悟空相对无言地发呆。 [……大圣,我好像被发现具有灵识这件事了。] 柴溪轻声担忧道,却没得到应有的回答。 [大圣?] 她沉默下来,想起方才菩萨与他说的话,“到了东土大唐寻一个取经的人来”——那可不就是唐三藏吗。 她能再与孙悟空相处的时间,恐怕已经没多久了。 [大圣,你就这么想离开这里吗?] 孙悟空不答。 但即便如此,柴溪也知道他的答案。且不说之前他对于观音菩萨所言内容的欣喜反应,在平时的相处中,她其实也多少能察觉得到。 再说了,那可是齐天大圣啊。 ——可她就是按耐不住。 按耐不住的结果,就是在那之后,在相当一段时间里,一山一猴之间不再有任何的对话与交谈。虽然在天气恶劣的时候,柴溪依然会帮顿悟空遮挡那些不必要的麻烦,但这只是出于五百年来的默契,这默契让她觉得自己不做就好像少了点儿什么似的。 她也依然按照孙悟空当初一步步指导的不同方法练了下去,也该是底子好再加上也有灵性,这么多年下来,修为算是翻了几番。最近这阵子,柴溪一直觉得体内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着,这让她有种内里发痒却抓挠不得的无力感,一如她想留住大圣却深知自己无能为力的挫败感觉。 一晃又到了暮春。 熟透的桃子压弯了枝桠,柴溪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稍微抖了一下那块岩石,硕大的桃儿不偏不倚地正好砸中了她压着的那猴王的头。 大圣“哎哟”地叫出了声,看到桃子骨碌碌地滚到一旁时倒是笑得乐开了花。他伸手抓过那只桃子,刚想在边上蹭蹭,却被旁边的半人高的草叶有力地一把卷走了。 孙悟空:“……” [我觉得你知道应该说什么。]柴溪慢悠悠地说。 孙悟空:“……” [好啦,开玩笑的。] 她叹了口气,草叶一卷又把桃子放回了孙悟空手中。 [好不容易把桃树搬到这里……结出的桃子再没人吃多可惜。] 当初偶然掉在那里的桃子彻底烂掉之后,没过多久之后竟然真的发出了小小的芽,柴溪发现之后惊喜万分,一路呵护着让它长成了棵居然还算是挺不错的桃树。 这在种什么死什么小能手柴溪看来,简直就是个奇迹。 但问题很快就来了,她并没有办法尝尝桃子味道如何,只能依靠形状颜色和大小来判断好坏,就连种桃树也得依靠桃树自力更生——她只能提供一些腐殖质,其他的无论如何她也无能为力。因此,有时桃树枯死,有时又闹了虫害,柴溪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也幸亏她从来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在无数次的尝试、无数次的折腾之后,她总算掌握了要领,在大圣头顶上方弄出来棵仅剩下的桃树,这样桃子解出来之后桃子不用滚烂大圣就能吃到——虽然量只够偶尔勉强尝尝鲜。 “很甜。” 当初孙悟空咬下第一个桃子的第一口后,做出了如是评价。 ——努力总算没有白费! 这是柴溪的第一反应。 [好的!大圣,我会接着加油的!] 而如今,她再加油又能获得谁的称赞呢? 柴溪趴在那里,看着孙悟空几口就解决掉了一个桃子,竟有些怅然。 尽管如此,她却什么都没有说。不只是她,还有孙悟空,他们谁都没再提起过观音菩萨来过的事以及他和菩萨之间的谈话。他们之间早就有了一种默契,柴溪知道孙悟空不愿被提起当初大闹天宫而被惩罚的事,孙悟空也从来不问柴溪一直以来对自身、对未来的打算。 他们也都心知肚明,孙悟空在等着那来自东土大唐的取经之人。 于是,那一天真的来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堪叹妖猴不奉公,当年狂妄逞英雄。欺心搅乱蟠桃会,大胆私行兜率宫。 十万军中无敌手,九重天上有威风。自遭我佛如来困,何日舒伸再显功!” ——引自原著观音所吟之诗。 第六回 又是一个深秋时节。 [……要是我身上有枫树就好了。] 她瞪着对面山上那一片片红色,不由得一阵羡慕嫉妒恨。 这是柴溪一直以来的遗憾,她身上的颜色从春天的嫩绿到夏天的绿沈,再到秋季的缃色,然后……然后就秃了,幸好还有白雪帮她遮挡遮挡。 在这种情况下她足足度过了五百年有余,每当她即将重新秃——呸,每当她身上树木的叶子变黄的时候,对面遥遥看去却还是一片火一样的红。这让柴溪很是有些羡慕,她一年四季只能那么换几种颜色,要是能再多点红色点缀没准能好看一些。 “这有甚么好羡慕的?”有“美猴王”之称的齐天大圣却对此有些不解,“在我看来可没什么分别。” [这是山的忧郁。] 柴溪沉默良久,深沉地说。 [你一只猴子,不会懂的。] 孙悟空:“……” 他是一只猴子招谁惹谁了! 但他的确是招惹柴溪了,而柴溪的性格,有那么一丁点的瑕疵必报;从上次菩萨到来之后,虽然和好了,可她也没少挤兑那位齐天大圣。 不过,再怎么挤兑,孙悟空毕竟是孙悟空,齐天大圣毕竟是齐天大圣。面对着这座遵从佛祖之命压了他五百年的五行山,一山一猴之间毕竟有着相处了如此之久的情谊在,他也压根没想着要计较什么。 因此,柴溪总有种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这不,她哼了一声,转头自己调节心情去了。 但这一转头,她也就愣在了那里。 [大圣!大圣,快看!有人来了!] “啥,”对方却远没有她那么激动,“是谁?” ——对啊,是谁呢? 就像是有一桶凉水从柴溪头顶浇下来似的——不,现在一桶凉水已经远远不够了,恐怕得有一片瀑布才够用——这让她冷静了下来,柴溪这才意识到,她瞎激动个什么劲儿啊? 她又重新打量了一下远远地走来的那一行人,发现其中三人手里拎着什么东西,与其说那是武器,倒不如说更常在猎户手中见到,是专用来对付山中野物的。而三人中的领头人物更是穿戴着齐整的动物皮毛,体格也颇为健壮。 在他们中间走着的,则是位光头和尚,他身上那袈裟与手中的九环锡杖都无疑昭示了他身份的不凡。 柴溪的心沉了下去。 [大圣,他来了。] “哦?”孙悟空的声音听上去是刻意而为的漫不经心,“所言何人?” 柴溪沉默半晌,终是一字一顿地答道。 [东土大唐前来取经之人。] 她知道唐三藏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只是个肉体凡胎的和尚;尽管和观音菩萨所来那次不同,她并不用担心被他人探听到自己的声音,但柴溪仍然从始至终未发一言,无论那声声“我师父来也”对她造成了多大的刺激。 她听着孙悟空道尽他的承诺,也听着他告诉唐三藏如何救他的方法,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唐三藏在那领头猎户的搀扶下一路上了山顶。 柴溪想起她到这里来的第一日,即便已经过去了五百余年,记忆里的模样与情景也未有丝毫改变。那时,她并没有对齐天大圣施以援手,对方靠着自己的力量才刚冒出个头,就被神官发现,以至于连她的头顶上都被贴了张压帖。 如今,那压帖终得被揭下之日。 柴溪听得唐三藏在她头顶一番叩拜祷告,而后,那贴在巨石上的压帖被轻轻揭起—— 就连柴溪都觉得身子一轻,在已经适应了几百年没办法真正自如活动身体的感觉后,她一时间竟有些站立不稳。 唐三藏一行人被孙悟空催促着走远了。 柴溪看了看他们远去的背影,不知自己是该喜该悲。 [大圣,你就这么打算走了?] 她完全是强作欢笑地开着玩笑,柴溪不清楚在孙悟空破山而出之后自己将会如何,如果碎裂成石的话,她还会有意识吗? 或者说,她能回到她原本的那个时代呢? 孙悟空好半天的时间都没说话,然后,他轻轻地说了一句。 “那么,五行,你希望我离开这里吗?” [我?] 突然间被征求意见,柴溪愣了一下。 [从我自己的角度而言,我确实不希望你走。]她坦诚地答道。 [既然已经相处了五百多年,可以的话,我还想和大圣你这么一直相处下去啊。可是,这么一来,对大圣你来说就太悲哀了,不是吗?] [如果取来真经,就能够普度众生、福及百姓的话,如果取经路上没有大圣你就不行的话,那么于情于理,你都是该去的。不过,我觉得,最关键的原因还是要看大圣自己了,是选择在这里无期限的限制或是某种限制的自由,都该你自己作出决定。] 说着,柴溪话锋一转,半抱怨半陈述道。 [就算这么说,其实大圣早就做好决定了吧,去或不去,在你告诉那和尚压帖所在之处时就已经注定了。即使问我的意见,能改变得了什么吗?] 这样就够了。 到了最后,比起让他留下的私心,她还是觉得,她憧憬的不是那个被压在五行山下满目颓唐之色的孙悟空。 “再走!” 沉默了有一会儿之后,孙悟空仍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扯着嗓子高叫道,以此提醒那一行人。 “一会儿俺老孙会轻点儿的。” 柴溪心知他说的是什么,无非是破山而出的事。他的意思是,到时候会尽量以对她最少的损伤来脱离,殊不知,这损伤本来就是心灵和肢体双方面的。 那时候到底会发生些什么呢……? [没关系啊,反正我早就有大限将至的心理准备了。] “‘心理准备’是甚么?” [什么嘛,之前不是给大圣你说过的吗,心理准备不就是——] 柴溪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知道唐三藏他们已经走得足够远了。 [动手吧。] 孙悟空却依旧不依不饶:“‘心理准备’是甚么?” 换在以往,继续发展下去的话,这就是他们有时会出现的可以称之为吵嘴的日常。但现在,柴溪已经打定了主意闭口不言,她生怕自己再说些什么,会让自己难过的心情泄露半分。 ——虽然她知道,自己的心情已经传达出去了。 而孙大圣如此不依不饶,她是不是可以自作多情地理解为,同样也有些舍不得呢? 身体自底部传来了崩裂的疼痛,与此同时,柴溪感觉得到,从里面有什么东西来回冲撞着,似乎在寻找着一个正确的突破口。 那似乎是一种无形的力量,比起那崩裂的疼痛而言,那力量撕扯着她的身体,这才是让她最痛苦的。 她的视野渐渐模糊了起来,柴溪最后看到孙悟空站在她面前,但那来自身体内部的纷争仍未停止。 ……不知过了多久。 有什么渐渐平息了下来。 柴溪总算恢复了意识,她觉得自己的身体比之前刚被贴上压帖时还要沉重万分。她又有了第一日那头痛欲裂的感觉,眼皮也依旧那么沉甸甸的,但和之前不同,这次,她并没有觉得有谁在阻止她的动作。 ——她相当顺利地睁开了眼睛。 蔚蓝的天。 洁白柔软得就像是棉花糖一样的云。 柴溪有种错觉,有一种自己的肚子饿得“咕噜噜”直叫的错觉。 真是的,山怎么可能饿得肚子叫嘛…… 她自嘲地笑了一下,再侧耳去听时,果然已经不再听得到那“咕噜噜”作响的声音。 说起来,她昏厥之前,好像孙大圣才成功脱身吧?但那巨大的噪音怎么听都是山崩地裂了,当时她也确实感到了相当剧烈的疼痛。也不知道她现在还是不是山,没准因为那崩裂成了块石头,那才好玩呢。 这也算仙石吧? 没准天天吸取天地之精华之后,她也能化作一个石猴。 ……想想就好多槽点,但意外地感觉很有意思。 柴溪试着翻了个身,却感觉到身下的石板稍微晃了一下,吓得她连忙抓住了石板的边缘。 ……石板? ……抓住?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扣在石板那参差不齐的边缘上的手指,白皙、柔软,确确实实是,人类的五指。 柴溪收手重新面朝天躺在石板上,她试着稍稍活动了一下双腿,然后发现自己竟然成功了。 她把手举在眼前,重复着握拳又松开的动作,不知一共做了多少次。 仿佛做再多次,也无法让她相信,她已成人的事实。 第七回 “呼……” 柴溪已经很久都没体会过这样活动自如的感觉了。 作为五行山的时候,虽然修炼到后期她早就做到了可以顺遂自己的心情,随意地在山的各处做出自己想要的动作;但她最怀念的,果然还是很久以前那生而为人的感觉。 她仍然躺在那块石板上,双臂枕在头后,看着头顶的白云缓慢地移动着,心情也十分的宁静平和。 重新变成人了啊。 不过,她现在是在哪里呢? 柴溪已经不再是高大的五行山,一时间有些适应不过来周围景物都变庞大了的感觉。在此之前,她看什么都感觉很是渺小,这样的视角足足持续了五百余年,实在是无法轻易地调整过来。 她感觉得到,自己身上穿着的衣服非常的柔顺光滑,有可能是丝绸面料的。 可这是哪来的呢? 难不成是她变出来的? 柴溪想起,在孙悟空破山而出之时,她感受到的疼痛还有另外一种来源。 她不会真的……化形了吧? 她撑着石板,慢慢地坐了起来。柴溪环顾了一圈四周,发现这地形确实是有隐隐的熟悉之感,但因为只能看得到山脚和树木,她不太敢确定这就是之前五行山所在之处。 唯一能确定的,是她确实没回到她原本所在的那个时代。 柴溪身下的这块石板足够两个成年人并排躺下,她现在盘腿坐在上面,看上去岂止是绰绰有余。不过,相对完整且宽大的石头也就这么一块了,这底下堆积着从拳头大小到半张单人书桌那么大的石块。 这些石块彼此契合得倒也巧妙,如果石板没有发生剧烈的晃动,似乎是不容易翻倒的。 无论如何,还是先下来再说吧。 柴溪扶住石板,一点一点地、小心翼翼地把身体挪到了石板边缘。当她垂下双足,触碰到底下的石块时,又有了一种虚幻的不真实感。 ——终于,在这么多年之后,终于,她又能依靠自己的双脚走路了。 柴溪留了个心眼,她在双腿使力时并没有忘了扶住石板。果然,在她尝试着行走时,发觉到自己的腿还是有些发软,甚至有些遗忘了用力或是行走的方式。她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邯郸学步”的故事,但她并没有就此放弃,柴溪试了又试,终于勉强地能踩着这些石块移动了。 她就那么交互地撑着大小不一的石块,爬下了并不算太高的石堆。 总算脚踏实地后,柴溪松了一口气,她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望着自己刚才所在的那块石板,突然觉得自己刚才那么累简直有些不可思议。 不过,她也毕竟五百多年没活动过身体了,这样也是情有可原的嘛。 柴溪故意没去想和她同样五百多年没运动过的齐天大圣孙悟空,人家在被揭下压帖时可就能比五百年前还要轻松地从山底下挣脱出来,还连扯个跟斗就翻到了唐僧那一行人的跟前,怎么想都有些不科学。 ……跟神话里的人讲科学她一定是傻了。 柴溪活动了几下身体,不经意间,看到了那片她一直都羡慕嫉妒恨的枫树林。 柴溪:“……” 原来她真的还在这里啊。 猛然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柴溪,不由得又开始思考,她接下来应该做些什么呢? 她很快就有了答案。 ——无论如何,她都想再见孙悟空一面。 即使他跟着唐僧离去,即使她因为他的行为有些伤心又无法阻止,但那毕竟是她从小时候开始就那么喜欢的、并和她共度了五百年之久的……大圣啊。 这样想着,柴溪迈开了脚步。 “且慢。” 与其说这声音是传入了她耳中,不如说它是直接在她心里响了起来。柴溪不知道身后的人到底距离她有多远,从那声音她也辨不出远近来,只道那人声如洪钟,从这似乎就能感觉出无边的力量一般。 难道说…… 柴溪有些心惊地转过了身,看到刚才唤她的人现身于远远的天边,他眉间一点朱砂,周身遥遥地金光万丈,晃得她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不过一缕孤魂,”他身边一位随从模样的尊者说,“既见过极乐世界释迦牟尼尊者,为何不拜?” 如、如来佛! 柴溪一慌,正要跪下,却竟被如来佛祖制止。 “不必,”那佛祖呵呵笑道,“我看你虽未皈依我门,心性却是个好的,不然也不会附到这五行山之上。你姓甚名谁?” “……小女子柴溪,”柴溪总觉得事情发展得似乎有些过于顺利,但她现在也顾不上想太多,情急之下寻了个称呼,“承蒙佛老谬赞了。” “谬赞与否,我自有判断。” 柴溪壮着胆子悄悄抬眼打量了一下,发现如来佛祖此刻正是他在后世常见的那一脸慈相:“你可是要去寻那妖猴?” 她咬了咬唇,却也不敢欺瞒如来佛。 “……正是。” “既然如此,你且自去。” 咦? 倒不是说这答案是柴溪不想听到的,只是,这多多少少出乎了她的意料。柴溪并没有料想得到如来佛祖竟然如此地好说话,也没有预料到,他竟然会允许附身到他五指所成的五行山、又化形为人的她去……找孙悟空? “此皆你命中注定之缘,”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如来佛祖淡然道,“求取真经成功之日,便是你缘尽之时。” 如果佛祖他这么说…… “我明白了。”她咬着牙应道。 但当她再抬起头之时,无论是如来佛祖还是那尊者,都早已无影无踪。如果不是佛祖的话还若有若无地在她心头回荡,柴溪几乎要以为这只是一场由梦而生的幻觉。 ……可惜不是。 缘尽之时…… 柴溪有些闷闷不乐,她拖着脚步走向了那一片她一直有些向往的枫树林。靠在了其中一棵枫树上,看着那鲜艳如火的枫树叶,不觉更是气闷。 ——拔一片下来好了。 这样想着,她径直伸出了手去。 [别拔我家枫树叶!] 柴溪:“……?!” 远远地,她似乎听到什么微弱的惨叫声。 [是我,是我啊!你对面那座山!] 这听上去是个有些圆滑的男声,此时听来,也清晰了许多。 “你说……你是我对面那座山?”柴溪不敢置信道,“不对,你怎么知道我是山?!” 确切来说是山成的精。 [我看着你变成人的啊……] “是吗,”柴溪觉得一旦接受这个设定,好像还挺带感的,她靠着那棵枫树滑坐下来,并不在乎自己的裙子沾上泥土,“原来你也是有意识能说话的啊。” [之前好像并不能,能听到我话的似乎也只有你一个。以前你是和你压着的那只猴子聊天吗,我光能看到他在说什么,可惜听不到你的声音啊……现在倒是好了,总算有人陪着我说说话了,不然我真是要因寂寞而死了。我记得你的名字是叫两界山,对吧?可惜我没有确切的名字啊,否则我就可以自我介绍了……] ……不知道是不是憋久了,这山居然是个话唠,而且还是个说的话都没什么营养的话唠。 柴溪相当绝情地捂住了耳朵,她从地上站起来,准备往当时唐僧一行人离去的方向走去。 [咦,你别走啊!走了谁陪我说话啊!] 就算不走她也完全不想陪他说话…… [等等,两界山,你是要去找那只猴子吗?] 柴溪脚步一顿,回过了头:“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当然没有。不过,那只猴子是跟着之前那位和尚走了吧?那位和尚似乎是要往西去,那么,这里肯定还是要再次经过的嘛,只要在这里等着他们不就好了。] “……” 柴溪总觉得这山是拐弯抹角地想让她再陪他一会儿,不过她想了想,也确实是这么个理。她确实是只要在这里等唐僧和孙悟空再次经过这里就好了。 “好吧,我听你的。” 她又走了回去,重新在枫树底下坐下,开始了漫长的等待历程。 这座山确实是憋太久了,就在这段时间里,竟然洋洋洒洒地把自己全部的历史全都抖搂了个干净。他的年龄可比柴溪大得多了,自然也见过更多有意思的事情,柴溪从一开始的惜字如金,到后来竟也听得津津有味。 不知过了多久,远远地有马蹄声传来。 柴溪一惊,连忙就要站起身来往那边走过去。 [别着急,别着急,就这么出去可不好。] 她立刻反应过来,自己身上现在穿着的是鹅黄色的齐胸襦裙,之前从石堆上爬下来又大咧咧地在树边坐下,衣服多少沾上了点土,也凌乱了些许。 等到柴溪整理完毕,马蹄声更近了。 她有些忐忑地重新迈开步伐。 于是,当孙悟空赤条条地背着唐僧的行李复又走到关押他几百年之久的地方时,他望了望那断壁残垣之后,转头看到的便是这么一番景象—— 枫叶如火。 有一清秀女子身着襦裙从枫树林中穿行而过,而后,低头避过树枝的遮拦,抬眼看到他时,面上不觉巧笑倩兮。 “大圣。” 她轻轻柔柔地唤道。 第八回 唐僧:“……” 孙悟空:“……” “那个,”她看着相对无言的一人一猴,有些忐忑地指了指自己,“我脸上有沾着什么东西吗?” 唐僧和孙悟空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这位女菩萨,”那唐三藏回过劲来,连忙从马上下来,双手在胸前合十,“你在何处居住,姓甚名谁,如今在此拦住我师徒二人是有甚事相商?” 他接连着抛过来的三个问题差点把柴溪砸晕,不过她没顾得上回答他的问题。柴溪的注意力全集中那称呼上了,她险些被“女菩萨”这三个字吓跪,毕竟她完全不觉得自己有做什么值得被别人叫“女菩萨”的事——中途劫道算不算? 柴溪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先自我介绍一下。 她学着唐三藏,有模有样地合掌当胸,微微向前俯下身子道:“这位,这位,这位……” 不知道为什么,柴溪突然感到相当怀念。她现在的紧张感,就像是很久以前在课堂上打盹、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却发现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常会有的那种感觉一样。 ——谁能告诉她怎么称呼一位和尚啊! “长老,或者师父。” “这位师父,”柴溪毫不心虚地立刻改口道,尽量表现得就像自己早就知道应该这么称呼似的,“小女子姓柴名溪,家住两界山,如今在此耽搁您们二位实在不好意思,不过,我是想——” 她这才意识到,刚才似乎有人低低地提醒了她一声。 柴溪眨了眨眼睛,看向了孙悟空:“大圣,你认出我来了?” “……悟空,”唐僧闻言,也转头看着自己那位刚收没多久的徒弟,“你可认得这位女菩萨?” 柴溪双手交握在胸前,多少有些期待地等待着孙悟空的回答。 可最终,她等来的只是冷冰冰的五个字。 “老孙不认得。” “……!” 听了他这句话,柴溪一时间不由得气闷,她气急败坏地用力一跺脚,刚要转过身去,却身形一僵。她这才意识到什么,动作缓慢地又转了回来,悄悄往下瞥了一眼孙悟空。对方毫无疑问地注意到了柴溪的动作,面部抽动了一下后侧过了身去。 旁边的唐三藏微微闭上眼睛,嘴里念动着什么,只不过语速太快声音有太轻,柴溪完全听不清他所念的经文。 场面显得有些尴尬。 柴溪环抱着双臂,正还在郁闷着,忽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咆哮。还没等她回头细看,她一只手就被人拉着硬往前拽了一把,柴溪一个趔趄踩住了自己的裙子,伴随着“扑通”的沉重声响,她狠狠地栽到了地上。 唐三藏:“……” 柴溪揉了揉自己的脸,用手撑起身子坐了起来,她望着地上浅浅的土坑,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 “女菩萨,你可还好?”旁边的唐僧关心地问着,却似乎还在犹豫是不是应该在此时伸手搀扶她。 “我没事。” 她这样应了一句之后,连忙回过头去。 却见孙悟空此时已将一条碗口粗细的铁棒拿在了手中,柴溪记得,这如意金箍棒——或者说那东海的定海神针——足有一万多斤重,如今却能被大圣如此轻松地当作武器来使用。虽然她对此早就有所耳闻,但五百多年来,大圣并没有用它的机会,如今亲眼见到,不得不说也是大吃了一惊的。 先前扑过来的那只猛虎,现在正伏低了身体,从喉咙中发出攻击性的低低的“呼”声,听上去似是威胁又像是恐惧。 孙悟空却并不管这么多,手中铁棒一晃,径直照着那老虎脑袋就是一棒,直打得个脑浆四溅。 柴溪全然不顾唐三藏被吓得连连后退,她倒是不由自主地吹了声口哨,看着孙悟空拔下一根毫毛变作牛耳尖刀,将那老虎剥皮剁爪,划出一块四四方方的虎皮来。 她大致能猜到他要做什么了。 果不其然,那大圣把一幅虎皮围在腰间,然后—— ……咦? 柴溪下意识地接下了孙悟空抛来的剩下的那块虎皮,然后几乎是在嗅到那腥膻气的一瞬间就把虎皮拎得远远的:“你把这给我干嘛?” 孙悟空却不答:“要不要跟我们走?” “……”听了他的话,柴溪反而别扭起来,“你刚才不是说不认得我吗,既然不认得,我为什么要跟你们走?” “那便是了,之后可别说俺老孙没邀你。” 说着,他把那金箍棒重新捻成针儿塞进耳中,转身去扶唐三藏以请他上马。 “……我走就是了。” 柴溪一边感叹着猴子心海底针,一边把那张虎皮揉吧揉吧塞到孙悟空背着的行李里。 孙悟空:“……” 柴溪:“……?” 等等,难道他的意思不是让她帮他收起来吗? 孙悟空瞥了她一眼,叹口气,复向着唐僧道:“还请师父定夺。” “悟空,既然你们是旧相识,贫僧并不全然反对这位女菩萨同行。”唐三藏垂眉敛目,语气淡然平静,“只是,既为女子,这一路上恐多有不便,对你的名声也怕有所影响,还请女菩萨谅解。” 啊,果然被拒绝了。 柴溪与孙悟空对视一眼,觉得自己也许应该把杀手锏搬出来了。 “实不相瞒,”她深吸一口气,索性把之前从那尊者那里听到的名号重复了一遍,“我乃极乐世界释迦牟尼尊者五指所化。所以能与您徒弟结识,也是因为我奉佛祖之命监押他五百年之久,后因他有所悔改,我们交情甚笃。” ——这都是刚才孙大圣说不认识她的错!这仇不报回来怎么甘心! “方才五行山破,我也见过佛祖,佛祖允我在求取真经的路上祝您们一臂之力,还望长老成全我的赤诚之心。” 某种意义上,她确实一点都没撒谎。 唐三藏确认似的看了一眼孙悟空,见他并不否认,又见柴溪确是一脸诚恳之色,也只好同意道:“既是如此,贫僧也不好阻拦。” “不过,悟空,贫僧本想之后再与你说道。”唐僧单手置于胸前,“出家人不打诳语,你先前说不认得女菩萨,现又说她是你的旧相识,是为何意?” 还没等孙悟空回答,柴溪便急急忙忙地抢白道:“长老有所不知,先前我一直与他以五行山的模样相处,化为人形也就是这一时半会儿的事,他认不出我也是正常的。” ……幸好那之后唐僧没再问什么。 柴溪走在前面,听着师徒二人在身后的谈话,有些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帮孙悟空说话。 就像她想不明白,孙悟空为什么一开始要说认不得她,之后又把虎皮扔给她,而后主动邀她一同上路一样。 “五行,你见过如来了?” 不知何时,孙悟空从身后赶上,徒留策马在后的唐僧。 “叫我柴溪,”就像是以前纠正为“两界山”一样,柴溪习惯性地纠正道,然后才应了一声,“嗯。” “他说了些什么?” 柴溪想起佛祖说的那些话,不由得心一沉,面上却不显半分,只是眼珠转了转:“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些了,其他的也没什么。” 话音未落,她又踩到了自己的裙摆,幸好孙悟空在旁边扶了一把。 然而…… 孙悟空:“挺沉的。” 柴溪:“……” 拎得起一万多斤的定海神针的齐天大圣居然说她沉?! 她恨恨地看了一眼自己这身裙子。 换!有机会一定要换掉,不然赶路太不方便了! 第九回 “我放弃了。” 在走了约莫两个时辰之后,柴溪果断地停下了脚步。 她早就知道,自己当山的时间实在太久,虽然同样长久的修炼让她的身体素质也不同以往,但在徒步这么长的距离之后,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加成,柴溪已经感到不适与疲倦了。 ——更别提她以前就是个宅,一个如果可以的话除了进行必要食物采集之外就雷打不动不出门的宅。 “五行,你这就不行了?”经过兀长时间的相处,在唐僧还因为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而感到云里雾里时,那孙悟空却已了然,于是拿话激她道,“才不过两个时辰,这么懈怠的话,可没办法到那西天啊。” 然而他大错特错了。 如果换作以往,恐怕柴溪真的能打起干劲甚至和他互呛;但是现在,从小宅到大甚至成了座山之后还接着宅的柴溪,觉得自己走四个小时就已经是极限了,如果不是体质原因,她恐怕连两个小时都走不到。 “说了放弃就是放弃,”柴溪撇过头去,“我从来不是个容易变心的人。” 孙悟空:“……” “那……”骑在马上的唐僧有些为难地接话道,“虽然贫僧觉得,男女共乘一骑似乎有失妥当。不过,若是女菩萨不嫌弃的话,贫僧倒是可以先下马——” “不不不。” 柴溪虽然嘴上喊着累,却并没有冒出过这样的想法,因此,一听唐僧这么说,就连忙拒绝道:“我只是一个兴趣使然的取经人,怎么能和一心向佛的长老抢一匹马?” 而且…… 她看了看唐三藏座下的那匹马,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那匹马的眼神有点惊恐。但柴溪又想起,之前她被孙悟空拽得摔倒时,确实发出了很大的响声,确实也在还算是坚硬的土地上留下了印子,甚至还确实被大圣亲口评价为“好沉。” 前两者估计就够这马害怕了吧? 或者说,这马看出她原先是座山, 柴溪叹了口气,刚想伸手安抚性地轻轻拍拍马头,就听见它仰天长嘶一声,一溜烟儿地驮着唐僧窜出去老远,看过去时,跑得马蹄子都没挨一下地。 孙悟空:“……” 柴溪:“……” 她有那么可怕吗? 柴溪当然不认为自己可怕,但也真的是她把马给惊着了。这下可好,于情于理,她似乎都得一路追着过去,直到把马拦下为止。 从大唐与鞑靼分界之处过来之后,他们一直走的大多数都是山路。别的不说,这道路状况实在堪忧,地面总是坑坑洼洼的,有的地方还因为前阵子的降雨积了不少水,如若一个不小心才过去那便湿了个满腿满鞋。 路不好走,但柴溪也并不羡慕骑马的唐僧,毕竟这路不平,他也得握紧着缰绳不时避开那些坑洼之处,更遑论那颠簸。如此这般下来,累得腰酸背痛都还算轻松的。然而想想现在那匹马受到惊吓慌不择路…… 她觉得自己实在是对不住唐长老。 等他们追上——确切地来说是柴溪追上唐三藏时,已是太阳西坠。孙悟空拽着马的缰绳,不知是不是先前弼马温的光环效果,她发现那马到了他手上倒是乖顺得异常,这让她不由得又生出了一些逗弄的心思。 不过,就算有这心思,柴溪也完全没精力去实践了。她刚才拎着裙子跑了大半天,现在只能坐在一块不算小的石头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与此同时,各种各样的想法从她脑海中飚过去,弄得她什么都思考不了。 好不容易缓解了一会儿,柴溪以手作扇,想让自己凉快一些,虽然现在已经是深秋时节,但这么一通跑下来,那热度也实在令人吃不消。但等她转身看到身旁入定的唐僧时,整个人都惊呆了。 ……果然,大师真不愧是大师。 “女菩萨受累了。” 等到唐三藏出定,他才慢悠悠地道:“能如此热心肠地赶来,贫僧不胜感激。” “瞧您说的,没那么夸张……”柴溪摆了摆手,有些心虚。 她想起自己之前说过的“要放弃”之类的话,放到现在,她绝对是说不出口了。不为其他原因,只是因为柴溪之前突然想到,她除了跟着唐三藏和孙悟空取经之外,似乎还真的没有其他的选择了。就连如来佛祖嘱咐她的话,都是在说“求取真经成功之日”。 ——而下一句便是,“缘尽之时”。 柴溪一时间又有些惘然,但这种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它很快就被孙悟空打断。 “师父,五行,你们看那边,似是座人家的宅院。” 她也闻言看去,确实瞧见了堵矮矮的围墙,其间有三两瓦房坐落着。眼瞅着孙悟空丢下行李就要去喊门,刚喊出两句“开门”,柴溪还没来得及站起身走过去,就听见拐杖柱地的声音。那宅院的大门的大锁被卸下,而后,他们在门口看到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家。 下一秒,只听得一声惊叫,那位老人两股战战,几乎就要往后栽去。 “……” 看着老人的反应,以及搀扶并安抚着他的唐三藏,柴溪觉得她似乎该思考一个问题。 ——或许,在这么多年相处过来之后,她因为完全习惯了对方的长相,从而也高估了普通人的心理素质,最后的结果就是,完全没想到大圣半夜来敲门的话对普通百姓可能会造成成吨的心理伤害。 听完她感想的孙悟空:“……俺老孙有那么寒碜吗?”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刚才大圣您不是也听那位陈姓老人说了吗,”柴溪看着孙悟空在灯下用针线将他之前围在腰间的那块虎皮打成个折子,他身上现在套着那件唐僧洗浴时脱下未穿的白布直缀,“我觉得大圣你是相当英俊潇洒的,不过,对于其他人而言的话,或许可以在形象上有所改进……除了,呃,从虎皮裙上下手。” “我觉得挺好。”那孙悟空有些执拗地道。 “话说回来,”她看了看他手中的针线,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裙子赶路实在是不方便,如果我把裙子从中间剪开然后缝起来会怎么样啊大圣?” “会很丑,”孙悟空头也不抬地回答道,“五行,你的品味堪忧。” 柴溪:“……” 好吧,就算她想了想那画面,觉得确实是美得不敢看,但为什么直缀外面围个虎皮裙的大圣要说她啊? “罢了,”那大圣低头沉思片刻,“之后你去洗浴的时候,托那家人女眷把外裙与上襦交予我,老孙帮你拾掇拾掇。” 柴溪眨了眨眼睛,尽管她现在看着孙悟空做针线活儿,不过,她也确实没想过,对方可能会精通此道。 “行啊,”她答应道,“明天还要赶路,大圣你可别太辛苦了。” “实在是招待不周。” 柴溪正往地上铺褥子时,那位与她外表年纪相近的年轻女性有些难为情地笑道。她本来极力要求要尽地主之谊,却被柴溪挡了回去。 “哪里的话,”柴溪不以为意地笑笑,“我这人睡相不怎么好的,所以打地铺就可以了,姑娘不用在意。” 当然,这是她发现自己化为人形以来第一个夜晚,但根据她以前的经验……她还是一个人睡比较好。 不过,她这还是第一次进闺房。 这家人家境普通,不算什么贫寒之家,但也并不大富大贵,只是因为从祖辈的辛勤劳动下来攒了一点积蓄。而这位姑娘又是那陈姓老人儿子儿媳的老来女,虽已许了人家,却也还尚未出嫁。闺房里的装饰也都很简朴,最明亮的色彩便是窗台旁的桌上摊着的一袭红嫁衣,从上面的工艺能看得出来主人是相当用心地在绣。 “柴姑娘,虽然这么问有些失礼,不过,”那位姑娘脸上有些好奇之色,“你为什么会和那位师父以及那个……‘齐天大圣’一同上路呢?你们是要去往西天?” “嗯。其实也就是不久之前的事,但我现在想起来还是会有些……总之,确实是大圣救了我,我也暂时没有更好的去处,干脆就跟着长老和大圣一起去西天取经好了。” 柴溪在成功获得姑娘的同情与安慰后,直到今天才发现自己也是个演技派。 她说的话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某种意义上,确实是孙悟空拯救了她,让无故成为五行山的她至少能撑过五百年,并且如今还重新化为人类……“暂时没有更好的去处”也是实话,不过,她不觉得有了“更好的去处”之后就一定会离开大圣。 要是能一直在他身边就好了,她确实是这么想的。 第十回 真个时光飞逝,不觉已是初冬时分。 柴溪经历过的冬天可算是比一般人多了好几倍,但尽管如此,当她真正用自己的双手接下一片雪花,并感受着它在自己手心融化成冰凉的水滴之后,仍然有一种喜不自胜的心情。一呼一吸之间带出的白气,无疑让她真正地有了一种活着的感觉。 不再是死气沉沉的五行山,而是身为人类的柴溪。 不过,现在似乎有更紧急迫切的问题在等着她。 ……肉。 在又吃过一顿斋饭之后,柴溪已经两眼冒金星了。 当她还是“五行山”的时候,不管过了多长时间,都不会有饥肠辘辘的感觉,而那些灵气也都滋养着她的身心;可现在化形之后就不一样了,柴溪现在和普通的人类一样,会感到饥饿,也会感到口渴,而同样,对于食物有自己的偏好。 作为一个无肉不欢星人,她以前就很少有一天少了肉吃的。然而现在,天天赶路不说,还顿顿都是斋饭,这样的日子一直过了一整个季度之后,柴溪终于几欲抓狂。 当然,他们借宿的人家里,为他们准备的斋饭都往往是极其用心的,味道也都很不错,不过,对于柴溪而言,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唐三藏每次都会特意提醒那些人家也要为她准备斋饭,害得柴溪实在是有苦不能言;但换个角度来看的话,这的确是她自己作死,如果当初她没有承认自己是“极乐世界释迦牟尼尊者五指所化”,唐僧也不会这么叮嘱,她也不会不敢硬着头皮地大口吃肉了。 如果一直都接触不到肉还好说,问题是,他们有时经过村里人家的门口时正好是饭点,有隐隐约约的肉的香气从门帘后面或是窗户缝隙中传出来…… “五行,”孙悟空注意到了她的异样,“你怎么流口水了?” 柴溪:“……” 不要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可以吗大圣! 她急急忙忙地伸手擦了擦,窘迫地发现嘴角确实有些许湿意,然后,孙悟空的一句话止住了她下一个动作:“别弄脏衣服。” 柴溪:“……” 这种妈妈和幼儿园小孩子的即视感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往天上看过去。她当然知道孙悟空为什么不让她弄脏衣服——毕竟,那似乎算得上他的得意之作。说实话,当初柴溪一把接住他扔过来的衣服后将其展开时,也着实惊艳了一把。 那是一身男式劲装,无论是裁剪还是设计都是一流的,听大圣说大部分是陈姓老人他妻子给的新布料,为此柴溪还在离别前千恩万谢了那位老太太一番。要不是她身上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的话,她早就话说回来,最大的功臣当然还是孙悟空了。 大圣简直就是居家旅行必备良伴啊! “……你那么看着老孙干啥?”孙悟空似乎被她看得有些发毛,“俺老孙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这个问题听起来似乎有点耳熟。 “大圣,我只是想说——” 柴溪话才说到一半,忽然听得路边一声唿哨,她扭头看着突然之间就挡在他们面前的几个人,刚开始还并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手上的兵器……唿哨……挡路…… “原来如此,”柴溪一拍手,语气竟然带着些惊喜,“是活的山贼!” 孙悟空:“……” 唐三藏:“……” 拦道的山贼们:“……” 不能怪柴溪这反应,小时候的她一开始听说“占山为王”的说法还是从水浒的评书里,而山贼的形象在评书里也往往是络绎不绝的,而络绎不绝的下场就是,被酷炫狂霸拽的主角或是配角们三下五除二地打得落花流水,之后,要么是心悦诚服地争当小弟,要么是因为仍然打死都不肯认输而被剿灭。 “我记得一般这种情况,”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喃喃出声,然而,在现在这种诡异的氛围之下,哪怕她的声音再小,在场的人几乎都是听得到的,“应该说‘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呃。” 柴溪这才后知后觉地退了一步,躲到了孙悟空身后:“不好意思,你们继续。” 被她这一打岔,山贼们似乎都没了再说什么多余的话的兴致,只是大喊一声,要他们把东西都交出来。 “各位大哥,容我说两句,”柴溪从孙悟空肩膀处探出脑袋,“我们行李里一文钱都没有,连饭都只能靠讨的。就算是长老座下这匹马,它连我都驮不动,你们要过去也没什么用吧。” 那六人中的其中一个嗤笑一声:“那我看这马驮这胖和尚倒是灵活得紧,兄弟们,上!” “啧,”柴溪发现自己拙劣的谎言没把他们糊弄住,拍了拍孙悟空的肩膀,“大圣,你加油,我看好你。” 孙悟空:“……” 他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柴溪一边听着他跟山贼之间的对话,一边瞧了一眼“胖和尚”,暗道怪不得他们不信,任谁看了唐三藏这一身华贵袈裟和那柄锡杖都会认定这是个有钱的主儿吧。 而那边,孙悟空和山贼们已经一言不合,打将起来。山贼们的劈砍对孙悟空来说无疑是连毛毛雨都算不上的,他从耳中抽出那金箍棒,眼看着就要动作。 柴溪一惊,“大圣”二字还未出口,那六个山贼已经是无一活口了。 怎么会……? 她看着地上横竖那六具尸首,一时间眼睛瞪得溜圆,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作为在二十一世纪长大的九零后女大学生,她自然从小就是在相当稳定平和的环境下长大的,而即便是大学专业,也并不是医学相关。 柴溪见过鬼,但尸体,这还是她人生中的头一遭。 “骗人的吧……” 她忍着害怕的情绪,强迫自己看着那几具尸体,其中的一两个,被大圣打得头都凹陷了些许下去。震惊得无以言喻的感情让她连孙悟空和唐三藏之间的半句争吵都没听进去,直到耳边一句“我回去便了”的声音炸响,柴溪这才急急忙忙地看了过去,却发现孙悟空正打算一个纵身,“大圣”二字终是脱口而出。 “怎么,”孙悟空回头过来,眼中怒火满眶,“连你也想指摘老孙?” “……不,”柴溪轻声说道,“带上我吧。” 话音刚落,她就发觉自己手腕被猛然拽住,随即整个人一沉,回过神来的时候,柴溪发现自己已经跟着孙悟空在云端了。 柴溪:“……” 这就是筋斗云? 她好奇地戳了戳,手指真的插进了那朵云里,而且竟然还是软嘟嘟有弹性的。下意识地抬起头之后,柴溪发现孙悟空的脸色不怎么好看,也不知是气得还是怎么。 “大圣?” “你别说话,”孙悟空有点艰难地说,“带着你,俺老孙稍微有点费劲。” 柴溪:“……” 真是够了!不要总提她的体重了! 就在她暗地锤云的时候,突然听到他说了一句话,语气里虽然还是显得有些吃力,但比起刚才来似乎好了一些:“老孙并没有做错。” ……与其说是理直气壮地这么说,不知为什么总觉得稍微有点嘴硬。 柴溪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开口,如果说错话被从云上扔下去就不好玩了。 不过,这种想法也只是在她脑中一闪而过,柴溪低声说:“大圣你也没错,也有错。” 孙悟空睨了她一眼,并没有答话。 “我是觉得,那几个人可能死有余辜,毕竟听他们所言,似乎也抢了不少财物。这些财物里面,对于那些被抢的人而言可能至关重要,也许要派上救命的用场。如果只是简单地打退他们,以后还是会有人深受其害。” 柴溪观察了一下大圣的神色:“但我同时也认为,大圣你过于急躁草率了,把他们扭送官府的话,应该可以让他们得到应有的处罚……至少,在长老面前那么做并不妥当。” “当然我只是随便说说……我的意见当不得准的。” “……那你,”孙悟空闭眼,半晌未言,“可怕俺老孙?” 柴溪一怔,明白他看到了当时自己的反应:“怕。” 如此简单直接的回答,无疑让大圣脸上平添了两分不快。 “但是,我会试着接受这样的你。”柴溪深吸一口气,补充道,“……至少,不再害怕。” 第十一回 天边隐隐地似是有一条银线。 她已有许久没见过海,此时海风扑面,淡淡的咸味反而让她呼吸不畅起来。身下沙滩柔软,柴溪感受着细沙从指缝间流过的触感,整个身心似乎都平静了不少。不远处还有海浪打上来的贝壳倒插着,从露出来的边边角角可以看出,那些贝壳要么是纯净的白色,要么拥有着漂亮的花纹……但她此时并没有生出要去捡拾它们的心思。 柴溪看了一眼坐在她身旁的孙悟空,如果换作旁人,这时候大概是会觉得尴尬与紧张吧,她却觉得安心,安心得要命。 她把身子往后撑了撑,然后闭上了眼睛。 这里是东海。 她只知道孙悟空是在这儿获得了定海神针作为武器,其余的,不管是大圣为什么带她来这里还是他们要在这里待多长时间,她都一无所知。 不过,没关系,如果是和大圣待在一起的话,哪里都好。 柴溪并不明白自己是如何地、在什么时候完成了这样心态上的转变。在刚开始的时候,她还因为觉得取经路途太过劳累而想要放弃,虽然当时由于种种原因而作罢,但绝大多数想法一旦冒了个头就不太可能轻松地被压抑下去。 五百年在曾为人类的柴溪看来,很长。 但度过这五百年再回忆的时候,又像是白驹过隙一样,反倒是现在的日子看上去更长更久一些。自他们从五行山原本的位置那里起步,已经换了一个季度,旅途确实乏味,比起她之前在那里想要打发掉几百年的方式却还是要好很多。 不过,不管是之前五百年的惩罚,还是现在的取经道路,都发生过很多很好的事情。 柴溪刻意不去想那几个被孙悟空生生打死的山贼,可那一幕就像是印在她心底了一样,就算不想,也挥之不去。 没关系,她这么告诉自己。 总有一天能接受,必须要接受,不论有多少坎都必须跨过。 她的心又沉重地坠了下去,这下,哪怕是滔滔海浪拍打在岸边的声音也没有再让她轻松起来。 在这个时候,柴溪突然听到旁边的人唤了她一声。 “五行。” “啊?”柴溪愣了一下,“哦,怎么了,大圣?” “没怎么。” 柴溪:“……” 她瞥了一眼孙悟空,对方却表现得像是根本没叫她那一声似的。 真是猴子心海底针。 但被他这一搅,柴溪也确实感觉比刚才好多了。那一瞬间的冲击及那后来对她的影响,无非都是看到同类死亡以及意识到她一直以来所敬仰崇拜的齐天大圣也会杀人的事实。 错在大圣吗? 并不然。 柴溪清楚地意识到,是她自身的问题,她向来只看到了自己想看到的那方面。虽然这也不完全是她的错,毕竟柴溪以前也选修过心理学相关的课程,知道这多少也是“证实性偏见”的影响。 大圣没必要符合她的期望,她也应该想想……她注视着的、期待着的到底是谁这个问题了。 她喜欢的是孙悟空,却又不是孙悟空。 “……抱歉。” 她低低地呢喃出声,招致了孙悟空狐疑的眼神:“你刚刚说什么了吗?” “不——”这下,柴溪故意提高了声音,想要掩饰一下自己的愧疚,“大圣,我们还要回去吗?” 孙悟空倒是毫不犹豫地回答道:“不回不回。” “老孙可不是个受得闷气的,这西天,谁爱去谁去好了。” “但是,”柴溪看了看孙悟空脸上满不在乎的神色,显得有些犹豫,“那么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呢?” 她下意识地就用了“我们”这个词,尽管她也意识到,她作为佛祖的分身,本来孙悟空是不该带着她一起行动的。甚至,说得难听一点,在五行山从天上落下的那瞬间开始,五行山就只是孙悟空的禁锢,从始至终都是。 一只毛茸茸的手却伸到了她的面前。 “走吧。” “……走?”这是她想要的结果,柴溪却傻了眼,“走去哪里?” “回花果山。”他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花、花果山?! 就是那个传说中的花果山?! 柴溪心里有些兴奋,她其实一直——从小开始就想去花果山看一看,可她很快就清醒地意识到一件事。 ——不能去花果山。 大圣之所以带她来这里,不可能仅仅就是为了带她看海,更可能的原因,是他或许还有点犹豫不决:要不要彻底丢下唐三藏不管?要不要放弃取经?要不要放弃修成正果的机会? 修成正果…… 柴溪的胸口微微起伏着,她不太能控制得住自己的呼吸,更无法控制得住自己的心情。 如果回到花果山,也许大圣就不会再那么轻易地离开了。 到底哪个结果比较好? “……不行。”她站起身,低声说道,迎上孙悟空显得有些错愕的表情,“不能回花果山。” 听了她的话之后,孙悟空的眼神冷了下来,齐天大圣的气魄直到现在才在柴溪眼前展现出来:“你不回,我一个人回,老孙心意已决。” “你站住——!” 眼看着孙悟空就要转身离开,柴溪急急忙忙地喊道,话一出口,她才发现自己以前从没有用这么急迫这么充满怒气的语气向大圣喊过话。但这个时候,她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 “你到底为了什么才闹上天庭,又是为了什么才号称‘齐天大圣’,”情急之下,柴溪已经有些口不择言起来,“被压了五百年最后换来的结果就是这个?!回你的猴山当你的逍遥猴王就满意了?!” 平心而论,回花果山这个选择确实算不上糟;柴溪也知道,孙悟空自由惯了,受不得唐僧那么絮絮叨叨的约束。 但柴溪不知道,佛祖和菩萨会不会容许他这么做,如果他这么做了,等着他的是惩罚还是无视。要是后者还好说,要是前者……她不想赌这一点。 “好好好,很好,”孙悟空怒极反笑,“既然你这么说,老孙也就不奉陪了!” 这次,她还没来得及阻拦,眼前就已经不见了他的身影。 不明白…… 柴溪复又在沙滩上坐下,她不明白自己这么做到底是对是错。 她看着远远海天相接处的一条银线,心情与刚才相比早就大有不同,她的心比之前坠得还要沉还要深,就像永远都无法恢复原位了一样。 眼角似乎有隐隐的湿意,她把头埋在双臂之间,想要借着这样止住泪水,把它们擦干。 “别弄脏衣服。” 柴溪想起先前孙悟空的这句话,眼泪不觉流得更凶了。 她沉默着用手背把泪水拭去,随后眨了眨眼睛,深呼吸了十几次,才稍微镇定下了情绪。 只能这样了。 正在柴溪思考自己应该何去何从的时候,她的眼前已经出现了一个人影。 这人她认得。 ——南海观世音。 柴溪不由得想起她还是五行山时,观音意味深长地看向她的那一眼,顿时浑身一毛。奈何她现在正好是坐着的姿势,她也不知道随随便便乱动好不好,最后只有硬着头皮说道:“柴、柴溪见过南海菩萨。” 观音菩萨却道:“他已经回去保他师父去了。” 一听这话,柴溪下意识就松了口气,但紧接着,她又听观音菩萨说了另一句话。 “此番是非,你有功有过,功过相抵,尚可足矣。”观音菩萨手托净瓶,净瓶中杨柳青青,“你暂不可随着他们上路。” 她眨了眨眼睛,似是听不懂菩萨在说什么,愣了一会儿才道:“那……南海菩萨,我该去哪儿呢?” “不必急躁,”菩萨道,“自有你的去处。” 自有……她的去处? “你先到那乌斯藏国界之地,之后的事,自有分晓。” 话音未落,柴溪忽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等到她慌慌忙忙地落稳了脚跟,眼前已不复之前的海边之景。她现在站在间或有人来往的街上,周围的行人似是很惊异她突然间的出现似的,纷纷一边看向她这个方向,一边窃窃私语。 本来他们的音量控制得是相当低的,奈何柴溪在多年灵气的浸染下,早就练得耳聪目明,五米外蚊子扇动翅膀的声音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不过,她并不在乎别人议论什么,只是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这街景,心里想不明白菩萨把她送到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但柴溪看到一个家仆模样的人在远处拦下窃窃私语的行人并听他们说了片刻、而后眼睛闪闪发亮地看向她这边的时候,隐隐地猜到了什么。 她转身就走。 “这位姑娘,这位姑娘!” 然而已经晚了,那少年几乎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了过来,在身后高声叫着她。 谁知道你说的姑娘是谁…… 柴溪权当没听见,继续往前走着。 “这位穿着男装突然出现在街上的姑娘!” 柴溪:“……” 她恨恨地叹了口气,转过身去:“怎么,找我什么事?” “姑娘,”那少年的眼睛依旧那么亮,“你是法师吗,会降魔吗?” 柴溪:“……” 她不会啊! 第十二回 然而,不管她怎么分辩,那个少年都愣是不信,倔强的样子让柴溪颇有种他在病急乱投医的感觉。 “我真的不会降魔。” “我知道,”那个自称为高才的少年说道,“这位姑娘,我受我们家太公之命来请能赶妖精的法师,方才碰巧听人说您凭空出现,想是必定有什么高明之处。姑娘,请随我去见我们太公一趟吧。” “……某种程度上,还算你说对了,”柴溪面无表情地说,“我就是个弄把戏的,刚才那些路人们看到的可是我看家的本领,平时我是不会告诉别人的,但看少年你骨骼清奇,我便说与你听。” 俯在他耳边胡诌了一通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的话之后,柴溪满意地点了点头,但当她看到少年通红的耳朵时,才意识到她的举动似乎显得有些过于亲密了。 他应该没听见多少,不过,这也达到了她想要的结果。毕竟她的话是存在很大逻辑漏洞的,如果认真听绝对会被发现,但单拎出来听几句还是能糊弄过去的,趁着这少年还愣着的时候就脚底抹油开溜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总之,就是这样。” 柴溪瞥了一眼,确认他还傻在那里,这就想跑。却不料身后另一个浑厚的男声响起:“这位姑娘,请留步。” “……” 柴溪歪了歪脑袋,有些紧张地转过身,看到个中年男人站在那位少年的旁边,眼神诚恳地注视着她。 “姑娘别慌,我们是高太公府上的家人,”那中年男人解释道,“我们听从太公的命令来找能力高强的法师。方才高才他是太莽撞了,不过,我刚才听几个过路人说,姑娘确是凭空出现,像是不可能一时看错。但既然姑娘并不愿意,我们也不能勉强您,只是想问问姑娘,您有没有认识哪位高人,可以退治妖精的?” 一番话听下来,柴溪倒是注意到了他话里隐藏的信息。 “你家太公姓高?” 高才和中年男人齐齐点了点头。 “那……”柴溪纠结道,“你们这是不是叫高老庄?” “对对对,”那高才急急地应道,“姑娘果然灵通,连这都晓得。” 柴溪:“……” 其实她只要随便在街上找个人就能问到了吧…… 高老庄,高太公,要退治的妖精不会是猪八戒吧? 等她从他们口中问到了那“妖精”的长相,心下更是确定那就是唐三藏的又一个徒弟。柴溪的脸上显出犹豫之色,她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过去一趟。虽说她明白猪八戒本性不坏,但她也能清楚地认识到她根本打不过原本是天蓬元帅的猪八戒。 中年男人似是注意到了她的神色,乘胜追击道:“姑娘,无论如何请帮帮我们吧。我家小姐已经被那妖精关了一个多月了,我们连个面都见不着,老爷夫人都担心得吃不下饭。这不,给了我们好几两银子,就等着好法师救我们家小姐呢。” “哈?!”柴溪一听,心头无名火起,“还有这种事情?!有摩擦冲突不要紧,好色也无妨,强抢姑娘还关着人家不让出门算什么事啊?带我去见你们家太公,今天这妖精,我还就除定了!你们放心,一分钱不要!” ——事实证明,一时冲动要不得。 柴溪迎着高太公的殷殷目光,她刚刚才拒绝了入座的邀请。原因无他,她知道自己的体重实在是太虐了,她可不想坐上去之后椅子轰然塌掉,然后被别人惊异的眼神来回扫视。 以前在二十一世纪的时候,拐卖妇女和其他刑事案件的消息听得太多,导致她对这种事情完全就是零容忍度。这下柴溪真的遇上了,就脑袋一热,完全不顾自己势单力薄的事实,径直这么自告奋勇地跟着那两个家仆来了他们庄子。 “两年多前,我与小女翠兰招了个女婿。” 高太公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 “那自称姓猪的汉子初瞧模样倒也精致,是个干农活的好手。只不过,后来就变作一个样子怕人的呆子,瞧上去就像是个猪的模样。如今弄得些妖法,还把小女关在他那后宅里,老拙到现在都没见到她一面。” “这位姑娘,”这老人家用满怀期望的语气说道,“听闻你颇能干,还望你能退了他。” 怎么可能做得到啦…… 柴溪暗自腹诽着,却也不忍心让高小姐再被那么关着。她自认为还是个怜香惜玉的人,而她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能来到高老庄的人里,除了孙悟空之外,大概是没人能打得过猪八戒的。 只是,孙悟空和唐僧现在所在的位置离高老庄有多远还是个未知数。他们过来还要多长时间也不清楚,如果这么长时间里都一直要被关着的话,那高翠兰也太可怜了。 既然她现在是佛祖五指所化……应该也不至于被轻易打死打伤。 柴溪转了转眼珠,心下主意已定:“那妖精现在在哪?” “老拙不知,”谁知那高太公却摇了摇头,“先前也请过几个和尚来,却都无功而返。这妖怪也知道我要退他,现在昏来朝去,平日里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哪。” 知道要退他却只是躲着吗…… 柴溪的心稍微放了下来,她指了指一开始叫住她的那个少年:“你叫高才,对吧?带我去那个关着你家小姐的后宅吧,先把你家小姐救出来再说。” “啊?”高才显然有些惊讶,但他也很快应了一声。 “这、这位姑娘……” 路上,不同于之前的笃定兴奋,高才反而显得犹豫了起来。 柴溪环抱双臂,瞥了他一眼:“我姓柴。” “柴姑娘,”高才从善如流地改口道,“麻烦您了,把您牵扯进这件事里实在是很不好意思,所以——” “不,你不用说了,反正是你把我叫住的。”柴溪显得很无所谓的样子,“不过说到底也是我自己想过来,不然谁都没办法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的。” 言谈之间,他们已经到了目的地。她瞧了一眼高才,看到他点点头之后便走近门边,却发现门上挂着把铜锁,想是猪八戒怕他不在时高翠兰跑出去或是被救出去才这么做的。也就是说,没有钥匙,似乎并不可能闯进去。 但是这对柴溪而言就不一样了。 她活动活动手脚,在高才惊异的目光之下凭着记忆做了一套热身运动。然后,她用自己一侧的肩膀,用力地撞了过去—— 柴溪从来没有如此感谢过自己的体重。 然而,正因为她是压上自己整个身体撞过去的,结果就是自己和门板一起轰然倒下,脑袋还撞得生疼。她揉揉头,正打算拍拍身上的灰,忽听得屋里一阵东西踢里哐啷作响的声音,躲在里面的人似乎无比惊慌。 “……高小姐?” 柴溪试探性地问道。 “是我……”那女声听起来很是虚弱,还伴有隐约的啜泣声,“你是什么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我是你父亲派来救你的,”柴溪站起身来,四周打量了一圈,原本一片漆黑的屋内因为从门洞中泄露的光亮也能看清些许,至少她还没见到其他人——比如猪八戒的身影,“高才,你不如先带高小姐回去——” 她话音还没落,就听见屋外一阵狂风大作。这风卷得沙尘飞扬,柴溪不由得眯起了眼睛,以免眼睛里进了沙子,只见那高才已经吓得坐倒在了地上,俱是望着风来的那边。不多时,风便消停了下来,柴溪看着那里现出的巨大身影,不由得想要吹声口哨。 那猪八戒比高太公形容得还要丑陋许多,身上穿的衣服也远没有孙悟空有品位——其实柴溪对孙悟空的品位也是怀疑的,但看看她自己的衣服,似乎却是个反证。当然,柴溪莫名有些同情猪八戒,好好的天蓬元帅如今投了个猪胎,虽说也是他自己作死,但昔日的潇洒威风已不再,柴溪觉得如果自己是猪八戒,恐怕会懊悔烦闷得要死吧。 尽管如此,强行关着人家高翠兰的事也是无法原谅的。 “你是何人?”那猪八戒气势汹汹地质问道,“敢抢我猪刚鬣的媳妇?” 柴溪身上仍有些酸痛,她靠在门框上,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的身份。 如来佛的右手?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五行山? ——万一他不知道五行山是什么怎么办? “我是东土大唐人士,”柴溪看着怒发冲冠的猪八戒,纠结了片刻后答道,“现在的目的地是西天雷音寺,想在那里取得真经。” 这确实是句句实话。 却不料那猪八戒听了她的话之后,满脸恍然之色,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扑通一声地跪下了。 “师父!”他声声唤道,“俺老猪等你好久了!” 高才:“……” 高翠兰:“……” 柴溪:“……?” 这,这这这这,她挠了挠头,半天憋不出一个字来。 ——这什么展开?! 第十三回 柴溪看着眼前跪着的猪八戒,觉得自己可能中间断片了。不然,如果她什么都没错过的话,为什么会听到猪八戒……管她叫师父? 然而当她看了看高才,又看了看从黑暗中走出的高小姐,从他们的神情上察觉到自己并没有错过能让事情的发展变得顺理成章起来的事,因为他们看起来和柴溪一样震惊。柴溪重新转头,注视着猪八戒的后脑勺,艰难地开口。 “这位……施主,您先请起,”她的心情很复杂,“能告诉我,为什么您突然就称我为师父吗?” “师父,从刚才开始,我就想问了,您的声音听上去怎么——” 抬起头来的猪八戒:“……咦?” 他似是直到现在才发现柴溪的真实性别,竟愣在了那里:“师父,原来你是女儿身吗?” 柴溪:“……” 糟了,这种时候该怎么回答才好?! 她又陷入了和刚才相似的两难境地:回答不是,那显然就是在骗人;回答是,那又应下了猪八戒“师父”的称呼,可不管从哪个角度来想,她都不能算是猪八戒的师父,妄自回答不是又抢了唐僧的名头,他日露馅的时候一定会很惨啊。 “于情于理,我并不能算是你师父。” 纠结了半天之后,柴溪这么说道。 “不过,”她对上猪八戒震惊的眼神,补充了几句,“虽然不是你师父,但我也是取经之人,或者是,是从东土大唐而来辅佐你师父的。而我现在站在这里,是为将要成为你师父的那位唐长老探路,不过多日,唐长老就会和他另一位徒弟到这里来了。” 听了她的话,猪八戒脸上早没了先前的恭敬。他几乎是有些怒气冲冲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手上不知何时已经现出了他那把钉耙,本就狰狞的五官在怒火的映衬下更显得怕人了:“既然你不是我师父,方才还想抢我媳妇,老猪凭什么相信你的话?” 等等难道是师父抢媳妇就可以了吗?! “不凭什么。” 尽管暗自腹诽着,不同于猪八戒的满腔怒火,柴溪反而平静下来,她思索了片刻:“我说的都不是空话,就看你信不信了。你未来的师父是玄奘法师,师兄则是当初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孙悟空,当然,我只是一个兴趣使然的取经人,但也会陪着他们直至取到真经。如果我是你的话,可不会对以后的同僚这么粗暴。” “……”猪八戒看上去被她一番话堵得语塞,“若真如你说的那样,为何你不在他们身旁,反而出现在这高老庄,搅俺老猪的好事?” “实不相瞒,我是径直被南海观世音菩萨送来这里的,”柴溪耸了耸肩,“你信也罢,不信也罢,都与我无关。” 她知道一味坚持自己的说辞恐怕只会让猪八戒心生抵触,于是反退一步,让自己显得根本不在乎他的信任与否。 其实她心里紧张得要死。 猪八戒面上果然显出了犹疑之色,他慢慢放下钉耙收起了招式,看着柴溪半晌,显然终于相信了她的话。 “姑且信你一回,”他道,“那取经人——俺师父什么时候来?” “少则十天半个月,多则大半年。总之,应该没有太久才对。” 她完全是根据觉得距离“二师兄”加入队伍应该没多久了而瞎猜的。 柴溪看着猪八戒颇是不信任的眼神,心下不爽:“干嘛?我也不确定啊,你以为我想先来这里看你脸色吗?” 她一看到高小姐那梨花带雨的样子就怒火中烧,人家好好的一个大小姐被关在这么阴暗无趣的地方,还要给他当老婆,简直想想就气啊。 “高才,”想到这里,柴溪没好气地来了一句,“把你家小姐先搀回去。” “哦、哦。” 坐倒在地上的少年唯唯诺诺地站了起来,腿肚子还有些打颤。但他这就想从柴溪面前绕过去,往高翠兰的方向走去,正当他跨过门槛的时候,猪八戒一声大喝:“站住!” 高才又扑通一声坐到地上了。 柴溪:“……” “你干嘛?”她瞥了一眼又生气了的猪八戒,“你把人家关了这么久,就不许人家出来走走晒晒太阳?” “既是俺老猪自己的媳妇,”被她的话一噎,猪八戒不知不觉也开始顺杆爬,“当然得由我自己扶!” 说着,他就往房里挤过来,还靠在门边上的柴溪连忙让开位置,生怕他挤着自己。猪八戒吭哧哧地进去之后,正要往高翠兰面前背对着他一蹲,“姐姐”二字话音还未落,就听得一阵东西倒地的声音,转眼间高翠兰就已经躲到了墙边。 猪八戒:“……” 目睹了整个过程的柴溪:“……活该。” “暂且还是让高才扶出去吧,”她叹了口气,自己也重新迈进门来,扯住坐在地上一脸崩溃的高才的一条胳膊,硬是把他从地上提溜起来,然后又指了指猪八戒,“你,先给我待在这里哪儿也别去。” “我凭什么听你的。” 嘴上这么嘟囔着,猪八戒却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看着高翠兰被高才搀着往前院走去。 柴溪也往那个方向望了一眼:“你说当初好端端一姑娘,如今就跟弱柳扶风一般,既是你媳妇,你就不心疼?” “……怎的个不心疼,”猪八戒讪讪地说,“我对她也不薄,我入这高家以来,从不曾吃过白饭,该出力的一样没少,如今丈人却想着赶我。” “那你也不能把高小姐关起来吧……如果你一直保持着刚来的样子也许还能好点,”柴溪见他在这方面本性也并不坏,心情这时也已经平复了不少,她相当诚恳地道,“依我看来,高太公恐怕是觉得有你这么个女婿失了颜面,不过,他也并不是大碍。” 她总觉得高翠兰一开始对猪八戒的观感应该并没有太差,毕竟,在一个多月之前,两人也是做了两年多的正经夫妻。虽然是父母之命,但那时候猪八戒肯定是各方面条件都不错的,不然也不会被高太公配给幺女。 “不过我也没什么好的建议,无论如何,最后还是得靠你自己。” 柴溪说着,点了点头:“努力吧。” 当然,事实上,想要重新获得高太公的好感并不是太难,就算猪八戒的所为一度刷负了他的好感度,只要重新挑起之前他的担子,让高家的日子重新更加蒸蒸日上,老丈人对这个女婿也还是很满意的。 问题在于高翠兰。 “我说了我不管。” 柴溪冷酷无情地拒绝了猪八戒的求助。 这些日子,多亏了猪八戒,她才能一直赖在高老庄磨日子来等唐僧一行人的到来。不过,就算这样,她也完全没办法在这方面帮得上忙。 “都说了我恋爱经验几乎为零,”她咬着随手扯下来的一根狗尾巴草的梗,有些含糊不清地说道,“你一上来还就是这么高难度的问题。” 猪八戒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要不是俺老猪实在没招了,也不会想来求你。” “呵,求人还这么狂?”柴溪睨了一眼他,“我劝你还是放弃吧,毕竟你之前对人家做过那么过分的事情,高小姐不愿意搭理你也是理所当然的。” 眼瞅着猪八戒气哼哼地走了,她才重新躺倒在草地上。如今正是春光时节,柔软嫩绿的草尖才刚刚拔出头,青涩清新的气息萦绕在身边,别有种让人心旷神怡的感觉。柴溪眯着眼睛,任由些许阳光漏进来,或许是因为白云遮挡的关系,这阳光柔和而不扎眼,反而给人以昏昏入睡之感。 就在她真的要沉入梦乡之时,忽听得有人在耳边轻唤道。 “柴姑娘,柴姑娘。” 柴溪睁开眼睛,坐起身后看清楚叫她之人不是别人,正是高才时,不由得愣了一下:“怎么了,又出什么事了吗?” “不,并没有什么事,”那少年看上去却有些欲言又止,“只是我恰巧经过,看姑娘一个人在这里小憩,怕姑娘着凉。” 恰巧? 经过? 柴溪左右环视了一下,她可是为了不被人打扰才专门找到这个平时家丁们都不太来的地方,方才被猪八戒找到已经有些出乎她意料了,现在还被高才发现,她或许真该好好锻炼一下自己隐匿身形的能力了。 要是能跟大圣学一学七十二变就好了。 她已经有相当一段时间没见过大圣了,然而一想起大圣的面容,柴溪就会又想起他们那天在东海边吵的那一架。那时候他们不欢而散,而现在,柴溪虽然知道自己总有一天能等到他和唐僧一起从这里经过,却并不知道到时候她该用怎样的表情、怎样的动作来面对他们。 “柴姑娘?” 高才又一声呼唤,才让柴溪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她看着眼前的少年,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走神了。” “不,毕竟是我打扰了姑娘的休息,我才应该道歉才是。”高才宽厚地笑笑,“其实我有时候在想,虽然已经相处了这么久,但我们都只知道姑娘姓柴,其他的便一概不知。这么一想的话,多少有些遗憾。” “……?” 柴溪愣住,没想明白他到底想表达什么。 查户口? “其实我是想说……”似乎是看出她的不解,高才硬着头皮说,“我到现在还不知道柴姑娘出身哪里,家住何方。其实,其实,我想知道更多关于柴姑娘的事,无论如何,如果柴姑娘能接受的话,请告诉我。” 柴溪:“……” 这下,就算迟钝如她,也能意识得到高才的真实意图到底是什么。 “这、这个的话……”她一时语塞。 却在这时,有什么声音响了起来。 一声尖锐的马嘶声,穿破了层层墙壁的阻拦,直直地传到了这里来。 这并不同于寻常的马鸣,柴溪本来并没有接触过几匹马,却在来到了高老庄之后也偶尔会去马厩一趟,因此大概也听得出来。她隐隐约约地意识到了什么,急忙站起身,留下一句“等会儿见”就往前门那里跑去。 她在快到庭院时缓下了步伐。 而后,她有意从走廊绕远路过去,把身形隐藏在门边,向外面望了过去。 她看见了两个熟悉的人,以及他们熟悉的装束。其中的一个正在搀扶另一个下马,然而,和先前比起来,似乎有什么不同了,柴溪细看之时,心里一惊。 孙悟空的头上多了个金箍。 毫无疑问,柴溪知道那是什么,她想起以前常在电视上看到唐僧念动紧箍咒的情形,不由得心里也是一紧。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正打算转身就走,高才便已经追了过来。不知是不是听见了他的脚步声,好巧不巧的,她正好和孙悟空的眼神相对。 “五行。”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柴溪看着他这么说道。 但她仍是往后两步,彻底退到了门后。 第十四回 柴溪和高才相处的时间当然并没有多长。 当初她救回高小姐,却并没有赶走猪八戒,高太公对此自然是喜怒参半。他希望的是自己的女儿平安归来,同时,猪八戒也被除掉,这样他才好找回脸面。 “这个妖怪是怎么回事?”高太公显得很不高兴,“怎么没把他赶走?” 柴溪看了看不断在一边跟他老丈人行礼赔不是的猪八戒,轻咳了一声道:“我念他倒也有悔改之心,索性放他一条生路,给他一个改正自己错误的机会。过些日子会有一个东土大唐来的长老到这里,届时——” 还没听她说完,高太公就怒气冲冲地摆了摆手:“不用等到那时候了,现在就把他给我撵出去!” 柴溪:“……” 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就是不看她的猪八戒这时从旁边的家仆手上抢个果盘端过来,凑在高太公跟前作势要喂:“丈人,来,您歇歇嘴,先尝尝这几个新鲜的果子,晶莹剔透得直让人流口水,来——” 直逼得他老丈人急急躲开,还险些摔倒,嘴里“呆子呆子”地骂了好几句。 柴溪:“……” 她毫不怀疑,如果猪八戒再这么下去,迟早有一天是要被高太公赶出去的。不,明明现在就已经很想赶他出去了,只是缺个机会罢了。 最后,好说歹说才终于让高太公勉强同意给他个“试用期”——或者说“实习期”。而这“实习期”的代价则是,在这期间,猪八戒要是有一点让太公不满意的地方,柴溪就得和他一起滚蛋。 当然,话是这么说,高家给柴溪的待遇还是相当不错的。当天晚上,自告奋勇的高才领她到了她下榻的地方。虽然在这个时代,比起高才,柴溪觉得来个丫鬟帮她领路更合适一点,但似乎谁对此都没有异议,她索性也就听之任之,跟着他一路到了一间装修相当不错的厢房里。 “麻烦你了。” 她一边笑道,一边偷眼瞥了一眼那张木床,心里早就打算好了晚上怎么把被褥铺到地上。不为别的,柴溪几乎能肯定自己躺上去的一瞬间,床板就会稀里哗啦地塌掉,到时候总不能跟人家说是因为她太重了才…… 总之幸亏高才只是领她来了房间就走了。 在那之后,猪八戒的表现还都真不错,似乎拿出了当初他刚来高家时候的劲头,同时,也几乎是使尽浑身解数去讨好高小姐。和他比起来,每天睡到自然醒的柴溪就显得轻松惬意多了,而她本人也确实觉得非常放松,毕竟之前可是在唐僧的督促下总要早起,足足赶了一天路后才能休息上几个钟头,天还不亮就又循环往复。 和那时候比起来,现在又有人伺候,又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这日子简直是天堂。 不过她也不是光闲着的,高家的产业虽然不需要她帮忙,她偶尔提出的建议也还有那么点建设性。而高翠兰那边,猪八戒要想重新讨回对方的欢心,却少不了柴溪的帮助。再怎么说,经过一天的忙碌之后,他自然是没有闲心和精力再去根据高小姐的喜好刷她好感。 而柴溪则不同,她有足够的时间跟丫鬟婆子走得近些,然后向她们打听高小姐的动向,但她能做的也就是把这些转述给猪八戒而已。至于其他的应用啦具体问题啦招数啦,她真心地觉得这还是看当事人自己随机应变来得好一些。 之所以能套近乎打听动向,有一半还是靠了高才的功劳。 真正说起来的话,两个人相处的机会也就这么点而已。高才也有自己的事要忙,更何况这个时代再怎么开放,也还男女有别,走太近对双方都不好。 可怎么就看上她了呢…… “你别在屋里走来走去了,脚步还那么重。”柴溪坐在凳子上,这是在知道她身份后的猪八戒帮忙下专门给她特制的石凳,尽管如此,她也不敢全然把身体的重量压在上面,“本来我就烦得不行……” “我也烦啊,”猪八戒脚步轻重不改,在屋里急得团团转,“我师父这不就在外面吗,明明盼了那么久,却没那个胆子出去——” “你怕什么啊,拿出当初直接跟我下跪的气势不就好了。” 柴溪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的话,顺手又从盘子里拈起一块点心放入口中,随后动作一滞:“……你从哪儿带的点心,简直齁得慌,我不是让你从街角那家买吗?” 虽然高家有厨子自己做甜点,但柴溪有时候还是挺勇于尝试新鲜事物的——仅限于卖相好的那些。而买回来觉得好吃的,她就成了人家的回头客,有时候还会托正好从那里路过的猪八戒带一些。 “那家没找到,”猪八戒不耐地摆摆手,“俺老猪肯给你带就不错了。现在还是想想怎么见师父他们吧,你不是也要跟着一起走吗,怎么看上去一点都不着急?” “着急?” 她端起茶壶,倒满了一杯茶后径直灌了下去,觉得嘴里甜味没那么重了才不紧不慢地说道:“着急有用吗?” 也许比起猪八戒,柴溪自己才是需要着急的那个,无论如何,当初是她选择在看到孙悟空打死山贼后还跟着他走,又在东海边上对其出言刺激。怎样面对孙悟空和唐僧——这是她首当其冲要考虑的问题。 这个问题她思考了这么长时间都没什么结果,最后决定还是顺其自然就好。 “我觉着吧,”柴溪又倒了杯茶,“不用咱们俩着急,只要他们在路上听说这家有个妖怪女婿,如今到了高家打听起来的时候又得知了当初的事后,就会直接——” 她抿了口茶,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就听见门外一阵急急的脚步声,房门被猛地推开,高才声音不大,但音量也足够在这厢房里回荡着:“姑爷,柴姑娘,先前停在咱们家门口的那位唐长老和旁的那位叫孙悟空的长老想见您们,说是有事相商。” “过来找咱们的。” 柴溪咽下那口茶,慢悠悠地补充完了自己先前那句话。 虽然这么说着,她却并没有起身的意思,仍然稳如磐石地坐在那里,神色阴晴不定:“你先过去吧,别忘了叫师父。” “我换身衣服,”柴溪看了一眼显得有些疑惑的猪八戒,补充道,“一会儿就来。” 等到高才和猪八戒都走远了,她才站起身来,拉开衣柜,从里面挑出了那身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穿了的衣服,那套孙悟空亲手为她改作的劲装。 柴溪在住到这里,意识到自己并不再需要赶路之后,便向丫鬟们借了两身和她尺寸身形相近的衣服,把自己这身洗干净后就小心地收到了衣柜里。几天后,她也拿到了几套专门为她做的女性服饰,无非都是些襦裙之类。 她的动作并不拖泥带水,又紧了紧腰带以后,柴溪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厢房的门。 “老孙可不是个受得闷气的,这西天,谁爱去谁去好了。” 她在回廊里快速穿行着,有些想不明白五百年的交情会不会就此毁于一刹。他们已经有好几个月的时间没再见面,这仅仅是五百年的几千分之一,没有沧海一粟那么夸张,明明应该起不到什么决定性的作用。 但她为什么这么紧张? “你不回,我一个人回,老孙心意已决。” 她也是,孙悟空也是,从下定决心的那一瞬间开始,到底要不要去西天、要不要帮着唐僧取到真经就已经不是能凭他们的想法而轻易更改的了。而她也清楚,虽然他嘴上那么说,孙悟空的佛心,要比他们所想象的都要重得多,甚至比唐僧还要重得多。 取得真经,普度东土众生。 即使他抱着的不是这样的目的,他一路心理上的转变,柴溪比其他任何人都要清楚得多。 那是她从以前开始就一直敬仰的齐天大圣,是她这五百年来一直注视着并与之相处的孙悟空,是她追随着而踏上取经路的孙行者。 “好好好,很好,既然你这么说,老孙也就不奉陪了!” 柴溪在即将踏入大堂前猛然停住脚步,她想起先前在门口偷偷观望时与孙悟空对视的那一眼,能确定的是,他一定已经发现了她。 又一次重新调整心态之后,她才迈开步伐走进了大堂。 那一瞬间,大堂里仿佛所有声音都消失了。不知为何,所有人齐刷刷地看向了她这一边,不论是坐在那里的高太公和唐僧,还是跪在唐僧面前的猪八戒。 以及,站在一边的孙悟空。 “长老,大圣,”她勾起一抹笑容,声音温和,不显露丝毫心中波澜起伏的情绪,“好久不见。” 第十五回 “女菩萨。” 虽然已经相处了不短的时间,唐三藏仍然如此生疏地称呼着她。他看上去并没有因为那时她擅自跟着孙悟空离去而动怒,柴溪当时没有仔细打量他的神情,因此也不明白他是一开始就不怎么介意,还是经过了这么久已经又悟出了什么。 ……怎么看都不可能是前者啊。 “我方才听悟能说了,”这长老依旧是那么不急不缓的语气,“多亏了女菩萨。” 柴溪颇有些心虚,要知道,她也只是因为南海观世音先前对猪八戒嘱咐的那些话才能一直都在高家蹭吃蹭喝。在来到高老庄之前,她也压根没想过原来只要把“东土大唐来的取经人”这个名头说出来就挺有用的,现在的一切只能说是各种机缘巧合杂糅到一起的结果。 所以她只是摆摆手:“长老谬赞……说来惭愧,我也只是托了长老的名头。” 接下来该说什么……? 柴溪卡了一下壳,索性就这么囫囵糊弄过去,幸亏现在的重点不在她而是在跪在唐僧面前的猪八戒身上,不然还真有点不好办。 比起唐僧,她更在意的另有其人。 她偷眼瞧向站在边上的孙悟空,和之前相比,他身上并没有发生什么太大的变化,仍然是那白布直缀,也仍旧是那虎皮折子,模样也一等一的倨傲。但对于柴溪而言,她最担心也是最能注意到的,显然是他头顶上戴着的金箍。 有那么一瞬间,她突然意识到菩萨为什么直接把她送到高老庄这边来了。 经过先前的修炼,柴溪的记忆力比起还是真正的人类的时候要增进许多,到了现在,就连观音菩萨当时在石匣前对孙悟空说的话都记得一清二楚。 那时候,菩萨确实是说,在孙悟空之前也有两人归降,都是“悟”字排行。 ——猪悟能和沙悟净。 她也从猪八戒嘴里听说了,由于被观音菩萨招降,之后才一直等着取经人的到来。只不过这等待的过程比起和她朝夕相处的孙悟空可轻松得很,虽说遇见菩萨之前正好让他入赘的相好死了好些年,但那之后又到高家当了倒插门,吃香喝辣还有美娇娘相伴,这日子简直不要太惬意。 可惜美娇娘高小姐肯定是不太愿意的。 总之,观音菩萨也许是已经知道了猪八戒在这里的所作所为,但又料到了其他的什么,这才会径直把她扔到了高老庄。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柴溪也看得明白,虽然从见到菩萨后就断了荤,但猪八戒恐怕并不是非常真心地想要去取经。倒不是说不怎么忠心,只是,就从他对高翠兰的迷恋看来,她总觉得哪里稍微差了一点火候。 让她待在这里,也许是对猪八戒的监督和紧迫感的提示? 不过,这原因只是柴溪瞎猜的,她也不是会乖乖做这些事的人。无论如何,这段时间她做的最多的还是帮猪八戒追回高小姐,即便并没有起什么效果。 而且…… 柴溪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她觉得最重要的原因应该就在于金箍。 平心而论,如果她还留在唐三藏和大圣的身边,肯定无论用什么方法都会去阻止孙悟空戴上金箍的。 柴溪对唐僧念动紧箍咒以致孙悟空疼得满地打滚的场面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即使知道这可能就和孙悟空必然踏上取经道路一样是个不管怎样都会发生的事件,她也不愿意看到,曾经叱咤风云的齐天大圣那么落魄的样子。 尽管她就是在他最落魄的时候来到了他的身边,并已经习惯了注视这样的他。 “天色已经不早了。” 高太公看上去并不是再想留他们多久的样子,这是必然的。他在柴溪来之前就因为猪八戒的事被不少亲戚邻居疏远非议,“满意”是建立在无法赶走猪八戒的前提下,猪八戒创造的经济收益能抵消掉那些非议时的。 高家已经有了不少本钱,就算让猪八戒离开这里,他们也有能力将日子越过越滋润,只是速度迟缓的问题。因此,一旦有了这样的机会,高太公大概也不太愿意放过。 “所以,”他此时看上去却是一副诚心诚意挽留的样子,“不如长老先于寒舍过上一晚,明天一早再上路。” 既然高太公做出了如此邀约,唐三藏也不太好拒绝,就这么答应下来。 那么问题来了。 她,是走还是不走呢? 其实这个问题根本不用她想…… 柴溪望着眼前这个少年,有些牙疼地深深吸了口气。 那句“我想知道更多关于柴姑娘的事”仿佛还在她耳旁回荡着,这是她来到这个时代以来收到的第一份告白——如果可以这么叫的话——也是唯一的一份。 她的恋爱经验近乎为零,但也不是没有。 大一的时候,有个学长跟她告白过,各方面条件也都符合她的择偶标准,柴溪就这么答应下来决定相处看看。两人也约过几次会,但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没有接吻,没有拥抱,就连牵手都没有。就在柴溪觉得关系也许可以更进一步的时候,她等到了那位学长闪烁其词、语焉不详地提出了分手。 “是劈腿了吧。” 被她拉出来的友人双肘支着桌面,面无表情地分析道:“他连理由都没找一个,照你之前描述的神态动作,应该是变心,没商量了。” “是吗,”柴溪喝了口果汁,“那就没办法了。” “等等,我怎么觉得,”看到她这幅表现,友人的语气反而兴味盎然了起来,“你对他没什么感觉啊?既然这样,当初为什么要答应下来?” “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啊……” 柴溪靠着椅背,若有所思地说道:“反正我也没有喜欢的人,既然有人跟我告白,那就先答应试试呗。我没有过那种一见钟情的感觉,应该是属于更偏好日久生情的类型吧。” 当时她的确是这么说的。 “是的,”她从回忆里回过神来,看着站在她面前的少年,“我得和唐长老他们一起离开这里。去西天取经是我向别人做下的承诺,因此,必须完成才行。” 看到高才失望的神色,她确实有种辜负了对方心意的微妙愧疚感,但这也不代表她就会答应他。 她偏好日久生情没错,她和高才确实相处了一段时间没错,可惜没感觉就是没感觉,不合适就是不合适。其他原因倒还都在其次,柴溪始终认为最重要的是她到底怎么想,如果不喜欢的话,是必须要拒绝到底的。 不过,柴溪倒是真没什么拒绝别人的经验,她面对着颓靡的高才,几乎是落荒而逃。 “所以你就逃到了这里?”听了她的叙述,猪八戒感叹道,“高才那小子也是,瞧上谁不好,偏偏——” “打住打住。”柴溪现在一听到这事就头大,“别再提了,既然已经拒绝,我也不可能再回去安慰他。” 死心这种事情,还是彻底一点比较好。 作为高太公的女婿,猪八戒本来自然不可能和唐僧、孙悟空一间房,奈何他借着才拜唐三藏为师的缘由硬是跑过来“拉拢感情”——当然,这是柴溪自己总结的。 “依我看,你倒不如应了他。” 第十六回 柴溪:“……” 孙悟空看似随意的一句话,砸得她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 不管是在大堂的时候还是先前,他都没跟她说一句话,偶尔在唐三藏或是猪八戒说话的时候插一两句进来。这和柴溪以前对他的印象相比,也有点过于沉默寡言了。柴溪不知道这一路上孙悟空是不是和唐僧发生了什么不愉快——如果不算金箍这件事的话,她只能猜测也许他还在生那次吵架的气。 柴溪本来也没想着要道歉,她连自己做的是对是错都拿不准,何来道歉一说。“为你好”是个万能的借口,可柴溪并不喜欢,她这么做只是出于她这方面对于孙悟空的看法,并不能用这来“绑架”大圣也这么认为。 那时候她若无其事地打了招呼,在这之前,通过在门边的那一对视,柴溪也清楚他就算以前气得不轻,如今在高老庄再见的时候,气也应该消了不少。 结果没想到一开口就是这么惊天动地的一句。 “不能这么说吧,”而到了现在,她理所当然地不高兴起来,“刚才八戒哥提到高小姐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说的,让我想想,你怎么说的来着?‘世间只有个火居道士,那里有个火居的和尚’?” 最愕然的显然是凭白落了个“八戒哥”称呼而现在还在躺枪的猪八戒。 “贤弟是贤弟,”听上去,孙悟空也有那么点杠上去的意思,“这不一样。” 柴溪火蹭地就起来了:“有何不同?” “那自然是——” 临了还是唐三藏插进来打了圆场:“悟空,休再胡言。女菩萨源自佛身,怎可照你说的那样轻易许了人家。” “没错,”柴溪哼了一声,“还是长老明白。” 她其实并不是很喜欢这个理由,不过这好歹也算是解了个围。柴溪完全不能理解孙悟空在想什么,但反过来想想,对方恐怕也不能理解她的。如此一来,那五百年竟就像虚度了似的,明明之分开了不到半年,就已经不能参透半分彼此的想法。 柴溪不知道该做何感想。 银白色的月光倾洒在地面上,廊柱也在这光的照耀下投射出深深的阴影,黑白交错的光景瞧上去竟然有些许的诡异之感。远远地还有家仆在劳作,柴溪靠坐在她一贯爱待着的地方,又倒满一碗酒,敬了一下月光,就这么一饮而尽。 头顶上方忽的传来一句:“你一个人吃独食?” “什么叫吃独食,”柴溪把那碗放在边上,又拿起另一只碗晃了晃,“素酒是跟厨房那边要的,碗也拿了两个。不过——” 她话锋一转:“我也没想让你跟着一起喝。” 话音刚落,柴溪就看到手上的那只碗失去了踪影:“……” 感情这比盗圣偷九龙杯还容易…… 她恨恨地咬了咬牙,一个转念,索性把那小酒坛子抱在了怀里。刚才她也就喝了那么一碗酒,剩下的可还不少呢,虽然对于孙悟空或是猪八戒都还算是少了点,但聊胜于无,柴溪也无所谓对方会不会舍近求远。总之,她就是不爽。 “刚才不是还让我答应人家吗?”柴溪凉凉地反问道,“现在还来找我干什么,不如就你们师徒三个赶紧上路好了。” 坐在她前方那树顶上的那猴王却并没有答话,只是不紧不慢地喝完了方才他自己盛好的那碗酒。有风吹过,细密的树叶和青草都发出了沙沙的声响,使得月光看上去也随着这风而摇曳着,之前还诡异不已的情景,这时再看上去,居然也有了几分浪漫在里面。 ……一定是错觉。 柴溪这时候还抱着酒坛子没撒手,酒坛子虽重,但比起柴溪本人的体重绝对是小巫见大巫,毕竟她现在都不敢坐在这里木质的座位上。当然,她自己肯定是不愿意承认这一点的——心里清楚地意识到是一回事,嘴上说出来就是另一回事了。 孙悟空一直都没再答复她,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厌倦了和她吵。柴溪倒也乐得清闲,看对方半天没动静,也就伴随着轻轻的“咚”的一声,把酒坛子往旁边一放。她向后靠着廊柱,柴溪之所以选择坐在这里,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在这个时间从这里望出去,能看到正对着这里的仿佛挂在树梢边上的月亮。 “大圣?” 鬼使神差地,柴溪轻轻叫了一声。 “我在。” 他话音还未落,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就像是有着多么大的魔力一样,传进柴溪耳里之后,就再没从她脑海中消散开来。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里悄悄炸开,带着一种微妙的情绪,一直带动她的心脏跳动的速度不断加快。 怎么……回事? 柴溪的手探上了胸口,即使是用指尖轻触,她也能清楚地感受得到,从指尖和胸口衣料接触到的地方那里不断传来的剧烈搏动。 “即、既然你在,”她就像被火烧了似的慌慌张张收回手,前言不搭后语地解释道,“我把酒放这里了,自己喝还是跟八戒哥一起喝都随你,我先回去睡了!” 言罢,柴溪又一次落荒而逃。 和先前不同,这次,无论她跑了多远,心慌的感觉仍然一直纠缠着她,让柴溪颇有些不知所措。 一直到跑到了她住的那间厢房门前,柴溪才停住了步伐。到了现在,她已经分不清这心跳到底是因为刚才的感觉还是那么急切剧烈的奔跑。但等她进房后转身虚靠在门上,等着心跳和呼吸都慢慢平息之后,心情也意外地平静下来,不管再怎么回忆刚才的场景,都没有了那种奇妙虚幻的感觉。 果然是错觉吧? 那大概不是真正的“心动”,只是一种情景和偶像光环双双加成下造成的错觉罢了。再怎么说,孙悟空作为国内最被普遍承认的“大众男神”,一出现首先就有好感加成。五百多年以来,虽说柴溪已经认识到了更全面的他,但那层打从一开始就有的憧憬确实怎样也摆脱不掉的。 意识到这点之后,柴溪环视了一下这间屋子,明天一大早,她就要离开这里,继续之前的旅程了。 躺在铺好的褥子上,她又拉了拉身上的棉被。在彻底沉入梦乡之前,柴溪的意识渐渐模糊,她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那首钢琴曲。清脆悦耳的音符又隔着不厚的墙壁一个个地传了过来,组合成了不知名的曲目,那是一首柴溪从未知晓名字的钢琴曲。 却总是从隔壁无人的公寓房间里听到。 “这些日子多有叨扰了,”柴溪一如既往地学着唐僧双手合十,冲着站在高家门口的众人深深鞠了个躬,“承蒙各位的关照了,我们就此别过,将来有缘再见。” 说着,她也不忘专门看了一眼高才。他的心情比起前一日似乎平复很多,这让柴溪不由得也松了口气,她并没有看到别人求而不得的神情会有自豪感的癖好。于她而言,还是看到各人都能获得各人的幸福比较开心。 与高家众人告别之后,师徒三人,再加上一个柴溪,就这么上路了。 她总觉得有哪里微妙得很。 这确实不是她所熟悉的阵容,但微妙之处是除了多出的二师兄猪八戒而言的。柴溪仔细思索了片刻,突然想起了之前远远地就能听到的马嘶声。 ——白、白龙马?! “仔、仔细一看,”她左瞧右瞧上瞧下瞧,围着唐三藏和他骑的这匹马转了好几个圈,“这不是长老先前的那个马鞍和辔头吧?” 岂止是马鞍和辔头啊连马都换了好吗…… 默默吐槽了一下自己说话的重点,柴溪又补充道:“马也不是,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什么事了?” “蛇盘山鹰愁涧。” 孙悟空道出一个地名来,还没等柴溪愣神,又接着说:“那涧里龙把马吃了,菩萨把龙化作了马,喏,就是它。” ——真的是白龙马?! 柴溪眼睛一亮,这就想要凑上前去,她有些遗憾自己竟然没见到过龙的真身。作为一个中国人,在二十一世纪长大成年的她自然对龙有一种特别的情怀,现在虽然见不到龙的真实模样,但能看看真龙变化成的马也好呀。 她伸出手去,刚想用手摸摸马头,猛然记起先前一开始上路时她惹的祸。柴溪只好有点忐忑地慢慢把手靠近过去,希望白龙马作为一条龙,胆子能大一些。 手指接触到白龙马柔软洁白的皮毛时,柴溪的心情更加汹涌澎湃了。马背上的唐三藏不知是不是也想起了那时候马儿受惊的情形,神情微妙的同时,也不由得松了口气。 “我相信,”柴溪高兴得已经有些得意忘形,“你作为一条龙,一定能完成好驮着长老往西天取经的任务,我会一直在你身后默默支持你的!” 白龙马:“……” 孙悟空:“……” 猪八戒:“……” 唐三藏:“女菩萨,你的好意贫僧心领了……” 第十七回 “好了。” 柴溪收回手来,后退两步,看着猪八戒的新造型满意地点了点头。 “哎呀,柴姑娘,”他仍然沿用着柴溪在高老庄时的称呼,“照我师兄说的那样把耳朵贴一下不就成了吗,哪用得着这么麻烦?” “这可不一样。” 她一本正经地说,而实际上,正在因为猪八戒耳朵上那两个蝴蝶结拼命憋着笑:“你想想,昨天把人家一家老小吓得直喊‘妖怪’还到处跑的可不是你吗?光是揣嘴贴耳怎么够呢,现在这样要可爱一点。” “那也不用打这么个结……”猪八戒嘟囔着,他之前也是亲眼看着柴溪揪下一把长长的草叶,在搓揉成绳后是怎么往他耳朵上绕了个结又拉紧的。 “一直把耳朵贴在后面也很累吧?”柴溪耸了耸肩,“虽然现在走了半天都没再遇上人家,但万一再碰上个谁把人吓坏了呢?现在戴着这个,习惯之后也没有多大负担,而且我保证,看到这个的人应该不会被吓得太厉害。” ……至于会不会笑得肚子痛就不知道了。 在平常人眼里,猪八戒长得比孙悟空可怕许多。柴溪现在还记得昨天他们想要投宿时,那个老人在看到猪八戒时候的惨呼。至于她现在的行动,一半是恶趣味使然,一半也是想用这两个蝴蝶结来喧宾夺主,再不济至少让可怕程度抵消一点。 柴溪刚想往前多跑两步再回头看看效果,却发现前方的唐三藏已经勒紧了缰绳,孙悟空也停下了脚步。 原来是已经到了山崖边上。 昨天他们才被那户人家的老人警告过,说前方有八百里黄风岭,里面潜伏着不少妖怪,切要千万当心才是。 不过,有大圣在应该没什么吧? 她三两步走上前去,也在边上止了步。饶是柴溪没有恐高症,一时间也有些腿软,她又往后退了退,确认自己还在安全地带不会掉下去后,这才松了口气。 却在这时,有一声虎啸传来。 柴溪眼疾手快地扶住因为那只突然窜出来的老虎而从马上跌下来的唐三藏,猪八戒已经冲上前,正要一耙子招呼上去,那老虎竟然站了起来,左爪搭胸,只听“呲啦”一声,硬生生地把自己的皮扯了下来。 柴溪:“……” 说实话,她听多了人类剥动物皮草的“事迹”,还从没听说过动物自己剥自己皮的。 而且…… 柴溪瞥了瞥对方两腿间暴露的某个器官。 她……不知道该告他暴力血腥还是变态自虐。 不不不这不是重点,柴溪用力地摇了摇头,想把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从头脑里甩出去。这只能直立还能说话的老虎无疑是妖怪,她刚才似乎在他自报家门时还从其口中还听到了“黄风大王”四个字。 黄风大王是谁? 柴溪苦思冥想了半天,也只得出了六个字——不记得,没印象。 大概是某个炮灰妖怪吧…… 但既然是这只老虎来打的先锋,黄风大王还未露面,有可能唐三藏之后就会被抓走到那妖怪老窝,大圣和猪八戒赶去相救。 不过,会怎么抓呢? 柴溪眼珠子转了转,接着把唐僧扶到了边上的一块石头上坐好,这才发现他已经吓得两股战战。 “女菩萨,”唐三藏声音颤抖,“你不怕吗?” “怕啊。”柴溪平静的语气和她话语的内容严重不符,“长老你没看我手都在抖吗?” “这种情况下我其实是不能说话的,否则会说出‘可乐肉松包超好吃,第二个半价,不咸不要钱’这种超没逻辑的话。”她的语气依然是那么平静,“虽然还是能在心里默默找槽点,但说出来的话完全不行了。当初大圣毕竟相处了那么久了嘛,八戒哥我也能适应一下,这虎妖完全就不能看啊——” 唐僧:“……” 柴溪本来还正在来回踱步,一转身发现唐三藏已经开始念《多心经》,听着听着,竟然也平静了不少。 不知不觉之间,孙悟空和猪八戒都已经追着那虎妖走远了,要掳走唐三藏恐怕就是在现在—— 现在? 她顿时傻了眼,柴溪有自知之明,她知道自己根本没什么武力值,唯一能依仗的恐怕就是自己过人的体重……谁要依仗这种东西啦! 柴溪烦躁得挠了挠头,正在犹豫要不要大喊一声试试能否把那俩师兄弟里的其中一个叫回来,就听到不远处有风声传来。她几乎是完全下意识地往唐僧那边扑了过去,把他按在了石头上。 虽然有注意着不要把重量都压在对方身上,也尽量避免了身体过多部分和这位柔弱的和尚接触,只是近似于“扣”的姿势,但身下的石头的边边角角仍然在这冲击力之下碎掉了一些。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她的预感成真了。 虎妖:“……” 柴溪:“……” 被他们扯在中间的唐三藏:“……” 这虎妖远距离看的时候很吓人,近距离看的时候更吓人。柴溪觉得他大概是不敌孙悟空和猪八戒,这才慌慌忙忙地想逃走,逃走的时候还想顺便掳一个人,可世界上哪有那么好的事儿啊。 “放手。” 想到这里,尽管虎妖正在呲牙咧嘴,柴溪仍然义正辞严地说道:“小心我往你嘴里塞满肥舌太妃糖。” 虎妖:“……” 看着虎妖怔愣了一瞬间的表情,柴溪这才痛难信地意识到自己一害怕又满嘴跑火车了。她毫不犹豫地把责任全都赖到了虎妖身上:“看什么看,没听说过肥舌太妃糖是吗,没文化真可怕,还不赶紧松手?” 那虎妖似是终于回过神来,嗤笑一声:“瞧你也是个细皮嫩肉的小姑娘,我虎先锋一同拿了便是,还同你费什么话。” 柴溪:“可你到底是费了……还说得你好像拿得动我一样。” 虎先锋:“……” 他现在的表情看上去比柴溪刚才还要痛苦还要难以置信,虎先锋又用力分别拽了拽两个人,发现自己根本提不动柴溪,于是转而拽起了唐三藏的胳膊。 绝对很疼…… 柴溪咬着牙,看着唐僧有点扭曲了的表情,但她根本不敢放手。即便知道就算唐僧被对方掳走,孙悟空和猪八戒也能把他救回来,可心里想是一回事,行动上做又是一回事。她怎么可能还在自己能力范围内的时候就把唐三藏活活送进火坑呢? 可她又担心这长老的胳膊被拽脱臼…… 用头撞又撞不到,用脚踢——万一她找不稳平衡那就是她先生生把唐三藏砸个全身粉碎性骨折,麻烦大了。 眼瞅着虎妖的力气越来越大,唐僧的表情也越来越扭曲,就在这个时候,她突然感觉到头上一阵风扫过,伴随着一声闷响,刚才还在眼前的虎前锋已经失去了踪影。 柴溪马上明白过来,出手的到底是何许人也。 然后,她转过头的时候果然看到了,已经整个身体都嵌入山石壁的虎前锋脸上还留着难以置信的表情。 而在他们身后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大名鼎鼎的齐天大圣孙悟空。 第十八回 挨了一棒之后,那虎先锋的脸比原本的样子更没法看了。 说是七窍流血都算是轻的,他的五官直被打得凹陷下去,所谓的“不敢置信”也只是柴溪自己的臆测。本来这虎妖的脸长得就让人难以置信,到了现在,柴溪怎么可能有办法从脸上看出他在想什么。 不过有一点是能确定的——他确实是被孙悟空打死了。 柴溪再次清楚无比地意识到,对她而言,所谓的怜悯,只能是在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时候才会产生的情感。现在她所能感受到的,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和神经骤然不再绷紧的轻松。 “女菩萨……” 听到唐三藏掩饰不住尴尬的低声呼唤,她这才想起自己还维持着这样太过亲密的姿势,连忙小心地避开他的身体,撑着旁边的石头站了起来。还没等她伸出手,孙悟空已经抢在她前面把他师父拉了起来,柴溪也就转而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尘土。 “不好意思,长老,”她真诚地说,“是我刚才的举动太过唐突了。” 稍微拉开点距离之后,唐三藏看上去也没有先前那么窘迫了,他合掌当胸:“方才也只是形势所迫,女菩萨不必如此,贫僧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说着,他又看向嵌到石头里的虎先锋,面上难掩担忧之色:“如若不是女菩萨奋不顾身,贫僧恐怕已经被这妖怪一阵风卷走了。” 柴溪轻咳了一声,虽然唐僧这话说得好像没错,但不知为何,她听着总觉得哪里有点喜感…… 为了避免她真的因为莫名其妙被戳中的笑点笑出声来,柴溪也转头看了看已经死透了的虎先锋,这本来就骇人的妖怪尸体现在看上去也同样甚至更加狰狞万分。他的眼睛大睁着,嘴巴也没闭拢,不知是不是柴溪的心理作用,她总觉得还能闻到若有若无的腥气。 [快来人啊!] 柴溪:“……” 哪里好像不太对…… 她悄悄瞥了一眼在场的其余三人一马,发现他们好像并没有听到这个声音,只好确信了自己的想法。 [快来人把这尸体抠下去!这该死的猴子,我可不想挂着尸体把它风干啊!] 柴溪:“……” 好的,几乎可以确信了,发出声音的大概就是她某种意义上来说的“同类”。她已经有了当初和对面那座山交谈的经历,也能了解得到有些山和她不同,经过了上百万上千万年的历史,可能确实有着自己的意识。 虽说死道友不死贫道,但柴溪想了想,如果是自己的话,恐怕也不愿意身上被人拍进来一个妖怪尸体,更别提……不仅不能自己取下来,还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能有“好心人”帮这个忙。 说难听点,就算她现在是个人类的样子,也不想身上黏着只死虫子什么的……这简直想想就让人发毛。 于是她犹豫了片刻,刻意往边上走了走,离虎先锋的尸首有点距离之后,才到了山石的附近。柴溪敲了敲那石头,心里明白这对于山来说是个连挠痒痒都算不上的动作,不过她的目的也就只是稍微引起对方的注意:“能听到我说话吗?那个,我们也不是故意就要把它往你身上拍的……” [……] [夭寿啦!人类居然能听到山说话啊啊啊啊!] ……说真的,这话是不是有点耳熟? 柴溪有点纠结地让自己不去想当初那个樵夫落荒而逃的身影,也懒得解释自己“成精”的来龙去脉,干脆直接把这件事揭过不提:“对,我从小就有个能听山说话的本事。那么,你应该是需要把那具尸体拽下来——” [对!] 这座山比她当初对面那座话唠山声音要尖利多了。 [让那个始作俑者死猴子把这老虎妖抠下来!] “……”柴溪沉默了片刻,看了一眼神色各异的师徒三人,又转回头来,“换旁边那个猪妖怎么样?” 猪八戒:“……” [不行不行不行!就要那只猴子!] 山的语气听上去已经像是哭着喊着要玩具的小孩子了,不过柴溪又不是家长,她才不管呢。柴溪沉吟一会儿,刚回过头去,就听到猪八戒迟疑地问道:“柴姑娘,从刚才就听到你在那里喃喃自语,莫不是——?” 她愣了愣,又看看唐三藏和孙悟空的神情,终于记起来自己自从上路后也并没有和山交谈过——事实上,也没有山像今天这座一样主动出声,她自然也就没机会也想不起来去跟他们提这件事。 “嗯,是的,”柴溪解释道,“我可以和山交流——如果他们有意识的话。” “原来如此,”孙悟空扬了扬眉,看上去相当无障碍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他说什么?” [我说死猴子!] “他刚才说,”她警告般地瞪了石头一眼,柴溪当然不可能把这个称呼和刚才的话直接转述出来,所以她稍稍改变了措辞,“他不太高兴大圣一棒把那只虎妖砸到他身上的行为,希望能有人帮忙把虎妖从他身上弄下来。” 孙悟空却是不甚信服的样子:“他原话当真是这么说的?” “……啊,”柴溪倒也没彻底否认他的质疑,“总归是差不多的。” 说着,她又想到一个问题。 “但是,就算我们把尸体弄下来,也没地方放吧,”她抬起头瞥了一眼山头,“总不能就放你脚边上?” [……总比一直这么贴在我身上强。] 这座山嘟囔起来,声音低得她也不怎么听得清,不过柴溪可以肯定,里面掺杂了一些诸如“我只是想安静地当座山啊”、“这一出飞来横祸还能不能好了”之类的话。她不由得也觉得有些愧疚,柴溪把眼神投向了已经坐回到了马背上的唐三藏。 “既然起因在咱们,”唐僧平静地思索道,“自然也不能推脱这责任。” “也不是全然在咱们吧,师父?” 旁边的猪八戒突然插嘴道:“要不是那虎突然冲撞出来,也不至于落个被活活打死的下场。而且我方才听他说什么‘黄风大王’,还不如让他们家大王来收尸呢。” “万万不可,”他显得退缩起来,“悟能,且不说我们不知道他们住处在何,要是被他们知道悟空打死了他们家先锋,恐怕也要找过来寻仇的。” 柴溪听了他们的话,也低头陷入了思考中,她不知道黄风大王会不会就为了一个先锋来专门找麻烦,也不知道唐僧肉的传闻这时候有没有传开来。想了半天,她觉得不论如何,还是先走为妙,至于要不要把尸体弄出来,她自己肯定是做不到,还是得看大圣和猪八戒、或是说唐僧的意愿。 [我知道啊,那黄风怪的洞穴。] 还没等她说出自己的看法,突然听到那座山说道。 [我还知道灵吉菩萨住在哪里呢。] 第十九回 灵吉菩萨? “灵吉菩萨是谁?” 柴溪没多想,径直问出了口,然而,她却没得到她料想中的回答。说完那两句话之后,这座山就直接陷入了沉默,不知道是在后悔自己贸然的开口还是正处在无法决断是否要说出一切的犹豫不决之中。 她环抱着双臂等了几秒,见师徒几人探究似的瞧着她,不觉有点心虚。如果她不特别说明,现在在场的其他人也不会知道这座山到底说没说话。 孙悟空看上去想说些什么,但到底没有开口。 “喂,别装死,”柴溪等了半天,都没听到这山再说些什么,她干脆一脚踩上了块距离地面高度不算太低的石头,维持着这个自认为相当霸气的姿势,“你刚才不是说知道黄风怪在哪里吗,怎么突然提起灵吉菩萨了?” ……没声。 柴溪已经要尴尬得摆不下谱了,她咬了咬牙,眼珠子一转想到个主意,于是转头指了指孙悟空和猪八戒:“看到没,这位爷可是当初闹上天宫的齐天大圣孙悟空,旁边那个是天蓬元帅下界,他们后面那个长老骑着的是西海龙王他三儿子。关于灵吉菩萨的事,你有权保持沉默,但我不介意动用一些非常手段哦。” 孙悟空:“……” 猪八戒:“……” 西海龙王他三儿子白龙马:“……” 然后,没过几秒,她就成功地听到了一个有点怯怯的声音。 [西海龙王我知道,天蓬元帅我也知道……齐天大圣是谁?] 柴溪:“……你不用管那么多,只要知道他能弄得你山崩地裂就好了,这个可是有当事人的。” ——虽然当事人是她自己。 [我说还不行嘛。] 这声音听上去很是委屈,她真的觉得自己在面对着一个小孩子。这座山和其他山峰相比可能确实是相对年轻一些,不过也比她真正活过的年份至少了几千几百万年了吧?柴溪还记得二十一世纪的时候,最年轻的山脉之一是喜马拉雅山,大致年龄约为—— 不不不,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柴溪假装咳嗽了一声:“那就快说吧。” [其实我也只见到过一次灵吉菩萨……后来只是听附近的山们提起过,有些旅人在经过闲聊的时候也曾说起,说是小须弥山那里有个菩萨讲经的禅院,那菩萨不是别人,正是灵吉。] “你说小须弥山?”她并没听说过这个地名,于是接着问道,“那里离这儿很远吧,灵吉菩萨和黄风怪又是什么关系?” [灵吉菩萨收服了黄风怪啊!他们打起来的时候——哦,是灵吉菩萨单方面压制黄风怪——那场面也是挺吓山的啊!] 然而,比起惊吓,柴溪从他的语气中感受到更多的是津津有味和兴趣盎然。这是当然的,她曾经也作为一座山在大唐和鞑靼的分界线上待了五百年之久,五百年啊,就算能和大圣说话解闷,但除了这件事和修炼以外真心是什么打发时间的事都干不了,简直就是无趣到极点。 ——嗯,对她而言最大的问题是没有电子设备和网络,不然别说五百年,待五千年都行啊。 其实柴溪觉得,对于大圣来说,无聊程度应该一样甚至更甚于她,她好歹还能换换角度看看不一样的风景;而大圣,一开始还只能被压在山底下什么都看不着,唯有一只手还留在外面,后来才慢慢又能把头和手都露出来,即便如此,看到的也就只是那一片景观而已。 说回正题,柴溪这还只是待了五百年,其他山可都是这么过了几千万年甚至上亿年……对他们来说,这么长时间里值得津津乐道的也就那么几件事。而毫无疑问地,灵吉菩萨和黄风怪的一仗应该算一件。 [你是没瞧见那时候的光景啊,好家伙,那黄风怪可以吹得好大一阵三昧神风,虽然我没什么太大的感觉,但也能领教些许那风的威力。当然,这对于灵吉菩萨就是毛毛雨啦,人家用了个手杖还是别的什么,就把他给抓住啦!黄风怪动都动不了了!] 柴溪:“……你是有多高兴啊。” [我当然高兴,我高兴我乐意,你管得着吗。你不知道那黄风怪以前吃了多少人,吃完之后那骨头残骸到处乱扔,那气味……被灵吉菩萨抓住之后,灵吉菩萨慈悲为怀放过了他,他也收敛了很多,结果最近这阵子又开始有以前那趋势了。] 现在的山都是一等一地话唠吗…… “……总之,”柴溪听了他的话,沉默片刻之后拍了拍手,总结道,“灵吉菩萨打败了黄风怪,但是饶了他性命,算是唯一一个能管得住他的?” [没错。] “那小须弥山在哪里?” [从这儿往正南走,两千里就到了。] ……两千里。 柴溪不由咋舌,转身跟师徒几人转述了她从那山口中听到的一切,说到黄风怪恶习不改地又开始吃人的时候,唐僧连念了好几句“阿弥陀佛”,直到她完全说完,他口中还念着她听不懂的一大长串经文。 “那么,”她干脆转向孙悟空,“大圣,我们现在怎么办?” “那黄风怪应该不至于为了这前锋专程找上门来,”孙悟空看看还嵌在石壁里的虎先锋,“不过,要是他找过来,即便是老孙,对他那三昧神风恐怕也没什么办法。” “既是如此,也就只能去找灵吉菩萨了。”唐僧似乎已经念完了经文,长长地叹了口气,“且不说他是否会找来寻仇,也许……” 看了一眼他犹犹豫豫的样子,柴溪也有点儿无奈。 她知道唐三藏的意思,总不可能放任黄风怪一直在这里作恶,但他们也没办法专门去往和目的地不符的方向赶两千里的路找灵吉菩萨。如果专门派个能腾云驾雾的找灵吉菩萨,唐三藏……应该是在担心自己的安全无人保障吧。 “大圣,”柴溪下定决心,说道,“你去找灵吉菩萨吧,快去快回就行。” “八戒哥和我在这里守着长老,应该还是可以守住的,大不了……”她迟疑了片刻,又补充道,“大不了,遇到什么危险,让八戒哥把我扔出去,要是他举不动,我就自己冲出去。” 孙悟空:“……” 猪八戒:“……别小看我啊,这点力气还是有的。” 说出这句话的猪八戒,得到了孙悟空和柴溪双双不屑的眼神。 猪八戒:“……” “那老孙就先去一趟,”孙悟空看了看柴溪,又看了看猪八戒,“师父就交给你们了。” 话音刚落,他已经驾起了筋斗云,只一个眨眼的工夫就消失在了天边。 应该有的等了吧。 柴溪打了个哈欠,刚想靠着山坐下来,突然听到个声音在自己耳边炸响,吓得她一个激灵。 [你们是不是忘了什么!] 这声音听上去悲愤无比,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愤。 [老虎妖啊!老虎妖啊!我告诉你们这么多你们都不把他给我抠下来啊!] 柴溪:“……” 这个她是真忘了…… “八戒哥,这虎先锋怎么办?” 她求助似的看向了猪八戒,毕竟她觉得自己绝对是没办法把虎先锋给弄下来的,唐三藏……唐三藏就更不可能了,白龙马那是马蹄子也不可能。左看右看,在场唯一一个能出劳力的也就只有可怜可敬的二师兄了。 猪八戒不满又无奈地嘟囔了一句:“直接让那黄风怪来收尸不是更好?” “但是,如果直接把灵吉菩萨叫过来的话,”柴溪托着下巴思索道,“也不知道他是会吓得直接出来给自己手下收尸,还是直接开打。不管怎么样,先试试吧,八戒哥。” 他看上去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唐三藏一句悠悠的“八戒”止住了话头。 “好好好,干就干。” 说着,猪八戒砸吧了几下嘴,撩起袖子往虎先锋嵌进去的地方走了过去。但他很快就对着那犯起愁来,原因无他,孙悟空那一棒把虎妖打得实在是太往里了些,怎么着都感觉让人无从下手。 面对着苦恼的猪八戒,柴溪也只有在一旁赔笑道:“八戒哥,我记得你不是说你那钉钯不是凡间之物吗,叫什么上宝沁金钯?不如凿两块石头下来?” 猪八戒:“……” 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过后,卡着虎先锋的石头总算是被凿得差不多了。猪八戒又一次挥动钉钯,随着又一块石头掉落,“扑通”一声,虎先锋从那大坑里掉了出来,直直地砸在了地上。虽然是脸朝地的姿势,不过死都死了,应该也不会太介意…… 还没等柴溪感慨完,就听得一声欢天喜地的大喊。 [太清爽了!] 第二十回 清、清爽…… 柴溪张了张口,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典型的槽多无口感。 算了算了。 这么想着,她看着猪八戒勤勤恳恳地把虎先锋的尸首拖远了些,自己也蹲下身去,把凿下来的那些碎石堆在了一起,免得这山看了又心烦,也免得它们以后再挡着其他旅人的路。打理好之后,柴溪盯着那堆石头,突然起了玩心,她捡起其中比较平整的部分,把它们摊成一小片,然后开始用剩下的石头垒高塔。 她自己玩得倒是挺开心,旁边的山不满意了。 [那是我的石头。] 柴溪:“……所以呢?现在没办法装回去了啊。” 这山小声嘟囔了半天,最后好不容易挤出一句她能听得见的话。 [我也想玩……] “……” 她沉默片刻,把石头堆往山那边推近了一些,之前垒起来的石头也索性推倒重来:“既然这样,你又没办法自己参与进来的话,就在这边上看我玩好了。” [好啊好啊!] 但所谓“一失足成千古恨”——放在这里就是“一失言成千古恨”,接下来的时间里,柴溪完全就是在叽叽喳喳的声音和无聊的垒石头中度过的。这座山不断对她放上石头的角度和动作轻重程度指手画脚,柴溪越听越烦躁。 就在她简直要控制不住地想让猪八戒再把虎先锋按回山上那个坑里的时候,突然感觉到一阵风从面前吹过。抬眼一看,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正是刚从云端上跳下的孙悟空。 他看了看手上还举着块石头的柴溪,神情似乎也是有些无奈,转而跟猪八戒嘱咐道:“带他们寻一处山坳树林,我已经将灵吉菩萨请来了,只怕那黄风怪胆怯不愿现身,就先由我将他诱出来。” ……原来如此,是让他们躲三昧神风啊。 柴溪心下了然,也不用猪八戒再说些什么,将手上那块石头作为收尾工程小心翼翼地放了上去。此时,她眼中近乎是任何的晃动都被放大了无数倍,因此在柴溪看来,那一摞石头近乎是颤颤巍巍地晃了晃,但仍然好歹是立住了。 她和那座山双双松了口气。 可惜,他们似乎都忽略了一个问题。 把它搭好之后,柴溪就赶过去跟唐三藏他们一起躲了半天,由于后退的距离有些远,再加上听说了三昧神风的威力而压根不敢抬头,她只听到了呼啸着的不寻常风声。等他们听到孙悟空的喊声,终于敢出来的时候…… 什么都没看到。 什么,都,没看到。 “灵吉菩萨拿住了那黄毛貂鼠精,”对着她的错愕和唐僧、猪八戒的茫然,孙悟空言简意赅地解释道,“现在带他去了灵山,面见如来。” 所以说……黄风怪的原形是个黄毛貂鼠? 柴溪有点遗憾自己没见到灵吉菩萨和黄毛貂鼠,但想想她当初还是五行山就能看到大名鼎鼎的观世音菩萨,刚化人形的时候也亲眼见过了见过了更加有名更加……更加厉害的如来佛祖,她觉得自己实在不亏。 既然事情都已经解决,他们也应该重新开始启程了。八百里黄风岭里剩余的妖怪和黄风怪比起来,应该都不值一提,别说孙悟空或是猪八戒了,柴溪觉得就连她自己都能一巴掌推开一个。 ……好吧,其实她目前做过的事也就只有凭着自己体重的优势撞开高家的门,这么说真的不太现实。 然而,在他们回到先前的那个地方时,柴溪被灌了满耳的嚎啕大哭。 [呜呜呜呜你快看啊!石头全倒了啊!] 柴溪:“……” 的确,他说的没错,她现在已经能看到先前自己搭的那一长摞丑得不忍直视的石头,现在已经横尸在了地上,就和虎先锋的尸体一样……咦,虎先锋呢? 她看着刚才猪八戒安放尸首的地方,顿时愣住了。那里空空如也,只留了一些血迹,还看得出虎先锋存在过的痕迹。 [他被风吹走了。] 柴溪:“……” 她忍不住心疼起了虎先锋——出来拦道就被孙悟空和猪八戒追得满地跑,好不容易脱了身想把唐僧顺手带走还被她硬生生压在了那里,抢人不成还被发现了他踪迹的孙悟空一棒打了过去当场毙命,当场毙命不说,尸体还卡在了石头里被山嫌弃。 哦,好不容易尸体是弄出来了,最后被自家老大一阵狂风吹得不知道哪里去了。 ——史上最倒霉没有之一。 跟师徒几人说明情况之后,她好容易才把山安抚好,而安抚的方法自然是再用那些石块搭个跟原先相差无几的东西出来。说实话,在更多人的注视之下完成这个工作实在是压力太大了,期间柴溪手抖失败了不知道多少次,这无疑更加浪费时间。 “那么,我们就先走了,以后有机会再见。” 挥手告别的时候,柴溪也能听出对方声音中的不舍,但她也只是转身跟上了孙悟空他们的步伐,轻轻叹了一口气。 “还真是有耐心。”斜眼瞥到她已经跟上来的孙悟空嘀咕了一句,声音不大不小,正好传进柴溪的耳朵里。 “你不也是吗,”她回敬道,“不声不响地等了那么久?” 想了想,柴溪又说:“抱歉啊,耽误了那么长时间。我看他在那里什么都不能干,待了那么久也不容易,难得有点喜欢的东西,就干脆满足他好了。” “不过半个时辰,老孙还不至于为了这点时间置气。”孙悟空神情似是不屑又似是淡然,“毕竟那山也点明了灵吉的所在,说法也还算准确。只是……罢了。” 最后一句话,倒像是欲言又止的样子。 柴溪有些诧异地打量了他一会儿,见大圣确实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便索性岔开了话题,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她之前听说了她在高老庄那段日子里发生的事,如此算下来,白龙马、猪八戒、黑熊精、黄风怪,都已经出现了两个妖怪了,想来……距离唐三藏最后一个徒弟——沙和尚的出现也没有多长时间了吧? 事实证明,这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柴溪终于从石碑上“流沙河”的三个篆字上抬起眼,望向那汹涌奔腾的水势,心知这无疑就是那沙悟净所在的地方,接下来他们会在这里收服对方,然后和这位新队友一起踏上取经的道路。 这都不是问题。 问题是……之后过河的时候。 她看着石碑底下那其中一行小字,悲从心中起。 “鹅毛飘不起,芦花定底沉。” ……她的心很累,真的。 第二十一回 浪头翻滚着,不时有浪猛地拍打在岸边的岩石上,溅出了大片的水花,在阳光的折射照耀下闪闪地泛着光亮。 “我有个建议。” 沉吟半晌,柴溪眯着眼睛,痛苦地说道:“我们把这条河绕过去吧。” “没用的,”孙悟空来回踱了两步,“俺老孙方才已经跳起看过了,这河宽窄八百里,上下更是不知多远,少说也有一万里远近。” 还在马上的唐三藏闻言叹了口气:“过也过不得,绕也绕不得,那可该如何是好?” “倒不如,”到了这个时候,出主意的反而是猪八戒,“倒不如寻一处人家,问问有没有什么过河的法子,或是能否借次舟楫。” “问题是得能找得到人啊……” 柴溪环抱着双臂,手搭凉棚来回望了一圈,视线所及之处别说连房子了,连炊烟都看不到:“人呢,人呢?人都跑哪儿去了?” “说起来,就算有船也不知道能不能过得去,”她老早就忘了流沙河的具体情形了,如今也只能根据石碑上所写的内容来判断,于是,柴溪指了指刚才她看到的写有“流沙河”字样的石碑及上面的碑文,“这上面可是写着‘八百流沙界,三千弱水深’和‘鹅毛飘不起,芦花定底沉’呢,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几人都沉默下来,而后,不约而同地把视线投向了孙悟空。 孙悟空:“……” “也罢,”他说着,又看了看流沙河那波澜壮阔的河面,“我这就去看看,也好讨点斋饭过来。” 他话音刚落,正准备动身,忽然听见水面上一声巨响。柴溪吓得浑身一僵,还没来得及转身瞧个究竟,就看见了一个头发火红的怪人直奔着唐三藏冲了过去,手里还拿着个手杖似的东西。孙悟空眼疾手快地一把抱起了唐三藏躲过那人的攻击,还没等柴溪反应过来,她就听到那边传来的一声大喝:“五行,小心!” 下一秒,她就看到那个怪人面目狰狞,以恐怖故事中女鬼的速度朝她自己冲了过来。 “……!” 柴溪两脚发软,全然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她本来就是站在河边,这下再往后退的结果可想而知。她只觉得自己脚下一空,随即便马上意识到了什么,用力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仰面朝天地栽进了水里—— 还能完全看清事物的最后一刹,她只看到了那红发怪人脖子上挂着的串成串晃来晃去的九个骷髅头。 ——沙和尚我们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啊! 然而她已经没办法再说话了,在妖精同类中,就算有如来佛祖的五指这个身份属性加成,柴溪也就是个水准相当低的半吊子,什么上天入地啊腾云驾雾啊根本做不到,就连闭气、捻诀念念避水咒都相当困难。幸亏她憋了那一口气,而现在的肺活量又不是以前可以同日而语的,估计柴溪还能撑一段时间。 但是,既然她是五行山成的精,掉进水里会发生什么事呢? 柴溪现在正以她完全没想象过的速度往下——几乎是可以说是坠落着,刚落水的时候,她好像也听到了两声接连的水声。她睁大了眼睛,确实能看到两个模模糊糊的身影,一个虽然头发在水中散开更像女鬼了,但无疑还是刚才莫名对唐长老和她发起攻击的沙和尚,而另一个…… 大、大圣?! 沙悟净显然也已经察觉到了孙悟空的接近,转身就是一杖过去。而孙悟空,看上去像是跳下水前就取出了他的如意金箍棒,如今对着沙悟净的攻击毫不吃惊,游刃有余地挡了下来,反手又是一棒向着他的面门砸去,只是由于水流的阻挡,动作比起先前柴溪在岸上见过的要迟缓一些。 糟了…… 柴溪的眼睛因为泥沙的侵入已经隐隐有些刺痛,她下意识地用手揉了揉,与此同时,她往下的速度减缓了,可柴溪并没有办法因此而感到庆幸。 ——是河底的泥沙! 她用力地挣扎着直起身子,饶是如此,柴溪的双腿仍然深深地陷在了里面。尽管没有再接着往里面陷进去,这也够让柴溪头疼的。刚才那幅度过大的挣扎,让口中的空气从嘴角溢出了几个气泡,现在她已经觉得憋气有些吃力了,也不知道还能撑多长时间。此时柴溪的梦想已经变成了能好好呼吸新鲜空气,其他什么都见鬼去吧! 那两人——确切来说是一猴一水鬼的身影已经渐渐地离柴溪近了,虽然视野已经逐渐地更加模糊起来,柴溪仍能看得出孙悟空还想竭力接近她,只是由于沙和尚的阻拦并不能如愿。按理说,沙和尚应该不能敌过孙悟空,可惜这是在水下,孙悟空并不熟悉流沙河内部的状况,他为了下水也是捻了诀,怎么能比得上占了流沙河为家的沙悟净呢? 他们仍然缠斗在一起,但也能看得出来,过了这么些回合之后,沙悟净虽还撑着,却已渐渐处了下风。 大圣……应该就快赢了吧? 眼看着那沙和尚就要败走,柴溪却已丧失了部分意识,连思考这个行为都变得迟钝了很多。她努力迫使自己不要闭上沉重的双眼,却阻不住肺里传来极强烈的压迫感与隐约火辣辣的痛感。她想要重新呼吸的渴望越来越强,为了让自己好受一些,也为了撑得更久一些,柴溪一点一点吐出了口中的空气,咕噜咕噜的气泡声在她耳边被放大了无数倍,就像是死神到来的脚步声一样,让柴溪胆战心惊。 等等,她应该不会这么容易就死了吧? 不管会不会死,她的意识都模糊了起来,柴溪已经全然放弃了把自己从泥沙里拔出来的动作,唯一的救星就是大圣,然而他还没有完全脱身…… 最后一点空气也失去了。 柴溪竭尽全力屏住呼吸,然而失去了力气之后,她没能阻止水从口鼻中倒灌进来。 她最后看到大圣往这个方向游过来,向她伸出了手。 她也没能把自己的手伸过去,抓住对方。 …… 重新恢复意识之后,柴溪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劲。 她还没睁开眼睛,就能听到耳旁有人在说话,声音不大,却足够她听得清楚。可那远不远近不近的、让人抓心挠肝也没办法接近声源的无措感……怎么那么让人熟悉呢? “我乃玉皇大帝钦点的卷帘大将,当初因为失手打碎了琉璃盏被贬至流沙河东岸。你们又是何人?” 陌生的声音,从话的内容来看,像是沙悟净? 随即,她听到一个耳熟无比的声音重重哼了一声:“这与你无干,我们刚到了岸边,你便急忙过来抢人,想是平日里这勾当也没少干。” 他像是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一声“悟空”喝止住了。 “贫僧是来自东土大唐的取经之人,”一听这声音、语调,柴溪便知这是唐三藏,“只想渡这弱水三千,别无其他想法。按理说,只望你找个法子渡我们便是,只是,那女菩萨……” 咦? 她? 柴溪一时还回不过神来,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谈话中突然提到了她,但她也不需要回过神来了。 “师父!”响亮的跪地声,“徒儿等你好久了!” ……这话听着有点耳熟。 她已经无力吐槽为什么沙悟净的拜师仪式和当初猪八戒的一模一样,不过,看样子他们是不需要再接着打一架来达成和解了。不得不说观音菩萨实在是为唐三藏铺好了路,柴溪根据那时候她看到观音菩萨徒步的行进方式和从猪八戒以及她自己推断出的时间顺序就能得出,观音菩萨是先把取经路走了一遍的——为了保证取经人的顺利行进。 现在也许得让他们知道自己已经醒了。 [大圣……?] 没人来给她回应,于是,她试探着又叫了一声。 [长老?] ……依然没有。 [八戒哥?] [流沙河水怪沙悟净?] 她就像是被大家一齐商量好地忽视了一样,没有一人回答她的呼唤,只是兀自唉声叹气着,没有人再说话。 柴溪能感受到腿上的湿意,她小半个身子还在水里泡着。她觉得他们这就不太仗义了,要是把她给拖上来了,为什么不全都把她拖到岸上去呢?弄得她现在双腿荡在波涛起伏的流沙河里,随波逐流…… ……咦? 没有随波逐流? 她用力睁开了眼睛,眼前是陌生的宏大景象。 不,也不能算是宏大,柴溪稍稍低下头就能看到师徒三人加上沙悟净再加上一匹白龙马,那四个人正在交谈着,不时地往她这个方向看一眼。 [大圣?] 孙悟空虽然看了她一眼,但是显然并没有听见她在说什么。 [大圣!] 其实柴溪觉得,自己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场景、这情形、这视角,实在是太熟悉了!虽然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可她怎么会忘了自己那五百多年的生活! ——她又变成山了啊啊啊啊! 第二十二回 那么……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呢? 一座山想要过河,还没来得及行动就因为受到惊吓而失足滑进河里……还因为缺氧而化成了原形,这个故事怎么听都超虐心的啊。 “也不知道女菩萨现在境况如何。”唐三藏长叹道,“悟空,难道你没有办法确定吗?” 孙悟空闻言摆了摆手:“俺老孙倒是希望能有什么招呢,不过,能感觉得到五行她暂时还没什么大碍就是了。” 剩下的猪八戒和沙和尚自然也只能是面面相觑。 柴溪听着这对话,真想大喊一声告诉他们说自己已经恢复意识了,就是浸在水里有点不爽,顺便再请教一下怎么变回人的模样,她可记得,孙悟空是个石猴会七十二变、猪八戒也是猪投胎成精呢。 ……呃,虽然不知道动物和山成精的途径有什么不同。 不过依照当初大圣告诉她的修炼方法,好像区别也不是特别的大,她一直扎扎实实地按照对方所说一步步做了过去,结果也相当成功。只可惜最后一步的时候,柴溪给疼晕过去了,完全不记得具体步骤到底是怎样的,唯一能肯定的是,大圣造成的山体崩裂一定是不可或缺的动力之一。 问题是,到底怎么做? 于是又绕回了最开始的困惑——如何和他们几个人取得联系? 经过了这么多事情,饶是柴溪也明白了,听不到她的声音才是常态。平常的人类理所当然是不可能听到山峰们的言语的,唯一可能察觉到山也有自己意识的时候,就是像她那样可以自如地控制自身的山主动向人类做出某种行为的时候。 而其他妖精,如果不是同样由山变化而来,也没办法和山沟通。 不能和山交流是常态,像孙悟空那时候那样可以和她对话才是不寻常的。 眼下似乎并不是容她再细想下去的时候,但柴溪不得不这么做,或许,只有这样,她才能找到无碍和他人沟通的办法。 “老孙要往南海走一趟。” 半晌,孙悟空突然开口道,他这一句,不仅吸引了余下三人的注意,也同样打断了柴溪的思绪,让她低下头来,仔细听着他说的话。 “哥啊,”猪八戒询问道,“你去那南海做什么?” “那还用说,”他眼一瞪,似乎在不满猪八戒问出这样的问题,“自然是去请观音菩萨,看看那观音菩萨能有什么妙招。若是连菩萨都没法,老孙就去面见如来。” [大圣……] 放下众人不说,就连柴溪自己都是讶然的。 唐三藏并没有阻拦,与其相反地,他还很支持孙悟空去找观世音菩萨求助。柴溪看着孙悟空连扯个跟头,驾起他那筋斗云往南海赶去,心里不由得也泛起了些许温暖。 虽说以孙悟空那筋斗云十万八千里的速度,要赶到南海去得花费小半个时辰。不过,小半个时辰在柴溪眼中不算什么,对其余师徒三人而言,也正好容他们小憩片刻或互相之间加深感情——对沙悟净而言。 这套路跟当初猪八戒的越来越像了。 柴溪是本着八卦的心态听他们的闲聊的,这么一番下来,自然没收获多少。本来也是,你说沙和尚、猪八戒和他们师父聊天,又能提到什么特别有爆炸性的事情呢? 天边隐约闪烁着金光,随后,那金光越来越近,无疑正是观音菩萨与紧随其身后的孙悟空。 大圣将观世音菩萨请来了。 想是孙悟空已经在南海将情况说明清楚,观音菩萨到了之后,也没有多言,只是用那手上握的杨柳枝从另一手托着的净瓶中沾出了些许甘露。随着观音菩萨拂动杨柳枝的动作,柴溪也感觉得到,身上因为被溅上了点点甘露而灼热起来。 这灼热让她听不太清菩萨说了些什么,但随着观音菩萨的话音落下,柴溪的身体也感受到一股股压迫似的力量。她的身体被挤压变形,却又不至于像最开始化形时那么让人痛苦。 当那力量终于消失的时候,柴溪的神志也是始终清明的,她的指尖触碰到地面坚硬的质感,这让她不知为何突然感到了安心。 柴溪撑着地坐起,抬头就看见观音菩萨站在眼前。她刚想说点什么,却不知是因为之前呛水和泥沙残留的缘故而感到不适,还是因为有些紧张,连连咳嗽了好几声。 “……谢,”好容易止住了咳嗽,她觉得自己说话还是有点困难,“谢菩萨。” 观音菩萨点了点头,却又说道:“你也不必谢我。” 柴溪总觉得这像是话中有话,可怎么也觉不出其中的含义,也只能看着一阵香雾卷起之后,观音菩萨失去了踪影。 她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意外地并没有被水浸湿的衣服,看向在场其余众人:“长老,大圣,八戒哥,还有……?” “我是沙悟净,”说着,他双手合十,先前那头火红长发已经在等菩萨来时被戒刀落了,“方才不知,对柴姑娘多有冒犯了。” “我知道。” 她硬邦邦地应了一句,语气是很容易让人察觉到的不快。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柴溪不可能对害自己落水还变原形的人有多大好感——无论对方是不是取经四人组里面的一个,嗯,大圣除外。 “那么,怎么办,”柴溪又补充了一句,“怎么过河?” 回答她这个问题的是孙悟空。 “菩萨交予我这个葫芦,”孙悟空冲着她晃了晃手上那个红色的小葫芦,然后径直把它抛给了沙和尚,“让师弟用它和那九个骷髅头结成法船,好渡师父过去。” “原来如此。”柴溪点点头,但很快又重新意识到一个问题,“那我呢?” 猪八戒:“……” 沙和尚:“……” 唐三藏:“……” 相比其他人的迟疑,孙悟空倒是自然而然地回答道:“当然是和那龙马一起跟着老孙,又不是没坐过筋斗云。” 不知是不是柴溪的错觉……她总觉得猪八戒和沙和尚都松了口气。 她有那么让他们俩发愁吗? 沙和尚很快就结好了法船,把那个红葫芦安在九宫布列的九个骷髅头正当中。看着唐三藏登上法船,他两个徒弟一左一右在身边相护,柴溪转身走到孙悟空和白龙马跟前,又伸出罪恶的双手在白龙马头上狠狠揉了两把。 白龙马:“……” 孙悟空:“你怎么看上去很喜欢它似的?” “你不懂,”柴溪深沉地说,“就跟你不懂山的忧郁一样,这是我特别的情怀。” 孙悟空:“……” 看大圣脸上的表情,她觉得对方没一棒砸过来真是个奇迹。 白龙马头上的毛被她揉得乱糟糟的,对此,它显得很不满。用力甩了甩头之后,它的毛仍然没有恢复原位,白龙马为此又打了两个响鼻。 柴溪微妙地感到了愧疚,她伸手想要把毛拨正,却遭到了对方的慌乱躲避,害得她抓了个空。 旁边的孙悟空看到此情此景,幸灾乐祸地笑出了声。她讪讪地收回手,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指了指河面那愈飘愈远的法船:“快看,长老他们都已经离开岸边好一段距离了,我们快赶上吧。” 好在大圣没有接着就此嘲笑她,而是听了她的话之后,负责任有担当地驾起了筋斗云。柴溪盘腿坐在上面,旁边就是趴卧着的白龙马,后者已经打定主意不去理她,她也没法再去调戏对方,只好探着头往下面看。 他们飞得并不算高,还能清楚地看见河面上坐着法船的唐三藏。 她又瞥了一眼背对着她的孙悟空,他仍然是那身装束——虎皮折子和从唐僧那里讨来的直缀,身量不高,与他那惊人的武力值完全不成正比。 柴溪摇了摇头,甩开心里萦绕着的奇怪感觉。 渡过流沙河的时间不能算非常快,但也完全算不上慢。为了看顾唐僧的安全,他们始终慢了对方一步。等唐三藏从法船上站起身,刚踏上河岸时,孙悟空也刚好按下云头,牵着白龙马和柴溪一起落到了地面上。 就在唐三藏踩离法船时,那葫芦、连着那九个骷髅头都化作几阵风消失不见,只是去向的地方似乎各有不同。 柴溪双手背在身后,看着孙悟空帮唐三藏上马,自己也重新迈开了脚步。 这下……人就真的都齐了。 对她而言,取经的道路,这才刚刚开始呢。 之后会发生什么,谁都也还说不清楚。 但是,有一点是明确的,从今天开始,就是新的旅程。 第二十三回 又是一个晴好的艳阳天。 一行人行礼谢别了好心留他们吃了一顿斋饭的人家,转身出了院门后,接着就又踏上了西行的道路。 “不知不觉就已经一年了啊……” 柴溪自言自语地伸了个懒腰,抬头看了看生长在路旁山岩之间的树木,那些风过就会沙沙作响的树叶已经泛了枯黄,看上去有些摇摇欲坠的样子。不过,尽管已经是入秋的时节,在这里却见不到枫树,感觉有点微妙。 当初那五百多年,可一睁眼睛就能看到一片枫树林——这让她又羡慕又火大。 一年的时间和五百年相比,真是渺小得不能再渺小,却意外地比五百年加起来还要充实得多。 自他们从流沙河起步,也有了个把月。在这期间,柴溪仍然秉持着自己的怨念,几乎没怎么跟沙和尚说话,对方似乎也有些尴尬,因此,两个人之间唯一的交流就是在必要的情况下才会出现的简短几个字的对话和点头摇头。 而大圣呢,从猪八戒加入队伍之后,就把担行李这个任务撂给了他,自己跑去负责探路了;沙和尚则勤勤恳恳地接过了分担行李和在险处替师父牵马的职责,简直堪称劳模。这三人也算各司其职,可柴溪想想自己,压根就只有跟着走路而已,顶多在黄风岭的时候护过唐僧一把,其他时候还真没怎么有用过…… 幸好最近落水之后,也有了压力和紧迫感,跟着大圣他们开始学了点东西,只是比起大圣当初自言的拜师学艺的过程来说,领悟得还有点不够透彻…… 她这么想着,并没有停下脚步,但和另外三人一马的速度比起来就慢了,还落了他们好一段距离。 “五行,”最先注意到这一点的还是孙悟空,他回过头来,话里话外有些不满,“你发什么呆呢?” “没什么。” 虽然不太高兴他说话的语气,柴溪还是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不再去优哉游哉地打量周围的景色,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去,走在白龙马马头前面,保持着和他们一致的速度。 她想起前两天跟着大圣学到的东西,手上不自觉地又比划开来。咒语她大概已经记住了,但是捻诀的手势,好像是先这样,然后再…… “错了。” 走在最前面的孙悟空突兀地开口,吓得柴溪一愣:“原、原来你在看着吗?” 还没等他回答,她就赶上前去,和他并肩走在一起。 “大圣,”柴溪一边问着,一边重新开始练习先前学到的手势,“昨天你不是还说过应该这样,先把拇指弯起来,然后再用食指和中指——” 她没接着说下去。 柴溪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被孙悟空一把抓住,他像是受不了她的愚笨似的,索性直接上手开始指导。她僵直的手指被他径直按照正确的顺序摆成了正确的手势,然而柴溪……怎么说呢,对此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你发什么愣?”比起她的僵硬,孙悟空完全就是个没事人,哦不,没事猴,“老孙可就只再指导你这一次,要是你还记不住,这个咒你就别学了。” ……这个家伙根本就没有自觉啊! 柴溪触电一样地把右手抽了回来,瞥了瞥满脸莫名其妙的孙大圣,一时气闷,扭头哼了一声就往后边走过去。 “柴姑娘,”等她经过挑着担行李的猪八戒身边的时候,只见他嘿嘿笑着,“瞧你这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大师兄他又怎么了?” 柴溪:“……什么叫‘又’?” 他“哎哟”了一声,口吻活似热爱八卦又古道热肠的邻家大婶:“这话说的,好像谁都看不出来似的。我跟你说啊,别人看不出来,老猪可是看得出来。柴姑娘你对别人的行为举止都不怎么关心,对大师兄倒是——哎,哎,你揪我耳朵干嘛啊?” 她平静地放开扯着他猪耳朵的手,拍了拍手,道:“没干嘛,你要说什么来着?” 猪八戒:“……” 他目瞪口呆地看了柴溪好几秒,然后才气哼哼地转过了头:“老猪的耳朵可不是让人这么揪的,你以后可千万别有什么事来求我。” “放心吧,”柴溪向来不是个容易服软的主儿,“我一直都是凡事靠自己的类型,就算有什么事,我也会去拜托大圣的。” ——如果放过她在高老庄那大半年不提的话。 “哼,可是你好像忘了什么,”显然,猪八戒并没有打算放过这不提,“当初在高老庄的时候——” 于是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不听不听我不听!” 猪八戒:“……” 就连柴溪自己都觉得她实在是太无耻了,在她默默唾弃自己的时候,她突然看到孙悟空回头冲着唐三藏说了什么。柴溪听不清他们说的话,但也并没有打算把手放下来,她望向孙悟空手指着的方向,果然,远处能看到一个小黑点,凭她的视力,能认出是一户人家的宅子。 但是荒山野岭的怎么会有宅子呢……? 之前留他们吃斋饭的那户人家就已经住得挺偏僻的了,那时候听他们说是因为老人家喜欢清静,刚好也能够自给自足,就搬到了远离人烟的地方;在老人家过世之后,觉得没有必要就没再搬回去。 可这一家……远远地看上去就已经能瞧出是个大户人家,为什么会在这里……? 不过,柴溪也没多想,虽然有蹊跷的可能性很高,但大圣在啊,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大圣。 一想到这里,她的脸就隐隐有些发烫,手上仿佛还残留着那柔软又有点毛茸茸的触感,这让柴溪不由得又甩了两下手,想把这感觉甩掉。当然,她显而易见地失败了,这感觉不仅没有消失,反而还愈加明显,让她更加无所适从。 幸亏走在她旁边的猪八戒没有接着打趣她。 那宅子并没有看着的那么近,他们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了附近。这时天色已晚,看着那雕梁画栋、器宇轩昂又灯火辉煌的宅邸,柴溪心下更加疑惑,瞧了瞧孙悟空,见他脸上的神色也有点不对劲。但看他什么都没说,心知估计也没大的纰漏,姑且就随他去好了。 “我觉得长老的决断是正确的,”听了唐三藏的希望先在门口等候以免失了礼节的意见之后,她一本正经地说,“不过,我觉得天已经这么晚了,什么时候能有人出来还不好说呢。既然出家人要避嫌,不如就让我一个女子先进去瞧瞧,应该也不会太被怪罪的。” 其实如果真的要怪罪,铁定还是会怪罪他们的,但应该会比孙悟空啊猪八戒啊他们擅闯进去的程度轻一些。 她从门楼下面走过,越来越诧异到底是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才会在这里修建这么富丽堂皇的建筑。 “……失礼了,请问,”走进院落的时候,柴溪并没有见到主人的身影,她走到大厅门边,往里面探头问道,“有人在吗?” 柴溪并没有得到回应,这反而让她有了一些隐隐的兴奋感。不知为何,有史以来第一次,她恐怖灵异爱好者的特质在成为五行山之后被唤醒了。那种颤栗和兴奋并存的感觉竟然让她有些热血沸腾起来,虽然意识到自己就像某些恐怖片和恐怖游戏主角一样作死,但柴溪仍然决定要继续走下去。 当然,在探险之前,她还要再次确认一下,这里到底有没有人住。 于是,她又稍稍提高了嗓门:“不好意思,叨扰您了,请问这里有人住吗?” ……糟糕,她好像一不小心把自己内心的想法透露出来了,居然问了这么个蠢问题。 然而柴溪的幻想很快就破灭了。 就在她话音刚落下的几秒之后,一个妇人就掀帘走了进来,这妇人身着一身华服,从那精致的面料和簪花上能看出来价值不菲;也就三四十岁的年纪,脸上不施一分粉黛,却别有一番美艳之色,头发虽然花白,却也衬得她风韵犹存。 饶是柴溪,都禁不住看愣了神。 “何谈叨扰,”妇人盈盈笑道,声音轻缓柔和,就像是一道清泉淌在了柴溪心上,“远来就是客,姑娘一个人?” ……柴溪突然有了一种客栈的即视感。 “不,我不是一个人,”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澄清道,“我、还有其余四个人是从东土大唐奉旨西行取经的,今天刚好从此经过,见这里只有一户人家,又天色已晚,不知能否容我们借宿一宿?” “有何不可?” 妇人唇边的笑意未变:“姑娘叫他们几位进来就是了。” 等到柴溪把孙悟空他们叫进来、和那妇人一一行过礼之后,旁边的丫鬟已经备好了茶点。她接过冒着香气的茶盅,尽管自称贾氏的妇人再三邀约,她也根本不敢坐下来,就站在一旁一口口地抿着茶水,假装专心地听着他们的谈话,实则来回打量着屋内的装饰。 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那贾氏所言偶尔有几句飘进她耳朵里,贾氏自我介绍说是前年丧了夫,家大业大,膝下有三女一儿,都还未曾婚配…… ……未曾婚配? 柴溪意识到她介绍家业到底是什么目的了,她以前也有几次被家里长辈逼着相亲的经历,此时已经有了点不好的预感,她慢慢地把茶盅放下,咽下了口中的茶水,生怕自己听到什么惊天大新闻而呛着或者把茶水喷出来。 “我儿子现在不方便过来,不过,我刚才差下人去问过了,他说想要见见姑娘。”贾氏笑着,说出来的话却让柴溪手抖得连茶盅都有些拿不稳,“而我们母女四人,也想要招夫,如今长老四位正好,不知意下如何?” 她不想见啊…… 柴溪硬是又灌了自己一口茶水,憋笑憋得厉害。她反正能预料得到众人的反应,只要等着长老他们拒绝然后自己再捎带着说两句就行了。 嗯,她本来是应该这样的。 “不行,”情急之下,柴溪脱口而出道,“我不同意!” 唐三藏:“……” 贾氏:“……” 孙悟空:“……” 她自知失言,连忙捂住了嘴。然而这已经晚了,厅内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到了她身上,柴溪转过头,假意咳嗽了一声,不过这显然并没有什么用。 “我说,柴姑娘,”猪八戒早就对贾氏的提议动了心,这时候他笑得一脸不怀好意,“师父让大师兄留下成亲,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啊?你还是先考虑一下这位老菩萨的儿子吧。” ——这厮还在记恨下午她揪他耳朵的事! 尽管气得咬牙,柴溪也知道确实是这么个理儿。更何况,她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为什么直接脱口而出了那句话,完全,搞不明白。 “方才是我太着急了,”她低着头,叹了口气,“我以为,若想取得真经,就不能在这里停下还俗。我也只能奉劝至此,接下来的还要看大圣和你们自己的意愿。不过,我是不会答应的,这位贾姓娘子,您儿子配得上更好的人,我先去看看长老那匹马了。” 说完,她就拂袖而去,虽然这么做很失礼,但柴溪自己心里完全就是一团糟,如果再不从那里离开的话,她可能真的会变得相当奇怪啊。 现在能和她站到一条战线的也许只有白龙马了……他们总不至于牵匹母马过来吧? 就算真的牵过来,白龙马的真身作为一条龙,应该……不至于答应吧? 结果,等柴溪到了白龙马被拴着的地方的时候,已经有人在那里了。 “啊,”那人转过头来,神色讶然,但打量了她片刻之后,脸上便显出了腼腆的笑容,“您就是母亲所说的那位姑娘吧?这么贸然逗弄你们的马实在是抱歉,只是我一贯爱马,看到这么一匹骏马,就实在忍不住……” “不不,没关系的。”柴溪眼神游移了一下,“既然它这里有您看顾,我就先回去休息了。” 她转身就想走开,却听到身后那男人说道:“等等,姑娘,难道您就这么不愿意和我相处吗?” 柴溪:“……” 她回过头,看到他面上的笑容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认真严肃的神色。这么看过去的话,这个男人——贾氏的儿子实在是俊秀得紧,但不知是不是和长相奇特的几个人相处了很久的缘故,在她看来,并没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 “是的,”她一笑,“我不愿意。” 柴溪也感觉到了这宅邸和一连串事情之中的蹊跷之处,但见大圣对此不发一言、又发现他们并无害人之心,心下也明白了几分。她连饭也没吃,拜托在廊上遇见的小丫鬟领自己到了贾氏安排好的住处,自己打好了地铺,却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 她到底在心烦意乱些什么啊? ……咦? 她并不知道自己躺了多长时间,又一个翻身之后,柴溪突然察觉到了不对劲。身下柔软的褥子,突然变成了冰凉的、还带着点湿润感觉的草地,她连忙坐起,发现自己正在一片松柏林之中,身边再无旁人。 果然…… 就在柴溪还把昨晚的事连在一起思索的时候,她终于注意到耳旁回荡着的嚎叫声。那是从林子深处传来的声音,她能认出这个声音,那好像是……猪八戒? 她不太能确定猪八戒在那里惨叫的缘由,但在柴溪打定注意、往声音传来的地方走过去之后,她看到了被五花大绑的猪八戒,昨天的逍遥自在早已不见,他正被绑在树上挣脱不得,那绳子还有愈绷愈紧的趋势。 “柴姑娘!”他看到靠近过来的柴溪,连声喊道,“柴姑娘,快救救我吧!” 柴溪可还记着昨晚的仇呢,她环抱着双臂靠在旁边一棵树的树干上,笑得有点幸灾乐祸:“哎呀,八戒哥,你怎么成这样了?” 哪晓得听了她这一问,猪八戒的脸瞬时涨成了猪肝色。 柴溪:“……你不会是真的答应她们要入赘了吧,入赘专业户?” “瞧,瞧你说的,”他拧了拧身子,还没放弃从绳子里挣脱出来的想法,“我怎么就成了入赘专业户了?” “你看啊,”柴溪一听他这话,掰着手指给他数了起来,“卵二姐、高小姐,还有这次这个姓贾的娘子的女儿,前后都有三个了。亏我还帮你追高小姐呢,要还俗你好歹也找她啊,你这个花心大萝卜的渣。真是活该被他们捉弄,捆在树上。” 猪八戒:“……” “好好好,你说的是,”事到如今,他已经不得不低头,“柴姑娘,快帮我松绑吧,老猪知错了。” “……其实我也想帮你松绑。” 柴溪围着猪八戒绕了一圈之后,又回到了那棵树旁边,靠着它的树干坐在了地上:“但很可惜,这个绳结我不会解,等长老和大圣他们过来再说吧。” “绳结?解不开?” “是啊,”她若有所思地说,“不过,与其说是不会解,倒不如说是不希望让我解开的样子,也许是觉得八戒哥你受的惩罚还不够……总之,还是再稍微忍一会儿吧。” 结果,是让猪八戒唉声叹气的好一会儿。 “原来如此,那几位都是菩萨啊,”听孙悟空说了来龙去脉之后,柴溪又看了一眼刚被沙和尚松绑的猪八戒,他已经完全瘫在了地上,“结果,只有八戒哥一个人上了当嘛。” “这呆子也是合该。” 她还在因为猪八戒的窘态和大圣的话发笑,突然听到对方叫了声“五行”,闻声回过头来:“怎么了,大圣?” “我想知道,”他眯了眯眼睛,“那时候,你为什么那么着急地替老孙拒了那门‘亲事’?” 第二十四回 为、为什么?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柴溪的心跳似乎有那么一瞬间停止下来了。她注视着孙悟空的双眼,发觉对方确实是在认真地问着自己,一时也觉得有些尴尬和紧张。 “……大圣你问这干嘛,”她觉得自己的舌头像是打了结似的,明明想说的只是很普通的话,却像是忘了某些字词的发音似的,硬是说得结结巴巴,“昨天晚上我不是就已经说过了吗,如果想要取到真经的话——” “所以,”一向急性子的孙悟空听到她这番说辞,沉默了几秒之后,不耐烦地打断了柴溪的话,“就只是这个理由,对吧?” 他怎么还生起气来了…… 柴溪察觉到孙悟空情绪的变化,她也没好气地眯了眯眼睛:“没错,就只是这个理由。” 才不是。 她心里比谁都明白,她才不是出于那么光伟正的原因而出言阻止,不然,也不至于当场就拂袖而去,落了贾氏的面子——在当时的情况来看的话。取得真经只是个借口,她还有着更私密的、不能被别人窥探到的缘由,虽然被猪八戒给看出来还八卦了几句,但只要他不对孙悟空再多嘴说什么,大概一切都还好说。 ——谅他再有多大胆子,也不至于跑到大圣跟前说什么吧? 她耳旁仿佛又回荡起了如来佛祖那时说的话语,那洪钟般的声音确实直直地敲在了柴溪的心上,哪怕现在想起来,都还让她有些心慌意乱、烦躁不安。 “求取真经成功之日,便是你缘尽之时。” 所谓的“缘尽之时”,到底是指什么? 不能清晰地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之前,柴溪也不想明白自己那已经冒出了点苗头的心意。 ——哪怕这只是自欺欺人。 “既然这样,那我也问完了。”他的语气很是无所谓的样子,全然不复之前的质问之意,孙悟空转头看了看还在撮土礼拜的猪八戒,调笑道,“呆子,你也磕完头了吧,不再去找你那娘和老婆了?” 猪八戒:“……” 无辜当了出气筒的他脸上的表情可是十分精彩,在猪八戒指天发了好一顿誓之后,唐三藏好言安抚了他几句,一行人在孙悟空的领路下走出了这片不小的松柏树林,回到了昨天那条平坦宽阔的道路上,接着往西行去。 不知道是因为蒙羞还是由于先前被绑得太紧太久,猪八戒到现在的脸色还是不太好看;不仅如此,他还在活动着手脚,衣物摩擦到身上的勒痕的时候,还不由得倒吸了几口冷气。 “还很疼?” 在他不知道第多少次唉声叹气的时候,柴溪终于有点受不了了,她看了看满脸哀怨之色的猪八戒,开口询问道,但比起不耐,语气中更多的还是关心。 不过,紧接着,她话锋一转:“话说回来,你还真是得长点记性了,美色误人啊美色误人,这一点不论男女都一样。要是真中了美人计,下场比现在还要惨呢。” “这也不用再说一遍了……”猪八戒哼哧哼哧地嘟囔了两句,显然不是很服气,“方才老猪也发过誓了,以后再也不会做这样的事。” 柴溪哼了一声,她才不信他真的能做到。她记得自己听说过猪八戒的原型是欢喜佛、热衷于男女之事的说法,就算不是这样,如果他除了这一次以外,今后再也不会垂涎女妖精和人类女性的美色的话,好色这个名头也不会和后世流传的猪八戒的形象结合得这么紧密了。 一边暗自腹诽着,她又看了看猪八戒身边勤勤恳恳地挑着行李的沙和尚。从大唐国界起步的时候,也就只带了唐三藏一个人的行李;后来到了高老庄,虽然唐三藏谢绝了高太公要给他们的盘缠等物什,但猪八戒自己的东西还是带上了,而在那以后,东西就都由猪八戒挑着,直到和沙悟净组队…… 说起来,行李和他们两个各自的兵器加起来,背太长时间也吃不消的吧,更何况猪八戒自己也抱怨过。 “那个,”柴溪斟酌了一下称呼,却发现不管叫对方什么都好像有些怪怪的,“我还是帮你拿一些东西吧。” 她自己两手空空的,一直以来都有些不好意思,现在行李这么重、又都落到沙和尚身上就让柴溪这种负罪感尤甚。 “……啊,”沙和尚闻言转过头来,显然也在斟酌着该说些什么,不过比起柴溪,他显然很快就决定跟着猪八戒使用一样的称呼,“柴姑娘,你用不着这么做的,担行李这种事让我来就好了。” “但还是会有些辛苦吧,”说着,柴溪又看了一眼还在喘着粗气的猪八戒,“虽然我也拿不了多少……不过好歹分担一点。” 注意到她视线和言语的猪八戒自然是提出了自己的不满:“怎么以前就没人来帮我分担一下呢?” “那当然是因为,”柴溪一本正经地说,“我没有家,没办法让你入赘,所以我觉得不能让你对我产生过度的好感。” 猪八戒:“……” 他的脸上简直是明明白白地写着这几个大字——“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可柴溪根本不在意他的评价如何,她仍然询问似的看着沙悟净,对方只是执意地摇了摇头,坚决不同意让她拿点东西什么的。 “谢谢柴姑娘的好意了。”沙和尚坚持道,接着,他语气有些迟疑,“那时候的事,我真的是很对不住柴姑娘,事到如今,说出‘望您谅解’这种话来似乎也不太现实。但总之,真的是非常抱歉。” “没关系,”柴溪只是淡然地笑了笑,“我已经不是那么介意了。” 言谈之间,距早上动身之时,他们已经走出了相当远的距离。先前还是相当平坦的大道,现在一行人眼前,树木渐渐又茂密起来。不仅如此,还正有一座山挡在了他们面前,想是如果不从山上过,便只有绕远路从边上绕过去了。 这山看上去格外漂亮,与沿途所见的景致皆有不同,但在柴溪眼中,又有了更加微妙之处。 她从未有过像现在这样福至心灵的感觉,也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眼前的这座山峰有着自己的意识这种事。 柴溪看了一眼还在议论着什么的师徒四人,自己悄悄地往边上挪了挪,就像对待之前那座山一样,敲了敲眼前最大的一块石头,然后……话卡在她喉咙里,咽又咽不回去,说又说不出来。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不确定的情况下主动和山交谈,也许……只是她自己搞错了呢? 而且,如果这种对方还没有主动挑起话头的状况,她应该先说些什么? 柴溪:“……你好?” ——太傻了! 话刚出口的一瞬间,她就疯狂地唾弃起了自己。柴溪觉得自己的行为举止在不知情的人看来就跟妄想症没啥区别,但想想,其实大家应该知道她这个能力吧,唐长老、大圣、白龙马、八戒哥…… ……等等。 沙和尚不知道。 好尴尬……不过现在还是先硬着头皮做下去…… “那什么,”柴溪咬着牙接着说道,“我能感觉得到你有意识。我能和山对话,但通常他们先说话的时候,我才能肯定他们有着自己的意识,所以,你这种情况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能不能请你回应一下我呢?” 真的好尴尬啊! [……] 幸亏她的中二举动并不是没有回报的,柴溪同时也是头一次感觉到了,这座山虽然并没有说什么,可意识上确实有一刹那被触动了一下。 “你刚才……”她再接再厉道,“犹豫了吗?” 而柴溪也终于得到了回应。 [你是什么人?] 这座山的语气是与之前那两座山截然不同的冷静自持,尽管这么问着,却似乎并没有多少追根究底的意味。这让柴溪有种感觉:他这么问,只是因为他觉得在这种情况下,他应该这么问。 “我是两界山,”她迟疑了片刻,还是决定如实托出,“只是如今化形为人,原本是待在离这里很远的东土大唐边界处的。” [化形为人……怎么做到的?] 难得流露出的这点兴趣也很快消失不见,他又恢复了原本的冷静——甚至可以说,有些懒散。 [我是万寿山。] 这名字没印象。 柴溪又抬头仰视了一会儿这山上的景象,隐约察觉得出其间微妙特别的气息:“万寿,你身上住着什么人吗?” 他沉默下来,过了将近半分钟之后才回答了她的话。 [我能感觉得到,你们并不是邪佞之人,所以告诉你也无妨。] [这里有一座观,叫五庄观。] 第二十五回 “……不至于吧?” 柴溪绕着白龙马转了两圈,让她伤心的是,无论她走到哪边,白龙马都会将头转到完全看不到她的地方。 “之前还在路上的时候,我记得你也没这样啊,”她不甘心地又反方向地转了一圈,白龙马还是做出了和刚才相差无几的动作,“我也没把你怎么着,只是想骑你一下而已,不至于生这么大的气吧?” 牵着缰绳的孙悟空:“老孙倒是觉得,这就已经够他这么生气了。” 柴溪:“……为什么,因为大圣你有切身经验吗?” 孙悟空:“……” “好啦,我开玩笑的。”她无奈地长长叹了口气,然后趁着白龙马不备,一把抱住了马头,“哇,抓住了——等等,你别挣扎得这么厉害啊,我说,我说……哎你听我说两句!光是这么一味挣扎也没什么用的啊!” 但是显然,对白龙马来说,这一招见效显著。柴溪迫不得已地放开了抱着马头的双手,看着白龙马仍然有些忿忿不平地用力打了一个响鼻,眼睛里隐隐地还闪着点委屈的泪光……当然,这可能只是柴溪自己的错觉而已。 “不让抱就不让抱。” 那怨念的语气和她话语的内容显然很不符,可柴溪假装自己根本没察觉出来,她看了看面前的那片山林:“放马都放了这么长时间了……八戒哥的话,应该已经把饭做好了吧,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孙悟空看了看他,手上的缰绳稍微扯紧了些,牵着白龙马调转方向,往来时的路上走回去,“走了。” 柴溪跟在他后面,双手背在身后,看着眼前马尾巴摇来摇去,突然也觉得别有一番趣味。 “大圣,”她想了想,出言唤道,“这五庄观的神仙当真有那么厉害?” 她先前就觉得“五庄观”这个名字隐隐约约的熟悉,它应该……在取经的路上占着不小的戏份;他们来到这里的时候,那五庄观里又只有两个看门的道童,说自家师父听元始天尊讲道去了,临行前嘱咐说将有取经的人从此经过。 之所以被支出来放马,还是因为唐三藏怕孙悟空出言不逊,和那两个自称叫清风和明月的道童起冲突,就派孙悟空放马、猪八戒煮饭、沙和尚看行李。柴溪自己本来应该是留在那里或是去给猪八戒帮点忙的,但她仍然是选择了出来和大圣一起放马,尽管这并不需要什么帮助。 听了她的疑惑,孙悟空的语气带着点笑意,听上去相当不屑:“你听他胡言,不过是夸口罢了,我在观门口的时候也说过了吧,那劳什子的‘长生不老’,老孙当初大闹天宫的时候,也不见太上老君敢说这话。” 但如果不是夸口……而是真的能做到呢? 柴溪并没有把自己的怀疑说出口,她想到“长生不老”这一说,放在《西游记》里的话,最开始能联想到的应该是唐僧肉,除此之外…… ……人参果? 人参果?! 她一时间有些惊呆了,柴溪总算明白对“五庄观”的熟悉感是为何。 ——五庄观,不就是长人参果的那个地方吗? 果不其然,等她和孙悟空回到了道观门前,就看到本来应该在厨房里忙活的猪八戒开着个门缝,使劲对这边挤眉弄眼。 柴溪:“……” 孙悟空:“……” 柴溪痛苦而难以置信地捂住了脸,她是真的不想这么做,只是猪八戒那么个狂野的长相,做这种动作……怎么着都有点没眼看啊。 尽管这么想着,她还是从指缝中露出眼睛,看着大圣把白龙马重新拴在槐花树下,转身和她一起走进了厨房,听猪八戒嘀嘀咕咕地把起因经过全都说了一遍。原是那两个道童尊师命打了两个人参果来献给唐僧,结果唐僧只以为那是刚出生三天的小孩子,死活都不肯吃。 “哥啊,你说,既是师父不吃,也该让与我们才是。”猪八戒口气愤懑,却掩不住他都要滴到地上来的口水,他用力擦了擦嘴角,有些含糊不清地接着说道,“结果他们却就在隔壁房里一人一个地分吃了,听得老猪这个急啊。幸亏你们回来了,哥啊,你总比我灵巧,要不去那树上偷两个来尝尝?” ……然后孙悟空就真去了。 柴溪还站在那里发愣,猪八戒还站在那里擦口水,说干就干的大圣应该已经拿了金击子去摘人参果了,真是行动力惊人。 “算了,反正大圣已经在你撺掇下去偷果子了,”她瞪了猪八戒一眼,往灶台那边走过去,“先把饭弄好吧,这是长老安排下来的你分内的事吧,可别因为要偷吃什么东西就把这给忘了。我看看饭,你把火接着生上。” “其实不给咱们分也不能完全算错……” 柴溪望着半空中发了会儿呆,纠结道:“毕竟四个人分两个人参果感觉有点奇怪啊,不过,长老不吃他们就直接自己分吃了就有些……而且,这房子又不隔音,难道不应该去离你和长老远一点的地方吃吗?总让人觉得有点缺心眼……” 猪八戒又哼哼了两声:“许是没想到老猪耳朵这么灵,能听到吧。” 柴溪:“……咱别老哼哼了成吗。” 猪八戒:“不成。” 柴溪:“……好的,你赢了。” 在她的催促和帮助下,等孙悟空回来的时候,饭已经煮上了好一会儿,他一进门,就把兜着的四个果子扔了两个过来。大圣扔得很准,柴溪也稳稳当当地接住了,只是在她低头看到那人参果样子的一瞬间,吓得差点把它丢到地上去。 她现在实在是太理解唐僧为什么拒绝吃人参果了。 这人参果看上去,还真就跟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儿一模一样,那形容实在是一点儿都没夸张。她看着那“人参果婴儿”圆乎乎的脸庞,虽然心知这并不是真的小孩子,心里仍然别扭得要命,不仅如此,她还觉得自己头皮发麻,后背也有些发凉。 真的要吃吗……这东西? 传说中的人参果? 柴溪偷眼瞧了瞧他们,沙和尚已经被猪八戒叫了进来,此时也从孙悟空那里拿了一个人参果。除了因为贪吃而直接狼吞虎咽了的猪八戒之外,三个人都是人手一个人参果。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了一种几个小孩子从隔壁邻家偷了瓜果然后在秘密基地分赃,哦不,分吃了的即视感呢。 只不过,这瓜果,对她而言,实在迈不过那道坎。 “……给你吧,我吃不下去。” 犹豫了半天,她单手把人参果递给了旁边哼哼唧唧还想再吃一个的猪八戒,他刚傻笑着想要接过来,就听到身后有声音响了起来。 “别给他。”孙悟空睨了他们俩一眼,“这人参果一万年才结得三十个,尝一个就够了,若那土地说的是真,人参果闻一闻就活三百六十岁,吃一个就活四万七千年。这呆子把人参果当成填肚的米食,五行你也别惯着他。” 四万七千年啊。 “这样的话,”柴溪又看了看那酷似婴儿的人参果,还是觉得自己实在吃不下去,于是转而把人参果递给了孙悟空,“大圣,反正也都是你弄来的,不如这个也给你,权当我没什么口福好了。” 她又不需要活那么长时间,取经所要花费的时间,满打满算也就几年而已。 孙悟空注视着她,好半天没说话,其余两人也不知缘何沉默了下来,厨房里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之中。终于,他伸手接过了人参果,但却没有自己吃下去,而是又扔给了旁边盯着这个人参果目不转睛的猪八戒。后者自然是欢天喜地接下,也不管现场的气氛有多么怪异了,就像之前他自己说的那样,仔仔细细地品了起来。 谁都没有再说话,“叮”的一声,隔壁道房里传来什么东西落地的声响,柴溪悄悄瞥了一眼,发现大圣手上的刚才还拿着的金属物件已经不见了,想那就是猪八戒说过的、孙悟空从道房里摸来的金击子。 “我先走了,”她小声说道,“……去看看长老那边怎么样。” 那两个道童如果发现的话,也许会去找唐三藏的麻烦吧? 说完之后,柴溪就出了厨房,往殿上走过去。唐三藏还端端正正地在那里坐着,脸上不露喜悲之色,那两个道童也不见人影,不过,她觉得,被发现应该只是时间问题了。 有时候,预料得准也不知该说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 她刚笑着告诉唐三藏饭已经煮着了、应该一会儿就能吃了之后,就看到两个道童气势汹汹地冲进来。 ……嗯,同时还在骂骂咧咧的。 第二十六回 其实柴溪完全能理解他们的心情。 她在遇到冲突时,常常都能做到换位思考。她觉得如果是自己的话,要是自己的师父命令自己只能打两个珍贵的人参果来招待客人,结果对方非但不领情,对方的徒弟还额外偷走了几个人参果,肯定也会非常火大的。 所以,虽然她自己没吃人参果,作为从犯之一,柴溪只是闷着个头和唐三藏一起听着他们的训斥,哪怕他们骂得再难听,也不发一言。 可惜的是,她的忍耐总归是有限度的,他们的攻击并没有全然落到唐僧身上,也有不少是针对她来的。那个叫清风的道童说着说着,脱口而出的另一句话就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般,让柴溪支撑着理智的神经就像是弦一样崩断了。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还能感觉到自己的手隐隐发痛,而眼前的道童清风,脸上已现出了一个无比明显的红红的巴掌印。 糟了…… 这下事情肯定更麻烦了…… 柴溪懊恼得要命,她收回了手,拳头反反复复地收紧,不知道下一步应该做什么才好。清风和明月两个道童显然都对她的行为惊呆了,傻在那里什么也没说,先于他们反应过来的反而是唐三藏:“女菩萨,你——” 他的这一句话就像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一般,清风一把拽过了柴溪给了他一耳光的那只手:“你们偷吃了那么珍贵的人参果,如今竟然还敢打人……果然是没家教,有娘生没娘教!” 她本来就气闷,现在听到他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更是气血上涌。 “你有本事就再说一遍,”柴溪的声音罕见地冷若寒冰,“这次可就不只是一耳光那么简单了。” 清风瞠目结舌地看了她好几秒,又和明月对视了片刻,嗫嚅了几下之后慢慢松开了手。他恨恨地咬了咬牙,这回径直又冲着唐僧开了炮,说的话比起先前还要更污秽许多。 但显然,唐三藏也听不下去了,他的定力比柴溪强得多:“二位仙童,你们方才说的‘偷吃人参果’是什么意思?” “你是眼瞎还是耳聋?”面对唐三藏的好言好语,明月反而毫不客气地讽刺道,还挑衅似地看了一眼柴溪,“我们刚才不是已经说了吗,有人偷吃了人参果,就算不是你偷吃的,也是你那几个徒弟手下吃的,还有这黄毛丫头哩,人参果可是少了五个,我就不信她什么都不知道。” 黄、黄毛丫头? 这无疑让柴溪更加感到不爽了,她刚想反呛回去,幸而唐三藏出面抢了话头:“可如何能肯定就是他们吃的?女菩萨,仙童,你们都请先不要吵。贫僧觉得,还是先叫他们几个过来说个明白。” 清风和明月显然都没有证据可以论断,双双沉默下来。 柴溪听了他的话,正想转身去厨房一趟,把孙悟空他们叫过来,刚迈开脚步就又改了主意。她索性就着自己的动作上前一步,然后才开了口。 “长老,不用问了。” 她深吸一口气:“人参果就是我们偷的。” 要是现在把他们叫过来……别人不说,孙悟空那个心气儿可是比天高的,再加上万一这两个道童再越骂越难听,也许局面会变得更糟。 “你你你你你!”一听她这么说,清风的语气更加激动起来,他指着她的手指头都因为情绪的感染而微微有些发抖,“既然是你们偷了,你刚才不道歉,反倒还敢打人——” 他似乎是还想说什么,但又悻悻地咽了回去。 “你说的没错。”多亏了唐三藏之前打了一句岔,柴溪这总算是冷静下来,她咬着唇低下头,“非常抱歉,从情理上来说,我们偷了你们的东西,怎么挨骂都是应该的。刚才确实是我一时冲动,对不起。” 而这两个道童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明显没有要原谅的意思。 沉默着的唐僧此时开了口:“仙童,事情到了如此地步,又听你说那人参果珍贵无比,想是无价之宝,也无从赔偿得起。俗话说,仁义值千金,我叫我那几个徒弟过来赔礼,也只望这事能就此揭过。只是……女菩萨,能否说明一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嗯。”柴溪应了一声,“八戒哥在厨房里听到你们二位在隔壁道房里说的话,又听到你们吃人参果的声音,于是就犯了馋虫,想好歹尝一个。我和大圣放完马回来,听他说了这件事之后就去打了果子来,一人分了一个,我的那份因为我见了人参果那样子不想吃,就让给了八戒哥。” “我们可都数过了,少的是五个,而不是四个。”那清风完全就是和她犟上了,“满口谎话的贼!” 柴溪:“……” “我不清楚怎么回事,”她转身往门口走去,“我这就去把大圣他们叫过来,一会儿问问他们吧。五个就是五个,四个就是四个,我们也没必要说谎。” 身后仍是污言秽语不绝……真是苦了唐长老了。 她正走了两步,准备往厨房的方向拐过去,突然听到耳后一阵嗡嗡的声响。柴溪一惊,心下顿时油然而生不祥的预感,她急忙冲到厨房去把门推开,却只见到猪八戒和沙和尚二人。她走近两两步,低声问道:“大圣他人呢?” “呃……”猪八戒支吾几声,然后才答道,“柴姑娘你出去之后,师兄他就变了只小虫飞走了。” 他的两只手为了说明,还装作翅膀似的在身体两侧摆动了好几下。 柴溪:“……” 完了完了绝对完了! “怎么,”就在她身后的咫尺之间,有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你找老孙有事?” 她顿时松了口气,连忙回过头,看到了倚在门口的孙悟空:“大圣,我们刚才的话,你不会都听到了——” 柴溪看到了他单手握着的金箍棒。 “……吧。” 像是完全傻了眼似的,最后这个字她这才吐出来。柴溪有点惊恐地看着那金箍棒:“大圣,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 “没错,刚才那些话,不管是你的、师父的,还是那两道童的,我一句不落地都听见了。”他瞥了她一眼,接着说道,“你大可放心,老孙没打算去打人,比如那两个满口污言秽语不断的道童。” 柴溪真的差一点就放心了。 ——如果孙悟空没有接着说下面那一句话的话。 “不过,”他这句话轻飘飘的,就像是在说一件完全与己无关的事一般,“老孙把那人参树推倒了。” 柴溪:“……!” 其实她真的有那么一瞬间想歪了,不过她很快就意识到了他真正的意思。 这还不如去打人啊! “完了……”她哀叹道,“感觉这回是彻底吃不了兜着走了……” “好啊!”她话音还没落,一声怒喝就在不远处响起,柴溪回过头去,正瞧得清风满脸惊恐地指着他们,“你们竟然偷完果子不成,还破坏了我仙家的宝贝!等我师父回来,我们到底该如何交差?!我……我……” 他话才说到一半,忽然现出恍惚之色,直挺挺地往后倒了下去。 ……吓晕了? 柴溪正要上前两步查看他的情况,忽然有一只手臂挡在了她身前,她这才注意到,孙悟空不知何时已经收起了金箍棒,另一手正捂在他自己腰间,还在摸索着什么。 “大圣,你……” “这是从增长天王那里赢的瞌睡虫,”他解释道,又开口询问,“另外一个道童在什么地方?” 柴溪:“……应该,是和长老在一起吧。” 她怎么也没想到清风一路跟着她过来了。 就像她没想到,到了现在,他们得一路赶着跑离万寿山似的。 “万寿,我跟你说,千万别说我们去了哪儿!”不复来时候的轻松惬意,他们现在完全就是在跟着白龙马一路小跑,也就是因此,柴溪的气有点喘不匀,但她还是坚持嘱咐万寿山道,“谁也不许说!” [你放心,反正别人也听不到我说话。] 似乎是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 [不过那人参树倒了是挺可惜的。] “有些神仙还是能感觉到的……只要你不说出去,大家都还是好朋友!”情急之下,她觉得自己说的话跟对方说的话完全就是牛头不对马嘴,“以后有机会我还会来找你玩的,再见!” [不,如果我不说出去的话,你以后就不要再来了……我还是比较喜欢清静。] 他们就这么赶了半个白天再加上整整一夜,等到终于赶出了将近三百里路,一行人这才算是终于放松下来。 “啊……好累。” 柴溪靠着身后的大树,以手作扇,想扇点儿清风来让自己凉快点儿。她看了看旁边还在打坐的唐僧,不由得又一次感叹人家圣僧就是不一样。 唐三藏倒没有怎么责怪他们,倒不如说,反而是在道童们面前护着他们。柴溪又往边上看了看,其余两人也是靠坐在树下,脸上显出了疲态,孙悟空倒是还很精神,不时注意着来往道路上的动向,应该还是在留心是否会有人追过来。 而不远处,渐渐传来了渔鼓声。 走过来的是个道士,他嘴里唱着柴溪不知道名字的歌谣,神情看上去也很是惬意。 他在他们面前停下了脚步。 第二十七回 那道士走到他们跟前,高叫了一声“长老”之后,又不疾不徐地冲着唐三藏行了一个稽首礼。 唐三藏见他如此,也急急忙忙地站起身来回礼。柴溪坐在一边,看着他们互相行礼,却不知怎么突然觉得有些微妙,她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道士,并没有从对方身上看出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也许是她想多了,可是,为什么这一路上他们也没在途中碰上过几个道士,偏偏是在从五庄观逃出来之后的第二天遇见了一个,还是从五庄观的方向来的……? 而这边,道士倒是和颜悦色地和唐三藏搭上了话,他听到唐三藏自言是从东土大唐而来的取经之人,路过在此歇息片刻之后,就满面惊讶之色地开口询问道:“不知长老这一路前来,可从那荒山上的五庄观经过?” 柴溪:“……” 完了!她的预感是对的,这绝对是来寻仇的! 五庄观来的啊! 她还傻在那里的时候,旁边的孙悟空已经笑嘻嘻地摆了摆手:“不曾,不曾,我们是打上路来的!” 然而,他话音刚落,那个道士就指住了他,脸上虽还笑着,却无端让人能感受到他的满腔怒火:“好你个泼猴,到了现在你还想瞒得住谁?我差道童好生招待你们,你倒偷了人参果又打倒我观里的人参树。不要走,趁早还我树来!” 等等……这难道就是五庄观的那位神仙? 柴溪记起先前听清风和明月说过,他们师父去了元始天尊那里听他讲道,那也就是说,现在已经回来了? 没记错的话,根据清风明月的明里暗里的言语,应该是叫……镇元子。 这么想着,柴溪这才发现孙悟空已经抄起金箍棒向着那道士打了过去——不,这么说恐怕并不妥当,那道士已经现出了真身,他三两下躲过孙悟空接二连三的攻击,身法看上去相当游刃有余。 紧接着,她眼前一黑。 柴溪一时间还没回过神来,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为什么突然陷入了黑暗之中,她甚至还在自己眼前挥了两下手来确认她是不是突然失去了视力。等到她的眼睛适应了黑暗,柴溪看到原来不止她一个,唐三藏、猪八戒、沙和尚,甚至大圣和白龙马也都在这里面。 她坐在那里,用手撑着身下的“地面”,却发现那其实是很柔软的……更接近于绸缎般的触感。 “嘿,”猪八戒一边嘴里嘟嘟囔囔地说着,一边手上钉钯不停地上下挥舞砸在“地面”上,发出一阵阵“叮叮当当”的声响,“我还就不信,这袖子我还凿不出个窟窿来。” 听着他的话,柴溪也明白了过来,原来他们现在正被关在镇元子的衣服袖子里,除了破掉这袖子和镇元子主动放人,应该并没有什么其他方法让他们出来。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袖里乾坤? 虽然不合时宜,柴溪心里仍然感到了有些小激动,这种法术她以前只在小说里、电视剧里看到过,自己亲身体验却还是第一回。 猪八戒毫无疑问地失败了,他那钉钯当初敲石头敲得顺利无比,现在却没办法在镇元子的衣服上凿个洞出来。眼瞅着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猪八戒也干脆放弃了这个行径,他抹了把汗,索性也坐了下来,九齿钉钯就直接往边上随便一扔。 而与他相反地,柴溪倒是站了起来,稍微辨别了一下方向之后,她准备往更里面的方向走过去。 “哎,柴姑娘,”听到她这边的动静,沙和尚问道,“你上哪里去?” “反正肯定是走不出去的。” 柴溪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摊开双手:“我去里面探险,没准要是挠到他痒痒肉,就把我们放出去了呢。” 沙和尚:“……” 猪八戒:“……” 孙悟空:“……” 说着,她就迈开步来,全然无视了唐三藏马上要出口的制止声,而是一意孤行地开始了自己的冒险之路。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似乎就是对她不顾阻拦的行为的报应,柴溪才走了没两步,突然感觉到她的脚被什么东西绊住了。 她几乎是立刻失去了身体的平衡。 摔倒的前一秒钟,柴溪意识到了绊倒她的东西是什么。 ——八戒哥看好你家钉钯啊! “呲啦——” 柴溪:“……咦?” 她握了握拳,发现自己的右手还在,只是能清楚地感受到拳头上传来的高速气流吹过的感觉,柴溪觉得自己的手简直要断了。 多亏了那令人膛目结舌的体重带来的冲击,她的右手……卡在镇元子的衣服上了。 柴溪左手撑住了旁边的袖子衣料来作为支撑,想要把自己的右胳膊拔出来。结果没想到,她才刚把重量压上去,就又传来了响亮的“呲啦”一声,这下可倒好,她的两只胳膊全都卡住了。而紧接着,镇元子的衣袖被扯破了这两个小点之后,也再支撑不住她那样的重量,它就那么撕开,然后…… “啊啊啊啊啊啊啊——” 伴随着惨烈的尖叫声,她以超人的经典姿势冲了下去,然而,与超人不同的是,柴溪是以头朝下的姿势径直往地面冲去。她的体重本来就很悲哀了,此时在重力的作用下,如果真要落到地上,无疑会直接倒插葱在泥土里。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她会在死之前像在流沙河里那样变成山啊——! 还没等柴溪想象完自己会是怎么死的,她突然觉得自己身子一轻。身下的触感并不陌生,虽然这和筋斗云并不完全相同,柴溪也能明白得过来,一定是有人在她摔到地上之前用云把她接住了,而如果那不是大圣的话,接住她的无疑是—— 她抬头看向站在她面前的人的脸。 镇元子:“……” 柴溪:“……” “大仙,”尴尬地沉默了片刻之后,柴溪决定随便找点话题,“这真是出乎我意料,没想到你长得还挺帅的,比刚才的样子帅多了。” 镇元子:“……” ……果然这个不行。 于是,她又换了一句:“大仙,我们现在是往哪里去啊?” “五庄观,”镇元子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看得出来,他被柴溪刚才的话吓得不轻,“别想装傻,让贫道放过你们。” “不不不,我没想装傻。”柴溪瞥了瞥已经肉眼可见的万寿山和上面的五庄观,明白按照先在这个速度,要达到那里费不了多长时间。 “人参树确实是我们弄倒的,我们应该为这个事负责。但是我觉得有些事情还是要说个明白,别以后再闹出个什么笑话,让大仙也门上无光啊。” “你不必妄想,事到如今,也不可能挽回什么了。”镇元子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言语间皆是不为所动的意思,“不过,要是你执意要说,贫道听听也无妨。” “那我就长话短说了。”柴溪深吸一口气,飞快地说道,“这件事不能全怪大圣,我也有责任,要是我当初面对着大仙门下那二位仙童的时候能够再隐忍些,而不是因为他们辱骂至长老和我家人就动手、让场面更难堪,大圣应该也不会因此恼怒而去推倒了那珍贵的人参树。” “……你说什么?!” 第二十八回 “呃……我的意思是,”柴溪踌躇了一下,“当时我和长老两个人在场,我对偷盗人参果一事是知情的,而长老则不然。” 镇元子所纵的云已经停住了,她就那么看着不远处的五庄观,不知道自己该喜还是该悲。然而无论如何,她已经感受到了镇元子心里沸腾着的怒火,并且也能意识得到,那怒火是同时冲着双方的。 “先前唐长老把我们都支开去做事了,而他自己再三拒绝,执意不吃端上来的人参果,于是二位仙童就将其在道房里分吃了。好巧不巧的是,道房隔壁正是厨房,那个时候,八——猪悟能正好在厨房里做饭,之后就央大圣他去偷几个人参果来解馋。” “这一切我都是知道的,”她咬了咬牙,调整了一下坐姿,低着头跪坐在镇元子面前,“在清风和明月过来质问时,虽然那时候事情还没有水落石出、没有证据证明我们的过错,但我所受到的责骂都理所应当,所以尽管我没有那样的权利,还是代表大圣他们承认了这件事。长老……却确实不该被他们那样秃前秃后、臭短臊长地辱骂。” “其实‘有娘生没娘教’在当时的情况看来,只能说是清风脱口而出的气话,是我太过较真了……我也同时没能抑制住自己的情绪,直接对他动手了。所以之后他们说的话也少不了我的责任,可大圣因为那些话也动了怒,于是就……推倒了人参树。” 镇元子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捋了捋自己的胡子后又看了柴溪一眼,似乎是在等着她接着说下去。 柴溪刚才说了那么多话,再加上本来就紧张,现在嗓子发干得要命。 她又瞥了一眼坐落于万寿山山间的五庄观,接着说道:“不论是偷吃人参果,还是推倒了人参树,这都是我们的过失,我们——至少我也甘愿为此受罚。但我还是出不了长老的那口气,希望您能严格御下,不仅为了不枉那千年的修行,也别让师门无光。” 她话音落下,只听镇元子冷笑了两声:“只怕那唐三藏,并没有你说的那么无辜。” “即便他对偷盗人参果一事并不知情,他也对弟子管教无方,甚至还在明知人参树被推倒的情况下连夜赶路,要不是贫道驾云追上,这件事恐怕已经不了了之了。” “您说的是。” 柴溪低下头,正想再说些什么,又被镇元子打断。 “不过,”他话锋一转,“你说受罚,又是怎么样一个罚法?” “那就要看大仙的意思了,”她闭上眼睛,“人参果一万年结三十个,闻一闻活三百六十岁,吃一个延四万七千年——如此无价之宝,怎么罚都值当。” “既然你这么说,我也让你自己选好了。”镇元子呵呵一笑,“七星鞭刑、裹布漆身、油锅烹炸,这三个你选哪个?” 柴溪:“……” 她没想到对方一上来就放了个大招。 鞭刑还好说,中间那个好奇怪啊,最后的根本就是十八层地狱里的刑罚吧? 而且她会不会把锅砸漏…… “我选七星鞭刑。” 犹豫了片刻之后,她选了看上去比较普通的那个。 “其实,这只是贫道的玩笑之语。不过,既然姑娘如此敢于为自己错误负责,贫道也不好阻拦,这就去吩咐徒儿准备那龙皮制成的七星鞭,一会儿就辛苦姑娘了。” 柴溪:“……” 她的表情显然非常十分以及极其的精彩。 龙皮啊,龙皮做的七星鞭……会死山的吧…… 而且……总感觉被镇元子耍了。 “既然姑娘要以一人之力承受惩罚,贫道也应满足姑娘才是,”镇元子语气平静,但怎么听都有点好笑的感觉,“但唐三藏的惩罚可以免,其余三人的惩罚并不可免,他们可是实打实地吃了我那人参果,孙悟空更是毁了观里的人参树。先前我已命清风明月与众徒儿收拾了刑具,不打的话,实无法与我人参果出气。” “那——” “……若是为了泄愤,大仙之后再打我们多少下都无妨。”柴溪张了张口,终是下定了决心,“但我以为,比起单纯的泄愤,更加应当考虑的是如何挽回我们的过失。”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先前大仙追上来的时候,是说过‘还我树来’这句话吧?” 镇元子斜眼睨了她一眼:“贫道是说过。既是打坏了贫道的人参树,如何不还得一棵树来?” 柴溪:“……应该,是有把树救活的办法的,得问大圣他们了。” 虽然期间的原委记不太清楚了,但她还是有点印象的,大圣推倒人参树之后,取经一行人被镇元子扣下“百般刁难”,忘了是怎么提出要把树救活的,不过,最后应该是大圣兜兜转转一圈之后请来了观音菩萨。 应该是因为净瓶玉露……? 这厢,镇元子已经按落了云头,两人落在五庄观门前。他像是完全不担心她会逃走似的——理由显而易见,那四人一马还在他袖子里呢,就算柴溪自己跑了,也根本没有镇元子纵云飞得快。 “我姑且信你一回。”镇元子双手背在身后,挺直着腰背,哪怕他还没有柴溪高,“贫道问你的问题,你可都要如实回答。” 柴溪急忙应道:“嗯,您随便问。” 她话音刚落,就听到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响起。 [啊。] 声音里带着些不情不愿、心烦意乱的情绪。 [你怎么又回来了?我可什么都没说出去啊,而且我不是说过吗,我不说出去的话,你们就不要再回来了,好烦啊。] 柴溪:“……” 她也不稀罕回来啊! “你体重与常人不同,甚至能把贫道衣袖坠破,”他慢悠悠地说道,“又看你周身隐隐泛着金光,你与佛门有何渊源?” ——不要再提体重了! 她刚想开口回答,又听到万寿山难得幸灾乐祸地说了话。 [怪不得,我说呢,原来是被抓回来的啊。] 柴溪:“你闭嘴。” “啊,大仙,我不是说你,”对上瞬间转过头来的镇元子难以置信的眼神,柴溪笑得有些悻悻然,“其实,那个,其实我是个山精。” 镇元子:“……你说你是个啥?” 他的表情更加难以置信了,更可怕的是那难以置信还是真情实感的。 “山精——我是说,我以前是座山。” 她看了看镇元子的表情,于是生怕对方不信似的指着地面,不,确切的来说,是指着万寿山:“我以前的名字叫两界山,更早的名字是五行山,就是当初佛祖降下来压齐天大圣的五指所化。所以我、我能听到山说话,刚才之所以说‘闭嘴’也是因为万寿山它一直在插嘴……” 镇元子:“……” [这可不是我的错,自作孽不可活。别怪我头上,五行山。] 第二十九回 跟着镇元子走进五庄观的时候,柴溪有些心虚地看着他那些徒子徒孙们一股脑儿地涌了上来,其中的有些人……嗯,手里还拿着各式各样的刑具,全是她没见过的花样。 不过,看样子清风和明月只说了是唐三藏一行人偷走人参果并打倒了人参树,并没有细说形容到底是怎样的一行人。因此,这时候他们只是带着惊讶诧异的表情打量着这个被自己师父领进门来的年轻女性,但也都没敢对此多说些什么。 所以他们在听到镇元子说了句“被她先捆起来”之后,神情变得有些……奇妙? 当然,之前招待唐三藏他们的两位道童——尤其是清风的脸上不由得现出大仇得报的喜色。 然而下一秒—— “清风,明月,”镇元子语气平淡,“我在临行前嘱咐过,让你们好生招待我的故人,你们却不分青红皂白地上来就辱骂了唐三藏一顿。自己下去领罚吧,先在院前跪两个时辰。” 清风:“……” 明月:“……” 柴溪:“……” 两个时辰是不是有点多…… 虽然这么想着,但她明白自己现在也是个戴罪之身,再加上这本就是人家师门里的事,于情于理,她似乎都没那个资格去劝说镇元子。 已经有道童拿着绳子围上前来,柴溪顺从地让他们将麻绳绕过自己的手腕、胳膊。不仅仅是她被绑在了五庄观大殿里的一根柱子上,孙悟空、唐三藏等人也被镇元子从袖子里拎小鸡似的提溜出来,白龙马则在拿出来后被牵进了马厩,还没忘给他留点草料。 ……这待遇实在好太多了。 不过想想也是,人家白龙马也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吃人参果这回事也压根都没参与进去。 几人都被绑好了之后,镇元子这才开口道:“贫道本也无意太过冒犯,只是担心几位又像先前那般先行离去,于是便早作打算。” “那么,贫道方才与这位姑娘谈及此事,现在诸位可以从两个选择之中择其一。一是受这七星鞭之刑,”说着,他一指边上已经拿上来的龙皮七星鞭,那条鞭子此时正浸在水里,单从那样子上就能想象得到它挥舞起来、抽在人身上时的剧痛程度,“之后随我去西天面见那佛祖;而二呢,这一切皆能免了,但前提条件是,还了我那人参树。” “医活一棵树又有何难?” 唐三藏还在蹙眉长叹之际,孙悟空便抢先开口道,他瞥了负手而立的镇元子,神色之间倒像是有几分不满。 “你且解了老孙,放了他们好生宽待,”本来是一番好意的言语,被他这么说出来却平白多了点挑衅的意味,“我便去求一个起死回生之法,管教还你一棵活树来。” ……这总算是个和解的开端了? 镇元子还在沉吟,柴溪倒是从他那神色上也能看得出来一些怒火瓦解的样子,她多少松了口气,下意识地往后面靠了靠。本来绳子绑得不算太紧,但勒得她也还是有点难受,现在这么往柱子上靠靠,倒也能轻松一些。 然后,一丝轻微的木头崩裂声在她耳旁响起。 柴溪:“……” 要不要这么夸张! 她吓得立刻又重新直起了身子,连孙悟空和镇元子又说了些什么都顾不上听了,急急忙忙地就抬头看了看自己被绑在其上的这根柱子。幸好那看上去并没有什么损伤,不然……那画面太美她简直不敢看。 那两个人很快就达成了共识,镇元子同意以救活人参树为条件暂时免去对他们一行人的惩罚,期限是三天。大概是因为孙悟空头上还戴着金箍,他们——尤其是唐僧也不担心他一个人跑掉。 几个道童上来分别解开了他们身上的绳索,柴溪刚准备从柱子跟前走开,一回头就眼尖地发现她刚才后背靠着的地方裂了个小缝,于是连忙又后退一步,想趁着还没人发现的时候用自己的背遮住。 “五行。” 她闻言抬头,看见孙悟空在那里对她招招手。 柴溪:“……嗯。” 孙悟空:“……” 他的意思显然是让她过去说两句话,这柴溪当然明白,但她……现在有点走不开身啊。 “大圣……”打量了片刻孙悟空的表情,柴溪有些胆战心惊地开口,“要不你过来说吧?” “算了,”他又看了看姿势有些诡异的柴溪,没有要往她那边走过去的意思,取而代之地冲猪八戒勾了勾手指,“呆子,你过来。” 猪八戒:“哥哎,我可还什么都没做呢,你又叫我‘呆子’……” 虽然嘴上这么不情不愿地说着,他还是走了过去,然后被孙悟空扯着耳朵在耳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只见他转过头来满脸诡异之色地看了看柴溪,结果耳朵又被孙悟空扯紧了些,这才连忙巴巴地点了点头。 柴溪也是摸不着头脑,完全不明白自己又做了些什么,让猪八戒那么看着她。 “那什么……” 眼瞅着孙悟空就要离去,她本来还低着头在踌躇,这时候连忙抬起头来,下定决心似的高喊了一声“大圣”。 “嗯?”孙悟空止住脚步,回过头来,“叫老孙作甚?” “净瓶玉露。”柴溪说着,手上做了个托着东西的动作,“那个应该可以吧,医治仙树之类的……” 他的眼神似乎出现了某种变化,可时间太短,柴溪几乎要以为那只是她自己的错觉。等她在定睛细瞧的时候,孙悟空只是点了点头,几步走出大殿后一个纵身,想是直接跳上了筋斗云去寻救人参树的方子了。 镇元子招呼着唐三藏几人坐下,又往她这个方向看过来,看到了还傻呆呆站在那里的柴溪。他淡然一笑:“姑娘,你也请吧。” 柴溪:“大仙,你觉得我都把你袖子扯破了,凳子什么的敢坐吗……” 镇元子:“……” 一头雾水的徒子徒孙:“……?” 耳闻目睹了整个过程的唐僧师徒:“……” “也对,”他轻咳了一声,往柴溪这边走了过来,“不过,姑娘也别光在这里站着了,要不我先着人给你安排间房,你去那里休息休息。” “不不不,不用了。” 柴溪连忙摆手道,不由得又退了一步,后背猛然撞上那根圆柱,然后,她又听到了一声让她心碎的沉闷崩裂声。 裂缝应该又变大了…… 镇元子看她如此打死都不让开的态势,脸上也收起了那轻松之色。 “姑娘,贫道得罪了。” 话音刚刚落下,他便伸出手握住了柴溪的胳膊。他看上去没用多大的力气,她也并没有感受到胳膊上传来的疼痛,可她仍是被轻松地扯离了柱子跟前,还踉跄了几步,还好镇元子又拉了她一把。 “……对,就是这样,”她看了看因为看到那道裂痕而陷入沉默的镇元子,“抱歉啊,我把柱子弄坏了。” 其实比起弄坏圆柱本身,柴溪更担心的是万一镇元子因为这个而生气怎么办,好不容易大家达成了共识,觉得只要能救活人参树,这件事就可以就此揭过。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镇元子竟然因此笑出了声。 “难道在姑娘心中,贫道就是如此斤斤计较的人吗?”他的神色看上去有些哭笑不得。 柴溪一时间点头也不是,不点头也不是。 镇元子倒没再说些什么,只是用他那拂尘轻轻一扫,圆柱上那道裂缝又“长”了回去。然后,他转身重新面对着柴溪,往唐三藏他们那个方向指了指:“姑娘,这边请吧。” 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她也只好跟着走过去,只是没有像他们几个一样坐在椅子上。 不知道为什么,柴溪又被猪八戒用奇妙的眼神洗礼了一圈。 “八戒哥,”她咬咬牙,“管好你的眼睛。” 对方倒是一脸不为所动:“这可不是俺老猪想做的,是师兄他嘱咐的。” “嘱咐?” 柴溪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睛:“大圣他嘱咐了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猪八戒嘿嘿一笑,故意卖关子道,“只是不能告诉你罢了。” 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 她睨了猪八戒一眼,索性不再搭理他,而是转头听着镇元子和唐三藏之间的攀谈。其实也没什么特别有营养的内容,只是单纯地在闲聊而已。镇元子在问过他们取经路上的见闻之后,不知怎么,又将话头引回到了她身上。 “如此说来,”他吟吟笑道,“姑娘当初是因为没有其他去处,才随着一同往西天取经的?” 第三十回 突然被镇元子这么问,柴溪还有点儿回不过神来。 “嗯,如果这样说的话,也没错。”她想了想,然后才斟酌着词句说道,“其实我道行不深的,只用了这五百年的时间就化形成人,也得亏了大圣。之后……部分原因也确实是出于没有地方可去,再加上佛祖他老人家也默许了,我就索性跟着长老他们上了路,一直走到现在。” “原来如此。” 他点点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却也没再对此说什么,而是接着和唐三藏聊了起来,言语间的内容仍然是取经路上的其他事情。 他们不会要一直聊到孙悟空回来吧…… 柴溪的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她很快就没了接着听下去的心思,转头找了个借口又溜到马厩里去骚扰白龙马了。 白龙马自然是很不欢迎她的到来,无论是因为之前她乱胡噜自己的毛还是因为放马的时候柴溪提出要骑他把他吓得魂飞魄散,都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他对她的好感已经低至地心,如果不是什么特别的时间能刷好感,那还真挽回不了。 然而,“生而为马”的悲哀就是,正因为被拴在那里,所以即便是讨厌的人在自己面前走动,也不能迫使对方走开或是自己跑掉。 不过柴溪并没有白龙马想得那么多,她对白龙马的好感早就因为对方的龙属性和任劳任怨的性格加到了满格,摸摸毛在她看来就只是对自家宠物一样的爱抚。 至于骑…… 只是她对《西游记》里“白龙马,蹄朝西,驮着唐三藏跟着仨徒弟”的特别情怀而已。 结果可惜的是,她才在那里溜达了没一会儿,又有个人跟过来了。 “我说你啊,”她不顾白龙马愤怒控诉的眼神,从对方的草料里随手抽了根干草在马槽边上乱戳着,“跟着我干嘛,你不会要说这也是大圣嘱咐的吧?” 猪八戒:“……确实是。” 柴溪:“……” 旁边的白龙马显然依旧很不满,尽管他们正沉默着,他仍然埋头在马槽里吃着草料,咀嚼声不绝于耳。柴溪瞥了它一眼,又把干草放了回去。 “你也太小气了吧,而且,堂堂一条龙吃草吃这么欢真的没问题吗?” 听了她的话,白龙马动作一滞,下一秒他就像完全放弃了什么似的,不管不顾地接着吃了起来,仿佛为了抗议柴溪的质疑,咀嚼的声音比刚才还大了一些。但即便是他,在两个人目光的洗礼下这么吃东西也始终觉得很不自在,过了十几分钟之后,他终于忍受不了了,抬头打了个响鼻,马头还不停地往边上撇动着。 ——他的意思无疑是,你们俩快上一边儿呆着去,不要打扰我吃东西。 “那……八戒哥,”柴溪环抱着双臂,“你真要跟着我?” “俺老猪也不想跟着呀,还不是师兄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急忙打住了话头,紧接着长长叹了口气,“嗨,我可不想等他回来以后倒霉,你只要知道这件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就行了。” 她眨了眨眼睛,还是有些没闹明白他这么打哑谜是想说些什么。 她也不想自作多情地去猜那些。 这五庄观到底是人家的地盘,饶是柴溪无聊,他们也不可能在里面乱转悠。稍微在马厩旁边转了转之后,柴溪径自出了观门,她已经能几乎无视掉身后扛着钯子那位了,倒是还跪在院前的清风和明月眼神有些怪异。 “万寿山?” 过了好一会儿,万寿山懒洋洋的声音才响了起来,从他那语气听来,他几乎都要打起了呵欠。 [叫我什么事儿?] “其实也就是想问问你……” 说着,柴溪瞥见这附近有块不小的巨石,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留在那里的。走过去之后,她试探地往上面靠了靠,看它并没有什么要损坏的迹象,也就捡了比较平整的地方坐在了上面,猪八戒也尽职尽责地跟了过来,怀里抱着九齿钉钯靠在树上一声不吭。 ……总觉得听到身下的石头“咔吧”了一声。 不过不管了,柴溪接着刚才的问题问了下去:“你活多久了?” 她早就在意这个问题很久了,明明她遇到过的那些山活过的年龄早就可以数以千万计了,既然山真的能成精,他们能修炼的时间要比她长得多得多。而如今能让柴溪有那种奇异的感觉的却只有万寿山,成精的也只有她自己,这件事想想果然有点奇怪。 [记不得了。] 万寿山倒是相当干脆地说道。 [有什么问题吗?] “不,只是好奇罢了,那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有意识的?” [就算你这么问……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时间根本记不清楚。不过,我倒是记得,能清楚地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好像还是五庄观刚建起来没多久的时候。] 紧接着,他又抱怨了起来——也不能完全算是抱怨,只是比起他先前那样的口气,现在又多了些不满和……感情色彩? [虽然我是不介意到底有没有人参果树,但那树确实给我的感觉挺不错的,结果你们一来就给弄没了……] 柴溪心虚地没了声,正当她想说些什么的时候,突然听到一个气喘吁吁的由远及近的声音。 “哎呀,我可算找到了。” 明月在不远的地方停下了奔跑的步伐,而后慢慢走了过来:“你们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猪八戒哼了一声,像是很不满明月突然那么轻快亲昵的口气:“我还想问你呢,你不是被你师父罚跪了吗,这两个时辰还没过呢,你怎么就擅自跑过来了?” “我师父着我过来,”明月完全没理会他的挑衅,接着说道,“先前你们赶了那么久的路也什么都没吃,对吧?师父他大人不记小人过,现在不仅不责怪你们,还让我们给你们准备斋饭。不过厨房人手不够,你们要想吃饭就自己过来动手帮忙吧。” 这好歹也是人家的一番好意,柴溪制止了还想说些什么的猪八戒,自己正准备从石头上站起身来,忽然又看到明月转过头来说:“姑娘你就不必劳烦跟过去了,让他跟我去就行。” ……啊? 柴溪疑惑地应了一声,但既然明月这么说了,她也就坐在那里,看着猪八戒和明月一起往五庄观里厨房的方向走过去,自己又无所事事地发起呆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突然听到了身后有声音响起。 “姑娘一个人,在此做什么呢?” “大仙?”柴溪闻声回过头去,却见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镇元子,他仍是那幅装束,手里也仍拿着那柄拂尘,“我只是一个人无聊,在这里坐着发呆而已。倒是大仙你,刚从元始天尊那里回来,又被我们闹了这么一出,现在应该很忙吧,怎么……?” 镇元子笑道:“贫道也只是无聊而已。” 柴溪:“……” 鬼才信啊! 无聊到不和取经的唐三藏聊,和她一个姑娘聊吗?! 可惜她再怎么纠结,都是往那比较正大光明的方向去猜,因此,面上也没露多少怀疑之色,只是“哦”了一声之后,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挑起话题。 最后,反而是镇元子笑眯眯道:“贫道之前曾听姑娘说过,姑娘能与山交谈?” “啊、对,”柴溪想起自己被镇元子带回来的时候,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份确实是说过这样的话,“比如一开始和长老他们来到这里的时候,我还是听这座山说他叫万寿山、这里有一座五庄观的呢。” [……总觉得你这么说出来,好像哪里怪怪的。算了,不管了,我去睡觉了。] “事实上,”说到这个话题,她滔滔不绝地打开了话匣子,“大仙你来之前,我还在跟他聊天,问他他到底活了多久呢。” “天地山河与我们不同,”镇元子接过她的话,“盘古开天辟地之初便皆由自然生成,年岁也都已久远。” “……没错。” 柴溪低了低头,接着说道:“所以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为什么偏偏是我化了形,难道是因为——我不是真正的山,而是由佛祖五指所化的五行山吗?” “倒也不无这个可能。”镇元子若有所思道,“事实上,姑娘不在殿上的时候,我也与唐长老谈及了姑娘的事情。” 谈到她? 她有点诧异地看看镇元子,等着对方接着说下去。 “唐长老说,此事还需征求姑娘自己的同意,不过,他倒也不会横加阻拦;只是那泼猴或许有些不好办。”他似笑非笑,“不知姑娘,可愿留在五庄观呢?” 第三十一回 “大……大仙,”柴溪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你的意思是说,让我留下来?让我留在五庄观?” 镇元子笑得一派从容自在,淡然地点了点头。 柴溪:“我可是跟着长老他们来的。” 镇元子:“嗯。” 柴溪:“大圣和八戒哥决定去偷人参果的时候,我就在旁边啊,不仅没组织他们,还差点也吃了一个人参果呢。” 镇元子:“嗯。” 柴溪:“……大仙,除了‘嗯’之外,也说点别的什么吧。” “事已至此,你说的那些,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镇元子捻着胡须,面上意味深长的笑容不改,他看上去对着柴溪方才的话也一点都不感到心虚,“那孙悟空现在既然已经去寻了救活人参树的法子,你的这些过失就还都有转圜的余地。” ……所以也就是说,镇元子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地原谅了她并且还是邀请她留下来喽? 为什么镇元子会想把如来佛祖的右手留下来啊? 柴溪越想越觉得要冒冷汗,不知道该怎么去回应镇元子的邀约。好半天之后,她才重新冷静下来,咬牙开口道:“大仙,您说的是,如果能留在五庄观里,这本身也是大仙您对我的认同以及我自身的荣耀。只是我出身佛门,陪长老他们求取真经虽说是我当时对佛祖的请求,但如今也算是个承诺,这样恐怕——” “这个你不必担心,”从镇元子脸上,看不出半分因为打断她的话而产生的心虚,“若你愿意留下来,我便会去找如来商议此事,并且也不消你出面。” 其实,她觉得如来佛祖应该不会同意。 ……应该。 可既然镇元子都这么说了,柴溪也想不出其他合适的理由,她尽力让自己的笑容看上去不是那么勉强:“那样的话,还真是得多谢大仙了。不过这对我来说,可能不是那么好做决定的事,如果大仙不急的话,还容我再思量思量。” “贫道倒是不急。” 她总觉得镇元子的语气里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只怕是有人要着急了。” 有人? 柴溪下意识就往地面上瞥了一眼,她觉得有可能是万寿山要着急,毕竟她也清楚对方是如何不待见她。但仔细想了想她又觉出了不对劲,毕竟她可没跟镇元子说过万寿山的不满,他理应是不知道这件事才对的。 “也罢,”镇元子一笑,“既然姑娘说要好好思量一番,且到房里歇息着考虑吧。先前我已经命了徒儿去收拾了一间房出来,房里的家具和墙面之类的也都用法术加固过了,姑娘可以无须担心地使用。贫道这就带你过去吧,姑娘,请。” 说着,他就率先往五庄观里走去,留下感动得一塌糊涂的柴溪还站在原地。 太贴心了! 今天她是不是可以睡床了! 柴溪连忙跟上去,心潮有些澎湃,毕竟她已经打了一年的地铺,就算之前的五百年也都是露天睡觉直接睡在地面上的。如今能在床上睡一下,这实在是让她太感动太激动,以至于差点就忍不住直接当场答应镇元子要留在五庄观了。 幸好她还是忍住了。 她正打算叫住镇元子,问他是不是如果她以后留下来就可以每天都睡床,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了一阵异样的响动。柴溪连忙回过头的时候,发现自己什么都没看见——除了墙角掉出来的一小段马缰绳。 柴溪:“……” 白龙马:“……” 沉默了几秒之后,一个马蹄子伸了出来,默默地把缰绳拨了回去,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别装了,她什么都看见了啊! “大仙,你等等。” 于是,柴溪还是叫住了镇元子,只是不太好意思当着白龙马的面问出那句话。她在镇元子刚听到她的话转过头来的时候,就往白龙马藏身的那个拐角走去,而对方不知道是因为心虚还是别的什么,站在那里就没有动弹,傻傻地直接和柴溪打了个照面。 她捡起马缰绳,发现上面有一些摩擦过的痕迹,显然这厮是自己把绳子蹭开溜了出来还跟踪他们的。柴溪想起之前猪八戒说的话,半信半疑地开了口。 “别告诉我,这也是大圣让你做的。” 白龙马点点头。 柴溪:“……” 如果不是大圣背锅的话……她还真搞不清楚大圣想干什么了。 “大仙,”她叹了口气,转头冲闻声走过来的镇元子说,“我还是先把它送回马厩吧,不然让它到处乱跑也不是个事儿。” 镇元子笑道:“不必姑娘多劳了,清风。” 他话音刚落没多久,先前那位对柴溪屡屡出言不逊的道童就急急忙忙冲了出来,在镇元子面前单膝跪地,双手一抱拳:“师父有何吩咐?” “你把缰绳接过去,”镇元子手上的拂尘微微一动,往那边指过去,他眼神似有似无地从白龙马身上掠过,激得对方一个冷战,“将这匹马牵回马厩,别忘了好生看管,虽说观里没什么去不得的地方,可还是别失了体统。” “是。” 清风应了一声,刚冲柴溪伸出手,看到她的瞬间,他脸上的神情还是有些纠结。不过,显然是经过了镇元子的一番教育之后,他也收敛了许多,这时只是向她点点头,谦恭地想要将缰绳拿过来。 “……之前的事真是不好意思,”柴溪反而更加过意不去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没什么大碍,”清风摇了摇头,“我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如此这般也算是相抵了。姑娘请把缰绳给我吧,我这就把马牵到马厩里去。” 白龙马就这么被清风牵走了,柴溪看着总觉得他蔫蔫的,连尾巴都是耷拉下来的样子,没有她和猪八戒在马厩跟前时那么元气满满。 他在担心什么啊? 百思不得其解的柴溪跟着镇元子来到了自己要住的那间房,房间离观门并没有多远,只是白龙马的打岔耽误了一些时间。 镇元子刚一推开门,她望着房内的景象就已经很惊讶了。分明是非常简单典雅的摆设,也并没有多么明亮的色彩,看在眼里却让人有种别样的舒适,仔细看过去的话,屋里一些小小的摆饰正中柴溪的心意。 比刚才还要让人感动…… 柴溪几乎就要当场答应下来以后都留在这里了,她凭着最后一点意志力没有立刻就往床上蹦,而是终于等到镇元子离开之后,才慢慢地往床上倒了下去。果然正如镇元子所说的那样,家具都用仙法加固过了,现在居然连她这样的体重都承受得住。 要不要就干脆这样同意了啊? 这样想着,柴溪在床上又翻了个身,她望着半空发呆。 果然还是不行的嘛,大圣还在找救活人参树的方法呢,怎么可能就这样直接答应镇元子留在五庄观。 不过要是一直都能有床睡还是挺不错的…… 犹豫来犹豫去,身下的触感比打地铺时要来得柔软得多,这让柴溪很是有些适应不过来。不过,她很快就因为这舒服的感觉有些睁不开眼睛,眼皮上的重压越来越沉,使得她终于闭上了双眼。 再次醒来的时候,似乎已经过了很长的时间。 柴溪觉得自己有点落枕,她面向墙壁揉了揉酸痛的脖子,正准备坐起身,突然听到了茶盅放在桌面上的声音。 ——房间里有人?! 她急忙坐起来,连那个人的样子都没看清就跳下了床。幸亏这么久以来培养出的默契,让柴溪很快认出了对方究竟是谁,她松了口气,靠在床柱上:“原来是你啊,大圣……不对,为什么你会在我房间里啊?!” 孙悟空:“……你房间?” “这不是五庄观里吗,”他坐在椅子上,又拎起茶壶,往茶盅里倒满了香气扑鼻的茶水,“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在这里有房间了?” 柴溪自觉失言,不过在这种情况下,她是不可能轻易承认自己的错误的:“大仙他安排的啦。对了,大圣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找到救人参果树的方子了?” “老孙试着问了几个神仙无果后,照你所说的去找了观音,”孙悟空站起身来,眼神有些奇妙,他却只是接着说了现在的情况,“请观音来这里的时候已是深夜,我们干脆连夜救起了人参树。那镇元子说要开个人参果会宴请观音,现在正在筹备着呢。” 柴溪“哦”了一声,突然又发现了不对劲:“那大圣你来这里干嘛?” “也没什么别的原因,老孙只是听说了些有趣的事儿。” 他没有着急喝那杯倒好的茶,而是转身面对着柴溪,单手撑在了柴溪头顶上方:“听说镇元子邀你留在五庄观?” 柴溪:“……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我觉得有个问题还是得先讨论一下。” “大圣你……你坐着的时候我没觉得,现在站起来……你以前有这么高吗?” 第三十二回 “……” “因为大圣你看,我记得你以前都是到我这里的,”看着孙悟空无言的表情,柴溪又接着补充道,她刚想把手比划到胸口以下的位置,仔细观察了一下孙悟空的神色之后,强行又把手举到下巴那样的高度,“结果你现在……居然比我还要高半个头。” 孙悟空当然是打死都不承认:“不,俺老孙的身高并没有变,这都是你的错觉。” “……对,”思考了片刻,柴溪决定给对方一个台阶下,“是我记错了,大圣你以前就这么高。” 不知道为什么,她都这么说了,大圣的脸色反而又糟糕了些许。 “五行,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不过,他也并没有就身高的问题再纠缠下去,而是转而继续了刚才的话题,“我从别人那里听说,镇元子提出要你留在五庄观?那你又是怎么回答他的?” “我跟他说——”柴溪差点儿就要把事情全盘托出,她察觉到了不对劲儿,于是将将打住了话头,“不对啊,大圣,你听谁说的?” “这你不用管。” 他又把头低了低,逼得她下意识偏开了头,直到这时,柴溪才发觉两人的姿势显得有些暧昧,正当她慌忙想要避开的时候,肩膀上又多了一只毛茸茸的手,看上去用劲不大,却又让她动弹不得。 他离她很近。 清楚地意识到这个事实之后,柴溪脸上的温度骤然升高,她没办法再去躲避对方的接近,只能注视着他的双眼,然后在他眼中看到了自己满是尴尬之色的脸。 柴溪:“……” “既然这样,那你也不用管我是不是要留下来了,”她撇过眼去,觉得这样被质问很是难堪,索性不管不顾地说了下去,“明明从一开始,从一开始就一直是我非要跟在你们身边去西天取经——” “……明明我就什么用处都派不上,又没你们那么能打,白龙马都还能当个坐骑呢。”柴溪放轻了声音,甚至还带了点哭腔,“从一开始我就只是拖你们后腿而已,这次也就是机缘巧合地碰上了,可其实一点实际上的作用都没有。” “我,我……” 她张了张口,觉得眼角有点湿润,也不知道自己还想说些什么。也许是受到孙悟空这个动作的影响,柴溪就这么把压到心底里的想法一股脑儿地全都脱口而出,她现在完全不敢再看对方的表情,只是自顾自地低下了头。 大圣到底,是怎么看她的? 柴溪这么想着,却只有这句话始终问不出口,梗在喉咙里让她有些无法呼吸。 他们双双陷入了沉默,半晌之后,孙悟空的声音听上去也很是不快:“留下与否都只能由你自己做决断,老孙也不能强迫你什么。人参果会就在半个时辰之后,你来不来也与老孙无关。” 说着,他也放开了手,柴溪仍然那样靠在床柱上,她觉得自己身体有些发软。 “不过,如若你要留下来,”他话里话外颇有些冷意,“恐怕也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儿的人参果会,镇元子于你应该也不会那么吝啬。总之,俺老孙不奉陪了。” 孙悟空拂袖而去,险些打翻桌上那盏茶水。 看着他的背影,柴溪缓缓地呼出一口气,随着孙悟空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她也差点脚软得没办法再靠着床柱站立。她正想滑坐到地上去,突然也想起这床是加固过的,并不怕她这么一坐。 ……真是的。 柴溪坐在床上,又叹了一口气。 这都什么时候了,她还能想起这种事情来。 她无所适从地望向天花板,斜斜地靠在那根床柱上,已经到了眼角的泪水被柴溪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这使得她的眼睛有些涨得发酸。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要孙悟空怎样的回答,但无疑他走之前的话是她最不愿意听到的。 说到底,明明以前她觉得只要能跟在对方身边就好,现在却变得越来越贪心,简直就是无可救药。 其实,如果大圣能说一句“希望她不要留下”的话…… ——可是他没有。 柴溪平复了一下呼吸,却并没有达到她想要的效果,她干脆站起身来拿过那个已经倒满了茶水的茶杯,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地一饮而尽之后,她才回过神来,察觉到……有哪里不太对劲。 她低头看了看那个茶杯。 柴溪又看了看桌子上还放着的茶壶,以及其余被摆放得整整齐齐的未使用过的茶杯,觉得自己的手有点发抖,她连忙又把茶杯放了回去,想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不过,这房间里也就只有她一个人,这么做无非也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她用手捂住了脸,但这么做的结果也只是让指尖也染上了不寻常的热度。 不能再想下去了。 等柴溪终于调整好心情,收拾掉那些让她心烦意乱的情绪之后,已经过去了足足快二十分钟。那个被她误用的茶杯还是那么被她放在那里,看上去……确实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柴溪刚想伸手把它拿起去清洗一下,就听见了房前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姑娘,”是镇元子的声音,“人参果会就快筹备好了,何不出来暂且与贫道一叙?” 她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又对着镜子确认完毕自己的表情还算正常,这才拉开了门。 “大仙早安,”其实柴溪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根本分不清时间,不过她还是根据孙悟空先前说的话和现在的光亮程度大概推断出来这还是在上午,于是向着镇元子微笑道,“听说大仙你们昨天就忙了整整一夜,不如还是趁着这点时间稍作歇息,一会儿也才能尽兴啊。” 纵使柴溪心情不太好,她依然是好声好气地答复了似乎并没有做错什么的镇元子,不过,她觉得自己拒绝的意思已经表现得相当明显了。 然而镇元子依然维持着那副云淡风轻的笑容:“不打紧,人参果会过后,也就该接着动身西行了。” 柴溪明白过来他的言下之意,无非就是让她尽快做出决定。 如果先前没和孙悟空发生过那样的事的话,这会儿镇元子再来找她,她肯定是用已经想好的借口拒绝对方了。可是到了现在,柴溪心里就像是赌气一样,虽说她不是那么想留下,拒绝的话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的说出口。 “说起来,观里的情形……姑娘还没怎么见过吧,”显然是看出了她的犹疑,镇元子轻松地挑开了话题,“姑娘也不用急着现在就作出答复,离人参果会开始还有点时间,就由贫道领你在去的路上顺道看看也无妨。” 可是之前来的时候也看过了吧…… 这么腹诽着,摸不清镇元子目的的柴溪还是跟着他走了过去,听镇元子介绍着五庄观里各式的建筑和功能用途,心里倒有些诧异。因为从一开始的观感来看,她并不觉得镇元子是这么多话的人。 “怎么,姑娘你心里有事?” 尽管她时不时地应答了对方的话,镇元子依旧敏锐地察觉到了柴溪些许的心不在焉,他笑容依旧,语气轻缓:“不知贫道是不是有这个荣幸能听听姑娘的心事。” 柴溪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 不过她面上还是若无其事地笑着,说话的语气也没有丝毫变化:“能被大仙这么关心,我还真是感动。” 她不可能把孙悟空的事情说出来,所以也只有用另一件依旧让她挂心的事将话题继续下去。 “其实,大仙,当初我并不是对人参果延年益寿的功效完全不动心,”柴溪坦诚道,“只是那形状模样太过接近才出生三天的小孩子,我无论如何……也没办法下得去口。所以,我一会儿去见过菩萨之后,就去收拾收拾行李等着长老他们好了,不然总觉得有些瘆得慌。” 她这话一出口,镇元子也陷入了沉默。抛开人参果会的事不谈,这无疑是拒绝了留在五庄观,并且,看上去还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 “……姑娘就这么不愿意留下来?”镇元子的笑容从容不迫,她却总觉得自己能从那里面看出点什么,“难道贫道还有哪里做得不足?” “不。” 柴溪摇了摇头:“说实话,大仙你的所作所为都已经足够让我感动了。不过,无论大仙你是怎样的人,这都与我留下与否的原因无关。” “现在再决定和长老他们一起上路,和我当初的理由已经不一样了。” 一开始的原因,就只是因为没有地方可去,再加上想要追随大圣而已。 但是那样就足够了吗? ——当然不。 其实柴溪自己心里早就明白过来了,她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如果怕被甩下的话,那就让自己努力变强,虽然始终无法企及那个人的高度,可假使能那么不断地努力下去,应该有一天就不会那么担心了。 有些事情终不可能开花结果,但如果能看到对方功成名就,见证一个传奇的诞生,应该也没有白走一遭。 “看来你已经打定主意了。” “……是啊,”柴溪抱歉地笑了笑,“谢谢大仙这段时间的照顾了。” 镇元子摇摇头:“也不过两天而已,就别说什么照顾不照顾了。不过,既然你要接着跟着唐三藏他们往西天取经,贫道瞧你也没有把像样的兵器……之前提过的那柄七星鞭如何?” “不不不,这怎么能行!”听了他的话,柴溪吓了一大跳,“那不是龙皮做的吗?!这么珍贵的东西我怎么能随随便便要……而且就算要了我也不会用啊,大仙你还是好好收着吧,我,我我我我有体重就行了!” 话一出口,她就想给自己一个耳光。什么叫有体重就行了? 她以前怎么不知道自己这么能自黑? 果不其然,镇元子一听也笑出了声,不过他还是很照顾柴溪心情的,下一秒就又恢复了仙风道骨的大家风范:“话虽这么说,到底还是有个防身的家伙比较妥当,这旁边就是存放兵器的地方,你要是改了主意,也可以进去随意看看。” “这个是真不用了……” 柴溪对此再三推辞,镇元子也没有就此坚持,两人很快就到了大殿,观音菩萨和唐三藏等人都已经落座。 然后她避无可避地对上了某只猴子的视线。 孙悟空:“……” 柴溪:“……” 总觉得对方变得更加不爽了。 她后悔了,要不还是留在五庄观吧? 第三十三回 就像柴溪跟镇元子说的那样,她就真的只是在拜见过了观音菩萨后等着唐三藏和孙悟空他们,行李事实上并不用她收拾,镇元子早就让道童帮忙整理过了。 人参果会举行完了没多久,他们就即刻动了身。镇元子似乎本来还想留他们多住几天,然而他和孙悟空之间的氛围……让人总觉得不打起来就不错了。 “柴姑娘,”上了路之后,猪八戒悄悄在她耳边说,“啧啧啧,幸亏你没同意留下来啊,不然俺老猪可有的好受了。” “啊?” 柴溪扭头看了一眼欣喜形于色的猪八戒:“你说什么呢……等等,八戒哥,不是我看错了吧,我怎么觉得你有一点肿了?虽然你之前头就这么大,不过现在好像更大了一点……” 猪八戒:“……” “别提了,”他满脸懊恼地摸了摸自己的脑门,“那时候我不是被那个明月给叫走了吗,本来半路上想开溜来着,结果他又告诉我我只要负责试吃就行,于是我就跟着去了。后来,后来,等师兄回来,发生的事情大家也就都知道了。” 柴溪:“……?” 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猪八戒的意思是他是被孙悟空打成这样的:“从昨天开始我就很奇怪了,八戒哥你支支吾吾地想跟我说什么又说话只说一半……” “我知道你有难言之隐,”说着,她暗自瞥了一眼在马前面走着探路的孙悟空,“但你老是这样的话,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猜得对不对啊?” “好吧,这件事其实就是——” “呆子。” 猪八戒话才刚说了一半,就听到孙悟空头也不回地叫了一声,还接着说道:“你和五行嘀嘀咕咕地说什么呢?” “哥啊,我们没说什么,”他连忙打着哈哈,“没说什么。” “对,没说什么。” 柴溪看猪八戒那样子,就也附和了一句。 不过,也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话题吧……这么心虚是作甚?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柴溪自己心里也感到了一阵莫名其妙的心虚,不仅仅是对于刚才和猪八戒私底下的嘀咕,也因为孙悟空那个突如其来的问题。现在还在路上,她不想深究太多,于是轻咳一声,向猪八戒伸出了手:“行李我帮你拿一点吧……虽然我能拿动的真的只是一点。” 和之前沙悟净的再三谢绝不同,猪八戒倒是很爽快地就扔了两个包裹过来,看面料和新旧程度,似乎是在五庄观才带上的。 他们被镇元子抓包的时候,行李被随意地抛在了廊下,但之后孙悟空去四处寻救活人参树的方子时,镇元子就已经命令了几个道童把行李捡起规整好,甚至还附上了一些替补的衣物之类。 ——他是这么说的。 不过,柴溪掂了掂其中的一个,觉得有点异样的沉重。 她也没想太多,就只是把那两个包裹左一个右一个地拎在手里,走起路来也没多费劲。当柴溪为了让自己显得走得不是那么慢而加快脚步时,白龙马突然长长地嘶叫起来,还调转过头来冲着她半立起身来挥舞着马蹄。要不是唐三藏反应及时,这时候恐怕也已经从马背上滚落下去了。 柴溪:“……” 唐三藏:“……” 等等她这次还啥都没来得及做呢啊…… 柴溪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白龙马的反应似乎没那么激烈了。 她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什么,于是把左手上那个比较轻的包裹伸过去试验了一下。 很好,没什么反应。 那问题是出在另外一个上的了? 这次柴溪没敢再把包裹递过去,万一白龙马再受刺激而把唐僧甩下去怎么办? 她抱着一种不大好的预感把左手拎着的包袱塞给了一头雾水的猪八戒,自己蹲下身,把右手上的那个放在了地上慢慢拆开。果不其然,当她打开包裹布的时候,就看到了一样并不算是有多熟悉、可还是听说过见到过也认得出的东西。 七星鞭。 龙皮的。 ……无疑是镇元子说过的那条。 柴溪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感想,她抬起头来环视了一圈,沉默着的众人脸上神色各异。 ——但脸色最不好的绝对是大圣。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乱的,在她手指触碰到一封书信的时候,这种感觉尤甚。柴溪手直发抖地拆开了那封信,飞快地扫了几眼。 大致的内容就是,这条七星鞭就这么送给她了,附带的那块玉佩随便她带在哪里,不过遇到危险的时候,只消摸三下,就可以—— 柴溪才刚看到这里,就有人从她手中把那封信抽走了。 “大圣,”她埋怨似的叫了一声,把手又往包袱里摸了摸,果然摸到了一块玉佩,只是那玉佩的形状总觉得有些莫名的熟悉,“好歹等我先看完啊。” “不必看完了。” 说着,他也从头到尾把那书信扫了一遍,然后很快地就把信纸揉成了团。也看不清他到底是如何动作的,总之,当柴溪下一秒再看过去的时候,就已经只剩下了一把粉尘从孙悟空的指缝间飘扬而下。 “大圣,你……” 吃醋了? “怎么?”孙悟空的眼睛眯起,审视着她的表情。 后半句话并没有被柴溪说出口,取而代之地,她自嘲地摇了摇头:“不,没什么。” 不可能的……吧。 不过,不能否认的是,她的心底里仍然萌发出了那么一点点想望,或许是由于在五庄观的房间里的事,又或许是由于那时候被菩萨试探后大圣对她的质问。 又或许是因为那句“我在”。 人生三大错觉——手机震动,我能反杀,他喜欢我。 柴溪叹了口气,拿起那块玉佩在眼前仔细打量着,她总算明白了对玉佩形状的熟悉感究竟是为何——那根本就是个人参果形状的啊。 简直盖章了这是五庄观出品。 所以现在应该怎么办? 她询问般的抬头看向了站在面前的孙悟空,然后得到了他干脆利落的答案:“送回去。” “我也觉得送回去是最好的选择,”柴溪说着,又把玩了一下那块玉佩,令人惊讶的是,这么一个小小的玉佩看上去虽然还是个人参果的形状,却早没了真正人参果那种让她发毛的感觉,“不过,现在已经走出了这么远……” 从五庄观离开到现在为止,他们已经走了半天了,再返回去估计是不太可能。所以按照柴溪的想法,最好是找个能飞去飞回的人去送,然而这个人显然不可能是孙悟空。 这么想着,她的视线投向了猪八戒。 旁边的孙悟空显然和她想法相同。 猪八戒:“……” 他看上去整个猪都不太好了。 “贫僧倒是觉得,”这时候,白龙马已经彻底平静下来了,坐在他背上的唐三藏也适时开口道,“这到底是那位大仙的心意,女菩萨不如就此留下吧。” 第三十四回 唐三藏此言一出,在场几人都更加沉默了。 不论是沙悟净还是猪八戒,都有些担忧地看向了孙悟空,柴溪就更是如此,虽然她知道唐三藏有着紧箍咒这个把柄握在手里,大圣应该不至于对他做些什么。可她又觉得自己实在摸不透孙悟空这个人——或者说,这只猴,从认识他的第一天起她就不停地感叹着“猴子心,海底针”,随着时间的推移,柴溪把对方的脾性摸了个七八分,可很多时候还是猜不出来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万一孙悟空真经不起激,不顾紧箍咒地一棒往唐三藏那边打过去怎么办? 猪八戒和沙悟净挡得住一时,持久战可打不过孙悟空啊。 虽说那时候等唐僧反应过来念紧箍咒也不迟,但她不忍心看着孙悟空抱着头满地打滚的痛苦模样。 “师父,”半晌过后,反而是孙悟空打破了这片尴尬的寂静,他神色不虞,语气听上去也不是太客气,“你方才说了什么?” “贫僧方才说,”不知是不是被孙悟空此时散发出的气场所震慑,唐三藏的声音略显犹豫,但面上的神情却依旧是一派平静,“不如就让女菩萨将这块玉佩留下,以后取经路上还有个照应。” “照应?” 他语调嘲讽,单手叉腰,不屑之意溢于言表,另一只手也隐隐有往耳边探去的趋势:“俺老孙再加上二位师弟,还护不得你一身周全?” “自然是护得,”对孙悟空刻意抛出来的问题,唐僧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牵着马缰绳,时刻注意着白龙马不让他继续有机会暴走,“不过贫僧觉得,万事都也还得留个后手。留着这块玉佩,也不怕你们不在的时候有个什么万一。” “既是如此,那老孙也——” “大圣。” 他看上去还想再说些什么,柴溪连忙叫住了他,阻止了他接下来的动作:“你先别着急,我觉得长老说的话也在理。” 孙悟空回过头来扫了她一眼,眼神中的意味不言而喻,但她并没有因此而动摇,而是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事实上,在去人参果会之前,大仙就跟我提过这件事了,虽说当时我直接拒绝了他……不过现在想来,他恐怕已经做好了这个打算了,所以才……” 柴溪握着那块玉佩站起身来,看着唐三藏他们,却也不能做出决定。 镇元子先斩后奏地把东西送出去,想是不可能轻易再收回来了,她不想就这么欠对方一个人情——虽然人情多少都已经欠下了,但在这样的基础上再收下了七星鞭和玉佩的话,总觉得会有些不太对劲。 从这个层面来看,确实应该直接送回去比较好。 可仔细想想,如果再专程送回去,就算镇元子收下了,那也有点扫了对方面子的意思……恐怕到时候双方脸上都不好看,大圣可能是不太在乎这些,或者说,这也许就是他想要达成的目的。 那毕竟是镇元子,依据之前的情况来看,法力远在他们之上。 这个人情还是收下才能说得过去。 “都已经到了这一步,还是收下七星鞭和玉佩吧,”柴溪咬了咬唇,“算是借的,等取完经之后,我再登门道谢然后还回去。” 那么问题来了。 “……可我不会用鞭子。” 她的眼神飘忽不定,瞥向了猪八戒:“要不八戒哥你教我?” “我?”猪八戒看了看旁边某个人的表情,于是也一脸的又痛苦又难以置信,“老猪怎么可能会鞭子,我的小姑奶奶,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八戒哥你不是天蓬元帅吗……我还以为你精通十八般兵器呢。” “其实老猪只会用那九齿钉钯,”说着,猪八戒转头冲着沙和尚道,“沙师弟还是卷帘大将呢,你不如问问他。” 柴溪有些尴尬地往沙悟净那边看了过去,发现对方也是猛摇头。 “这么着吧,五行。”离开五庄观之后,似乎是因为在生闷气而除了先前的几句话之外就没说什么的孙悟空开口道,他脸上带着笑容,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笑意,“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把鞭子和玉佩都还回去;二,老孙可以教你鞭法,但玉佩要给我。” ……不可能给大圣的啊! 柴溪不由得把玉佩又握得紧了一些,这小动作自然没逃过孙悟空的眼睛。 给孙悟空的话,玉佩绝对分分钟被砸掉…… “我选三可以吗?”柴溪有点心虚地问道,已经认定了对方会立刻拒绝她的要求——就像电视剧里常有的一些对白一样。 “可以,”出乎她意料的是,孙悟空竟然这么不按常理出牌地回答道,“那就答应老孙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不知道,”他倒是说得很轻松,“我还没想好,不过,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要求。” 柴溪:“……什么?” 孙悟空:“不许戴在脖子上。” 她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大圣是在说那块玉佩,不由苦笑:“这个就算大圣你不说,我也没打算把它挂在脖子上啊,总觉得那么做的话会有些奇怪。再说了,这拴着玉佩的绳子看上去也不够——咦?” 这么说着的时候,柴溪下意识地就低下了头,不低还好,一低头就看见了被她打开的包裹里还有一条和手上这红绳材质差不多、只是比它细一些的绳子,长度也看上去刚刚好可以挂在脖子上。想是镇元子已经料到了现在的状况,还专门放了两条红绳进来,适合挂在腰间的那条就直接拴在玉佩上,另一条就留在包裹里备用。 可惜还真被他给料中了。 她叹了口气,把玉佩小心地挂在腰间的一侧,而七星鞭则被柴溪折叠好之后别在了另一侧的腰上。七星鞭的分量并不轻,这让她一时间不能适应自己左右新的平衡,不过走了两步之后,柴溪适应得也还算是顺利。 重新行进之后,氛围果然还时有些怪异,这次猪八戒再没敢让她拿行李了,也不知是不是怕又发现什么镇元子偷偷塞进来的东西。 柴溪自己也不敢走得离白龙马太近,生怕对方又一个受惊导致不是让唐三藏摔下马就是像以前那匹马一样一跑好些里地,斟酌了一番之后,比起和猪八戒一起走在最后面,她还是选了跟大圣走到前面探路。 ——顺便让他指导自己一下。 她并没有直接用七星鞭练习,毕竟她之前完全没用过鞭子这种武器,要是一个不留神抽到自己那可就好玩了,听镇元子说过,那可是能抽金刚不坏之身的,别说她自己了,就连孙悟空都不一定扛得住。 ……是的,柴溪从路边捡了根小树枝来练一些最基础的动作。 “手臂上的力量是够了,”在她请教孙大圣的意见时,对方虽然看着不是很高兴,但还是认真细心地做出了指导,“手腕还差点火候,而且动作也还存在不少问题,比起你刚才那个甩鞭和拧身的动作,正确的做法应该是这样。” 他没忘在说话的同时自己也做出相应的动作,柴溪看着孙悟空如行云流水一般的身法,觉得和她自己简直就是云泥之别,不由得懊丧地低下了头。 “作为初学者而言,你已经做得相当不错了。” 孙悟空注意到了她低迷的情绪,出言安抚道:“虽然老孙当初学得比你快,不过以五行你的资质,一开始就能做到这个地步,你也算是相当努力了。” ——这是安慰人的话吗?! 柴溪气得牙痒痒,却还真没办法说什么:“……谢谢大圣。” 一路上教着学着,再加上之前的那个小插曲,竟然也没耽误过多的时间。比起以前一天赶的路,倒也未曾少走多少。柴溪跟着取经的这段时间,大山大河也算是见过了一些,诸如万寿山和流沙河之类,而在这期间,几人也早就把工作分配好。 如今又有一座险峻大山挡在路上时,沙悟净相当有自觉地把行李分给了猪八戒一些,自己上前接过唐僧手里的缰绳,牵着马头跟在了孙悟空和柴溪身后,一行人就这么浩浩荡荡地过了这座山,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如若唐三藏没有说自己腹中饥饿并要求孙悟空去化缘的话。 可惜这周围并没有人家,孙悟空跳上云端也只看到了远远的山上有一片山桃可以摘来充饥。他嘱咐了猪八戒和沙僧好好看顾师父,又意味深长地瞧了柴溪一眼之后,一个纵身就跳上了筋斗云。 那一通赶路再加上连教带学,柴溪也觉得有些乏了,她顾不上琢磨孙悟空那一眼到底是什么意思,这就想要找个干净点的地方坐下去休息。还没来得及坐下,她又想起这座山会不会也有灵识,就跺了两下脚,连旁边的树都颤了两颤,柴溪却没听到有什么奇异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看来,果然不是每一座山都能自如地和她交流的。 她多少总感觉到点遗憾,转身想找到块像万寿山上那样的大石头,可这哪是那么轻易就能如愿的。还在柴溪四处寻找之际,忽然听得猪八戒左一个“女菩萨”右一个“女菩萨”地胡嚷,闻言转过头去的时候,她却也看到一个花容月貌的姑娘,手上挽着个砂罐和瓷瓶,婷婷地往这边走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柴溪突然觉得很不妙。 猪八戒的九齿钉钯被他放在一边,她还记得之前在镇元子袖子里发生的事,于是小心地绕开了它,而后三两步也走了过去。看着猪八戒一脸乐呵呵的、就差对着人家姑娘流口水的表情,柴溪恨铁不成钢地踢了他一脚,这才让他心不甘情不愿地回过神来。 “你去跟长老说一声。” 她低声跟猪八戒说道,转脸就对那个女子露出了一个和善的微笑:“姑娘从哪里来呀?” “这山叫白虎岭,我家就住在这山的正西面,”她对于柴溪的问话倒是应对自如,“奴奴这是要去给我丈夫和其余几个他带过去在田里劳作的客子送饭。” “这样的话,你一个人在这里走也太不注意安全了。”柴溪虽然表面上相信了她的话,语气里却还忍不住带了点质疑,“别的不说,万一这山里有野兽怎么办?如果你碰上的不是我们,而是一伙强盗呢?” 这一路上他们自从进了这山里,可就没见到几户人家,先前大圣又说这附近并没有什么人居住,她可不信这荒山野岭的地方就能凭空冒出来个手里提着饭菜的姑娘。 “姑娘此言差矣。” 那女子却仍然是副笑吟吟的样子:“奴奴打小就在这边长大,山里有什么我都还是清楚的。其实奴奴也不想一个人在山间行走,只是这月份实在是招不到人手,父母又年老,只好自己往丈夫那边去。” “只不过,”她话锋一转,将手里的瓶罐提了提,“奴奴想起父母乐善好施,如今姑娘和几位长老赶路想必也又累又饥,不如就将这香米饭和炒面筋赠与你们,管你们吃个饱。” 柴溪却并没有把它们接过来。 “其实,从刚才开始我就在想了,”她眯了眯眼睛,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女子,“你不会是个妖精吧?” 还是个叫白骨精的妖精。 她知道自己这时候说这种话绝对是下下策,可柴溪实在是忍耐不了了,比起眼前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她当然是更愿意相信孙悟空所说的话。要是这附近真的有什么人家,大圣也不至于跑到离这里不怎么近的山上去摘桃子。 当然,事实上,证据不只是如此。 这可是几个在田里劳作的成年男子的饭量,而且据柴溪肉眼观测,虽然不知道那田里到底有多少人,但这些香米饭和炒面筋绝对是够唐三藏他们吃的了。拎着这些东西走这么远的路,别说寻常的农家女子了,就连柴溪自己都觉得拎得有些吃力,而看这个姑娘柔柔弱弱的样子,这时居然还呼吸如常。 ……也许对方是个习武之人。 不过这事情发展实在是有点熟悉,饶是柴溪把《西游记》的内容忘了大半,其中堪称最经典的一出“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她还是记得的。而在那之后,孙悟空就被唐三藏逐离了身边,转道回了花果山,直到时间过了许久才终于重新加入了取经组。 估摸着时间,孙悟空也差不多该回来了,就算打草惊蛇应该也没多大关系。 “姑娘何出此言?!”那个女子果然是一脸惊讶的神情,其中还透出了些许悲伤,“我被父母抚养长大,还没听过此等谬言,你为何污我清白?如若,如若你不信的话,倒是和我往那西山走一趟,或是随我去见我的丈夫!” 说着,她还真就扯住了柴溪的左胳膊要把她往西边拽,然而—— 然而她扯不动。 “好啊。” 女子用一种“果然如此”的口吻说道:“怪不得你说我是妖精,原来你才是妖精吧,在我前面先倒打一耙。难不成是想等我落单的时候,把我给吃了?” “还有你们,”她转头看向了唐三藏他们几个,“其实你们也都是妖怪吧,亏我还看你们这些和尚不容易,想要把本来要带给我丈夫的饭给你们吃,没想到,真是没想到……” 柴溪:“那个,其实我真的只是比别人重一点……” 女子:“……” 她一脸“你是不是觉得我傻”的表情。 “不,你不傻,”柴溪沉重地说,“是我傻。” 她傻就傻在不该让对方来扯自己。 “哎,这位女菩萨,”已经和唐三藏汇报完毕情况的猪八戒上来打了圆场,“这是你误会了,柴姑娘……呃,确实是个妖精,不过她从不吃人的,你大可以放心。她先前那么说也只是担心我师父的安危,怕出了什么事之后不好和我师兄交代。” “奴奴不听,奴奴不听,”柴溪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对方极其委屈地摇了摇头,姿势让她有点槽多无口,然而猪八戒看上去就吃这套,“奴奴本是一片好心,这位姑娘却上来就说奴奴是个妖精,这实在是伤透了奴奴的心。如今这饭也不必送了,奴奴还是径直去送给我丈夫吧,也少了他一通说教。” 猪八戒自然是不愿意了,他瞪了柴溪一眼,又好言安抚着那个姑娘。 柴溪心里不爽,却也只能受着,谁让她不分青红皂白地就上去指责别人是妖精?她想自己偷偷把被对方拽住的胳膊抽出来,却发现那个楚楚可怜的姑娘手劲儿惊人的大,竟然让她死活都没办法把手抽开。 对方的五指甚至已经陷入了她的肉里,而这接触不像是正常的肉感,而是……五根白骨一般。 ——她真的是妖精。 柴溪讶异地抬起头,却见那女子眼中一闪而过得意的色彩。 他们还在僵持,正当柴溪要脱口喊出声的时候,她突然感觉到身后一阵微风,心里也明白这是孙悟空回来了,转头焦急地叫了声“大圣”。 孙悟空手里还拿着用来装桃子的钵盂,只单单往这边看了一眼就神色一变。 “五行,八戒,你们闪开。” 与此同时,他已经从耳中抽出了那条如意金箍棒,显然是准备往这边打过来,然而孙悟空的动作却被坐在一旁的唐三藏喝止住:“悟空,你做什么?” “师父,这是个妖精,”他指了指拽着柴溪不放的那个女子,“如今变化成这般模样也不知存着什么心思,只怕是要骗了咱们之后吃你的肉呢。” 可唐僧却根本不信他说的话:“先是女菩萨,而后又是你,凭什么说人家是个妖精?” “就凭俺老孙这双眼睛,”孙悟空看上去是想说些其他的话,但他看了看柴溪,不知是在顾虑着什么而没说出口,“五行,你把头低下。” 柴溪明白他要做什么,于是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就低下了头,正当她以为这妖精就要被大圣打个皮开肉绽时,就听到金属兵器相撞的尖锐声响。她惊愕地看过去,原来是猪八戒用早在跑去跟唐僧汇报时捡起的九齿钉钯挡住了孙悟空的金箍棒。 “八戒哥,快放下,”柴溪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她真的是妖精!” 然而猪八戒似乎根本不信她的话。 她咬了咬牙,看向那女子:“你还不松手?” “奴奴为何要松手?”女子却反问道,“奴奴又跑不快,又还拎着饭菜,如今留在姑娘身边不是最安全的吗?” “是吗。” 柴溪冷笑一声,右手探向了那柄龙皮的七星鞭:“只怕你抓错人了。” 女子顺着她的动作看过去,却是神色一变:“你和五庄观是什么关系?” 柴溪:“哟,凭这鞭子就能认出来五庄观呢,这儿离五庄观可不近啊。” 女子:“……” 她显然明白自己说漏了嘴,松开了柴溪的胳膊就转身想跑,猪八戒一个没拦住,孙悟空直接赶上去。当头一棒打下之后,女子软软地倒地,原先她拎着的砂罐和瓷瓶也都打翻了,洒了一地的蛆和癞蛤蟆青蛙。 好恶心…… 柴溪对这些东西有着天然的恐惧,她捂着自己的胳膊,嫌恶地往后退了一步,生怕有条蛆落在自己的鞋上。 “这可不是个妖精?”孙悟空扛着金箍棒,头也不回地冲着唐三藏和猪八戒反问道。 “那可未必,”猪八戒不依不饶地呛声道,“也许就是你为了假证人家女菩萨是个妖精,所以才弄个法——” “八戒哥,”柴溪轻声打断道,“有些话该说,有些话不该说,可别枉了我叫你一声‘哥’。” 然后,她转过身去,掀起了自己的袖子。 ——白皙的手臂上,俨然一个乌漆墨黑的五指印。 第三十五回 “蛆和癞蛤蟆暂且先不提,”柴溪看了一眼神色各异的众人,“刚才她抓着我胳膊不放的样子你们也都看到了吧,那时候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了,虽说拎着这些‘饭’走这么久应该臂力不错,可问题在于,我被她抓住的时候能明显感觉得到,那不是人类的手。” “更何况……” 她把袖子放回去,活动活动还在刺痛着的胳膊:“她认出这条七星鞭了,还知道这是五庄观的。” 唐三藏看上去是信了大半。 “就不兴人家去还个愿?”可猪八戒仍旧没服气,这时候他再说话也已经有了点强词夺理的意味,“这儿离五庄观也就百来里的距离,住在这里偶尔去上两趟未必就说不过去。” “你闲来无事专门去神仙的道观里而不是庙里许愿还愿?没搞错吧?”柴溪抬头像看傻子似的看着他,“更何况,就算她真的只是个普通人,不远百里地跑到五庄观去求神仙办事,大仙还真的见了她……七星鞭这种需要特别保管的兵器是寻常人随随便便就能见着的?” “不过我倒是也能理解八戒哥你这么说的原因。” “‘奴奴不听奴奴不听’,”她嗓音一变,惟妙惟肖地学着白骨精刚才的口气,“要是有个花容月貌的姑娘这么跟我说话,我保不齐也就动心了呢。” 猪八戒:“……” 孙悟空:“……是吗?” “是啊,”柴溪压根没注意到他的神色,她知道后面还有白骨精变化的两个人等着呢,于是连忙催促道,“虽然现在妖精已经被大圣打杀了,可这山里到底是不太平,再有那么几十里地就可以出山,桃子可以之后再吃,要是再出了什么差错就不好了。” 她看向唐三藏,对方在思量一番之后也点了点头,一行人即刻动身,孙悟空摘来的几个山桃先被放进了包裹里带着。然而还没走出多远,就听到身后隐隐有哭声传来,听上去像是个老妇人的声音,一句又一句哭着“我的儿啊”地往这边走了过来。 柴溪:“……” 来得还真快…… 其余几人皆是一愣,猪八戒也是满脸的惊讶之色:“师父你看,我就说那女菩萨不是妖精,这下可好,这妈妈来寻人了!” 即便是柴溪,这时候心里也有点打鼓,思索起如果真的是万分之一的、这俩人都不是白骨精所变的可能性,但她转念想想先前发生的事再加上来得如此之快的老婆婆,也明白不合常理之处太多了。 “开什么玩笑,”柴溪斜了猪八戒一眼,“如果她真是人,来送饭之前就应该和自己父母说过一声了。我们才刚碰见她没多久吧?这才过这么一会儿就有她妈妈来寻人,你不觉得有什么阴谋吗?” 比如蓄意杀人却假装自己只是第一个发现现场的人。 ……开玩笑的。 柴溪一时间脑洞开大了,她摇了摇头,因为眼前这棘手的状况而有气无力地说道:“总之,你们也不用担心,我去看看吧。” ——反正不能让大圣直接就一棒子上去。 但就在她准备走过去的时候,一条胳膊拦在了她身前,柴溪看到孙悟空也看着她:“你不用过去,老孙过去便是。” “……”柴溪当然不可能让他一个人过去,她犹豫片刻,“两个人一起过去吧。” 他默认了她的提议,等到了近前一看,尽管柴溪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孙悟空却显然又看出那个老婆婆也是个妖精,拎起金箍棒就要打去。柴溪急急忙忙地拽住他:“大圣,你别着急,就在这边上等着,我先去问两句。” 她冲孙悟空往唐三藏的方向使了使眼色。 “何必费那么多口舌,”他却嫌这麻烦得紧,“先打死再说。” 柴溪:“打死的话就没地方说了……”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径直往那老婆婆跟前走了两步:“大娘,您在找什么?” “在找打杀我女儿的人啊,”老婆婆颤巍巍地挪着脚步,声音也有些无力沙哑,“老身放心不过她才追着来的,哪料到刚才就见了她横尸在地。可老身一个老婆子竟没办法把她带回去,只好去寻我女婿……又想真凶也走不远,就顺路寻着过来了。” 说到伤心处,竟也落下泪来。 ——实打实的演技派。 柴溪正要开口说什么,那白骨精幻化成的老婆婆已经抬起头来,看到了她身后的孙悟空和唐三藏一行人,不由惊叫道:“呀!这模样莫不是几个妖怪,难道是你们打杀了我家女儿?杀人啦!” 说着,老婆婆倒退了两步,能明显看出来脚步飘浮,像是双脚已经有些发软。她跌跌撞撞地就想转身跑掉,这一次,是柴溪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臂让她动弹不得。 “别跑,”柴溪笑眯眯地说,示意对方看向自己腰间的鞭子,“这次你还没来得及认出这是五庄观的七星鞭呢。” 老婆婆:“……” “老身怎么晓得,”她倒还是那一副惊恐的样子,只是怎么看都多了两分僵硬,“老身连五庄观都不知道在哪里,又怎么会知道那里有劳什子的龙皮七星鞭。你不要乱说话,快放开老身,老身可不想和你们这些仇人待在一起!” 柴溪:“我还没来得及说这是龙皮的……” 白骨精:“……” 她恨恨瞪了柴溪一眼,用力想要挣脱那拉扯,全然不像之前伪装的那副颤颤巍巍、柔弱的样子。 “跟我过去。” 柴溪坚持道,她明白,必须把白骨精带到唐三藏面前说个清楚,才好证明这就是个妖精。突然变作个老婆婆出现在他们面前的白骨精,径直推翻了她用自己手臂上的手指印做的证明,猪八戒完全可以说那就是孙悟空也在她胳膊上施了个法。 “否则我就压你身上。” 白骨精却显得有些犹豫不决,几秒之后,她忽然冷笑一声,五指弓起往柴溪心窝掏了过来。她这个动作飞快迅速,幸好柴溪在孙悟空身边跟了那么久,也勉强能看个明白,一个闪身堪堪避过了攻击,但随后接二连三的来袭却让她有些吃不消,柴溪因而松开了拽着白骨精不放的手。不过,对方还没来得及逃跑,就被当头一棒又打得再起不能。 ……要糟。 柴溪刚擦掉头上的冷汗,就清楚地意识到。她和孙悟空都是背对着唐僧他们的,刚才闪躲的动作因为拽着白骨精也不是幅度多大,也不知道能不能被他们看得分明。 她急急忙忙回过头,却只瞧见已经被扶下马来的唐三藏低着头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而她身后也有倒地声响起,孙悟空一边倒吸着凉气,一边断断续续地呼着痛。 ——紧箍咒。 “长老!”柴溪睁大了眼睛,高声道,“你这是做什么?” 那唐三藏并不睬她,只是喃喃地捻诀念咒。 孙悟空的呼痛声一阵高过一阵,唐三藏却压根不为所动,言语动作都没有要停止的迹象,柴溪咬咬牙,上前狠心道:“长老,我本来以为你这个取经的圣僧有副好心肠,却不至于糊涂到看不破这等事。如今你还不知道事情真相,这就念了紧箍咒,和你眼中不分青红皂白就打死人的这种行为又有什么区别?!” 她又瞪了一眼站在一边的猪八戒,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他又在边上挑拨离间,而他脸上的神情也证明她压根就没冤枉他。 还真是枉了她叫他一声哥。 听了她的这一番话,唐三藏总算是停了接着念紧箍咒的想法。他神色也甚是不快:“贫僧本来也以为,女菩萨既是佛祖五指化身,倒也不至于像他那般铁石心肠。” 唐僧口中所说的“他”无疑是指孙悟空,而孙悟空这时也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只是看那样子,头上似乎还是被金箍儿勒得余痛难忍。柴溪因为唐三藏的话各种气闷,却也是百口莫辩,不由暗恨自己抵挡不成反把白骨精放走。 最后,唐三藏又警告了一番,大意为孙悟空已经打死了两个人,他姑且再饶他一次,但如若再有下次,他便不要这个徒弟了。 知道接下来很可能会发生什么的柴溪犯了嘀咕,她当然知道,如果白骨精在经历了刚才的事情之后还没放弃,接下来可能就会变成个老汉的模样。 这次可不能得像先前那样,一定得把他抓住了。 她这么想着,却在看到一个年纪二十出头、绝对不超过三十岁的笑得爽朗的年轻男人扛着农具正对面地走过来时傻了眼。 ——剧本上不是这么写的啊导演! 第三十六回 这白骨精真是玩得一手好精分。 这个男人的年龄与先前那个女子相近,因此,柴溪几乎能全然笃定白骨精现在扮演的身份了,不再是“三打白骨精”里最后出场的老翁,转而摇身一变成了那女子的丈夫、老婆婆的女婿,刚刚结束了在田间的劳作,如今正要往家那边走去。 ……等等。 说好的要吃午饭呢? 她有些纠结地看着那个男人叫了一声“长老”,向唐三藏行起礼来,而唐三藏也就像那天遇到镇元子假扮的道士一般匆忙地回礼,在这种情况下,柴溪知道自己不可能贸然问对方一句“你不等你娘子来给你送午饭了吗”。 因为这样一来就暴露了她知道他还没吃过饭,还顺带着暴露了他们见过他娘子的事,让这个男人想东想西,虽然现在的情况想东想西都不为过。 当然,这都是建立在这男人不是白骨精的基础上,尽管这可能性不超过百分之零点一。 “我家住在这山的西面,”男人笑道,所说的话也一一对得上他们知道的事,“今天带几个客子去田里劳动,丈人和丈母娘腿脚不便,本来是说好让拙荆来送饭的。结果左等右等等不到她人来,我就额外与了那客子几个铜子儿,径自往回走了。” 他一边说着,柴溪一边暗自腹诽,只是他说得倒也合情合理,自己在心里吐槽吐槽还好,说出来就有种无端找事的感觉了。 他话锋一转,又说道:“既然长老们是从东而来,不知有没有见过拙荆呢?” 柴溪明白如此一来,肯定要回答见过,毕竟这白虎岭里只有那一条大路。要是一个少妇独自从山里过来给自己丈夫送饭,是绝对会从那里经过的,而他们从东边过来,肯定是要和她打个照面。 既然如此的话,那她人呢? 这些问题全都是以这些人全都真实存在为前提的,而白骨精抛出这些东西来,也只是为了麻痹他们,趁着他们放松警惕的瞬间掠走唐三藏好吃肉。 ……可柴溪是真不怎么明白,都已经被识破两次了,这白骨精是怎么有自信说她自己不会被识破第三次的?还是就算被识破也无所谓,只要能瞒过除了她和孙悟空之外的其他人,趁机把唐三藏掠走就行? ——好吧。 她瞧了瞧唐三藏他们三人的表情,无比深刻地明白智商果然是个硬伤,柴溪终于相信是真的有人到现在都还看不穿这个局了。 “没见过,”还没等唐三藏说话,柴溪就抢白道,“可能是出了什么岔子,饭还没做好吧,施主您也不用心急,回家之后也别责怪她。” 孙悟空并没有被他蒙混过去,柴溪也没有,只是两人迟迟还未行动,都是在顾虑着什么。 现在的问题是怎么证明这人确实是个妖精。 柴溪自己也就是个普通人,成为五行山之前连大学都才念了两年,智商说不上出类拔萃,不然她早就跳着级毕业、白手起家当上ceo迎娶高富帅了。可现在就连她都看出这是个白骨精布的局,并且对这个局只剩下无奈了,剩下那几个人还在那里深信不疑……柴溪觉得自己心有点累。 为什么就是不愿意相信大圣跟她呢? 她抱着双臂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该怎么在猪八戒随时可能胡搅蛮缠的情况下解释个清楚。 孙悟空的金箍棒从刚才拿出来开始就没放回去过,这会儿肯定也是在顾虑着之前唐三藏说的那些话,不然肯定又一棒打过去了。 哪知道这白骨精却盯紧了低头不语的唐僧:“长老的神情怎的如此阴郁,难道实情并非如此,而是你们见过了拙荆?” 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相处,柴溪也知道唐三藏就是有那么些胆小怕事,这时候一被男人这么质问,脸上的神色就起了变化,显得多少有些惊慌。她咬咬牙,继续开口解围道:“事实上,长老今天本就身体不适,我们这一路上也没见到人家来化缘。” 白骨精假扮的男人听了她的话,理所当然地摇了摇头:“姑娘,我看这位长老脸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你们肯定是见过了拙荆,”演技派白骨精的脸上已有愤怒之色,“我不知道你们对她做了什么,但你们——尤其是你,一定要给我一个准确的答案!” 说着,他就想要伸手去拉扯唐三藏,这哪能让他得手,要是真让唐僧被他给抓住,铁定就像当初虎先锋想要做的那样一阵风把唐僧给卷走了。柴溪的手已经探向腰间握住了鞭柄,白龙马也因为白骨精的动作而倒退了两步,险些踩了猪八戒一蹄子。 然而最先行动的还是孙悟空。 柴溪并没有听到头骨与金箍棒相触时发出的闷响,显然,孙悟空本来也只是想先吓他一下,动作也都还留着神。之前唐三藏都那么说了,他肯定不可能就这么在唐三藏面前杀“人”,目的应该是就这么让白骨精躲过这一击然后将其引开,可惜现在这下又着了白骨精的道,金箍棒分明还没挨到他,男人却惨叫一声倒了地。 柴溪:“……” 孙悟空:“……” 这简直就是碰瓷啊! 白骨精绝对没有真正地死亡,孙悟空这就想要趁着时机追上去,却听唐三藏喝了一声“悟空”,使得孙悟空生生停住了脚步。 但他叫了这一声之后,也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别的什么,并没有开口说话。反倒是猪八戒笑道:“真是好一个孙行者,这才走了大半天,就生生打死了三个人,换作俺老猪还真做不到哩!” “呆子,你闭嘴。师父,”孙悟空声音听上去也是气坏了,他向着猪八戒骂了一句之后又转头看着唐僧,“老孙这金箍棒压根就没碰到他,这人可不是我杀的。” “莫说这人不是你杀的,”唐三藏也在压抑着怒火,“就算这人真不是你杀的,你一棒子打过去,只怕别人也会受惊过度,活活吓死过去。” 柴溪:“……” 他说得太有道理了,她简直无从反驳。 “如今在荒郊野外的,你一连打死三个,”压根没认出那三个人其实是同一个妖精的唐三藏显然很是不平,“这是没人检举倒还好说。要是改日到了那闹市里,你再拿了这哭丧棒胡乱打人、闯出大祸,那可叫我如何脱身?方才我也说过了,你要是再随意杀人,我也就不要你这个徒弟了,你回去吧。” “长老。” 一直安静听着他们说话的柴溪抬起头来,注视着坐在马上的唐三藏的双眼:“您的意思是说,您之所以在意大圣他杀了这几个人,是因为担心以后被人揪住了脱不了身?” 第三十七回 “……我的锅。” 坐在筋斗云上时,柴溪沉默了良久后才开口说道。 孙悟空当然是听到了,但一开始并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话,看上去似乎是愣了片刻,然后才回过了头来:“你说什么锅?” 柴溪:“……没什么锅。” 代沟的锅。 “我的意思就是,”柴溪想着要如何解释,说话还有点卡壳,“我那时候要是不那么挑衅长老就好了,不然也不至于连累着让大圣你被轰走。” 柴溪当然知道,事实上不管她有没有说那种话,孙悟空都有接近百分之百的可能性会被唐三藏赶走,就算没有,也会酿成隔阂——即使从猪八戒开口挑拨时,就已经有了不小的隔阂。但不可否认的是,她所说的那些,确实或多或少促进了这个结果。 可如果时光再倒流回去,柴溪觉得自己还是会那么质问出声的。 她是真的没有办法相信,唐三藏之所以那么厌恶孙悟空杀人,是因为怕他有一天会牵连到他自己……? 仔细想想,刚开始的时候,孙悟空几棒打死那六个山贼,虽然她当时因为被恐惧淹没而没有听清楚师徒俩的对话,但依稀也有几个字词飘进了她的耳朵。那时,唐三藏所说的话似乎也就是这么个意思,担心万一孙悟空在闹市里打杀人导致他无法脱身…… 柴溪低下头看了看手中捏着的贬书,当时唐三藏气急,倒也认了她说的话,然后……然后坚持着他先前的话,坚决要撵孙悟空走。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两人先前就闹了矛盾,孙悟空也真就那么答应了下来,只是受那紧箍咒所迫,他也没办法立刻走人。最后唐三藏让沙悟净取笔磨墨,就此写下一纸贬书为证,证明以后再受到什么磨难——无论是被妖怪抓走还是其他的什么——都不会念动紧箍咒要孙悟空来救他。 她选择和孙悟空一起走。 不过,在柴溪看来,她知道反正以后孙悟空也会再回来的,这一张贬书恐怕并不能证明什么。虽然她现在同时看猪八戒和唐三藏不顺眼,可到最后还是得和他们一起再踏上西行的道路……反正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与你无干。” 孙悟空的声音听上去却远没有那么在意,倒不如说,他声音里包含得更多的反而是不屑一顾与嘲讽的笑意:“老孙早就不想护着他了,现在也正如了老孙的愿。” “大圣……”柴溪倒是对此颇为怀疑,“你真的一点都不难过?长老他可是说,再见你他就堕阿鼻地狱……” 他哼了一声:“你从哪儿看出老孙难过?” ……比如平时根本不会动不动就一口一个“老孙”,比起“老孙”,更多的自称还是“我”啊。 不过这一点上柴溪也就是想想罢了,她还不打算这么拆孙悟空的台。她转而又往孙悟空身边挪了挪,迫使自己离筋斗云边缘再远一点。 孙悟空:“……你离老孙这么近做什么?” “我恐高,”她理所当然地答道,“而且大圣你别这么容易害羞啊,当初我还压了你五百年呢,大圣你那时候可什么都没穿。” 容易害羞的孙悟空:“……” 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也什么都没穿的柴溪:“……” 尴尬地沉默了半天,柴溪故作无事地咳嗽了一声,坦诚地承认道:“其实我是担心又像上次一样,掉到水里没办法救上来怎么办,总不能又去找菩萨吧?这次又不是和长老他们一起了,被菩萨问起来可就不好玩了。” 孙悟空又哼了一声,算是勉强接受了她的解释。不过看上去他并没有想起来过流沙河时的情景,那时候她可没像现在这样“担心自己掉下去”,更何况边上还有个白龙马,足以证明筋斗云载人载物非常稳当,根本不可随随便便就让人或东西或山“掉下去”。 说到底还是因为柴溪心里那点小九九。 她觉得自己的耳朵有点儿发烫,可惜现在并没有镜子,也不能照着看是不是耳朵都已经红透了。柴溪有些担心这热度会不会像以前那样蔓延到脸上,总之,她不希望孙悟空发现。 “五行,”她的动作又怎么瞒得过孙悟空,“你捂着耳朵做什么?” “大圣你飞得太快了,”柴溪毫不心虚地跑火车,“我耳朵冷。” “哦?” 这一声却更让柴溪脸红心跳,她假装自己压根什么就都不在意:“大圣,你说,那个妖精是不是没死啊?” 这问题的答案当然是肯定的,他们两个都知道金箍棒并没有打到白骨精假扮的那个年轻小伙子,孙悟空为此还跟唐三藏说过至少让他送着出了白虎岭,可惜那唐三藏压根就不听他的。 “那妖精在俺老孙打过去时就出了神去,留下一个假尸首到地上,”说着,孙悟空并没有停止驾云,他们现在已经飘扬到了东海,马上就能回到花果山去了,“先前她那些所谓的饭菜恐怕是懒得再施法术,因而现了原形。” 他似乎还是有些愤恨,愤恨猪八戒挑拨离间、唐三藏左右动摇不愿相信他说的话。 到底还是很难过吧…… 柴溪坐在他身后,但也能通过他紧握的双拳辨认出他的情绪,心头也有点难过。 “到了。”就在她还出神的时候,孙悟空突然开口道。 听到他的话,柴溪也往前方望过去,瞧见的却远不是她以为的美丽奇峻、满是仙气环绕的花果山,他们离得花果山越来越近,入眼的全是一片焦黑,根本见不着花花草草。 想想也是,当初孙悟空在太上老君的助力下被二郎神捉上天庭,想是花果山也不可能落个周全。只是没想到距离现在已经五百多年过去了,山上还是一副凄惨的样子,连她看了都不是滋味,更别提生在此长在此以此地为家的孙悟空了。 只是……有人似乎并不怎么难过。 落在地上之后,很快,就有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了起来。 [哟,美人儿,我们以前见过吗?] 柴溪:“……” 怎么可能见过啊! 只是,她看了看一旁的孙悟空,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一时间竟然没办法确认花果山是在和谁打招呼。 她还没来得及再问一句——虽然其实她也不想问——就听见周遭有簌簌的声音响了起来,柴溪条件反射地就想摸鞭子,但看孙悟空没什么反应,她也把手放了下来。只见有几只小猴子拥上了前来,一边叩头一边叫着“大圣爷爷”,还没忘不时好奇地往她这边看两眼。 在孙悟空的询问下,他们很快就将情况如实相告,说是当初孙悟空被抓之后,二郎神一把火烧了大半个花果山,又有猎人上山来抓猴子,平日里只好偷偷摸摸地前藏起来,如今发觉孙悟空回来,这才赶忙回来接见。而现在,山里只有了一千来个猴子,比之前大圣跟她介绍时候说的四万七千少的不止一点半点,有一半是难以为继生活跑去了别处,剩下猴子中的一半又都被猎户抓走了。 孙悟空听闻了这番情形,又听他们说洞里还有元帅将军管着,便叫几个猴子去报与他们知道,自己也往那边走过去。 “五行,”他微微侧首,“跟老孙过去。” “啊?”听完猴子们的话,还傻在那里等花果山下一句话的柴溪回过神来,连忙走了两步,“哦。” [哎哟!] 这时候,大概是因为听到了孙悟空叫她的名字,花果山才重新又出了声。 [原来美人儿你叫五行啊!] 柴溪:“……” 这回看这性格似乎是真不用搭理这座山了。 她闷着头就跟孙悟空走着,知道他们这肯定是要往水帘洞的方向去。水帘洞于柴溪而言可实在是太有名了,虽说她没来得及见到花果山以前的样子,可水帘洞总不至于也焦黑一团吧? [美人儿你可别不理我呀,我知道你能听到我说的话。别看我现在这幅样子,以前可也是相当俊美的哦!你身边那只猴子——当初号称美猴王——也还是在我头顶孵出来的,美人儿你也是山,应该也明白那种新生命诞生的激动与喜悦吧?] 好烦…… 柴溪咬了咬牙,实在是克制不住自己的冲动了,她用力地跺了跺脚,显然就是想给花果山一个教训瞧瞧。 然而,总是事与愿违。 花果山嗷地一声就兴奋了:[没关系,美人儿,我能理解你的体重!就算是痛,我也是痛并快乐着!请尽管朝我来吧!] 柴溪选择默默地又一次捂上了耳朵。 ——出于和之前截然不同的原因。 第三十八回 然而,就算捂上了耳朵,花果山的声音依然从指缝里钻了进去,扰得柴溪实在是很闹心。她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山——不仅仅如此,他听上去完全就是个吊儿郎当的花花公子,这就让柴溪闹不明白了,一座山到底有什么好花花的,他是能扑啊还是能啪啊? 两座山能生什么,一堆石头子儿还是几个小山包? [美人儿你留步呀!走那么着急干啥?] 柴溪已经打定了主意不跟花果山说话,对方也就只能根据她的行为表现来推测她的想法是什么。当然,就算是这样,她的行为已经足够明显得表现出来她压根不欢迎这种轻浮的……山了。 “五行?” 孙悟空只看了她怪异的举止和表情一眼,大抵是想起之前的种种事迹,也明白了柴溪现在的所作所为是为何。他瞟了瞟脚下的地面,手伸到了耳边,一派云淡风轻地取出了放到耳朵里的如意金箍棒,照着地上就砸了下去。 别说是花果山了,这力道震得就连前面几个报信的小猴子都吓了一大跳,他们远远地回过头来打量了自家大王片刻,完全不明白他是抽什么风。 ……幸亏柴溪看到他拿金箍棒的时候就抱住了旁边一块石头,不然也差点站立不稳。 [好疼!] 虽然这么叫喊着,花果山的声音听上去却透着隐隐的兴奋。 [我好感动啊,美人儿,你竟然愿意主动抱我,我真的好感动啊!] 吓得柴溪立刻就把手松开了。 而孙悟空则是冲着他们摆了摆手,示意没什么事,赶快去了便是。他手上动作却没停,照着刚才敲出一片裂缝的地方就又打算一棒下去。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打,花果山已经扯着嗓子叫了起来。 [猴子,不行啊!你不能这么对你爹啊!] 柴溪:“……” 她的表情几乎是一瞬间就扭曲了,孙悟空看到她这样,生生停住了往下打去的金箍棒,但还是一副要落不落的样子:“五行,他说了什么?” “他说……”柴溪仔细观察着大圣的表情,犹豫要不要帮着花果山作这个大死,想了半天之后,她觉得这个答案是肯定的,“他说,你不能这么对你爹……” 孙悟空:“……” 他当机立断地就又一棒砸了下去。 两个人在那里傻了半天,然后不约而同地又往水帘洞的方向迈开了步伐。尽管如此,不论是孙悟空还是柴溪,他们脸上的神情都很微妙。于柴溪而言,花果山的抽泣声仍然不绝于耳,全是些哭孙悟空不孝还反打生身父亲的话,但她也听得出来,这其中的伤心有一半是装的,另一半是演的,两者间的差别也就是颠来倒去说的内容不同罢了。 但她还是多少有点好奇。 “大圣……” 她才刚这么叫了一声,孙悟空就头也不回地回答道:“老孙是由那山顶的仙石生成,但和这座山没什么太大关系,无父也无母,莫听他胡言。” 这么一说,反而觉得花果山说的有道理了…… 而自己的心思全被对方看了出来,这让柴溪有点尴尬,不过,她也只是挠了挠头,比起花果山的反应来说实在是淡定多了。 [就算是这样,我可还把你孵出来了呢,没生恩还有养恩啊,你摘我身上那么多桃子还在我身上招兵买马,我说啥了吗?] ……居然就这么承认了。 柴溪想了想,决定还是把这复述给孙悟空听。 “他倒说的也还算有理,”就像她所想的那样,孙悟空听罢此言点了点头,只是话锋一转又道,“只怕他当时也没其他选择。” 言外之意无非就是那块仙石当时就在那里,无论花果山愿不愿意,他都得把那块仙石孵——啊,不,都只能等着孙悟空生出来。 某种意义上而言,如果不像柴溪当初那样多少可以控制自己身体的话,那还真是挺无奈的。 所以,这句话也正戳到花果山的点上。 [……唉,算了,反正我是不会和自己孩子置气的。] 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柴溪听到为猴父母的花果山长叹一口气,用一种充满慈爱的口吻说道,不禁打了个寒颤。这听上去怎么都让人觉得,只是因为说不过孙悟空而临时拉来充场面的话罢了,花果山倒是说得正大光明、理直气壮,柴溪还真有那么点花果山是个慈祥父亲的感觉。 然而他下一秒就又没了正形。 [美人儿,我们来聊点儿大家都感兴趣的话题吧,比如你当初是山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呀?跟我说说嘛,就说说而已——] 还没等花果山一口一个“美人儿”地把话说完,那四个元帅将军就听到小猴子们的禀报而往这边赶来了,柴溪看到他们之后才知道,这原来各是两个赤尻马猴和两个通背猿猴,见到走在前面的孙悟空之后就跪在地上连连叩了好几个头。 “大圣爷爷,”在双方都各自了解了大致情况之后,名唤流的赤尻马猴元帅看了看柴溪,犹犹豫豫地说道,“不知这位姑娘是……?” 孙悟空闻言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其余的猴子却似乎都是从这一眼之中看出了什么似的,纷纷又跪倒在地,向着柴溪不断叩拜,口中“奶奶”之声不绝于耳。 柴溪:“……” “不不不,”她面上一热,连忙摇头解释道,“你们误会了,我和大圣他其实,其实——” 其实——? 柴溪也语塞说不下去了。 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她到底和孙悟空是什么关系了,如果只是单纯的朋友的话,虽说她也会为朋友“仗剑走天涯”,走到哪跟到哪。但她对大圣显然还有其他的异样感觉,根本就不是朋友这个关系所能概括的。 具体来说应该是暗恋对象,可她现在也不可能这么说呀。 而孙悟空…… 居然也没纠正他们? 她是不是可以认为,还没有人会在屡屡出走的时候,还每次都带上自己的异性朋友? 不过,就在柴溪这么想的时候,孙悟空开了口:“好了,你们也别胡乱说什么,老孙和这位姑娘之间还什么都没有。” “还”……? 听到孙悟空那么说,柴溪心里还有点隐约的失望,但他话里的那个“还”字她可没漏掉,让她总觉得心情有点复杂。 “小的们,”他话里话外带了点笑意,“把家伙兵器们都拿上来,给我放在这里。” 猴子们虽然一头雾水,但自家大王有命,也就应了之后纷纷拿过了剩下的兵器,没过多久就又齐刷刷地聚了回来,还多了不少猴子,满打满算也有一千来只了。包括元帅和将军也都把自己的武器放下,全都堆在了孙悟空面前的地上,然后背着手立在了边上。 “就这么点了?”孙悟空扫了一眼那些家伙事,看到其中有些还有点焦黑的痕迹时不满地问出了声,但还没等他们回答,他又道,“也罢。五行,这里面随你挑一样。” “诶,我?” 柴溪一开始就和那些猴子一样一头雾水,此时突然被提到自己的名字,她也有些诧异,但还是推脱道:“这个就不用了啊,大圣,我不是已经有了这条七星鞭了吗,所以——” 孙悟空的脸在她说出鞭子的事时沉了下去:“原来如此,这么一说的话,你是还想要条鞭子了?” 不,她的意思是,已经有了镇元子送的这条龙皮七星鞭,其实也没什么必要再从这里面拿样兵器。 柴溪看了看对方的神情,识趣地没把这话说出口。 [美人儿,你还没明白过来哪。] 花果山却突兀地在这会儿开了口,言语中多了些调笑的意味。 [你这鞭子是相好的送的吧,看上去品质还不错得很。这猴子铁定是不爽你拿着这呢,我看你要是想讨个巧讨个好,还是赶紧把鞭子放下,从这随便捡把武器用着,大不了以后再让他给你找个好的。] 柴溪听花果山这么说,心里也有点打鼓。 然而,鉴于他之前说的那些话,她觉得这也不能太过相信。拿到鞭子也就是今天早上的事儿,那时候孙悟空看上去的确是非常不高兴,信也在她还没看完的时候就被夺去撕了,只是应诺下来会教她鞭法。但她就只当这单纯是孙悟空和镇元子之间的矛盾,也没有多想。 再仔细想想的话,其实猪八戒他们尽管也被镇元子捉着,也没有像孙悟空那样抵触镇元子。大圣他到底……是为什么那么讨厌镇元子呢? 应该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仿佛就是为了更印证花果山的话一分似的,孙悟空又开了口。 “若是你瞧不上这些,老孙也不介意再去龙宫那里走一遭。” 第三十九回 “不,我觉得那其实也不用了……” 柴溪想起来了,孙悟空那如意金箍棒也是来自东海龙宫的定海神铁,如今他的意思无疑就是还要从那里再弄点什么过来。 ——原因还是为她。 这么一想,柴溪有点冒冷汗,又有点心疼东海龙王。 “真不用了,”她连忙拒绝道,“之前大圣不是也跟我商量好了吗,把这条七星鞭暂且留下,由大圣你来教我鞭法,然后等——” 说到这里,柴溪的声音戛然而止。 对了,他们已经没跟着唐三藏他们一起取经了。 虽然柴溪自己知道,他们总还有一天会回去,时间大抵是在唐僧被变成老虎之后,所以等到时候重新加入队伍取完真经就可以把鞭子还回去。可从孙悟空这个角度来看就不是这么回事了,再考虑到他的心情,所以她也不可能这么解释。 “也对,”于是她一笑,“那我就挑一件吧,等过阵子把七星鞭还回去好了。” 说着,她弯下腰,从那堆兵器里挑挑拣拣,却始终拿不定主意。最后柴溪干脆从里面拾起了一把锋利的长剑,这把剑比七星鞭要沉得多,不过对于她而言应该还算是能够轻松挥动的范围。再加上她在各种影视小说的浸染中本来也曾有过一个武侠梦,比如仗剑走天涯什么的。 然后她看了看剑刃上映照出来的自己的脸庞:“就是这个了。” “依俺老孙来看,这鞭子你不还也无妨。” 孙悟空的笑容却让柴溪有些发毛:“不如直接交与老孙处理。这些兵器都是我当年搜刮得到的,也有了不少年头,比起那七星鞭差得不止一星半点。如若你真的打算用剑,老孙向老龙王讨了便是。只不过……你真的能下得去手?” 被他这么一问,本就迟疑的柴溪想象了一下自己握着这把剑血刃敌人时候的场景,又不由得生出了把剑放下的念头。 她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镇元子之所以提出并送给她七星鞭的原因,使用鞭子攻击时虽然也很残忍,但毕竟没有刀剑那么容易见血…… 不过,反正性质都是一样的。 “就剑了。” 柴溪眼睛眨也不眨地说道。 孙悟空:“老孙不会使刀,也不会使剑。” 柴溪:“……” 大圣你至少提前说一声啊! 她觉得自己做好的心理准备哐当一下就碎了,手上的剑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骗你的,”不知是不是因为看到她的表情,孙悟空竟然笑出了声,“老孙确实是不会使刀,剑倒多少也算会一点,当初教小的们操练的时候,也把剑谱之类的弄来了一些,到时候看不懂的地方就来问我。” 柴溪感觉自己被耍了。 ……这情景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似乎在哪儿见过,可是,是在哪儿呢? 她还没来得及再说些什么,孙悟空又话锋一转:“可我以为,你还是再仔细想想,不用这么贸然地就选好,等一会儿老孙回来再给个答案。” “回来?” “五行,你方才也听到马流他们说了吧。”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那两个赤尻马猴,他们连连冲着这边作揖,“那些打猎的人逐日家在这里缠绕,你就等在水帘洞里,待我把这些烦心事解决再接着商议这些。” 水、水帘洞? 这厢,大圣已经在着手安排那些猴子们把烧酥了的碎石堆起来,柴溪还在想水帘洞承受不承受得住她这体重。 [美人儿,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花果山又恰到好处地插口道。 [放心吧,我自家的洞自家清楚,只要你不是哐当一下跳进去的,一切都好说。]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花果山这么说,柴溪反而对进水帘洞有种不太妙的感觉。 而孙悟空对这件事也颇有自己的计较,最后,他用筋斗云把柴溪带了进去。水帘洞倒就像是柴溪想象的那样隐藏在瀑布之后,她记得自己以前还在二十一世纪的时候,也曾到过某处的“水帘洞”参观过,两个地方没有孰优孰劣之分,只是花果山的水帘洞里面显然要精巧别致得多。 很快,柴溪也明白了孙悟空之所以要这么带她进来的另一层原因。 ——她完全忘了,水帘洞里还有一座铁板桥的。 就算是铁板,按照她的体重也是绝对不能过的,不然就等着桥塌吧。 “我之后会让那些小的们一起进来躲着,”走之前,孙悟空又警告似的看了她一眼,“无论听见什么动静都别出来,尤其是别出洞来。” 柴溪应了一声,就往他指着的方向走过去。她本想跟孙悟空说声注意安全,虽然以孙悟空的实力来说,这完全是句徒具形式的话,不过意义到底还是不一般的,但想了想之后,柴溪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然后,她看到了那块著名的石碣。 ——“花果山福地,水帘洞洞天”。 水帘洞内的空间之大,容得上千只猴子居住,里面还有石头制成的锅碗瓢盆、桌椅板凳,柴溪在最里面挑了张石床坐下,发现对方能承受得住自己的体重时也略微松了口气。她才刚坐下,就看到有猴子也接二连三地走了进来,他们倒是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而且在柴溪周边让出了相当大一块空地。 “说起来,”这也正好给柴溪提供了偷偷跟花果山交谈的机会,她本不想过多理会会自说自话的花果山,但想了想,这个问题也只有它能回答,“水帘洞里不可能是天然生成这样的吧?花果山,你活得也挺久了,总应该知道它原先的主人是谁。” 她还记得,这些都是大圣他进来之前就有了的。 面对她的疑问,花果山只是嘿嘿一笑。 [你确实猜得没错,本来美人儿你都难得这么问我了,我当然要如实回答。] 柴溪可没漏掉那个“本来”:“所以,你有什么难言之隐?” [也不完全算是难言之隐,但既然我都收了人家的好处,也不可能就这么把秘密说出来。] “好处?”柴溪想了想,实在想不出一座山能收到什么好处,但她倒是考虑到了另外一种可能,“难道说,除了我这个成了精的山之外,有其他人能和你交流?” [有是有,不过跟他无关。至于什么好处就不用管了,这个不可以说哦。] 柴溪:“……还真的有?!” 她的声音一下子拔高了些许,引得几只小猴子往这边看过来,不过很快就被他们的妈妈或爸爸——反正柴溪也分不清那几只猴子的公母——按着头转了回去。这些猴子实在是颇通灵性,柴溪差点要以为自己是走在人间的大街上。 可她现在也没工夫再去感叹这些,而是接着又问了一句同样的问题。 [我上次见他是很久很久以前了,现在都有些记不清他什么模样了。] 花果山的声音里带着点调侃。 [要是美人儿你有缘的话,没准儿真能见上他一面呢。] “有缘啊……” 她自言自语地重复了一句,靠在石床上胡思乱想着:“我这个人缘分向来挺浅的,别说是和别人了,就是和——” 就是和大圣,都…… “希望能破个例外吧。”她像是说给花果山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的,“那要按你这么说,他可是我的老前辈了,也许以后有个机会的话真能遇到呢。” [话说回来,]花果山话锋一转,[一会儿就算那些猴子出去了,你也先别出去。] “嗯,我知道。”柴溪答道。 她当然知道孙悟空出水帘洞去是为了什么,也从他之前的吩咐中大致猜出了他的计划。那么多猎户,他大概也懒得一个个去解决,而烧酥了的石头就是为群体攻击做准备的,把那些石头堆在一处再吹起大风的话…… 所以,不让她出去的原因,柴溪也猜得到。 上次那六个山贼被打死的时候,虽然没像唐僧那样说出那种话,但她也表现出了相当大的抵触,没对先前那三人做出多大的反应也只是因为她知道那是白骨精变的。事实上,她一直以来的心态有所改变,可还没到能面对着漫山遍野的血肉无动于衷的地步。 她不可能去责怪孙悟空,他做了站在他这个角度所应该做的;而那些猎户,其中的某些人或许有苦衷,可也得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或贪婪付出代价。 如此简单的一个事实,却也耗费了柴溪几乎整整一天才能真正地适应过来。 她并不是天生的凉薄,几百年的时间也只是让她面对很多事情更淡然一些,比如选择,比如人命。 又很快过去了两天,柴溪最后决定,还是学剑,而七星鞭在还给镇元子之前由她来保管,交给大圣的话十有八九会被直接丢掉,这怎么都说不过去啊。 孙悟空习过剑,虽然算不上精通,但教柴溪也是绰绰有余了。东海龙王这两天并不在,所以从他那要宝贝的事业迟迟拖着,直到了这天,听一只蟹兵过来报告,说龙王回来之后听闻齐天大圣这两天往这边跑,于是便差人来请,孙悟空就往那边去了。 原来一派惨象的花果山,如今在一番拾掇下也焕发出了往日的生机,于是柴溪在孙悟空不在的时候也乐得清闲,干脆自己爬到山顶上往下眺望着。 [美人儿,你爬我头上干嘛?] “好久没变山了,”柴溪手搭凉棚回答道,“竟然还有点意外地怀念。” [……] 第四十回 就她自己的感觉而言,花果山的灵性似乎比万寿山还要强不少。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柴溪还记得之前花果山的样子,纵然山体焦黑,那股灵气却是怎么也无法忽视的。孙悟空这些天虽然没见到东海龙王,却也借到了一些甘霖仙水,并用它们把花果山重新洗青了,又安排猴子们栽种了花草树木,将近六百年前的花果山的风貌也可以一睹一二。 然而,在这种情况下,某座山又开始不遗余力地、乐此不疲地破坏自己的形象。 [美人儿,再跺我一次吧,让我感受到你的爱!] 柴溪:“……不好意思,我拒绝。” [没关系嘛,那猴子又不在,我们做什么他都不知道……这话说的,好像真发生了什么似的。 她叹了口气,往里面走了走,选择在一棵比较枝繁叶茂的树旁坐下。 “话先说在前面,别以为你只是口头上占占便宜,我就会放过你了。”柴溪看了看从树叶缝隙间漏进来的细碎阳光,山顶上的温度当然并没有多高,哪怕有阳光照到身上也没办法感受到多少的热度,也就幸亏柴溪不是平常人,这身衣服也还算是比较保暖,“好歹我以前也是一座山啊,作为山最讨厌的东西我还是知道一点的。” 柴溪伸出手挡了挡阳光,她并不喜欢让阳光晃了自己的眼睛:“我觉得你的喜好也表现得相当明显了,我不会像你期待的那样满足你,其他的手段我可要多少有多少。” ——虽然她也就是说说而已,真要那么下手,她可第一个不同意。 [别这么吓山嘛。] 依旧还是笑嘻嘻的口吻,可受到这样的威胁,就算是花果山好歹也收敛了一些。 [不过,说起来,他可是专程为了你才去东海龙宫跑了那么多趟的吧,难道说……你就真的一点都没感觉出来?] “他”无疑是指孙悟空。 “就算你这么说……”听到花果山的话,柴溪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看到确实没什么人也没有猴子之后,这才放低了声音回答道,“大圣都表现得那么明显了,怎么可能真的就一点都感觉不出来。” “反正,至少肯定是有好感的吧。” [可惜看样子,你们俩没一个想把这件事捅破的?] “不可能捅破的吧,”虽然觉得和才认识几天的花果山说这些事情有些不合适,但柴溪就像是被一种不可寻常的感觉驱使着似的,不过,她产生这种感觉也无可厚非,在眼下这种状况,花果山确实是唯一一个能和她聊这些事情的人——不,山,反正他也没什么对象来把这个八卦到处说,“一开始确实是不太能确定他到底是不是喜欢我,而现在,我更多是在担心这到底有多少……的问题。” [这种问题直接问他就可以了,我记得你是叫他‘大圣’?那么就像是……‘大圣你怎么看我’、‘大圣你到底喜不喜欢我’之类的。] 此时此刻的花果山这么一说话,莫名变得靠谱了许多。 “要是能这么轻松地问出口就好了。” 柴溪皱了皱眉,突然对现在的情形有了一种非常微妙的即视感,这简直就像是和自己的好姐妹一起讨论喜欢的人似的,不过,她很快就把这种即视感抛到了脑后,转而继续专注起了那个更为重要的问题。 “而且麻烦就在于,”她迟疑道,“问了之后,该怎么办呢?” [这有什么可麻烦的,这猴王的性格我也清楚,看上去别扭得紧,但如果你这么问出来,他也不会随随便便糊弄过去。依我看,你们两个十有八九能成。] 花果山这么说完之后,柴溪并没有接话,气氛尴尬地冷了下来。 “……其实,我担心的不是这个,”沉默了半晌之后,柴溪才重新开了口,“我担心的是,如果成了的话,那才麻烦大了厨师的失误重生。” 没等花果山说话,她就接着道:“我跟着大圣来到这里的时候,也听到那些小猴子说的话了,既然他们打听到了大圣保唐僧上西天去,那想必也打听到了大圣先前的五百年是在哪里度过的。他们之间相互传消息的时候,也自然不可能瞒得过你的耳朵。所以,你在知道我的名字之前,一定就对它不陌生。” “我是五行山啊,在佛祖的安排下,禁锢了大圣五百年之久的五行山。” 不,她不是。 就像那一日,如来佛祖身旁的那个尊者所说,她只不过是一缕孤魂罢了。 她什么都不是。 从接受了大圣到魂飞魄散,只需要弹指一挥间。 不过,这对于柴溪来说倒没有什么太过重要的意义。 “究其根源,我来源自佛祖的五指。”柴溪并没有勉强自己露出一个笑容,她指尖泛凉,十指的交叉让这种冰凉越发蔓延得快,“花果山,你觉得佛祖会这么放任我吗?” “我活了五百多年了。虽然在你们看来,这算不上多久,但我一直认为生命太过漫长也没什么意思,所以已经够了。” 更何况她也意识到,如果不是成为了五行山,她本来只能活上个八十来岁、撑死不过一百岁的。 “大圣不一样。” [也是啊。] 花果山的语气也颇有些唏嘘,他也回忆起了什么。 [当初那猴子就是为长生不老才去寻访仙道,拜了师,最后还把猴属的名字也全都从地府的名簿里勾去了。] “唐长老不可能靠着剩下的那两个徒弟到西天,大圣终究还是会被请回去,和我相比,当然是修成正果更有意义。我不知道,大圣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我觉得对的,他未必就会觉得是好的,”柴溪接着说道,“如若真的选择了我,将来有一天他会不会后悔?” “还有一个更糟糕的可能性,假如我在那之后不久就失去了性命,而那时大圣已然不能修成正果,他该怎么办?选择不是没有,大圣也可以接着回花果山,可那样的代价到底值不值当?毕竟他决定去追随取经人时的决心我也看在眼里,我——” 她忽的察觉到什么动静,因而住了口。 花果山也注意到了,随即安抚道。 [没关系,他离得不近,只是个普通的猴子罢了,这距离是听不到你说些什么的。] “……那就好。” 柴溪并没有立刻松一口气,但心里还有些顾虑,她看着那只身量不高的猴子一步步走上来,手里还捧了个摆满了新鲜水果的托盘,面上满是恭敬之色。 “这是大圣爷爷临走前嘱咐小的准备的,”他的声音听上去也没有什么异样,“只是没想到姑娘在这山顶上,倒让小的一番好找。” 她瞥了对方一眼,没有察觉到有哪里不对劲,但即便如此,仍然不能排除他刚才听到了她跟花果山说的那些话的可能性:“你怎么知道我在山顶上?” 他笑了笑:“小的实在找不着,问过了其他猴子,这才知道姑娘先前往山顶上去了重生之军歌嘹亮。” 柴溪“哦”了一声,让他把盘子放边上就行,而在面对她的道谢时,这只猴子仍然显得诚惶诚恐——和平时那些猴子一样。 应该是真的没听到……吧? 不过,就算听到也无所谓了,要是把这话传给了大圣,或许还真的解决了她一桩心事,让她也不必再踌躇不决。如果真的要她自己来,柴溪还不知道怎么说,以至于压根说不出口。 ——就算这么想,她心里还是有些没底。 要不就再试探一下好了。 “哎,”她叫住了那只猴子,“我估摸着你们大圣爷也该回来了,要不你就在这里等着吧,一会儿等他回来直接领赏。” 孰料对方却执意拒绝,一口一个“这只是小的的本分,怎么敢跟大圣爷爷讨赏”。他都这么说了,柴溪也不好再留,只有看着他从山顶上走下去,估计是又继续忙活着他自己的活计去了。 而也正如柴溪料想的那样,在这之后,还没过半个时辰,她就听到了不远处又有了比先前还要吵吵闹闹的声响,问过花果山后也确定这是孙悟空回来了。她并没有直接去迎接孙悟空,毕竟经过了和花果山的那番对话,柴溪心里的感觉还有些复杂,她也拿不准自己是不是应该再接近对方,本来按照她打定的主意,无疑是不应该的。 有些感情,总是让人难以自抑。 她也大致猜得到了,关于如来佛祖放任她和孙悟空、唐三藏他们一起取经的真实原因。 那么,果然还是…… “果然。听他们说你在这里,”突然响起的一个声音打断了柴溪的思绪,孙悟空已经站在了她的眼前,“今天怎么突然想起到山顶上来了?” “想看看风景。” 柴溪只是淡淡应了一句,看着孙悟空弯腰从盘子里拿起一个桃子“咔嚓”咬了一口,他也看了看她:“哪来的水果,你自己摘的?” “咦,”她疑惑地眨了眨眼睛,“不是大圣你让人送上来的吗?” “算了,俺老孙一会儿下去再问问。”孙悟空看上去也是有些不明白,但他很快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说回正题,问过龙王了,他那里也没有什么趁你使的兵器。那些剑在老孙看来太轻,对五行你来说就应该过重了。” 看样子,他没有从那个猴子那里听说她跟花果山说的话,不过,也有可能只是还没来得及听说。 柴溪稍微放心了一些,她并不是太在乎能不能从龙王那里弄把剑过来,所以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那就没办法了。” “是啊,那就没办法了。”孙悟空也重复道,他的语气怎么听都有点咬牙切齿,并且毫不掩饰自己嫌恶的目光地往她腰间的鞭子上看去,“你就先带着它吧。” “——等老孙找到一柄比这还要好的鞭子为止。” 第四十一回 孙悟空这么说了之后……却也一直都没找到合适的鞭子。 剑法的练习也就这么搁置了下来,她接着跟大圣学习如何使用那柄龙皮制成的七星鞭,在这期间,法术的学习与练习运用也没落下,这么一来,柴溪整体的水平比先前还要有了十足的进步。 当然,也并不是所有事情都那么一帆风顺。 “没人承认?” 柴溪看着他,有些诧异地又追问了一句:“大圣你是说,你这两天问下来,都查不到是谁当初送来的果子?” “不然还能是怎的,”孙悟空的眼睛眯起,语气和神色都有些不愉快,“俺老孙上上下下都问遍了,还着那马流崩芭也去找了一圈,奈何根本寻不着那个冒领老孙命令往你身边送果子的,这也真是奇了。” “也是啊,不过这又不是什么严重的错误,我倒是还想再谢谢他呢,”说起这件事来,柴溪也还颇为惊奇,“所以一般来说,是不会有人还要遮着掩着的吧……” 可惜她自己对猴子脸盲,唯一能认出来的也就只有大圣。 其实,柴溪一开始也不明白孙悟空这回怎么对这件事这么较真,毕竟这说上去也不是什么大事,送水果上来的那只小猴子又不像白骨精是把蛆和癞蛤蟆送了来,顶多也就算是想要讨好她,可看他没留名字也不想讨赏的样子,似乎又不是这么回事。 本来柴溪以为是这些小猴子们看出了些许微妙之处,想再在她和孙悟空之间推波助澜一把,孙悟空约莫也是这么想的,起初他看上去对此并没有多上心,想是随口一问无果之后才真正重视起来。 ——有手下报告说,当时确实有只眼生的猴子来问柴姑娘在哪,他听说是大圣爷爷嘱咐的事,又因为最近在重新招兵买马,有陌生的面孔很正常,也就随了对方去。 孙悟空让那个手下一一指认,却也没再找出那只猴子。 因此,她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有外人混入花果山了,还是趁大圣不在的时候。 这还不算完,现在这个“外人”已经销声匿迹了,完全查不出来他的身份和目的。也正因为如此,这件事也就只能就此揭过,不过花果山的防备等级倒是连翻了几番,这说不上算好事还是坏事,对于柴溪来说,反正她也不出花果山,唯一能直观感受到的就是武装巡逻的猴子越来越多。 刚到花果山的时候,虽然习惯了大圣的样子,但柴溪还会觉得猴子武装巡逻的场面有点滑稽,现在她已经见怪不怪,甚至如果哪天见不着了还有点怀念呢。 而同样不一帆风顺的事情,还有另外一件。 ——孙悟空在见到东海龙王之后,从对方那里学到了可以随意控制体重的法术,当然,其实控制大小是主要的,控制体重的效果只是附带的厨师的失误重生。而经过孙悟空的琢磨和改进,已经完完全全是为控制体重服务了。 不知道为什么,柴溪总觉得东海龙王是条有故事的龙。 “这和老孙之前会的不同,”他半倚在树上,柴溪辨不出他的情绪,“具体的差别我也不跟你细说了,你也不用在意那些,只消跟着我把捏诀念咒学了,问题都大可以迎刃而解。” 柴溪颇以为然。 她确实不是会在意那些细节的性格,就算大圣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她也不见得有多大的兴趣去听,可以说,大圣的确把她的性子摸了个透。 于是,她也有模有样地学着孙悟空捻了个诀,口中念念有词。念着念着,柴溪突然发觉自己身子一轻,还没来得及为此而高兴,她已经在地上站不住了,眼瞅着自己一点点腾空,柴溪慌忙抓住了一根树枝。 这么一来,除了还伸出来抓着树枝的那只手以外,柴溪的身体仍然在不断上升,很快,就变成了大头朝下的姿势。 柴溪:“……” 孙悟空:“……” 她从没有这么庆幸自己穿的不是裙装。 这直接导致了血液逐渐集中在了柴溪的脑部,她逐渐有了些头晕脑胀的感觉,不过也就在这时,有人伸手把她拉了下来。然而,这么做对于把自己体重变得过轻的柴溪而言并没有足够大的作用,毕竟如果按住她的胳膊,她的下半身就会飘起来。 这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毕竟柴溪当然可以自如地活动四肢,只不过比先前困难不少而已。 对方却找到了更好的解决办法。 柴溪就这么被孙悟空抵在了地上。 这个姿势不可以说是不暧昧的,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比当初在五庄观时还要近得多。 情形与五庄观时又有所不同,这样的举措、这样的距离看上去都是迫不得已而为之的,虽然柴溪心里清楚未必如此。但呼吸交错之间,尽管她自己之前已经下定了决心,如今再这样靠近,她又不可避免地动摇起来。 ——有什么更为激烈的悸动在心房里窜动着。 “大圣,我……”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地说道,然而话一出口,柴溪就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与疏漏,她抿了抿唇,强行把接下来的话又咽了回去。 “你说什么?”没等着下文的孙悟空理所当然地皱起了眉,手上的力道并没有放轻半分,而是狐疑地追问道。 “不,没什么,”柴溪讪讪地笑了笑,眼下的氛围仍然使她感到尴尬又有些……心旷神怡,但比起刚才的恍惚,她又重新控制住了自己的情感,“现在这……显然是我把自己弄得太轻了吧,这应该怎么解决呢?” “当然是再重新做一遍。” 孙悟空毫不迟疑地答道,紧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这次要跟着老孙来念,而且,你还真是不懂得如何准确地来把握控制。” 她细细地听完了对方的心得与嘱咐,这一回也确实是跟着孙悟空一起来做的。打从一开始,孙悟空就是个好老师,这是柴溪很乐于承认的。虽然他很多时候急躁毛糙了点儿,但该教的细节一样都没含糊,而那些急躁毛糙也都有所改进,耐心也都一点点磨了出来。 “呼……” 这下,柴溪终于有了一种身处实地的感觉,也能切实地感到体重减轻了许多,这几乎让她有些热泪盈眶。 没想到她也有恢复正常体重的一天! 既然柴溪不会再没有东西压着就飘起来,孙悟空也就此松开了手,但他仍然没忘调笑道:“五行,你脸怎么这么红?” 柴溪:“……” “太激动了,”她恶狠狠地答道,“激动得无以复加,脸都涨红了。” 她看着因为她的回答而嗤笑出声的孙悟空,转过头哼了一声。 “等等,话说回来,”柴溪压根没顾上生闷气,脑袋里就突然冒出来一个想法,这个想法把她自己都逗乐了,“大圣,你说,我的法术、鞭法、剑法都是你教的,于情于理,我是不是应该叫你一声师父啊?” 孙悟空:“……” 这么一来,唐三藏就是她师父的师父,也就是师祖……虽然柴溪现在还没打算原谅他们几个,但无论如何这层关系还是在的,想想还觉得有些好笑。 “老孙可不收你这个徒弟,”愣了好半天之后,孙悟空才有些艰难地说道,声音语调听上去竟然有些窘迫,“跟着我学点东西倒还行,但话先讲在前面,老孙从来没有过要收徒弟的打算。” “好好好,”柴溪忍着笑应道,“我开个玩笑而已嘛。” 要是孙悟空真收了,那这关系也太乱了——唐三藏是如来佛祖座下弟子金蝉子投胎,收了孙悟空、猪八戒、沙和尚和小白龙为徒,大徒弟孙悟空又是如来佛祖右手的师父,两人之间还……算了不能再想了。 柴溪摇摇脑袋,没有再把这个念头继续下去,而是转而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莫须有的灰尘。 这时,突然有个小猴子喊着“大圣爷爷”、“大圣爷爷”地跑了过来,临到他们跟前就匆忙跪下,说是山里有个夷人乱闯乱撞,被小猴们质问时还说是大圣爷爷的熟人,就连模样也着实骇人,吓晕了好几只小猴子。 听到这里,柴溪当然也已经明白了,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到时候了,这肯定不是猪八戒就是沙和尚嘛。但念及沙悟净应该不会如此鲁莽行事,应该就是猪八戒没跑了。 孙悟空倒是轻蔑一笑,显然是认得也装不认得:“你且将他拿过来,让老孙会会他,看他到底是不是老孙的熟人。” 那小猴子立马应了下来,急急火火地就从来时的方向跑了回去。 “大圣,”柴溪幸灾乐祸的心情不由得油然而生,“你打算怎么办?” “别着急,”这么说着,孙悟空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跳上旁边的一块石头上盘腿坐下,“你且等老孙戏他一戏。” 第四十二回 猪八戒五花大绑地被几只猴子推推搡搡过来的时候,柴溪也已经在旁边找好了一个舒服的位置坐下,望望孙悟空,又望望被按在地上的猪八戒,愉悦地开启了看戏模式。 花果山已经从她这里了解到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此时也多少有点幸灾乐祸的心态。猪八戒被抓的时候,他在边上看得开心不说,还没忘跟柴溪口头上实况转播了一番。猪八戒显然是顾虑着什么,虽然有所挣扎,幅度却算不得大,接下来连挣扎都没有了,听说是那位姓孙的大圣爷爷要见他时,又摆出一副认了命的姿态。 而现在这猪八戒也没敢把头抬起来,只是一味地低着,一开始被推过来的时候倒也偷偷摸摸地瞧了他们两眼,不过也就只有这两眼而已。也许是因为这花果山是孙悟空的地盘,他多少也还有些怕自己的大师兄,被猴子们推搡来时,别说挣扎一下了,连吭都没吭一声。 “我问你,”孙悟空就装着真不认识他似的,声音里没有丁点之前和柴溪谈笑的笑意,取而代之的是威严与冷淡,“你是哪里来的夷人,胆敢擅闯我花果山?” “不是夷人,不是夷人,”听上去,猪八戒却是讨好地笑着,“哪里是什么夷人,我与你也好歹做了几年兄弟,如今倒是生分了,说甚么‘不认得’。” 柴溪悄悄哼了一声,早知道有今天,当初就别挑拨离间,这不生分才怪了。 “既然这样,”她瞥了一眼孙悟空,见对方没什么反应之后接茬道,“不如……把头抬起来给我们看看怎么样,这样也好分辨出来你到底是不是大圣的熟人啊。” 孙悟空也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而猪八戒闻言,迟疑了几秒之后也就把头抬了起来。他那长嘴就这么撅着,模样乍一瞧着实吓人得紧,不过他这样子柴溪也看惯了,这时候再这么一看,反而差点笑出声。 当然,笑归笑,她心里那日残存下来的怒火可没因为这消减半分。 “似乎确实在哪里见过。” 柴溪佯装漫不经心地说道:“不过应该还是没有吧,怎么想都没想起来在哪里见过你呢。” “柴姑娘这话说得,”猪八戒还在赔笑,只是那笑容说不上到底是在笑还是有些欲哭无泪,“我跟你相处的时间好歹比跟师兄当兄弟的时间还多上半个年头,都到现在这时候了,也别跟着这么调侃我了。” “她说的没错,别说是她了,就连老孙也不记得你的脸。”孙悟空皮笑肉不笑道,“而且,老孙看你长相样貌非我族类,是从别的地方来的妖魔吧,那么你有两个选择,一是趁早离开这里,二么,若是你想投我部下,报个名字和履历上来,我也好给你安排个职位身份。” 猪八戒:“……” 他满面纠结之色,似乎也在思量着接下来该说些什么比较好,可惜想了半天也无果。押着他上来的几只猴子这时候倒是没有再压着猪八戒的头了,但也仍然站在一边监视着他——虽说按照猪八戒的能力来说,挣脱开来应该是分分钟的事情。 主要原因大概还是孙悟空现在坐在上面。 而这位威慑他的对象,已经被他尴尬的表现逗得有些忍俊不禁起来,终于叫了一声“猪八戒”。 听了这一声唤,猪八戒立刻轻松了许多,他长出了一口气,想从地上爬起来。不知是不是因为欣喜而太过大意,他也没注意到孙悟空向着旁边的小猴子使了个眼色,小猴子立刻会意,悄悄把腿伸了出去。 ——柴溪虽然都看在眼里,却也压根没有要提醒一声的打算,毕竟比起几天前猪八戒的所作所为来说,这时只是让皮糙肉厚的他栽个跟头真是太便宜他了。 果然,伴随着“扑通”的闷响,猪八戒直接栽倒在了地上,由于绳子的绑缚,他并不能轻易地直起身子来。看着他“哎哟哎哟”在地上扑腾的样子,柴溪还是不由得有些心软,示意猴子们把他扶了起来。被扶起之后,猪八戒索性就盘腿坐在了地上。 “是我,是我。哥啊,”他“呸呸”地吐掉了刚才不小心吃进嘴里的土,又哀求道,“先把我身上这绳子松了吧。” “可以啊。” 说着,孙悟空一纵身,从之前坐着的那块石头上一跃而下,落到了猪八戒的面前。 “不过,在这之前,你不如先说说到老孙这里来的原因。难不成你冲撞了唐僧,他也把你贬了去?贬书何在,拿来老孙看看。” 猪八戒:“哥啊,我这手还绑着呢,就算有贬书也拿不出来呀。” “‘就算有’,那也就是没有了。”柴溪坐得离他们比较远,现在也没有要起身的意思,不过,她当然把他们俩之间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她自己心里还有一把火没地方出呢,“既然这样,你跑来花果山做什么?” “柴姑娘说的是,师父确实不曾贬我。”猪八戒连连点头,“其实吧,师父他想你们了,所以着我来请你们回去。先前在马上的时候,他叫一声徒弟,我跟沙僧都没听见,师父就念起了你的好,说我们不济,还是你灵巧,声叫声应,问一答十。柴姑娘也是,平日里忙前忙后,没了你,我们连讨斋化缘、借宿都没有先前便利。如此这般念起你们的好,就着我来,请你们去走走的。” 柴溪:“……” 她怎么不知道自己平时这么大作用,有猪八戒说的那么……忙前忙后吗? 而且她不觉得他们少了她一个就取不了经,比起猪八戒说的那些,她倒觉得自己拖后腿了不少呢。说到底,柴溪自己也就是顺带的罢了,对他们来说,当务之急当然是要孙悟空回去,不然还真没人能救出唐三藏了。 以及,话是好话,怎么听着那么别扭呢? “这时候倒想起我们来了?”想了想之后,柴溪还是这么开口道,“我可不觉得长老那人有这么容易松口,长老在这方面还算要脸面的吧,既然已经写下了贬书,怎么可能因为这种原因这种不便就要我们回去?” 孙悟空绕着猪八戒转了一圈,环抱双臂道:“按理说,贤弟你这么远来,我也该好好招待一番。只不过,五行看上去似乎对你不太欢迎,既是如此,也请你趁早打道回府,送唐僧去西天取经吧,他身边也该有你陪护才是。” “老孙在这里自在惯了,”他话锋一转,眉眼间满是倨傲,“天不收地不管,又何必去当甚么和尚。你自己回去吧,别忘了上复唐僧:既然已经把我们赶了去,就不要在这种种里再想我们什么。” 猪八戒却没有这么容易就能死心,他仍然口口声声说道:“哥啊,柴姑娘啊,师父他是真想你们,无论如何就跟我去见一面吧,一面就行。” 然后一面就把他们引到妖怪那儿,让大圣见死不救都不行? “大圣刚才说的话,你是全都没听到吗?”柴溪叹了口气,从离开白虎岭开始,她就已经定了主意以后不再叫猪八戒一声“哥”,“既然听到了这些话,还不依不饶地让我们回去,样子还这么急躁,事情的实情可不像你说的那样吧。” “难不成,”她眯起眼睛,似笑非笑道,“长老他是被妖怪抓走了,又或是出了什么其他的事,凭你们的能力护不住他,这才想起大圣的用处,让你过来把大圣请回去?” 这猪八戒肯定是一口咬死不承认,只不过,柴溪这话刚出口,他面上一瞬间僵硬的神情仍然是出卖了他。 “说。” 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却掷地有声,孙悟空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就差直接命令猴子们给猪八戒上刑了。 这下一来,猪八戒哪还敢隐瞒,一五一十地把事情都说了个清楚。 原来,唐三藏在徒弟不在的时候四处逛了逛,看到座黄金宝塔就走了过去,哪想到那里是人家黄袍怪的老窝。幸亏猪八戒和沙悟净发现不对、和黄袍怪厮杀得眼看就要敌不住时,被捆住的唐三藏恰巧被宝象国的三公主发现,两人经过商议之后,那三公主给自己父王修了一封家书,托唐三藏带过去,并说服了黄袍怪把一行三人一马放走。 哪晓得国王看了家书,又托付唐三藏去降妖,结果猪八戒与沙悟净降妖不成,前者逃之夭夭,后者被黄袍怪捉住。紧接着,黄袍怪变了个俊俏帅哥去跟国王认亲,说是他三驸马,取得国王信任之后,又说唐三藏其实是个老虎精,施了法术把他变成了一只老虎。白龙马救师父心切,变成一个宫女去给黄袍怪斟酒舞刀唱小曲,趁着对方不备就想砍过去,却反被黄袍怪伤了腿。他心知这时只有孙悟空才救得了唐三藏,就央猪八戒去把大师兄请回来。 早在他说到一半的时候,柴溪就已经站起了身,这时站在孙悟空身边,感觉却也有些微妙。 说到底还是白龙马比较重情重义啊……至少比起猪八戒来说。 虽然这一点她老早就知道了,但现在再这样直接地感受到,果然还是…… 不过,也无所谓了。 她也还记得接下来大概会发生的事,猪八戒应该会对大圣使个激将法,然后顺理成章地……把大圣请回去。 ——然而,孙悟空接下来的表现,却几乎是同时出乎了柴溪和猪八戒两个人的意料。 “你凭什么认为,先前已经发生了那样的诸多事迹,”他听了猪八戒的那些话后,这时分明是在笑着的,“老孙会因为这件事就回去?” 第四十三回 大、大圣刚才说什么? 别说猪八戒了,就连柴溪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她自己的气确实还没消,其间还有一半是为了孙悟空不值,但也只是她这么觉得而已,并不能因此而左右孙悟空的意见。而柴溪以为,既然大圣在当初回来的时候那么难过,他大概是还想回到唐三藏身边保护他取经的。 可是为什么偏偏……? 柴溪和猪八戒都愣愣地看着孙悟空,谁也没说话。周围的猴子们也都噤了声,想是心知这时候还是什么都不说比较好。 “哥啊,”结果,还是猪八戒稍显犹豫地开了口,“难不成你真的——” “自然是真的。” 他笑得很是嘲讽,声音听上去也满是轻蔑:“老孙实打实说出来的话,难道还能有假不成?还是说,你到现在都还不相信老孙?” “哪有的事,哪有的事。” 猪八戒一边讪笑,一边连连摆手,他眼珠子转了转,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瞧了瞧孙悟空,又瞧了瞧柴溪,如此这般地往复了好一会儿,就在孙悟空都有些不耐烦、马上就要开口质问的时候,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猪八戒说道:“哥啊,既然你也这么说了,老猪也拾掇拾掇行李,回高老庄算了。” 柴溪:“……” 等等,这就完了? 好歹再挣扎一下啊! 她觉得大圣也不至于那么心狠的——至少是对于唐三藏来说,虽然手上还留着那张贬书,到时候如来佛祖或者观世音菩萨问起来也能有个交代,但说到底也不是太好办……而且,不可否认的是,柴溪一直是以将来还会回去取经的心态来处事的,她并没有真的打算在花果山待一辈子。 哪料得到猪八戒如此不靠谱…… 柴溪叹了口气,如果真让猪八戒走了,事情就会很棘手。 就像她当初和花果山说的那样,也许……她的担忧会成真。 “大圣,”她扯了扯孙悟空的衣服,这才有些犹豫地开口道,“虽然我也还没原谅他们,不过我觉得,至少这一次……至少这一次我们还可以再帮他们一把。” 孙悟空却哼了一声:“老孙可不这么认为,前几日唐僧可是说了,要是再见我,他就堕阿鼻地狱。如今,他再有什么磨难全与老孙无关。” ……糟了。 现在唐三藏被变成了老虎,沙悟净被黄袍怪捆在了老巢里,白龙马刺杀黄袍怪不成还反被伤了腿,最后剩下的猪八戒还随时想着卷铺盖跑路……最靠谱的孙悟空又不听猪八戒的游说不愿意回去救人,这可怎么办? 这根本没办法去取经了吧…… “大圣,往日的师徒先不提,兄弟情谊到底还是在的,”柴溪深吸一口气,极力劝说道,“沙僧和白龙马值得一救,他们现在一个被黄袍怪捉到洞里,另一个伤了腿,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全然脱身。” 孙悟空却并没有立刻答应下来,看着还处在犹豫状态的他,柴溪索性径直道:“大圣,就当是我求你的,去这一次就好,就这一次。” 她考虑得到的东西,大圣不可能想不到。 如果他缺这个台阶,就由她来给。 盘腿坐在一旁的猪八戒这时也识趣地没再说话,在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孙悟空才蓦地一笑,他注视着柴溪的双眼,不紧不慢地说:“好啊。” 面对着这样的孙悟空,柴溪突然感觉有些紧张,不过这种紧张的感情因为他此时的话转瞬即逝。她本能地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妙,但看大圣的表现……似乎这都只是她的错觉而已——柴溪总觉得自己立下了flag。 恐怖游戏和各种影视作品里往往总是这样,每当角色说出“应该只是错觉”的时候,这就意味着这根本不是什么错觉,而是哪里确实存在着微妙之处,在将来的某个时候会破土而出,给所有人一个巨大的“惊喜”。 当然,这到底是现实—— “不过,话可先说在前面,”她才刚这么想着,孙悟空就接着开了口,柴溪总觉得自己脸有点儿疼,他盯住了她,神色有些晦暗不明,“有个问题你得先想想明白,老孙不做这种不合算的打算。” 咦? 柴溪自己脸上有些僵硬,一时间不知道做什么反应比较恰当,孙悟空却已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们就在这儿等着,我先去换衣服,一会儿就回来。” 话音还未落,他已经一个纵身消失在了他们眼前,想是回了水帘洞换上他原先的那番装扮去了。 想想也是,从回到花果山的当天开始,孙悟空就已经脱下了他的那身锦布直缀和虎皮裙,转而换上了……柴溪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总之,那套看上去就能感觉出这是妖怪打扮的衣服应该是比量着孙悟空的身形才重新做好的,五百多年前的那一套虽然被猴子们小心翼翼地保管在水帘洞的最深处,但到底经不过如此长久岁月的洗刷,还是有些灰蒙蒙了,再披上身的时候自然与威风凛凛的大圣很不搭调。 明明只是过了几天的时间,柴溪却已对大圣之前的形象有了些疏离感。跟着孙悟空在花果山为妖的这些时日里,她见到了孙悟空截然不同的另一面,然而不知从何时起,和当初遇到那六个山贼的时候不一样,她已经不再在乎其他任何残留着的、来自于现世的印象了。 她所注视着的,早就只有曾经共度了五百多年、如今也几乎时时刻刻总是相伴的那只猴子了。 ——而非她自小就被一直灌输着的、不断往正义和反叛精神这两个标签之上刻画着的孙悟空。 想到这里,柴溪瞥瞥还坐在地上的猪八戒,他似乎感情也很复杂,一方面还在庆幸孙悟空终于听了劝、同意去救唐三藏,另一方面却大概多少有些失望,遗憾着他自己没办法没理由回高老庄见他媳妇高翠兰了。 她想了想,决定还是不告诉他高太公可能已经在他们走了之后安排翠兰重新嫁人了。毕竟高太公对于自己有个妖怪女婿一直以来也都还不太满意,之前还在从猪八戒这里受惠的时候确实不会说什么,但能摆脱猪八戒的话应该还是挺高兴的。再加上高家家底殷实,高翠兰本人又年轻貌美,一番调养下来,被囚禁导致的疲态早就消失不见,现在又是民风较为开放的年代,只要有心,重新招个女婿也只是分分钟的事情。 还是给他留个念想吧,反正以后猪八戒也不会有机会回到高老庄当女婿了。 孙悟空向来说到做到,没过上几分钟,他就已经重新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身着锦布直缀虎皮裙,手里拿着那根如意金箍棒,赫然又是那一副孙行者的样子。这让柴溪有了一瞬间的晃神,觉得自己像是又回到了取经路上时一般。 “老孙已经跟小的们交代好了,”他道,“走吧。” 早在孙悟空说出那一番话之后,柴溪就已经意识到了他话里所隐藏着的意思。 当然,无论如何……她看了看大圣,又瞧了一眼猪八戒,觉得不可能在这样的情况下把事情谈清楚,最好还是等之后她和大圣再独处的时候再说吧。 从花果山到黄袍怪的住所,用腾云驾雾这种方式并没有花费多长时间,猪八戒一看到那座金塔就立刻指认了出来。到了这时候,既然来都已经来了,孙悟空也二话不说,让猪八戒在天上待着,自己待着柴溪按落祥光,落在了洞门前。 左右观察了一番之后,孙悟空转头嘱咐她就在这边上待着,有什么不对之处就立刻喊他,要是来不及的话就直接用玉佩——最后这句话是用着万般不情愿的语气说出来的。 柴溪自然是满口应允,不过她心里也清楚得很,黄袍怪应该还在宝象国的宫殿里,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要是真是大不幸地回来了,大圣帮她选的这个地方也足够隐秘,虽然可能瞒不住感官敏锐的黄袍怪,但大圣还在明处,确实能护得住她。 要是有一天她也不必这样担心,不用把担子全都压在大圣身上就好了。 思及至此,柴溪不由得叹了口气。唯一还能值得庆幸的是,尽管她现在的能力离能抗住黄袍怪还差着十万八千里,要是被几个小妖怪发现倒还能轻松搞定,这多亏了大圣教她的那些法术和鞭法。武器本身的加成更不必说,这条龙皮制成的七星鞭专打金刚不坏之身,别说是小妖怪了,就算孙悟空本人也不一定就能扛得住。 她藏身的地点是个相当僻静的处所,巡逻的小妖也压根没察觉到柴溪的气息,可柴溪也深知不能就此就放松警惕,因此一直保持着警戒的状态,握在鞭柄上的手根本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幸亏直到孙悟空再次出现到她面前为止,都没发生什么异常状况。 他带着一位看上去三十岁左右的年轻女子,女子无论是举止还是打扮都颇为不俗,柴溪暗自猜测这应该就是那位被黄袍怪掠来当妻子的宝象国三公主。而孙悟空接下来的话,也肯定了她的判断。 “五行,你就先和这位公主在这里躲躲,”他语速较快地嘱咐道,“就像上次那样,我没出现就别出来,打倒了那妖怪之后,我自会来接你们。” 她应了一声,看着孙悟空摇身一变,活脱脱又一个宝象国三公主站在眼前。 柴溪:“……” 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大圣变成女人…… 她还记得,本来如果没有她的干预的话,在高老庄时孙悟空就应该变作高翠兰来戏弄猪八戒一次。 不知为何,柴溪突然觉得有点可惜。 “宝象国三公主”倒是从容不迫地迎上了她奇异的目光,似嗔似怨地睨了柴溪一眼之后,便转身缓步往洞口重新走了过去。 ——姿态娉婷。 实在是太婀娜了,她自己都做不到那么婀娜…… 柴溪也不知道自己保持这样目瞪口呆的样子保持了多久,等她终于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真正的宝象国三公主本尊正在上下打量着自己,神情严肃,眼神中不知怎么、竟然意外地透露出了一点同情? “没想到传闻竟然是真的……那个猴头,口头上说了那么一堆大道理,自己却干出这种事情。”她的声音听上去怎么都有些愤慨,但在又一次看向柴溪之时,眼神和声音都复又柔和起来,“你姓柴,对吗?我家离这里有三百余里,名唤宝象国,我是那国王的第三个公主,乳名百花羞。” 柴溪仍在疑惑不解,百花羞却接着说道:“我对那传闻早有耳闻,如今见你带着这鞭子,腰间又有这玉佩……于是料想应该就是了。” “你就是五庄观镇元子大仙的相好吧?” 柴溪:“……哈?” 第四十四回 “你就是五庄观镇元子大仙的相好吧?” 刚听到百花羞公主的这个问题时,柴溪理所当然地傻了眼。在下意识惊讶地感叹了一声之后,她看着衣着华贵的百花羞公主那又是同病相怜又是有些愤愤的神情,半天都愣是没琢磨出玉佩、七星鞭和“镇元子相好”这个身份之间的联系。 单从人参果形状的玉佩判断的话,应该还是挺容易就能猜测出她和五庄观有关联的,但确切的关联到底是什么那就不好说了。果然就像百花羞话里话外所透露出来的那样,有什么奇怪的传闻……吗? 百花羞公主也显然注意到了柴溪怪异的眼神,但她看上去还在犹豫着要不要把那些传言全盘托出。 “公主,你放心,我没有其他的什么意思。”她像是为了证明自己足够真诚似的摆了摆手,“就是对那传闻好奇得很,我跟大仙他不能说是一点关系都没有,毕竟这鞭子和玉佩确实都是大仙送给我的,但也确实不是那劳什子的‘相好’。” ……“相好”这词从自己口中说出来,都让柴溪感到一阵尴尬。 她现在有时再回过头想想,镇元子当时的表现确实有点让人有点微妙,只是她觉得那毕竟是有着成千上万年修为的神仙,怎么都不可能……吧? 之所以这么认为,和柴溪始终对于自己自作多情的担心也有着很大的关系,当然,事情的发展和孙悟空对于镇元子强烈的敌意让她也往那方面猜测过,现在传出这样的谣言不由得让她的疑虑又多了几分。 不过,已经离开五庄观这么久了,虽说大家以后还会见面,但在她拒绝镇元子留在五庄观的邀请时,不管是什么苗头都不可能再继续生长了。 毕竟她心有所许的对象,从一开始就只有一个人,不,一只猴子而已。 “我没见过镇元大仙,”百花羞公主看上去对她的话并不是很信服,仍然抱有疑惑地看了看她腰间挂着的玉佩,“但与那怪做了十三年的夫妻,由于大仙实在名头响亮,不仅知道大仙的道术精深,对他的性子也有所耳闻,如果不是多亲密的关系,应该是断不会送这两样物什给你的。” 柴溪:“……呃,总之,我们还是先聊聊那传闻的内容是什么吧。” 所幸百花羞公主也不是个会揪着这些不放的人,她只是斟酌了片刻言辞,随即就把那些她从黄袍怪那里听到的八卦一五一十地跟当事人之一柴溪讲了个清楚。 谣言也就是这几天才传开的,大致内容是,五庄观那位种人参果树的镇元子大仙看上了一个姓柴的姑娘,因为大仙除了身高有些差强人意之外,其余硬件软件条件都非常之好,这位姓柴的姑娘也对镇元子大仙芳心暗许。两人在五庄观里过的日子也算是幸福完满,镇元子甚至还送了玉佩给姑娘作为定情信物,教姑娘用鞭子以自卫。然而,这种生活只持续到了唐三藏一行人上西天取经途径五庄观为止。 本来镇元子也是想好好招待这一行人的,甚至还吩咐了留守五庄观的两位徒儿打下人参果给自己的旧友、金蝉子转世的唐三藏吃,奈何唯一的不足之处就是大仙要去太上老君那里听道,就把姑娘独自和两个道童留在了道观里。 ——然后姑娘就被猴子强行掠走了。 柴溪:“……”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张了张口,但是竟然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吐槽,逻辑残缺的地方实在是太多,再加上身为当事人之一,这种如同五雷轰顶似的感觉实在不是一般的爽,柴溪发誓要是她知道是谁最开始胡乱编排,非让他或者她有好果子吃不可。 可真的思索起来的话,这其实是一个相当简单的问题。 他们在离开五庄观的当天就来到了白虎岭,紧接着,孙悟空被唐三藏误会,她跟着孙悟空回了花果山。从那一天到唐僧落到黄袍怪手里之间的时间里,唐三藏他们应该没遇上什么值得警惕的妖怪,就算遇上了,也没她和孙悟空什么事,应该不值得被怨恨上才对。 所以就只有一个答案了。 ——传说中的白骨精,白骨夫人。 白骨精的确有理由惦记上她跟孙悟空,并借着五庄观镇元子的名号来编排他们——柴溪可还记得白骨精当初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呢,更别提她直接认出了五庄观的龙皮七星鞭。 要是让她再遇上白骨精…… 柴溪咬了咬牙,心里已经开始琢磨如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可这厢,百花羞公主还在探寻似的望着她,于是柴溪毅然决然地说:“事情的真相当然不是这样,这些谣言应该是某个同时记恨着我和大圣的妖怪传出来的。事实上,我是从一开始就跟着大圣他们了,所以,我是和他们一起经过五庄观的,从没有对大仙他产生什么特别的情愫。” 百花羞公主:“真的?” 柴溪:“真的。” 百花羞公主却往孙悟空离开的方向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似乎在暗示着柴溪什么。 ……是怀疑她迫于孙悟空的压力不敢说实话吗? “是真的啦,公主,”柴溪有些无奈地又一次澄清道,“如果我真是被大圣他……抢走的,依照镇元大仙的实力,是很轻松就能追上来的吧。其实这也是真的发生过的事,我们当时偷吃了人参果,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却依然轻松被大仙他追上来了,我也亲眼见了他和大圣的较量。虽然不太愿意承认,可大圣远不是镇元大仙的对手。” “但是……话说回来。” 她想了想,还是触碰了这个有点敏感的话题:“既然公主你听说了这个传闻,这么问我也就代表着,你方才没有向大圣询问过这件事。这么一来,看你的样子,你也是心有疑虑的,为什么你还会选择……” 选择相信大圣会送你平安回宝象国去呢? 后半句话她并没有说出来,但柴溪和百花羞公主都心知肚明。 面对她的疑问,百花羞公主沉默了好一会儿,在柴溪心里越来越过意不去时,她轻声道:“我不过是选择了不是那么糟糕的结果而已。” “我和他做了个交易,”她又继续说道,神色有些不明,“我担心他又拿我两个孩儿去要挟或是激怒那妖怪,于是便要求他把孩子送回宝象国去,让他自己施个法作怪,总之,不能把我的孩子再牵扯进去。我没有办法迫使他这么做,一切都只能看他的打算和良心。” 柴溪明白,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毕竟虽然她的身份——无论是百花羞公主曾经以为的、还是她所没有坦诚的——不怎么普通,但无论是言谈举止还是其他的什么,看上去也就是个普通人的样子。所以百花羞公主的判断并没有错,她此言一出,如果大圣真的那么做了,柴溪确实心里会很不舒服,她应该会原谅大圣……只不过,这不是个轻易的过程。 “妖怪怎么样,我并不关心也不在乎。他当年在八月十五夜从花园中将我摄将来时,一切就早已冥冥注定了。”到了这时,百花羞这话却更像是对着自己所说,“只是这两个孩子毕竟是我的骨肉,我无论如何也狠不下这心,于是干脆把他们带去王宫里去好好教导。这个选择也许会让将来的生活很困难,但我不觉得自己会后悔。” 听着百花羞说的这些话,柴溪的心情还是有些复杂,她扪心自问,觉得自己如若是处在百花羞公主如今的境况之下,面临着那么艰难的抉择,应该也会是十分痛苦的。 各人有各人的选择,她与百花羞公主也非亲非故,如果对方觉得幸福的话,她也许……也没办法去规劝什么。 远处已经传来了号角的声音,不一会儿,她们也都听到了打打杀杀的动静,柴溪倒不担心什么,她知道孙悟空总不会是吃亏的那个。那些声响渐渐小了下去,柴溪让百花羞公主低头不看,自己却抬起头来,凭借着自己因修炼而更加敏锐清晰的视力也看清楚了,孙悟空正和一个妖怪在云间打斗着,那应该就是黄袍怪了。 妖怪的模样在柴溪这样已经和各种各样妖怪打过交道的人看来已经不算多吓人了,对于和他共度了十三年的百花羞公主而言就更是如此。 打着打着……黄袍怪就不见了? 柴溪愣了几秒,转头看向了百花羞公主,而对方也似有所感地抬起头来。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一时也不好继续刚才的谈话,也就都沉默着,直到孙悟空重新出现在了她们面前。 “已经没事了。” 他把金箍棒往地上一杵,眼神扫过百花羞公主时变得有些微妙,不过这微妙也就持续了不到一秒。 “公主,把眼睛闭上。”孙悟空嘱咐了百花羞公主一句,随即向柴溪伸出手来。 柴溪望着伸到她面前的这只毛茸茸的手,不知怎么地突然有点想笑,可还是没多犹豫就握住了他的手,并且假装自己一点都没有因为这举动而不好意思。她又用另一只手挽住了百花羞公主的胳膊。 “闭上眼睛吧,公主。”她笑吟吟地说,“放心吧,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到宝象国王宫之前只是眨眼间的事情,百花羞公主再次睁开眼睛之时,眼中已都是盈盈的泪水。 “我终于回来了。” 她嘴唇动了动,却并没有发出声音来,可柴溪却偏偏从其中辨认出了这样的字眼。 她终于回来了。 第四十五回 十三年的时光已经在百花羞公主身上留下了太多的痕迹,再加上她已诞下了自己和黄袍怪的两个子嗣,尽管有锦衣玉食的照料,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压力也让她苍老了太多。她早就不是十三年前那个在八月十五月圆之夜与月光相戏的少女,韶华易逝,被迫与自己并不心仪之人携手时,时光又变得漫长难熬起来。 他们将百花羞公主带上了金銮殿,一一见过她的父母和姐姐之后,又听孙悟空说了在天庭上的所见所闻,柴溪颇有些唏嘘。 百花羞与黄袍怪的前世前缘——奎木狼与披香殿玉女的私情打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会获得什么好结果,但话又说回来,如果奎木狼在宝象国王宫花园见到百花羞时不至于太过急于求成,也许事情还会不一样许多。 不过,于柴溪而言,更触动她的显然不是这个。 “果然啊……” 她看着不远处蹲下来和两个孩子说着什么的百花羞公主,又想起先前为人父母的宝象国国王王后与自己女儿阔别多年终于又重逢的情景,心里也是五味陈杂。 果然还是……有点想家了。 柴溪本来以为,既然已经过去了五百多年的时间,她其他的心情都已经淡然了许多,在这一方面也应不会再有多大感触才是。可是她错了,在刚才看到那样的场景之后,心头上还是不由得涌起了类似于缅怀又像是感伤的情绪。 就算在这里再怎么惬意,也始终忘不掉人生最初也是最真挚的温暖。 幸好还有一个值得她真心相待的人。 “好了?” 发觉到身后的微风和响动,柴溪转过身去,笑着问道。她没忘看看百花羞公主那边的动静,趁着那两个之前几乎要被他吓破胆的孩子还没发现孙悟空时,连忙把他扯远了。孙悟空也就由着她,直到两人来到某棵树下时,他才开口答了一声“好了”。 他看上去比平时要神色晦涩许多,柴溪觉得自己应该猜想得到原因。 和宝象国国王把一切事宜都说明清楚之后,他们也了解到,昨晚黄袍怪得意得不仅现了原形还吃了宫女——白龙马应该就是趁着这个混乱的空当混进去的——其余侥幸逃脱的宫女把这个情况汇报给了国王,国王也明白自己上了当,连忙派人看守保护先前被关在朝房铁笼里的被变成老虎的唐三藏。 本来孙悟空一副“老孙做到这地步已经仁至义尽”的样子就想要离开,但实在禁不住猪八戒和沙悟净的软磨硬泡、围追堵截,最后还是和他们一起去了朝房解开唐三藏身上的法术。而柴溪还不想和唐三藏打照面,所以也就干脆托百花羞公主的福在御花园转了一圈。 “走吧,”他环抱着双臂,神色甚是无谓,“回花果山。” 比起他的漫不经心,柴溪就显得迟疑许多了,她仔细打量着孙悟空的神情:“……要不,还是先和国王知会一声比较好?” “不必,我已经跟他说过了,现在直接走就可以。” 柴溪又看看他的样子,想了想还是把那句“但是”咽回了肚里,她悄悄往百花羞公主那里又瞥了一眼,对方似乎已经发觉了他们这边的动静,只是佯装不知地和孩子笑闹着,带着他们往……应该是往寝宫的方向走过去了。 “五行,”虽然那么说着,孙悟空表现出来的却是和言辞内容不符的不紧不慢,他靠在了树干上,上下扫了柴溪两眼,“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老孙?” 柴溪:“……啊?” 她愣了愣,不仅是因为孙悟空突然抛出来的问题,还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说实话,她有太多事情瞒着对方了,从她自己真实的来历身份到在百花羞公主那里听到的关于他们三人的传闻,甚至包括她方才产生的复杂异样的感情。 五行山本是如来佛祖的五指所化,自应无父无母,这一点和孙悟空是相同的,所以柴溪压根不能将那种思念显露半分。 毕竟她本应没有家。 柴溪轻轻叹了口气,她当然不可能问大圣说“大圣你说的到底是哪方面”,直接坦白应该是比较好的选择,但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似乎……也只能说那个传闻了。 可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她几乎已经可以看到大圣在听到那些谣言之后暴怒的表情了。 “没错,我确实有事情瞒着大圣你。”最后她索性心一横,坦诚道,“只不过,是件……挺复杂的事,尤其不可能在这里……所以我觉得还是改天改地方再说吧,其实也没多大影响。而且比起这个,我比较在意大圣你之前说的话。” 柴溪环视了一下周围,确认没有其他人在之后,她压下了心里不好的预感,继续一字一句地开口:“那时候在离开花果山之前,大圣你是……什么意思?” 虽然大圣说着要回花果山,不过柴溪觉得,既然他们都已经到这里来了又救了唐三藏和沙和尚一命,十有八九又会被猪八戒和唐僧他们再三挽留,大圣也就会像刚才被沙僧和猪八戒软磨硬泡那样再答应下来。 当然,这些都只是表象,对于孙悟空这时内心里的真实想法,柴溪是完全感觉得到的。 他想回来,所以只要唐三藏他们再好好开口挽留,就一定会留下来。 但绝不是只为了师徒情之类的原因。 话又说回来了,当初猪八戒不靠谱,她给了大圣一个台阶下,大圣又顺势和她定下了一个完全是他单方面知晓的条件。柴溪对此有一定的预感,此时再看孙悟空的神色,不由得有点紧张,可更多的却是恐慌。 ——对于未来的、对于自己的,同时,也是对于大圣的。 “你说那个?”孙悟空笑了起来,这个笑容就像他那时应下柴溪的请求时一样爽快,但柴溪注视着他的眼睛,从中看出了和他之后晦涩不明神情一样的不同寻常,“五行,既然你这么问我,难道不是多少已经猜出了一些?老孙的意思,就是——” 他话才刚刚说了一半,就被一声响亮的吆喝给打断了。 “哥啊——!” 猪八戒人未至声先至,他以与那身形截然不同的敏捷速度跑了过来,脸上的笑容虽然没有在花果山那时那么谄媚,但也不遑多让。他跑到他们跟前的时候,有些为难地开了口:“师父他老人家想请你们过去聊聊天,哥,柴姑娘,你们俩可得赏这个面子啊,不然老猪就……” 柴溪:“……” 她斜了猪八戒一眼,说不清自己到底是遗憾还是松了口气。 只是,大圣的脸好黑啊…… 柴溪默默收回了往孙悟空那边瞧去的目光,她觉得当然还是得去的,只是大圣这显然是在生气,对象还是猪八戒。 “呆子,”果然不出所料,孙悟空冲着猪八戒径直开口道,言语间满是尖锐的不满,“你擅闯人家王宫的御花园,成何体统?” 猪八戒的神情看上去也十分纠结,柴溪猜测他也许是想说“师兄你不是也闯了吗”,但他终究没有把这话说出来,而是嘿嘿地赔着笑,一个劲儿地往他来时的方向指着。 柴溪询问似的看了看孙悟空,只见他咬牙切齿地叹了口气:“你跟他说,不消他请,俺老孙一会儿就跟五行过去。你先回去,我和五行还有话要说。” 他都这么说了,猪八戒也就只有喏喏地应了声。猪八戒的身影逐渐远去,柴溪重新转向还靠在树上的孙悟空,不由得有些惊讶在这种被打断的情况下他还想要把刚才的谈话继续下去。但对方似乎并没有要说些什么的意思,她也不想就这么缄默着,只好尴尬地挑起了话题。 “大圣,”柴溪抿了抿唇,“有些时候,你不用太顾虑我的,尤其是一些牵扯到你自己的更深层面的事情。这些话我这么说出来可能会有点不太好,不过我是真的这么觉得——从一开始,我想看到的、我所期望着的,就只有看着大圣你做到你想做到的事,仅此而已。” “就只有这样?” “咦?” 她不明所以看着对方,循着对方的目光往下望去,看到了自己不知道何时已经紧紧攥起来的拳头。 “俺老孙觉得,”孙悟空的笑容终于扫尽了之前的晦涩,而这笑容现在看起来,就像是花果山美猴王——不,是比那还要更进一步的、属于齐天大圣未泯的凌人气势,“你心里可不是这么想的。” 柴溪的手被握起,掐进手心的手指被他一一掰了开来,动作有些粗鲁,却又不失温柔。这不是他第一次握住她的双手,却是柴溪第一次如此因为他这样的举动失神,这让她只能愣愣地站在那里,由着对方动作。 他的另一手抚过她脑后的长发,将她的头按向了自己这边。 有什么东西压上了她的唇瓣。 温热柔软。 第四十六回 柴溪睁大了眼睛。 唇上柔软的触感不断地提醒着她现在正发生着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这事情她曾竭力遏制过,然而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她才发现,它从未安分守己地待在她的掌控范围之内。不,也许她早就应该明白过来了,这种感情从一开始就不是她自己单方面能控制得了的。 那只手还托在她脑后,柴溪呼吸到了对方的气息,她的脸上有些发痒,但是——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 真的很不可思议。 明明只是唇与唇之间简单的触碰摩挲,却在短暂的怔然之后,让血液疯狂地向她的脑袋涌去,就着异样的温度一起,血液几乎充斥进了她的鼓膜。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胸腔里轰然作响,伴随着一阵阵眩晕,柴溪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她几乎要以为孙悟空也听到了,因为她的耳边响起了他的一声轻笑。 柴溪并没有来得及去推开对方,她甚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想要那么做,而在那之前,扣住她后脑的那只手只是收紧了一瞬。孙悟空并没有再深入下去,他松开了手上的力道,只是让手指从她束起来的长发上轻轻拂过。 他放开了她,后退一步,却丝毫没有移开依旧注视着她的目光。在这样的注视之下,柴溪理所当然地感到了慌乱,如若不是孙悟空的手还没完全放下来,她差点就要觉得刚才发生的事情是自己的幻觉,是她一个人在树底下产生的妄想。 柴溪张了张口,“大圣”这两个再简单不过的字眼不上不下地卡在她的喉咙里,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怎么?”孙悟空却像是完全看透了她心里想法似的,他脸上没有一丝对自己行为的不确定,有的只是从容与自信满满,“难道,事到如今,你还要告诉老孙,你所中意的实际上另有其人?” 这样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让柴溪脸上又平添了好几分热度。 她想抬起手遮掩住自己的嘴唇,却在刚刚抬手时止住了动作,她不想再在孙悟空面前表现出过多的难为情,就像他说的那样,事到如今这些都已经没有了意义。 他的话完全一语中的,这反而才是让柴溪最惊慌失措的。 她一直兀自压抑着的情感,在这时终于无从躲闪,向着唯一的出口喷薄而出。 “……确实是这样没错,”她径直承认道,却受到刚才孙悟空举动的影响,心头悸动一阵强似一阵,最后,柴溪干脆向另一边撇过头去,不再和越来越让她心慌意乱的孙悟空对视,“但是,但是,就算大圣你这么说——” “既然你承认,那就好办了。” 孙悟空打断了柴溪的话,不过,他看上去却并不是因为感到不耐烦才这么做的样子。与之相反,他看上去兴味盎然:“等一会儿,等见过唐僧之后,直接一起回花果山吧。” “回了花果山,”他一字一句地说道,言里话外都是不容动摇的决心,“就跟老孙成亲。” 柴溪:“……哎?” ——啥?!大圣他刚才说了啥?! 如果说之前还只是眩晕的话,现在她已经要觉得一阵阵天旋地转了。柴溪竭力稳住自己的身体,但仍然是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这也是巧了,偏生后面就有一块石头绊住了她。柴溪一个趔趄,险些就要栽过去,幸亏孙悟空眼疾手快地拽住了她的胳膊。 “谢了,大圣。” 刚刚站稳之后,柴溪下意识就一句感谢脱口而出。下一秒,她反应过来两人又因为她刚才的差点跌倒而进行了肢体接触,要不是她控制住了,好不容易稍微喘匀了点的气又要一口提不上来。 “先别忙着跟我道谢,”他的声音有些低哑,“你怎么回答?” 他这么一问,柴溪又没了声。 她的内心简直就是在天人斗争,理智告诉她这个时候绝对不能答应,而感情,则不断地、不断地怂恿着她。理智是理智,感情是感情,她的脑海里重复着当初跟花果山说的那些话,这些话曾在无数个日日夜夜一直提醒着她的本分,但现在,它们似乎永远失去了作用。 ——她一定是疯了。 柴溪觉得自己的鼻尖有些发酸。 “好啊。”有什么力量在阻止着她开口,可柴溪到底是不管不顾地说出了自己内心里的想望,她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抖,却只是勉强露出了一个微笑。 她知道,如果她不这么说,她会永远后悔的。 她看到有什么不明的感情带来的色彩在对方眼睛里闪烁着,柴溪明白了,即使是对于向来喜欢肆意妄为的齐天大圣来说,想要做出这个决定,也并不是多么容易的。 他握着她胳膊的手微微使力,一把将柴溪拉进了自己的怀里,随即将另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上。 还没等柴溪镜湖,他就又一次低下了头。 柴溪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正在发抖——出于一种混杂了紧张与期待的复杂情绪,她微微扬起下巴,迎上了对方的双唇。 放松,放松一点儿—— 直到现在,柴溪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之前的那个吻是她的……初吻。这个念头划过她脑中的时候,有种夹杂了苦涩的甜蜜在心里膨胀了起来,她整个人似乎都有点轻飘飘的,如果不是孙悟空的手还压在她的肩膀上,柴溪真的要以为自己要飘起来了。 这一次,他们也没有更加深入地试探对方,依旧是浅尝辄止,依旧是唇瓣间的摩擦。但比起刚才的感觉,这时,两个人好像都还要有点别的什么感觉。早在孙悟空靠过来的时候,柴溪就已经闭上了眼睛,到了这会儿她也并没有睁开,心跳比起先前也已经平稳了一些,但仍然是疯狂地跳动着。 在她察觉到对方其实也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时,柴溪的唇角悄悄勾起了一抹促狭的笑容,即便那笑容下一秒就因为孙悟空忽然滑到她腰上的手而变得有些惊慌。 “……大圣,”这一会,是她的唇先离开了对方的,柴溪手抵在他的胸膛上,又是有些羞恼,又是防止他再更进一步,“这可是在宝象国的御花园里,而且,而且,我觉得你这也实在是——” 实在是进展得太快了。 可是这句话被她又不清不楚地咽了回去。 从第一次亲吻到成亲……他们的关系实在是进展得太快了,可是有那么长时间的加成,这一切看上去却又顺理成章了起来。 对了。 成亲的时候……要做什么来着? 她确实是想到了某些东西,这让她脸上又更加热了起来,她一把推开了孙悟空:“不,没什么。总之,现在还是先把长老的事情搞定吧,其他的之后再说也不迟,要不大圣你先过去吧,我去洗把脸,马上也到那。” 柴溪从未想过自己会把话说得这么快,哪怕是以前参加学校辩论赛的时候,她都没有这么做到过。 “老孙就看着你洗好了,”孙悟空却不吃这套,他嘴角的笑容怎么看都有点戏谑,“反正之前都跟猪八戒那么说了,晚点儿过去也没什么。” 柴溪:“……也许我找不到水,得去百花羞公主那里一趟。” 孙悟空:“偌大的皇宫里还找不到一瓢水?就算去公主寝宫里也无妨,我与你是一同进出,又是救公主于水火之中的恩人,想是也不会传什么莫名其妙的传言的。” ……莫名其妙的传言。 柴溪突然想起了之前还在碗子山破月洞的时候从百花羞公主那里听来的谣言,不由得一时又有些汗颜,神色也怪异了几分。 “五行,怎么了?” 孙悟空自然是察觉到了,不过柴溪想了想,事情到了这一步,似乎也没必要把这些让人糟心的传言告诉他,就干脆笑了笑,告诉他她只是和百花羞公主探讨了一些女性之间的秘密而已,没有什么值得太过挂心的。 不过…… “都到这时候了,你还叫我‘五行’?” 虽然已经被这么称呼了足足五百多年,但柴溪现在还是有些不满,不说别的,就连猪八戒沙和尚他们、甚至萍水相逢的人们都会叫她“柴姑娘”了,只有孙悟空还在用她最开始为山的时候的名字称呼着她。 尤其是,两人现在又是……这种关系,怎么想都有些不合适吧。 “俺老孙觉得挺好的,”这句话一出来,柴溪就知道八成没了让他改称呼的希望,她实在是太熟悉对方的措辞模式了,要是他这么说的话,肯定十有八九还会坚持他的想法——即便他向来都对自己的选择确信无疑,不是多肯听别人的意见来将其动摇的,“这世上就老孙一个人这么叫,不是挺好的吗?” 柴溪还在因为他这句话愣神的时候,他已经转身走了好几步,而后回过身向着她招了招手:“我刚才看到这边的远处有两个宫娥,直接找她们要水去吧。” 就像孙悟空说的那样,他们确实从宫女们那里要来了水,只不过是大圣自己过去向宫女们问明了方向,又孤身一人过去取水的罢了。 他拿过来的水瓢看上去是崭新的,柴溪用手将清凉的水撩在了脸上,终于感觉到脸上的热度退去了些许。刚才发生的一切对于她而言太过超现实了一点,也太过“惊心动魄”了一点,她可不能这么去见唐三藏,否则一定会被怀疑询问的。 脸上的热度渐渐退去,柴溪的大脑仿佛也因这瓢水冷静了许多,她开始重新思考着方才自己的举动。 疯狂。 这是她唯一能下的定论。 但是,果然,她并不因此感到后悔。 她接过大圣递来的白布,用它将脸擦干,而后冲大圣露出了一个微笑。 “走吧,去见长老他们。” 第四十七回 柴溪自然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她不顾孙悟空狐疑的眼神,执意要求不和他并肩而行,取而代之地只是跟在他身后。依照孙悟空的习惯,虽然可能会不时注意着她的动向,但也不会一直盯着她。在现在这种时候,这对于柴溪而言更能让她放松一些。 ……不然她实在是太紧张了。 猪八戒跑过来的时候并没有告诉他们现在唐三藏在哪里,不过看孙悟空的样子,倒是清楚得很,想是先前去取水的时候又打听过了。 这里离前殿也并不算多远,说到底,宝象国其实并不是一个多大的国家,至少比起东土的大唐来说差远了。柴溪身为一千多年后在那片土地上生活着的现代人,不知道应不应该为此而感到某种程度上的……自豪? 比起那种微妙却又飘忽不定的自豪,柴溪更多地感觉到的是难为情与尴尬。 幸亏她刚才已经用冷水降了温,心情也平复了许多,至少回忆起刚才的事情时,她不至于再整张脸都红透了。 刚才的事情…… 柴溪不自觉地将手指放在了唇瓣上轻轻摩挲着,指尖接触到的质感是干燥而柔软的,她盯着前方孙悟空的背影,突然又回味起了那两个吻。心底里仍然有什么东西在悸动着,比起之前的疯狂,此时它蔓延开来的感觉却是异常的甜蜜。 “五行,”他忽然回过头来,她抚摸着自己双唇的样子就这么被孙悟空撞了个正着,他的笑容看上去比方才在树下时还要戏谑和得意许多,“你在做什么?” “没什么。” 这下柴溪也学乖了,她装作毫不在乎地把手放下。她将双手背在身后,决定假装自己并没有那么紧张、对双方之间的近距离接触也并没有多少的在意,转而三两步赶上了孙悟空的步伐,把自己刚才说过的话完全抛在脑后。 可惜对方却完全记得那句话:“方才,不是你跟老孙说不要走在我旁边的吗?” “不,我现在改主意了。”柴溪表面上很是平静,其实心里又开始一阵阵打鼓,“果然还是要走在大圣旁边要比较安心,而且……而且我想这么做。” 她说出这句话以后,两人也都沉默下来,谁也没有再先开口。然而两人之间萦绕着的气氛却并不是尴尬,而是截然不同的明了与心意相通。他们确实是在享受着这样的沉默,让其他不同寻常的东西在其中慢慢滋生。 然后,他们来到了唐三藏所在的地方。 早在孙悟空第一次亲吻她之前,柴溪就看到百花羞公主匆匆忙忙地带着孩子离开了。对此,柴溪心里当然是有些庆幸的,要是被他们看到那样的场景,她才是真的恨不得钻到地缝里面去。不过这不是重点,依照柴溪的猜测,宝象国的国王王后既然不在这间房里,应该是正在和他们亲爱的外孙们会面呢。 “……悟空,女菩萨。” 房内只有唐三藏、猪八戒和沙悟净三人,她和孙悟空走进来的时候,原本就不怎么轻松的气氛似乎凝结得更加沉重了。孙悟空方才谈笑的轻快也已经荡然无存,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立在柴溪的身旁,面对唐三藏的点头致意,象征性地叫了一声“师父”。 “贫僧如今能这样坐在这里,”为了让气氛不再这样僵持下去,唐三藏继续开口道,当然,也不排除他确实是为了感谢他们,“多亏了二位的出手相救。若不是你们将那妖怪打退,又解了贫僧身上的法术,贫僧恐怕现在还在那笼子里被关押着。” “长老有难,我们也该帮个忙才是,也不枉这多日来在路上的相互照应。”柴溪见孙悟空并没有要应话的打算,皮笑肉不笑地接了话,“幸而当初那誓言做不得数,也免了长老受那阿鼻地狱之苦。” 那天在白虎岭唐三藏为表决心发下的誓就这么被她直接提起来,唐三藏的脸上也不免又青一阵白一阵。 她毫无疑问是在用这话来挑衅,现在这种情况她也不想再忍下去了。虽说柴溪不是什么特别强硬的性子,但发生了那种事情怎么可能一点火气都没有,离开白虎岭之前,她之所以没有说出太激烈的话,多少还是在顾虑着孙悟空的感受。 而到了这时候,柴溪觉得有些话还是要挑明白比较好。至少,得刺刺唐三藏。 “那时,确实是贫僧的不妥。”沉默了片刻之后,唐三藏长叹了一声,倒是十分坦诚地承认道,“经过前后思量,贫僧觉得,虽有贬书在前,这取经路上却是少不了悟空与柴姑娘的,若是你们能与我等一同上路的话——” “不,我的答复仍然与刚才一样。”没有等他说完,孙悟空就径直打断道,他看了一眼柴溪,像是担心她改变主意似的,“既然贬书已下,老孙也没法再腆着脸继续一起去取经。五行,我之前将贬书托付给你,应该还在你那儿吧?” 眼神交汇之时,柴溪会意,她点了点头:“从花果山处罚之后,我就一直带在身上呢,要是需要的话,我这就拿出来好了。” 她作势要将手向怀中探去,当然,贬书确实被她放在外衣的夹层里,不过她并没有真的要把贬书拿出来的打算,没有这个必要。 果然,在她刚刚抬起手之后的几秒之内,唐三藏就已经出言制止。 “那倒不必,”他劝阻道,“毕竟那是贫僧亲手所写的,贫僧比谁都要清楚了解。” 说完这句话后,唐三藏迟疑了片刻,这才接着又说:“只是,若是又遇见先前那样强大的妖怪,虽说有悟能、悟净在前,可也终究担心抵挡不过。” 言外之意无非就是还想向孙悟空寻求安全感。 “老孙也把话说在前面,”孙悟空倒是看似漫不经心地接过了话茬,“就算是俺老孙,也未必就真的能护得住你。即便我真的跟你上了路,也不能时刻护你周全,恐怕老孙在抵挡妖怪之际,又有旁的把你掠去了。” “那日我因那化作人形的妖怪并未死透、依然可能随时过来加害于你而要求至少护送你出了白虎岭,师父你却径直拒绝了我。”他话锋一转,“不过,到底师徒情谊一场,常言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黄袍妖怪自是上天庭领罚去了,师父你也不必太过担心,若是实在放心不下,老孙也可再送你一程,护你一日一夜。” 言罢,他看了一眼柴溪,柴溪倒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她知道孙悟空这样做的意图,也完全理解他此时的感情,所以也只是点了点头。 一日一夜,只不过是个让唐三藏能接着安心去取经的期限,也算是为了报答他在大唐与鞑靼界限处将孙悟空解救出来的恩惠——虽然这一点认知让柴溪有些不舒服——而在这之后,两人也可无论恩怨一笔勾销。 在这一日一夜之后,她便再次和大圣一起回到花果山,然后,然后…… “柴姑娘?” 她还在出神之际,忽然听得沙和尚叫了她一声,柴溪闻声看向身侧,然后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落到了后面。 “大师兄叫你呢,”沙和尚温和地说道,柴溪瞥了瞥走在最前面的孙悟空,他回过头来,神色似是有所不满,以至于她几乎要漏听了沙和尚的下一句话,“柴姑娘,你脸怎么这么红?” “……不,没什么。” 然而她终究还是听到了,柴溪埋下头,用双手拍了拍脸颊。她觉得自己克制心情的能力越发高超了,不一会儿的功夫这温度就降了下去。她向着前面跑过去,试图追上孙悟空。 如此那般地商定好之后,宝象国国王摆了素宴宴请了他们一顿,柴溪并没有多大的胃口,只是稍微动了几筷子。吃完了饭,一行人就如同以前那样上路,孙悟空依旧走在最前面权当探路,柴溪这回却只走在他旁边了,现在一不小心落到后面,也只因为想东西想得太入神,连孙悟空叫她都没听见。 “大圣,你叫我有什么事?”刚赶上孙悟空,柴溪就急匆匆地问道,她理所当然地认为是对方突然想到什么需要嘱咐才这样急切。 “不,”孙悟空却否认道,“只是老孙想和你一起走罢了。” 柴溪:“……” 她感觉得到自己的耳朵热了,强自镇定地撇过了头之后,唇角却难以自抑地扬起了弧度。 意外却总是发生在令人意想不到的瞬间。 耳边有什么东西划破了空气的尖锐声响,接下来,柴溪就只听到了白龙马长长的一声马啸。她心里一惊,连忙回过头,看到了有一支箭牢牢钉在了路旁的石头上,箭尾的羽毛还在微微地打着颤,仿佛在强调射箭之人到底用了多大的力道。 刚才的声音和方向……显然是冲着唐三藏去的。 “老孙就在这周围几米远的地方转转,”在原地静待了几分钟、发现敌人并没有再接着攻击后,孙悟空皱着眉头冲着猪八戒和沙和尚嘱咐道,“你们两个保护好师父和五行。” 他却并没有就这样离去,而是又在柴溪耳边说了两个字,声音很轻,没有第三个人能够听到。 “自保。” 周围全是树林,孙悟空先在周围——尤其是最有可能藏着那个射箭者的地方搜了一圈,无果后又离他们远了一些。 他们本来是能看得到孙悟空的,他却在不知什么时候失去了踪影。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半刻钟,一刻钟…… 他们生生在这里等了将近半个时辰,却再没看到孙悟空出现。 猪八戒早就在边上犯起了小嘀咕,这时候更是开口道:“难道说,这弼马温又——” “闭嘴。” 柴溪靠在树上,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她直起身子,将七星鞭从腰间抽了出来:“恐怕是遇上什么麻烦了,我先去找他,一会儿就回来。” 这话她说得相当不确定,别说猪八戒了,柴溪这会儿心里也有点紧张。但与对方不同,她全心全意地信任着孙悟空,自然也不觉得他会做什么临阵脱逃的事情。 大圣是真遇上什么麻烦了。 而柴溪也清楚地知道,要是连孙悟空都解决不了,她就更别提了。 但即便如此,她也必须得做点什么。 在这时候单独行动是很糟糕的选择,可除此之外,柴溪别无选择。 她很担心大圣。 ——所以至少由她去确定。 她急匆匆地在树林里来回走着,脚步无疑暴露出了她急躁的内心。走着走着,柴溪突然内心一惊,她近乎是钉在那里无法动弹,连转个身都做不到。 有人站在她身后。 “五行山。” 那人轻声唤道,她异常熟悉的声音里,满怀着无尽的慈悲。 第四十八回 柴溪停在那里。 “五行山。” 那人就只这么唤了一声,却已足够令柴溪心惊胆战。 她能感受到心脏的跳动又开始一次比一次剧烈起来,与先前不同,这一回只是完全的惊恐与担忧。呼吸不可抑制地逐渐加快,冰凉的感觉从指尖蔓延开来,带来一阵阵眩晕,柴溪闭了闭眼,深深地呼吸。 根本不用去思考事到如今还这样称呼她的会有谁,这声音尽管她才听过几次,却也难忘到能径直凭此辨认出来者何人。 柴溪小心翼翼地抿了抿唇,而后转过了身去,却只是双手合十而非跪拜。 “见过菩萨。”她轻声说道,表情平静,声音里是明显可以听出来的颤抖。 南海观世音仍然是柴溪最近一次见时的样子,手上托着那净瓶杨柳,面上的神情也是一派祥和。 “你可知我今日为何前来?”观音菩萨上下打量了她两眼,眼神中所包含的意味虽然并不至于会使柴溪不适,但她仍然不可避免地感到了些许心虚,在下一秒,她强迫自己把那点心虚也全然丢开,“又是为何偏要把你引出来?” 柴溪张了张口,她知道眼下这种状况说什么才是最好的选择——自然是对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供认无余,但是…… 但是她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放手。 她想说“不知”,她不想承认自己有做错什么,可惜她也明白如果她这么说了,会让情况糟糕到哪样的地步。 于是她终究只是垂着头,一言不发。 观音菩萨见她此番表现,也只有长叹一声。 “当初,我念那泼猴终于对自己的罪过有所悔悟,这才免了他的刑罚,令他与那大唐的取经人做个徒弟,借此将功赎罪、修成正果。”柴溪感觉得到菩萨投在她身上的眼神,怀着悲悯却令她如针扎一般刺痛,“既是如来允你一同上了取经路,我本来以为,你该懂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柴溪只是沉默地听着,她下意识地将右手抚上了左臂,攥着衣服薄薄的衣料,尽管手指酸痛,却始终没有要将其放开的打算,就像……就像这可以减少分毫心中的痛苦似的。 “……是我之过,”她终于叹息道,声音是出乎她自己意料的沙哑,“还烦请菩萨饶过大圣,大圣他只是……只是一时无心才步上歧途,这都实乃我的过错。”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柴溪觉得自己的心脏就像是被一只手狠狠地揪住了似的,那只手将她的心脏慢慢地揉成了一团。不仅仅是疼痛,在痛苦之余,她更多地感到的是无法呼吸的压抑,她几乎是使上了全身的力气,这才牢牢地在地面上站稳。 “既然你已知错,只需领罚便是。而那孙悟空也需担责,事情但不可就这么告一段落。”观音菩萨的声音平静,却透露着不可动摇的坚决,“而对你的第一道罚,你不可再与他们一起去西天取经。” 柴溪一惊,还没等她彻底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于她的头脑做出了选择。伴随着“扑通”的一声,与地面猛然接触的疼痛从膝盖处传来。然而柴溪现在已经顾不得这些,只是慢慢地俯下身去,让额头与土地轻轻相触。 她这一生之中,从未跪过什么人,那时在五庄观所做的也只是象征性的跪坐——为了向镇元子道歉。 这是南海观世音菩萨。 她在心里悄声告诉自己,她从不求神拜佛,但到了如今,这么做是值得的。 “观音菩萨大慈大悲,还请宽恕大圣。”柴溪听到自己这么说道,她就像是已经抽身开来似的,只是“意识”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切的发生,“我保证事情就到此为止了,以后无论如何都不会更进一步地发展。我只求还能在他身边,看他……” 柴溪闭上了眼睛,继续说了下去:“看他修成正果。” 她就这么维持着跪着的姿势,低着头,没有去看观音菩萨的神情。她几乎不记得自己到底跪了多久,才终于听到观音菩萨缓缓开了口。 “若是有你在一边,这泼猴定不会安心去取经。不过,要是就这么将你带走,只怕他也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看你也是诚心认错,我给你一个悔过的机会。” 听闻此言,柴溪抬起了头,注视着观音菩萨,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观音菩萨的神色却似是不忍,她犹豫了半晌,这才继续道:“我传你两道法术,使用与否,你自作定夺。我想,就算不使用,你也该明白自己应做些什么,不然的话,也不是像今天这般轻易了事了。” “我明白。” 柴溪低声应道。 树叶被风卷起,一片又一片。这众多的细微声响近乎是在同时响起,织成了清晰可闻的沙沙声,她看着观音菩萨的嘴巴一张一合,也将菩萨口中所念的真言铭记在心。 “……”于是,柴溪又是一拜,“谢过菩萨。” 再次抬起头来时,观音菩萨已经消失不见,她现在所处的地方仍然是方才见到观音菩萨之前所停留的地方。因为南海观世音的突然出现,柴溪竟然一时间还未注意到周遭景象的变化,直到现在才隐隐意识到刚才她和观音菩萨所处的应该是类似于结界之类的地方。 的确,无论是要谈论她和孙悟空之间的事情,还是那两道真言,都应该在他人完全察觉不到也无法闯入的“结界”之中较为稳妥。 通过观音菩萨的神色和话语,柴溪也能猜到一点那法术的力量之强大和使用所需要付出的代价。 使用与否自作定夺? 开什么玩笑,取经路上八十一难之凶险,再加上观世音菩萨把这种法术传给她的用意,恐怕她不用都不行了。 柴溪咬了咬牙,用双手撑着地面站了起来。她拍拍身上的尘土,又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她知道自己后背的衣裳近乎已经要被浸湿了。 犹豫了片刻之后,她眯起眼睛,恍惚地念动起了其中的一道,刻意将强度压到了最低。 身后的几棵粗壮的树木拦腰折断,柴溪眼睛眨也不眨,麻木地站在那里,微微侧首,看着切口平整的树木的上半段轰然倒地,掀起了一片尘土。 有什么从她心中抽离了些许,柴溪却只是攥紧了拳头,一滴眼泪也未曾落下。 就在这个时候,被暗地里注视的不适感终究消失了,这让她松了口气。 然而这轻松感转瞬即逝,柴溪紧接着感受到的更多的则是沉重——难以言喻的沉重,这种沉重让她有一种全身心的疲惫。 依照观音菩萨先前所说的话,这只是个诱她入局的陷阱,无论是唐三藏还是其他人都没有实质上的危险,大圣之所以一去不复返也是因为暂时被困住。而如果菩萨说话算数的话,大圣现在应该是没事了。 她靠在另外一棵树上缓了一会儿,然后才拖着脚步原路返回。 比起来时的漫无目标,这时再返回就显得容易了许多。但即便如此,不一样的心情对于柴溪而言也未免太过沉重了些,看到那几人的瞬间,五味陈杂的感觉涌上心头,她却也徒有轻轻叹了口气。 与她离开时不同,孙悟空已经回到了这里,看到她终于出现,急忙迎上前来,眉头死死拧起:“怎么回事,你跑哪里去了?” “你半天没回来,大家都很着急,我就去树林里找你去了。”柴溪竭力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甚至还露出了一个微笑,尽管她知道自己绝对瞒不过孙悟空她此时真正的心情,“幸好只是虚惊一场。” 要是真的只是虚惊一场该有多好。 孙悟空上下打量了她半天,看出她确实没受什么伤之后才道:“下次别再一个人贸然行动了,无论发生什么事情。” “嗯,我知道了。” 柴溪点了点头,话音落了之后,两个人都没再说什么。 ……大圣也很奇怪,柴溪心想。 想想也是,他可是消失了将近半个时辰,这么长的时间,若是说大圣什么都没遇上也不可能。只是不知道菩萨到底是用什么方法困住了大圣,也不知道菩萨有没有在大圣面前现身、对他说些什么。 希望没有。 柴溪又看了一眼孙悟空,而后,径直从他面前走了过去。 “女菩萨?” 她来到了唐三藏的跟前,面对着他多少有些诧异的眼神,双手合十,深深一拜。 “长老,”柴溪轻声地、一字一句地说道,“先前在宝象国的时候,对长老你出言不逊是我无礼了,还望海涵。” “希望长老能允许大圣……与我跟你一起上路,护你一路周全。” 第四十九回 “希望长老能允许大圣……与我跟你一起上路,护你一路周全。” 对于她的这番话,唐三藏的脸上明显表现出了犹豫之色,他急忙站起回了礼之后又迟疑了片刻,然后才又开了口。 “女菩萨……”他踌躇着道,“你所说的‘一起上路’,贫僧自然乐意之至。只不过,先前还在宝象国王宫的时候,无论是女菩萨你还是悟空都拒绝了贫僧的请求,怎么现在却不约而同地……?” ……不约而同地? 那就是说……大圣也……? 柴溪闻言望向了孙悟空,对方果然避开了她的眼神。 那么,至少说明她之前的猜测没错了。她完全有理由去接着那推测下去,观音——或者佛祖那边随便的什么人在孙悟空“失踪”的那段时间里出现在了他的面前,然后跟他说了些什么话,具体内容应该和她听到观音所说的那些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她抿了抿唇,突然回想起了那时候在宝象国御花园发生的一切,心里一时间五味陈杂。 明明一开始就应该察觉到的,无论他们两个是对彼此怎么想的、如何感受的,那句“跟老孙成亲”……必定是一个无法完成的承诺。 变化总是发生在一瞬一息之间。在柴溪与花果山交谈时,绝对无法想象自己会由于一时冲动而将一切都顺势答应下来;而在她还沉浸在甜蜜的情绪中时,也并没有想到转眼菩萨就找上了门来——或者说,她意识到了有这个可能,却不愿意去正视它、甚至将它强自压在心底,放纵自己愈陷愈深。 “具体缘由长老大可以不去追寻,”她叹息了一声,然后假装镇定地微笑了起来,“我知道,我与大圣出尔反尔的行为实在是难以博得你们的信任,不过,我们会用行动证明给你们看。就像刚才那样,大圣仍然会回护长老你的安危,我虽然帮不上什么大忙,有些小事还是能做到的。” “女菩萨想必是误会了。”唐三藏连忙道,“贫僧没有怀疑悟空和你的意思,只是有些不解罢了。即便单纯是论安全方面,想想先前的事,再想想在宝象国那里贫僧还被变成了猛虎,有你们在身边,贫僧还是放心了许多。” 他不提宝象国倒还好,一提宝象国,柴溪心里又有些难过。当然,这份难过被她遮掩得很好,她只是因为唐三藏这番话偷眼瞧了瞧猪八戒和沙悟净,他们看上去倒像是丝毫不在乎似的望向了一旁。 一旁,孙悟空的脸色依旧不太好看,但还在可接受范围内。 “这样的话就最好。”柴溪对唐三藏的话还抱有着怀疑态度,他在白虎岭时是因为孙悟空活活打死那三“人”而愤怒、因为唯恐自己哪天受到牵连而担忧,柴溪总因此而觉得,他不像是会对这些可能会危及自身的事情宽宏大量的人,“树林里已经没有危险了,若是长老愿意,即刻便可启程。” 对于她的提议,早就在路旁消磨了过多时间的唐三藏自然是一个“好”字,其余几人也没什么意见。等到唐三藏翻身上马之后,他们就重新又踏上了往西的道路,只不过这一次,不再是以一天一夜为期限,而是……直到取得真经为止。 分明就只是又兜兜转转地回到了原来的目的上,思及至此,柴溪却有了一种发自内心的疲惫感。 就保持这样的状态——且不说根据南海观世音菩萨的话来看,他们之间的距离会越来越远——直到取经结束,而在结束以后,没准这一切又会被划上彻底的句号。 不,不是“没准”,到时候她一定连想见大圣一面都做不到。 显然,方才的经历对两人而言都是影响巨大的,柴溪非常自觉地走在了队伍的最末,和孙悟空保持了她所能保持的最远的距离。而对方对此也毫无异议,或者说,是还没想好该如何重新面对她。 因为柴溪自己也是这样的。 他们早就已经离开了宝象国的国界,现在的景象有些荒凉,柴溪不由得怀疑起他们这么一直走下去,到晚上的时候能不能找到人家投宿。 以前不是没有露天睡过……她现在的心情却比那时候微妙许多。 “沙僧,我离开以后发生什么了?” 她赶上两步,用着孙悟空常用的称呼叫着沙和尚,这或许是她目前唯一一个还能容易点打听到情报的人。毕竟到了这时候,柴溪不可能再去问孙悟空,唐三藏也不可能,他会本着“出家人不打诳语”的准则把一切都全盘托出,但那里离孙悟空实在是太近了,被对方就这么听到的话,还是会感觉到别扭。 沙悟净平时虽然经常不言不语,对很多事可很能看得分明,性格上也没有猪八戒那么投机取巧、圆滑利己,应该还是会如实地把事情告诉她。 ——当然,柴溪也知道就算在这里孙悟空也未必听不到,不过还请由她自欺欺人一下,即使被听到了,这个距离也可以让她和大圣不是那么尴尬。 “柴姑娘离开以后,大师兄倒没一会儿就回来了。”沙和尚如她所想的那样开始回忆了起来,他的眉毛纠了起来,“大师兄一回来,就追问我们柴姑娘你去了哪里,听说你是去找他了之后,大师兄急匆匆地也冲进了树林里……只是无功而返了。” 他的话听得柴溪有些心惊:“……我消失了多久?” “不多不少,整半个时辰。” 沙悟净答道。 柴溪并没有感觉到自己和菩萨的交谈维持了半个时辰那么久,就算加上她跪下时和观音菩萨僵持的那段时间,似乎也还不到半个时辰。那么就只能解释成结界内外的时间流逝不一样……也许大圣的情况也是这样。 除了这中间和沙和尚的谈话,这一天里剩下的时间一行五人都是相当沉默的。也就如同柴溪猜测的那般,直到天黑为止,他们都没走到有人烟的地方,自然也没办法在哪怕是寻常百姓的家里借住。他们最后来到了一个小小的湖泊边,在湖边安顿了下来。 夜已深了,柴溪却压根没有一点睡意。 唐三藏向来坚持要避嫌,在野外露宿时她睡的地方也离师徒几人有着不短的距离。当初提出这个主张的时候,孙悟空并没有反对他的师父,但也要求要睡在离柴溪比较近的这边,以免半夜突然生变。 哦,他们之间还不时横了匹白龙马。 今晚也是如此,白龙马趴卧在她和孙悟空当中,与两边都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那边的几个人应该已经入睡,柴溪尤其已经听到了猪八戒的呼噜声。 她在黑暗之中睁着眼睛,凝视了好一会儿夜空,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身上的被子很薄,在夜里起不到多大的遮寒效果——然而还是比孙悟空他们的要厚一些。太过累赘的行李带着赶路也麻烦得要命,在这样客观的情况下,能带上这样的被褥都是相当不容易的了。 ——睡不着。 柴溪把被子放好,自己站起了身。 本来就露宿在了湖边,这里离那片小湖也就走上几步的距离,她挑了一块还算是平整的地面坐下,抱膝发起了呆。 湿润的水汽萦绕在身边,让这个本就冰凉的夜变得更加寒冷入骨。水面上映照出了那抹弯弯的月亮,还有几颗明星投射在了上面,尽管有这样的光辉照耀着,柴溪仍然觉得这湖面看上去比天完全黑透前大了不少,也深邃了不少。 她说不清楚心里冒出来的恐慌是因为这湖面还是其他的理由。 有人在她身边坐下。 “你也睡不着?” 柴溪几乎不用看就知道这是谁,她对他实在是太熟悉了,实在是太熟悉了。 来人只是长长地吐了口气,并没有说些什么,毕竟他的行动已经代替言语回答了她的“疑问”。 “大圣,”不知是什么心情驱使着她蓦然开口,“你看到了什么?” “……没什么,”过了好几秒,孙悟空生硬地说道,“五行你呢,又看到了什么?” 她依然望着水上的倒影,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和大圣你的答案一样。” 即便他们两个都清楚地知道对方说的是谎话,也必须把这个谎话继续下去才行。 肩膀上突兀地多了点不怎么重的分量,柴溪一愣,随即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之后又看向了孙悟空。光线并不明亮,她只能依稀看到他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她勉强地稍微弯起了唇角,与此同时,有什么几乎要从眼中夺眶而出。 当然她终究是忍住了。 柴溪像是泄了力一般放松了身体,任由对方揽过了自己的肩。紧接着,她单手撑地,微微抬起了身子。 她知道自己正在颤抖着,这颤抖一阵强似一阵,仿佛下一秒她就要因此而彻底失去力气。 ——最后一次。 菩萨啊,原谅她吧,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柴溪将自己的双唇贴了上去,只接触了短短的一瞬间之后,她就离远了些。 “晚安,大圣。” 她听到自己平静的声音,就像听到任何一个陌生人的声音。 她从他的怀抱里退了出来,与其说是走了回去,她的举动更像是在逃离。 然而就是在那一刹那,柴溪还要更清楚地意识到,她少了什么。 她的心里少了什么。 第五十回 气氛逐渐又变回了沙悟净刚刚加入时的那样,只不过,比起那时候而言,现在柴溪和孙悟空的距离要远得多。 未挑明一切的时远时近和看似尘埃落定之后的放弃,两者相较起来,柴溪竟想不明白哪一个不是那么伤人。 ——当然,事实上这都不是什么好选择。 回过头来想想,柴溪觉得……从最开始她应该就对于大圣有一些暧昧的情绪,但当他们真正地冒出苗头来,却是在高老庄的那个月夜。哪怕到了当下,她也还记得怦然心动的那一瞬间,因为这心悸和快速跑动带来的呼吸困难也残存在她的印象里。只是,当时的她自欺欺人说那不过是自己的幻觉而已。 那大圣呢,又是在什么时候? 她轻易就答应了对方的邀约请求,可这不代表她忘了那看似漫不经心的一句“依我看,你倒不如应了他”。 ……现在再计较这些,已经没了意义。 柴溪深吸了一口气,用力地系上了包裹。 “完成了。” 她拍拍包裹,把那些打好包的被褥和苦着脸的猪八戒扛着的其他行李捆在了一起。 “别总是这副表情啊,”柴溪睨了一眼一脸苦了吧唧的样子的猪八戒,“这么些东西而已,沙僧和我也都分担一些了,这点分量以你的力气还绰绰有余吧。” “力气大怎么了。”猪八戒哼哼道,“力气大就该遭歧视啊,力气大就该扛着这些行李到处跑没人心疼?哎哟我家翠兰呀,我想死你了……” 柴溪:“……” 她觉得自己……完全能听得出其中的酸味。 这猪八戒是在酸她跟孙悟空的事呢,虽然柴溪可以肯定昨晚的事情没有被他撞到,可他毕竟也上花果山走了一遭,又一早就看出了他们之间的情愫,对他们的发展绝对猜出了个七七八八。 不过,柴溪确信从昨天见过菩萨开始,她和大圣就都表现得相当明显了。 “有些事,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于是,她干脆沉下了脸,“否则休怪我跟你翻脸。” 说完之后,柴溪转身就想走,可刚迈出一步她就改主意又转了回来,笑眯眯地冲着猪八戒开了口。 “我一直觉得你是个挺识时务的人,应当也明白有些话当讲,有些话不当讲……而且,一定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才是。”说着,她弯腰捡起了刚才被她放在一旁忘了带走的、准备一会儿再自己拿上赶路的两三个包裹,以与刚才截然不同的迅捷速度又将其和猪八戒的那些包裹系在一起,然后轻轻拍了拍手,“之后也请劳烦记住这一点。” 比如,挑拨离间的话当然是不当讲的。 猪八戒:“……” 柴溪知道,单就只凭猪八戒下凡前天蓬元帅的身份,这么点程度的威胁自然是吓不到他的,她想的是至少能警告一点是一点,毕竟宝象国的事情也已经在前,至少也能造成一定影响……大概。 猪八戒看上去也想到了宝象国的事,许是又想起当时是她劝说孙悟空赶到这里来救唐三藏的,这才多少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岔开了话题:“柴姑娘昨晚没睡好?” 听到这话,柴溪“哎”了一声,诧异他为什么这么问。 “黑眼圈。”他示意她去湖边自己看。 柴溪还真就信了他的话,急急忙忙地冲到了湖边上,冲着波光潋滟的水面来回照了半天才确信自己眼下并没有出现那抹不去的阴影。 之所以这么紧张,还是因为“没睡好”这件事完全被对方说中了。昨晚又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亲吻了大圣之后,虽然说着“晚安”,柴溪自己回去躺下时却依旧怎么也睡不着。她也不好再次起身,就这么一直辗转到了天亮,然后在所有人起来之前洗漱、整理好了自己的被褥。 不过话说回来……按照她现在的体质,就算连着几夜不睡,也不会容易有黑眼圈吧? 下意识地松了口气之后,她又咬了咬牙。 ……这个猪八戒。 柴溪显然已经忘记了“冤冤相报何时了”,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怎么再把猪八戒整回去,不得不说,这股愤懑显著地冲淡了她的感伤,某种意义上倒像是一剂良药。 不,说是麻醉剂更为合适。虽说时间过得越久,痛苦也就会越轻,但疼终究是会疼的,今日被强自压下的,他日必定会以某种更为汹涌的形式冲破开来那将其束缚住的枷锁。 太阳已经挂在了天空的正中央,即便现在也还只是三春时节,在这片地界上,正午时分的阳光似乎总比其他时候要来得热烈火辣得多。昨日柴溪就已经注意到了,周围的景致甚是不错,只是现在的心情比那时要好一些,也腾出来了些心思去观赏那些漫山遍野的野花。 然而……走着走着,又一座山横在了他们面前。 这情况……怎么就这么熟悉呢。 柴溪满头冷汗地想起了先前的万寿山和白虎岭,无论哪一座可都不好办,而且还都造成了相当大的影响——前者是好的,后者可就糟糕了不少了。而她也知道取得真经要经过九九八十一难——对于唐僧而言——因此,当看到这样一座很是巍峨连绵的峻岭时,柴溪本能地感到了不妙。 这回应该轮到什么了来着……? 不光是柴溪察觉到了这一点,一行人先后都停了脚步。几下马蹄声落,唐三藏的脸上又现出了担忧的神色,看上去似是要退缩,张了张口,竟终究没说出些什么。而后—— 几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柴溪,除了孙悟空。 柴溪:“……” 等等这种事情已经是默认由她来干了吗! 尽管这么腹诽,柴溪依然只是叹了口气,就率先往山那边走了过去。在她经过最前的孙悟空身边时,双方之间的距离算不上近,可柴溪依旧能感觉得到,她和孙悟空的身体都同时绷紧了。 放松,放松—— 柴溪暗自警告着自己,千万不要像昨晚那样一时冲动又做出什么事情来——更何况这还是光天化日地在唐三藏他们眼皮子底下。 ……很好。 就在柴溪要为自己的“镇定自若”鼓掌的前一秒钟,她的胳膊被人拽住了。 “……”她僵直地回过头,假装没有感受到自己的心跳。 “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孙悟空眯起眼,简明扼要地说,“俺老孙陪你一起去。” 所以说,这到底是为什么? 柴溪走在孙悟空身边,趁着对方不注意的时候偷眼瞥了他一眼。 无论是她还是大圣,都应该理所当然地明白这样下去是不行的才对。可明明都事到如今,这样的举动…… 或许只能说,感情这种东西本来就不是能轻易压抑得下去的,就算是大圣也…… 柴溪并没有接着再想下去,他们已经到了山脚下,甚至还走上去了一段距离。周围并没有什么异动,孙悟空来来回回看了一圈、确认一时半会儿不会有妖精出现之后,向柴溪点点头示意她可以开始了。 ——柴溪总觉得这像是将要举行什么邪教仪式似的。 她也感觉不到这座山有意识啊…… “那个,你好。” 但她还是顶着远远几人那殷切的目光,拼命说服自己这事她已经干了好几次了,也不差这傻傻的一次。 “是的,我是在跟你说话——跟你这座山说话。”柴溪确实觉得自己对此已经有点麻木了,她尽可能平静而又不带丝毫感情地说,“别看我这样,其实我以前也是一座山的,经过了各种各样不可说的事件之后,我成了精,有了人形,并且还获得了能和其他山峰沟通的能力——” [……啊?] 这声音实在是有点小,害得柴溪差点就把它忽略掉了。 “没错……我听到了,我听到你刚才‘啊’了一声,”她突然察觉到了什么,语调变得小心翼翼起来,“能劳烦大点声吗?” [可、可以啊。] 比起刚才来说,声音总算大了点,但柴溪听着还是有些费劲。当然,这下她又坚定了自己的判断,这是一个属于女性的声音,而且年纪很轻,只听声音的话,至多不会超过十七八岁——换算成山的年龄可就不知道多少万年了。 声音里还带着些羞涩,她的性格应该有点内向。 柴溪突然觉得自己这两天阴郁的心情被治愈了不少。 “你是个姑娘?” [应该算是吧……] 犹犹豫豫地应了一句之后,她又补充道。 [那些人都管我叫平顶山。] 第五十一回 平、平顶山? 柴溪皱了皱眉,听到这个名字的一瞬间,她自然是联想起了一连串的事物。 ……其中最为清晰的无非是金角大王与银角大王,以及他们那句著名的“我叫你一声,你敢应我么”。 “怎么?” 旁边一直观察着她神色反应以来判断谈话进展的孙悟空仍然保持着一副看似随意的姿势,他似是看出她神情不对,开口问道。 “不,没什么。”柴溪犹疑了片刻,索性接着跟平顶山攀谈起来,“我叫五行山,你也可以叫我两界山……嗯,我以前是在南赡部洲内大唐和鞑靼的交界处的,所以才有这么个名字。” [这样啊……] 平顶山的声音听上去仍然有些怯怯的,但比起一开始已经放开了一些。隔了几秒之后,她大着胆子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可是,虽然你这么说,还真看不出来你以前是座山呢。] “……其实我那时候也没想过自己能真的修炼成人形,最后能成功做到还是托我旁边这位的福。”说着,柴溪本想看孙悟空一眼,却又硬生生止住了这个动作,她可还没忘了自己的目的不是寒暄而是打听山里的情况,“不过,这一点我们一会儿再说吧。平顶山姑娘,我是想跟你打听一下,你身上都住着些什么人呀?” [哎,你问这个?] 尽管有些诧异,平顶山还是一边回忆着一边如实地将情况告诉了她。 [周遭住着的都是些寻常的百姓,家境过得去却也不是很好,当然,日子还算完满,只是偶尔还是会提心吊胆的不好受——这可多亏了在正当中莲花洞里住着的那群妖怪。] “妖怪?”柴溪明知故问地反问道。 [是啊,妖怪。领头的是两个魔头,最近尤其折腾得厉害,到处画图纸访名姓要找个叫唐僧的和尚——等等。] 说到这里,平顶山的话语戛然而止。 柴溪:“啊?” [你们……]她显得有些迟疑,[难道你们就是从大唐过来取经的?] 柴溪:“……” 原来你才注意到吗,姑娘? “对,是这样的,”柴溪假意轻咳了一声,往其余几人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平顶山姑娘,你应该看得见的吧,就在山脚下旁边的那几个人,其中骑着白马身披袈裟的那位就应该是他们一直苦苦寻觅而不得的唐三藏唐长老了。” 她突然觉得自己的话里有哪里不对劲,可是左思右想了好几秒都没找出到底是哪里不对。 [好厉害。] 平顶山这么惊叹了一句——柴溪完全没明白厉害的点儿到底在哪——再次开口时,言里言外却都透露出忧心忡忡的情绪。 [既然如此的话,我劝你们还是不要走这里了。虽说我身长应该有六百里……可终究是从边上绕过去比较安全啊。] 柴溪当然知道对方说的在理,也知道这一次的凶险,但她却也不能轻易地把自己的想法表露出来。更何况这本就是九九八十一难中的一难,估计是躲也躲不过去的,不过嘛,柴溪觉得自己也不必太担心,都有大圣在身边,一切一定能化险为夷的,再加上…… 思及至此,柴溪的眼神暗了暗。 再加上,她也还有南海观世音菩萨教的那两道法术傍身,至少能帮上大圣许多。 ——无论这会让她付出什么代价。 跟平顶山又寒暄了几句了解情况之后,柴溪和孙悟空又一起回到了唐三藏他们那边。 “这山叫平顶山,山上确实有妖怪,由两个魔头统领,”她简明扼要地说,“他们不仅法力不弱,还有好几样法宝傍身,就连能观察了解山上每一处详细情况的平顶山自己都不知道他们俩什么来头。” “而且……”柴溪瞥了瞥唐三藏,“这两个魔头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了长老您的消息,拓了图影想要借此抓你呢。” 闻听此言,唐三藏的脸色又有些发白,吓得他连念了好几声“阿弥陀佛”来平定心神。 “那么,怎样?大圣,我们是绕过这座山走,还是……?” “从山中走。” 孙悟空倒是干脆利落地下了决断:“若是老孙一人,莫说六百里,就是十万八千里也不在话下。如果从山旁绕,只怕又要遇到什么挡路的东西。更何况,照五行你方才说的那样,要是那两个妖魔真是拓了师父的图来比对,恐怕也没法轻易躲过去。既是如此,俺老孙倒是要会会他们。” “我也是这么想的,”柴溪点点头,望向还在马上的唐三藏,“长老你呢?” 孙悟空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这般询问也就只徒具了形式,本应由他来拿主意的唐三藏此时此刻也只有蹙着眉,前后斟酌思量了好一会儿,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开口道:“就按悟空说的办。” [你们真要从这儿走?] 平顶山犹犹豫豫地开口时,他们已经来到了一个险峻之处。沙悟净把行李交给了猪八戒,柴溪也分担了其中的一些,而他自己则是从唐三藏手中接过了白龙马的缰绳,牵着白龙马以让唐僧得以稳妥安全地通过这里。 柴溪没顾得上回答她的问题,她现在所处的位置着实有点儿险,孙悟空先爬上去以后,理所当然地冲着她伸出了手,她一时间拉也不是、不拉也不是。 “还愣着做什么,”他没事人似的问道,“之前的事便做得,如今再拉一下你的手就做不得?” “……” “明明你其实也明白的吧,”沉默了半晌之后,柴溪叹了口气,抱怨的声音轻得似乎就只有她一个人能听到,但她还是用自己的手握住了他的,双方互一使力,她就被孙悟空轻松地拉了上去,虽然有些趔趄,柴溪却硬是自己站稳了,“有些事该做,有些事不该做。” 她有点惊讶自己竟然在这时候把先前从南海观世音那里听到的话这么复述了出来,这样的举动与其说是要劝诫孙悟空,倒不如说是柴溪完完全全的自虐。她的心口因为这样的话语而微微疼痛着——尽管这是出于她自己之口。 “何事该做,何事又不该做?”孙悟空却如此反问了回来,听他的语气,倒也还是怀揣着自信,“老孙可还没有放弃。” 没有放弃? 柴溪还在诧异的时候,他已经走远了些。 还没放弃是指……? 被观音菩萨那样警告了之后,柴溪实在是无法想象她和大圣之间还有任何的可能,她自己也许下了“只求看他修成正果”的誓言,这是万万不可再打破的,否则无论是于大圣还是于她,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虽然听到大圣这么说,她是有点开心…… 可是,会不会有……观音——或者其他人——本来就没跟大圣说实话的可能性? 柴溪本来就不知道大圣到底见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他们之间也总是避嫌似的没有谈及这个话题,只是不约而同地保持着彼此的距离,只是看大圣的意思,他似乎还没完全死心。 ……她自己也没有。 平顶山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五行山,你们两个……?] “我和大圣?”柴溪苦笑着迈开脚步,默认了平顶山问题的答案,“有那么明显吗?” [有啊。] “好啦,都是过去式了。”大概是因为同为山,又同为“女性”,柴溪对平顶山早就生出了一种亲近之情,平顶山应该也是如此。 [就算这样我也很羡慕你啊,好歹还有这么一段呢。] 平顶山这么说道,让柴溪不由得“咦”了一声。 [我在这里也待得够久了,周围倒不是没有山,但是实在没有心仪的对象……] 柴溪愣了愣,她没想到平顶山会有这样的想法,不过再想到她自己,索性也就释然了:“那你喜欢什么样的,要不不要把范围局限在山里?” 话刚出口她就有点后悔,对于一座长达六百里的山来说,难道还有别的择偶对象吗? ……她想起了花果山,那厮一开始见到她的时候也是各种欢腾地求合体。 [我喜欢高的。]平顶山甜甜地答道。 柴溪:“……” 她仔细想了想,不管是万寿山还是花果山还真都不一定比平顶山高。 等等,她怎么突然兼职说媒了? [这么说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我也只能问问五行山你了。] 平顶山却没给她留下再对此仔细思考的机会,而是继续说了下去。 [毕竟你是我目前遇到的唯一一个能和我像这样沟通、又走南闯北地见过许多市面的,要是、要是你能告诉我哪座山最高的话——] 没有一点点防备地,柴溪没经过多少思考,下意识脱口而出了最高山峰之一的名字。 “……珠穆朗玛峰?” 第五十二回 [珠穆朗玛峰?] 还没等柴溪想好如何补救她刚才那句脱口而出的话,平顶山已经径直问道,语气里还颇有些惊喜和开心。 [我就知道你一定知道的,谢谢你!] 听上去,平顶山简直要乐坏了,她极为真诚地向着柴溪道了谢,然后还不由自主地开始哼起了小曲。想也知道这要么是平顶山跟不知道哪个人学的,要么是她随口哼的不成调的曲子。看她这么开心,柴溪反倒心虚起来。 “五行,你们说什么呢?” 方才的小小风波过去之后,柴溪虽然跟了上去,但仍与孙悟空之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直到和平顶山谈到“择偶标准”时才下意识又靠近了不少。尽管知道他听力灵敏,她却也没想到他会这么询问出声——更何况,脸上的神情瞧着并不是多么的友善。 “误会误会,”看着他那副样子,柴溪立刻明白了孙悟空在想些什么,她连忙摆摆手,示意他还是好好看路以防危险什么的,“我只是在和平顶山聊聊……呃,恋爱方面的事,大圣你就不用管了。” 孙悟空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把头转回去之后,平顶山多少带着些调笑的意味开了口。 [难道说……难道说是吃醋了?] 经过刚才那一番之后,这两座“山”的距离又拉近了许多,平顶山早就没有了过度的紧张无措。即便还有那么点拘束,那也在一来一往的交谈中逐渐融化了些许。 “……算是吧,毕竟能听到你的话的只有我一个,我也能猜出来大圣为什么会误会。”柴溪坦然地承认道,至少由她判断是如此,事到如今两人之前也确认过关系,昨天的又是另一回事了,一码归一码,“不过这事情有点复杂,我们还是先聊聊珠穆朗玛峰吧。其实说实话,我可以基本确定这世上最高的山峰是珠穆朗玛峰,然而……” [然而?] ……然而她并不知道珠穆朗玛峰现在的名字和位置。 不过,既然是珠穆朗玛峰,应该也就是在南赡部洲那边…… 南赡部洲……可离这边相当远啊,他们——尤其是唐三藏和孙悟空——从那边徒步走过来可花了那么长时间…… 柴溪:“然而距离实在是太远了,平顶山你确定你真的……?” [我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平顶山近乎是欢呼雀跃地答道,她就像是为自己有了意中人这件事而满心欢喜似的,口中喃喃地念着珠穆朗玛峰的名字,而且还压根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柴溪觉得自己就快被洗脑了。 出于这样的部分原因,当孙悟空提议一行人先在这里歇息片刻,让猪八戒去巡巡山以便观察那些妖怪们的动向来判断该如何行进、如何做出最优策略时,唐僧同意了他的建议,柴溪却第一个举手反对。 “我反对,”她严肃地说,“如果猪八戒要去巡山的话,我们只有留在这原地等他,在这期间,要是那两个魔头也派人来巡山,和我们撞上的可能性也大大提高了。同时,要是猪八戒遇上那些妖怪被他们拿住,我们这边又缺了一个强有力的帮手。至于妖怪们的动向,问问平顶山不就好了?” “反对驳回。” 孙悟空倒是轻飘飘地扔出了这四个字,紧接着反驳了回来:“派出来巡山的小妖,无论是老孙还是沙僧,应该都能轻易对付;依然是那句话,那两个所谓魔头应该也是铁了心要捉师父,估计早晚都得撞上他们。而且,你自己也知道的吧,就算是你自己还为山也不可能对各处的情况了解得多么清楚,更何况这平顶山足足有六百里,顾了一边可就顾不了另一边,详细的情况恐怕也并不清楚明了。” “八戒,”说着,他瞥了一眼猪八戒,眼中警告的意思极为明显,“你就去莲花洞附近周围探听一下——尤其是他们那些宝贝法宝,但要是状况有什么不对就立刻撤退。不过,可别偷懒也莫扯谎。” 他给了柴溪一个眼神,柴溪立刻了然,自己走到一边也跟平顶山嘱咐了几句。 确实就像孙悟空说的那样,还在做真正的“五行山”的时候,柴溪也就此跟孙悟空抱怨过,后来这状况随着她修为的增长而有所好转。但想也知道,万寿山尚且不能幻化成人,虽然这么说不太好,可平顶山有修为与否还是个未知数,自然连她当初的地步都达不到。 当然,看一下猪八戒有没有偷懒还是能够做到的。 同时,柴溪还拜托了平顶山着重注意一下他们周遭的情况,要是有妖怪靠近还请平顶山立刻通知她。 猪八戒自然是有些不满,可他法力到底比沙和尚强一些,法力最强的孙悟空还要留在这里保护唐三藏,所以也就只有他能担当得起这个任务,只好扛着他的九齿钉钯愈走愈远了。 多亏在花果山时孙悟空向东海龙王讨来的法术,柴溪现在已经不必那么顾忌得还得找一块足够坚硬结实的大石头或者不是那么容易凹陷下去的土地才能坐下来歇息了,她随意找了一处看上去不会弄脏衣服的地方靠坐了下来。 “在想什么?”出神了一会儿之后,头顶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经过平顶山孜孜不倦的喃喃自语的洗脑之后,她脱口而出道:“珠穆朗玛峰。” 柴溪:“……” 孙悟空:“……” 平顶山:[……不行的,就算是五行山你我也不会让的!] “误会,误会,”柴溪像是对着孙悟空说,又像是对着平顶山说,“真的是个误会……我只是因为平顶山你一直念叨着珠穆朗玛峰的名字,这才……” 平顶山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孙悟空已经似笑非笑道:“哦?” 柴溪:“……” 被大圣这么一“哦”她突然觉得好慌啊! “真的,是误会。”她艰难地澄清道。 [糟了。] 气氛还正在尴尬之间,平顶山突兀地插口道。 “糟了?”柴溪的心立刻悬了起来,“发生什么事了?” [说不好——那两个魔头中的看上去像是以弟弟相称的那个点了三十个小妖怪出洞了,那位——那位长老是叫猪八戒吧?对不起,刚才是我没注意,他走得太远了,现在眼瞅着就要撞上那些妖怪了。] ……所以她才说不能让猪八戒一个人去啊。 然而现在柴溪并没有工夫去责怪谁:“那——那你有没有什么办法提醒他一下?” [抱歉,这我还做不到。——完了。] 平顶山以一种懊恼的口吻说道。 [他们遇上了。] 柴溪一时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只有愣愣地和孙悟空对视着。他看上去也有些后悔,却仍是问道:“他逃了吗?” 她将这个问题转问了平顶山,却得到了这样的答案。 [逃是逃了……只不过他刚转身要腾云的时候,那个领头的魔头捧了自己那法宝,还问着劳什子的‘猪八戒你敢不敢应’,那长老一回头一应声就没影了。] 平顶山颇有些不解地说道。 [简直就像是……简直就像是被那个葫芦给被吸进去了一样。虽然他们一直在我身上占山为王,却也没来多长时间,我还真没看过他们用过几次那些法宝——当然,可能也是我没注意。要是我一直都有留心的话,也不用劳动那位姓猪的长老涉险了。] “不,不是你的错。” 柴溪深吸了一口气,转而看向了孙悟空:“猪八戒被抓了,那魔头手里的法宝让他逃都没法逃,这下怎么办?” [……而且,]平顶山迟疑道,[他们现在往这边来了。] 柴溪:“几个妖怪?” [就只那领头的一人。] “很好,”她木然地将此向孙悟空复述道,“不仅如此,那个领头的还往这边来了。” 她话音才刚落,就听见有似是痛极的呻吟由远及近地传来。 柴溪:“……” 孙悟空:“……” “这声音……难道有谁出了什么事了,”坐在另一边的唐三藏跟他们距离稍远,自然也没听到先前孙悟空和柴溪的对话,他站起身来,向着那个方向踱了两步,“这荒山野岭的,方才也没听到有人在求救,难不成……?” 他还在犹豫之间,一个年事已高的道士颤颤巍巍地从路边的草丛里爬了出来,即便这么远远地看去,柴溪也瞧出他脸上的五官已经痛苦地拧成了一团。他的脚上鲜血淋漓,土地地面也因为他的爬动而拖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这就是那个魔头,]平顶山肯定地说,[我刚才看到他施了个法变成这个道士了。] 就算平顶山不这么说,柴溪也知道这情形肯定有诈。 ……这可是标准的恐怖片场景啊。 “长老,别过去,”她皱着眉头高声道,“就像你怀疑的那样,这是那个领头的魔头变的。” 第五十三回 此言一出,那个假道士的呻吟声更凄惨了。 “姑娘,这位姑娘你此言差矣啊,”他期期艾艾道,似是因为腿脚莫须有的疼痛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贫道方才是在那边受了惊吓,那里来了一群乌压压的妖怪,吓得我连忙就跑,没想到一个失足没看到前面的路,直接从上面摔了下来,结果没想到竟然把腿给摔断了。” “没想到居然能在这里遇上人,这可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啊,”说着,假道士恳求般地看向了唐三藏,而被他这么注视着的这位虽然还保持着警惕,神色却也隐隐有些不忍,不难看出其内心里正激烈地动摇着,“师父救我!” ……这小词儿还一套一套的。 柴溪盯着他瞧了两秒,抢在唐三藏彻底动摇之前开口道:“现在这种状况我们不能贸然帮你,毕竟我们连自身都难保,而我刚刚可是听到了消息说,这山中居住的魔头之一变成了一个道士的模样往这边来了。既然你自称是个真的,那你从哪个道观来?” “你们再往西走点就看到了,”那道士却没被她难住,反倒是对答如流,“唉,真是的,贫道骗你们干嘛,你们看看我这腿。” [他骗人。] 平顶山气愤地说,然而她天然的性格加成让这话并没有体现出多少愤怒的情绪来。 [别人不清楚,我还不清楚吗?我在这里待了少说几千万年,可从来还没看到过也没听说过西边不远处有个道观。] 柴溪闻言却没有做声,不消平顶山的进一步解释说明,她也完全猜得到这只是个妖怪——来巡山的应该会是银角大王——的谎言罢了。然而问题来了,在场的众人之中能听到平顶山声音并传达对方意见的只有柴溪一个人,其他的事情还好说,这时候这么转达出来未免有仗着这个优势歪曲事实的嫌疑。 是的,这一能力一方面让柴溪的消息较之其他人而言极为灵通,而另一方面,却也并没有多大的说服力——需要她打听一定情报的时候除外。 幸好这时候不需她在说什么,唐三藏也有所顾虑了。 “女菩萨说的也有些道理,”他双手合十,神色迟疑,“这位先生,你不在观中侍奉香火,倒来这深山老林里做什么?” 银角大王——至少据柴溪推测是如此——应对自如地长长叹了口气:“唉,师父你不知啊,这可就说来话长了。我确实是好人家的儿孙,做了道士之后也总好好待在观里适逢香火,只道是这山南边有位施主的邀约,本来贫道还有个徒弟一起同行,却在树林里就与他走散了,也不知他现在遇上那群妖怪与否,是死是活、是好是坏啊。” 他这担心看上去倒不似假的,知道真相的柴溪只能默默给这演技点个赞。 ……不对,现在不是点赞的时候。 想到这里,左思右想也没找到合适解决问题办法的柴溪询问似的看了看孙悟空,却正好和对方对视上了,不仅如此,他迎着她的眼神还点了点头。 ……不是吧? 至少柴溪自信她明白了大圣的意思,可她觉得,这么做是不是还是有点不妥。 可惜她自己也想不出来更好的办法了。 所以,她只好微微耸了耸肩,默认了这个提议。 “这位老先生,”孙悟空自然是一眼就能看穿他的真身,但经过上次的白虎岭白骨精事件之后他也学乖了许多,早就不会像遭遇白骨精时那样径直一棒子走上去把对方打倒在地了,“我们就当你说的是真的好了,我师父为人慈悲,多半也是要信你的。不过,看你腿脚多有不便,恐怕连马背也爬不上去,不知这个忙你想我们怎么帮?” “这个……确实如你所说,且不说贫道现在受了伤,就凭我现在这副老身子骨也没办法上马。”银角大王这也就顺着台阶下了,他强笑着看了唐三藏一眼,“更何况,你们都向贫道伸出了援手,贫道又如何好意思去劳动这位师父。各位还是能帮则帮,帮不了……索性也就算了,要是因为我一个人反而拖累了你们,贫道实在是过意不去。”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位马上的唐长老肯定已经心软了吧。] 不得不承认的是,尽管平顶山对外的个性内向羞涩,却总能一眼看出问题的本质。她说的没错,柴溪可以从唐三藏的神色上判断出来,他不仅仅是心软了,而且还打算真的伸出援手去帮助这个假道士。 ——当然,柴溪对此并不怎么出乎意料。 “悟净,把行李抬到马上,”唐三藏思考了片刻后道,“然后,你来驮驮他吧。” 沙和尚才刚要应下,孙悟空就抢先道:“师父,沙僧先前好歹也挑了不少行李了,这时候就不消他再来费劲。不如就让我来帮这个忙,师父你意下如何?” 随着他的话语,孙悟空又瞥了一眼那银角大王扮成的假道士,面上虽还是温和地笑着的,眼中的凶光却怎么藏也藏不住。 “既然悟空这么说——” 唐三藏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已经被道士急急忙忙地打断了:“不消师父费心,不消这位孙长老费心,我还是……” 他像是也意识到了自己说漏了嘴,张着嘴巴愣在了那里。 孙悟空:“……” 唐三藏:“……” 沙和尚:“……” 柴溪:“……” 得,这又一个自己把自己给暴露了的。 她想起当初在白虎岭时白骨精的表现,不由得对妖怪们的前途感到了深深的担忧。 虽说本来到最后也没有一个成功吃上唐僧肉的……不过都这样的话,岂不是都是被自己给绊倒在半路上了? “我问你,”僵持了几秒之后,柴溪艰难地指了指旁边的孙悟空,“刚才长老也只叫了‘悟空’吧,你怎么知道他姓孙的?” “这这这这这就说来话长了,”被孙悟空那么瞪了一眼之后、出于紧张而一不小心说错了话的假道士真·银角大王以与之前截然不同的灵敏动作迅速往后爬了好几步,脸上满是被抓包的心虚,“你们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啊! 柴溪这下是彻底对妖界失去了希望,银角大王这明明是不遗余力地坐实他们对他的怀疑……难道说这正处于智商下线中? 不过这么一来,孙悟空接下来无论做什么都理所应当了。早在和唐三藏他们一起上山之前、听闻山中有妖怪之后,他就已经从耳中取出了金箍棒,现在照着这“冒牌道士”一挥,三两步往那跟前就要迎面打下。 然而还没等他赶上前去,柴溪就已经清晰地看到银角大王摇身一变现了原形,捏诀念咒,不知是动用了什么法术。 她本想索性豁出去自己也来个咒阻止对方,却在行动之前被急急转回的孙悟空一把拎住了领子,紧接着她所感受到的,就只有失重感以及身体重重落在地面上的疼痛。与此同时,柴溪还听到了白龙马警觉的长嘶声和马蹄从她身边飞驰而过的声音。 ——不,不仅是这个。 柴溪确信自己还听到了什么由远及近的喊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越来越近了。 [天啊啊啊啊啊,天杀的土地!] 由于极度的扭曲和恐惧,这声音已经被拔到了一个相当高的程度,根本无从辨别男女。 [他叫你搬你就搬啊!快住手啊啊啊啊我恐高啊啊啊啊啊!] ……啊? 柴溪还伏倒在地面上,她才刚想抬起头来查看情况就见一片尘土飞起,她被这飞尘呛得好一会儿不能正常呼吸。咳嗽了好几下之后,飞扬的尘土终于渐渐散去,但她仍然不能清楚地看见前方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平……平顶山,是你……吗?”她断断续续地问道,尽管心里也明白,从那刚才叫喊的内容来看,说话的根本不可能是平顶山。 难道说……真的…… [不,不是我。]平顶山同样忧心忡忡地回答道。 [我……其实我也看得不是太清楚,但还是能判断出一些,刚才那个魔头好像是搬了一座山过来……] [有山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声音加入了她们的对话。 柴溪:“……” 平顶山:[……] 她俩似是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而到了这时候,眼前的景象终于渐渐明晰。柴溪撑着地面坐了起来,抬头看去的时候,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孙悟空仍然直直地站在那里,他把柴溪扔出去的时候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两人之间的距离居然足足有四五丈之远。而他自己则将头向右偏开,左肩上竟然硬生生地扛了一座山。虽然体积看上去有些过小,但确实是一座山无疑。 目瞪口呆的不只是柴溪,银角大王也傻在了那里。孙悟空倒是笑着的,并且,笑得还颇为挑衅:“我的儿,你有本事就让俺老孙挑个正担,像这样只遣一座山来算得了什么?” 他肩膀上的那座山倒像是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咦,我怎么在一只猴子的肩膀上?] 银角大王成功地被他激怒了,又开始捏诀,柴溪可被他这举动又吓了一跳,径直从地上站了起来,这就想要冲过去阻止对方。 开什么玩笑,一座山也就罢了,要是再来一座,那—— 孙悟空并没有回头,却像是全然看出她要做些什么似的开口制止了她。 “五行,你待在那里,不要动。” 他话里仍然带了些不屑:“这点程度而已,俺老孙还扛得住。” 又是一阵尘土飞扬,柴溪下意识地抬起胳膊遮住了眼睛,随即却又意识到了自己在做什么,急急忙忙地把胳膊放下。她看见了,这下孙悟空可是扎扎实实地担了两座山,身形却依然巍然不动,像是完全没感受到肩膀上的重量似的。 “老孙当年可是被五行山压了五百年有余,”他嗤笑道,“这点重量算得了什么?” 柴溪:“……啊?” 这什么意思? 这是说她比这两座山加起来还重? 她眯了眯眼睛,却也懂得这不是合适的去争论的场合,这种没营养的争吵还是留到从这里成功脱身之后再来吧。 [发生了什么?] 这又是一个女性的陌生声音,却远比她旁边那座山要来得淡然许多。 银角大王看着比刚才还要吓得够呛,至少从柴溪这个角度望过去,他已经又后退了大约十丈的距离。但柴溪的视力早就不是常人能比的了,即便是这个距离,她也能看得出他被吓得有些站不稳了。 ——糟糕。 她眼睁睁地看着银角大王又捏了一个诀,口中喃喃地念动着什么。这应该……还是先前的那道法术,他无疑是想再搬一座山过来。 既然两边肩膀上都各自担了一座山,那接下来这座山肯定是要—— 柴溪意识到了什么,她双腿有些发软。她的脑海中飞快地闪现出了见到观音菩萨时的情景,耳边仿佛又响起了菩萨的话语,只是,眼下的状况已经容不得她再去为自己所将要失去的东西悲伤了。 天边已经有小小的黑点显现,并以几乎不可想象的速度接近着。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还有些颤抖的右手却已经抢先抬了起来,在此之前,柴溪从未想过自己会在危急关头如此迅速而准确地完成这个复杂的术式。 另一道法术她曾经试过一次,而这个却没有。 真言就像是刻在她心底一般的清晰明了,柴溪只用闭上眼睛,那短短数十个字就可以出现在她眼前,让她准确无误地念出来。 就在最后一个字落下的那一瞬,她察觉到喉头有咸腥的液体涌上,柴溪被那液体狠狠地呛了一下,在意识到那液体究竟是什么之后,她硬是又将其咽了回去。 她平复着呼吸,缓了几秒之后,抬起头望了过去。 奏效了。 那座山被她生生停在了空中。 第五十四回 柴溪多少松了口气。 然而,这轻松的感觉也只有转瞬即逝,她不得不集中着意念。毕竟无论是将那座巨山停在空中,还是对抗银角大王和土地的法力,于现在的柴溪而言都不是一件轻易就能办到的事。不仅如此,尽管那口血被她复又吞入了腹中,口中却残留着那股强烈的铁锈般的味道,柴溪现在甚至觉得,那味道有些发甜。 而她也明白,这远远不止是她使用这法术所要付出的代价,充其量就只能算是“反噬”而已。 她撑不了多久,必须赶快了结眼前这局面。 [五行山,你还好吗?] 平顶山自然是看出了她的异样,既是忧虑又是关切地问道。 柴溪不可能顾得上回答她的问题,她甚至没办法多看一眼孙悟空目前的状况如何,只有勉强自己强撑着。 必须要……再强一些。 她咬了咬牙,索性又捏了一遍诀,这么个简单的动作却让柴溪又是一阵眩晕,险些栽倒在地。旁边有人扶住了她,柴溪抬眼看去,原来是沙悟净,他似乎是安抚好了白龙马、护着唐僧回到这边之后看到了眼前这幅场景,惊讶之余又眼明手快地上来搭手帮了个忙。 “……成了。” 柴溪喃喃出口了这两个字,声音比她想象得还要沙哑和虚弱。她向着沙悟净点了点头,示意他她已经能靠着自己的力气站稳了,柴溪活动了一下手脚,觉得自己心里没着没落的。 ——不过,算了。 她的法力理应是比不上银角大王他们的,之所以能维持这一种微妙的平衡并将其打破,自然是多亏了这一道咒术的加持。与之相应地,既然她本身并没有足以如此应对的实力而强行把法力拔高,那么就必须有东西来作为代价。 眼前仍然一阵阵发黑,不过柴溪还是看清楚了,原本正以孙悟空头顶为目标的那座山,此时此刻正飞速地反朝罪魁祸首银角大王的方向移动了过去。银角大王也意识到了这个事实,只见他已经摆好了架势准备逃跑,但他还只来得及冲出了几步、还没等腾上云,柴溪就听到了“扑通”一声。 银角大王已然被压在山下了。 柴溪本来并不想以这种方式来以其人之道还治以其人之身,然而她现在还只能做到用这道法术来将对方的抵住甚至返回去的程度。 既然想搬山来压别人的话,自己先尝尝这个滋味如何……? 她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还是有些纠得发痛,柴溪方才瞥见大圣还是稳稳地站在那里,只是因为她的行为举措而震惊得回过头来瞧着她的状况。这时虽然想要靠近,却又顾虑到什么,三两下跳将起来,往另一边去了。 [哎,等等!哎,我说你这猴子,飞什么!飞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座被他担在左肩背上的山又开始哀嚎起来,在他的反衬下,右肩上的另一座山就还要显得靠谱得多。 [够了,别喊了,你喊了他能听得到?] 距离的拉长让他们的声音变得小了一些,不过,说是山与山之间的默契也罢,距离还不够远也罢,柴溪还是能清晰地听到他们在说些什么。 [但是……]最先被搬来的那座山被说服了,可听上去很是委屈。 [但是我恐高啊……] 柴溪:“……” 作为一座山你恐高? [作为一座山你恐高?] 柴溪一愣,然后才意识到不是自己将这句话脱口而出,而是她不小心和之后被搬来的那座声音听着就有那么点女王气息的山脑电波同步了。 [山怎么了,山就不能恐高了?山就不能有脆弱的时候?]他似乎很是不服,只从声音判断的话,他甚至比当初那座位于黄风岭的山的年纪还要轻一些,说起话来是差不多的稚气未脱,[不过话说回来,我叫须弥山,你是谁?] ……等等这就聊上了? [……峨眉山。] 柴溪觉得峨眉山也许和她想的差不多,因为此时,峨眉山的声音中也充满着无奈。 [啊?到自我介绍的环节了吗,]柴溪一惊,随即想到这应该是压在银角大王的那座山所说的,[我是泰山。] [我没问你。]须弥山颇有点不耐烦。 柴溪:“……” 峨眉山:[……] 泰山:[……] 平顶山从刚才那一句话之后就没再开口了,不知道这会儿正在想些什么。 然而,须弥山很快就为他那不礼貌的语气付出了代价,伴随着不远处轰然的声响,他大声地叫唤起来。 [好疼啊!猴子你能不能轻点儿!] 峨眉山:[都说了他听不到了。] ……大圣直接把须弥山和峨眉山扔一边儿了? 从他们的话语和那巨大的声响之中,柴溪隐隐得出了这个猜测。多亏了这些山——尤其是须弥山吵吵嚷嚷的打岔,她不仅忘掉了身体上的痛苦,甚至还笑出了声,沙悟净和唐三藏倒都是有点奇怪地看着她,不知是不是在怀疑她的精神状态。 “柴姑娘,”沙和尚为难道,“你方才……” “你说我用的法术?”柴溪明知故问,她并不像将那时在树林里发生的事情对他们全盘托出,索性把理由扯到了开端,“其实我一开始就学会了,这道法术……应该可以算作是佛祖亲传吧,那时候我才刚刚化成人形,没想到他不仅没责怪我,还传了我这法术。” “真的?” 孙悟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随后,柴溪察觉到了身后的一阵微风。她回过头去的时候,正好对上了他的眼神,说不清是出于怎样的心理状态,柴溪很快将眼神撇开、不再去看他。 他无疑是用怀疑的口吻问出这句话的,柴溪的手指有些发抖,她也感受到冰凉从手指上蔓延到了她的后颈,但她仍然强自镇定着回答道:“当然是真的,我骗你们做什么。话说回来,大圣,你刚才将那两座山卸到哪里了?” “从这里往南,没多远,”他眼神从她身上掠过,“怎么了?” “……没别的什么,”柴溪当然因此感到心虚,但她自认为自己还是很好地将其掩饰了过去,“只是刚才听到尤其是其中一座山的尖叫……” 孙悟空“哦”了一声:“你脸色不好。” 他抬起手来,看动作是想触碰一下她的额头,柴溪却一个晃神。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完全避开了他的手。 这一下,无论是孙悟空还是柴溪都愣住了。 柴溪当然知道自己现在看上去情况很不妙,毕竟口中那血腥的气息还没完全散去,从内脏到喉咙都还有一种火辣辣的疼痛。而这时,孙悟空的脸色估计也跟她的差不多难看了——由于她这完全无意识的躲避动作。 他的眼神看上去很危险,但这危险似乎又不是针对她的,而是透过柴溪……在看着其他什么人。 “对不起。” 柴溪轻声说道,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 “沙僧,”孙悟空却并没有回应她,只是向着沙和尚与还骑在白龙马身上的唐三藏转过身去,“保护好师父,我先去会会那个妖怪。” 话音刚落,他就已经往被泰山压住的银角大王那边迈开了脚步。 柴溪还站在那里,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追上去。 她将右手抚上胸口,稍稍用力按下去的话,就能感受到心脏有力而又规律地搏动着。然而就在刚才,就在孙悟空的手马上要触碰到她头发的时候,那心跳仿佛被放大了,让她整个人都有些颤抖。 不,这与之前的每一次都不同,这不再是出于爱慕的紧张与甜蜜。 ——而是恐惧。 但即便是这样…… 柴溪揪紧了衣服,深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追了上去。 “你跟上来做什么?” 不出她所料,孙悟空言里言外俱是冷淡,她本应因此而感到有些沮丧和失落——本应该。可意外的反而是,这话和话里所包含的感情对于柴溪而言,并没有让她产生多大的触动。 她努力压下这一切的违和与其对她造成的不适:“大圣,对不起。” “你在为什么道歉?”他的语气里已经夹杂了薄薄的怒意,“如来教的法术,这种蹩脚的谎言你以为老孙会信?” 柴溪想开口辩解,但她自己也意识到此时如不是将一切从头至尾说出来,似乎就没有其他的话可以挽回这样的局面了。 于是她选择了沉默。 孙悟空睨了她一眼:“这件事之后再说,你给我听好了,在这过程中,如若未经老孙允许,你便不可再用这道法术。” 他已经相当气急败坏了,柴溪不敢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他们来到了银角大王跟前,银角大王的承重力看上去也是极好的,泰山压在身上的压力也只让他有点打蔫。早在孙悟空担起两座大山时,他就已经吓得窜出老远,此时身上的衣服也还有被汗水打湿的痕迹,这让他着实显得狼狈不堪。 孙悟空的怒火全然发泄在了他的身上,他重重地把金箍棒往地上一杵,刻意让它落下时不偏不倚地正好擦着银角大王的脸颊,巨大的力道让银角大王都震了两震。 要是金箍棒再往里面一点,被砸进地里的可就不是金箍棒的一端,而是银角大王的脑袋了。 “啪嗒”一声,一颗豆大的汗珠从银角大王额头滚落,打湿了地面。 “我错了,”他诚恳地说,“我真的错了,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和哥哥一起打唐僧肉的主意,如果我们不打唐僧肉的主意——” 别说是孙悟空了,就连柴溪都有点受不了:“捡重点的说。” 银角大王:“我错了。” 柴溪:“……” 她差点儿又一口气没上来,又勾得肝疼。 “你给老孙如实交代,”说着,孙悟空一边靠着他的金箍棒,一边一脚踏上了银角大王的后背,“我那兄弟猪八戒被你们关在了何处,你们那法宝又是哪几样?” 第五十五回 银角大王:“法宝?什么法宝?” “别装傻,”没等孙悟空再说什么,靠在他身上泰山上的柴溪开口道,“有人跟我们透露过消息,你们手上有好几样了不得的法宝吧。我听说,至少是你手上有个葫芦,说句什么‘叫你一声敢不敢应’,要是对方真应了就会被吸进那葫芦里。” “还有这事?”银角大王还在装傻,然而明眼人都看得出,他的额头上已经有细密的汗珠渗了出来,隐隐又要有滴答到地上的趋势,“我怎么不知道,也没听过那紫金红葫芦呢?” 柴溪:“……” 孙悟空:“……” 银角大王:“……” 为什么这厮又一次说漏嘴了! “那什么,”柴溪蹲下身来,面对着银角大王认真地说道,“虽然我们对俘虏有优待政策,但是如果你真的是卧底的话,直接承认没关系的。” [我也看出来了,]有人插嘴,[他不是卧底,就是真傻。] 柴溪看着还因为他自己的话而愣在那里的银角大王:“……很遗憾,应该是后者。” [你能听到我说的话?] 这么问着,泰山的语气却听不出多少惊讶的情绪。而他的下一句话,则完美地解开了柴溪因此而产生的疑问。 [没想到还能见到一个能和山交流的人啊。] “你在和他说话?”还容不得柴溪去回忆当初和花果山聊天时提到的那个人,孙悟空已经瞥了她一眼之后,抬头看了看这座泰山,样子瞧上去颇有些吃味,“说什么呢?” 柴溪:“……不,只是随便拉了两句家常。” 孙悟空:“家常?” ……柴溪明白自己又用错词了。 她轻咳了一声,幸亏孙悟空并没有拽着这个问题不放……而是转头又踩了踩银角大王的后背,威胁性地将金箍棒从地里拔起来、又一次重重地落了下去:“快回答老孙的问题。” 柴溪知道银角大王是罪有应得,但又忍不住悄悄为他默哀了一秒。 银角大王一时间还死撑着不开口,她觉得自己应该回答一下泰山的问题,可这回答问题势必是要在银角大王跟前进行的,柴溪还不怎么想把自己的真身暴露于敌人跟前。当然,她还没踌躇几秒,有人出面帮她搞定了。 [她以前是五行山,几年前刚刚化形成人的。] 神隐了好一会儿的平顶山终于出现了,她也不复先前只与柴溪交流时的逐渐适应,而是重新又缩回了她给自己制作的壳子里。 [五行山……能不能拜托你帮个忙,]但不愧刚才两人已经交流了一段时间一些感情,当她面对柴溪说话的时候,还算是又放开了些,[我知道我们才刚刚认识没多久,我也知道这么拜托不太熟的人不太好,只不过,只不过……] “没关系,”柴溪爽快地答应道,“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事情。” [能、能请你问问他……怎么遣动一座山吗?] 柴溪:“……” 她觉得自己明白对方在想什么,也明白对方到底是下了什么决心了。 对于平顶山这种性格来说——不,就算是换作其他山也一样——这还真是相当大胆的决定。 “当然。”柴溪抬起头,遥遥地冲平顶山的山顶做了个“ok”的手势,虽然她知道对方一定看不懂,“不过……我未必做得到。” [五行山你不做也没关系。] 平顶山连忙补充道。 [我就只是想有个念想,知道这有可能……仅此而已。] 听到平顶山这么说,柴溪心里反而很不是滋味,不仅仅是由于平顶山只因有个念想就满足了,她同时还想起了自己。她闭了闭眼睛,在这一瞬间,她前所未有地感受到了她和大圣之间所隔的究竟有多少阻碍,有外界的,也有外界强加在她身上的。 “你也有足够的时间做心理准备了,”当然,柴溪尽可能地从自己的消极情绪中挣脱了出来,将注意力转移到了银角大王的身上,他好像没有之前那么紧张了,但因为孙悟空还踩在他身上的那只脚依然不敢轻举妄动,“现在来一个个地回答我们的问题吧。就从你最容易接受的问题开始,我一个朋友托我来问,你是怎么遣动山峰的?” 然后她一抬头就迎上了孙悟空的眼神。 “哦,”他意味深长地问,“珠穆朗玛峰?” 柴溪:“……算是吧。” 银角大王简直要哭出来:“念个遣山咒法不就得了。” 听他的口气,倒像是这咒法本身就很简单似的。柴溪愣了愣,立刻扭头看向了孙悟空,看到对方又有些好笑又有些气的神情,终于明白自己闹了件多少有点乌龙的事。 也对啊,应该直接问大圣的。 反应过来以后,柴溪决定直接无视刚才发生的一切:“那么接下来,猪八戒被你们关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银角大王干脆利落地答道。 他话音还没落,柴溪就打了个响指:“泰山,麻烦你再用力点——如果做得到的话。” [得令。]泰山乐呵呵地答应了下来。 银角大王:“唔——” 当然,没到吐血的程度。 “他不是就在你那紫金红葫芦里吗?”孙悟空慢悠悠地道,他看着银角大王满脸的不敢置信,越发笑得嘲讽与满腔怒火,“你以为这点事情能瞒住老孙?还是说,事到如今,你还看不清楚局势,觉得能用这种谎言来拖延时间,或是瞒天过海?” “羊脂玉净瓶、紫金红葫芦,”在筋斗云上,柴溪回忆着从银角大王口中打听出来的五样宝贝的名字,“幌金绳、七星剑、芭蕉扇。现在拿到的是紫金红葫芦和幌金绳啊。” 紫金红葫芦无疑是从银角大王身上搜出来的,幌金绳则是银角大王招出来说寄存在他们母亲那里、由孙悟空跑过去抢过来以抢占先机的。听说在葫芦里待上个一时半刻就会化成脓水,以至于柴溪拿到紫金红葫芦的第一时间就是把葫芦口贴着的“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奉敕”的帖子给揭下来。 也得亏猪八戒命大,在葫芦里待了这么久也还没缺胳膊少腿儿的。被放出来之后,他自己也连连感叹命硬,有他在一旁,唐三藏的安全多少令人更放心了一些,孙悟空也可以放心大胆地去找金角大王算账了。 而柴溪承认自己全然是恶作剧心起,才说了那么一句:“银角,我且叫你一声,你敢应么?” 银角大王:“哼,我才不会——” “嗖——” 那一刻,柴溪终于确定了银角大王是真的傻。 想到这里,她又叹了口气。 “你也莫后悔,”旁边的孙悟空敏锐地察觉到了她唉声叹气的缘由,“若是不贴上帖子,他仍然能轻易脱身。又没了泰山的压制,那时才是真正的不好办。” 过了一会儿,他又看似不经意地开口道:“这么点时间还不够他化成脓水的,要是那劳什子的金角识时务,他也能全身而退。” 这算是在安慰她? 平心而论,银角大王害得柴溪受了内伤,她确实应该因此而怨恨对方,但柴溪决不想是用让他化成脓水的方式。 所以,孙悟空的话确实是让她心里好过了一些。 他们在平顶山指出的莲花洞位置的附近降落,按照他们定下的计划,由孙悟空变成金角大王和银角大王的老母亲,而柴溪则变作“她”的侍女,若有任何情况不对,柴溪撤退,孙悟空大闹莲花洞。 “不过,”柴溪迟疑道,“我还以为大圣你不会让我跟来呢。” 她的心里有个渺小的声音疯狂叫嚣着让她离孙悟空远一点,这是一种被深深植于她骨中的恐惧,每每当她离孙悟空越近,那个声音就越尖锐刺耳。 “你不想这样?”孙悟空淡淡地反问回来,语气倒不像他平时那样似的。 “怎么会不想,倒不如说挺高兴的。”如果是两天前的她,柴溪觉得确实会、或者说应该会为此而高兴,然而事情就在短短不到半个时辰之前变得不一样了,“我一直都希望自己不拖你们后腿,既然我现在能跟着你到这里来,应该也算是被大圣你认可了吧。” 讽刺的是,当感情变得不一样之后,有些话反而能愈加轻松地说出口了。 “确实如此,”他应了一声,“不过,还远远不够。” “我会努力的。”柴溪回答道,她已经做好准备施法变身了,“现在已经够近了,也该做点什么了吧?” 她的意思当然是指变成金角银角的母亲和侍女之类的。 “确实应该做点什么。”孙悟空却这么应道。 下一秒,柴溪背后猛然撞上了一棵树的树干,她条件反射地咳嗽了一声,脑内第一反应竟然是所幸她早就不是以前的重量,不然这棵树非断不可。 有火热之物覆了上来,撬开了她的唇齿。 第五十六回 柴溪曾经听别人说起过,如果是和自己真心喜欢的人接吻,在心理作用的加持下,那感觉是有些清甜的;不同于水果糖的酸涩或是过于甜蜜,也不同于巧克力糖的丝滑甜腻,而是更加源自于内心的欣喜。 ——从她那位经验丰富的友人那里。 当她发自内心地这样称赞对方时,友人反而沉默了下来,脸上现出的是一种可以被形容为“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的忧虑惆怅。 “你们家那位最近又怎么了?”柴溪犹豫着问道,她知道自己的好友有位交往了很久的恋人,时间久到好友形容时用的是“已经记不清到底交往了有多长时间”的程度,那时候她想要再追问一下,却被对方接下来抛出来的“关系的话他算是我的义兄”这样的炸弹给炸回去了。 “算是吧,不知道为什么又开始追究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友人看上去很是颓唐地叹了口气,“话说回来,这种时候还跟着干什么啊。” 她的眼神幽远,似乎是穿过柴溪在看着别的什么东西。 柴溪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了过去,果然看到店门口有个有些眼熟的人正在推门而入。 友人男友的服装品味已经被她吐槽过好几回了,可惜的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的改进。不过看他们俩都不在意,柴溪觉得自己也不用管那么多就是了。 ……奇怪,为什么突然想到这种小事了。 她已经闭上了眼睛,感受着对方逐渐深入的动作,一呼一吸之间仿佛都带上了热度。柴溪终于可以确定,她的感情还没有被磨灭得太过彻底。 而更令人庆幸的是,它是可以慢慢培养的。 她勾住了孙悟空的脖颈,回吻了过去。 无论是谁的动作都非常青涩,但幸亏没有什么牙齿撞到嘴唇这样乌龙的事情发生,口腔中被他舌尖轻轻刮过的地方有些发麻、也有些痒,这直接导致的后果就是有浅淡的快感升腾而起,让她的大脑又有点发蒙。 “……很淡,不过有血味。” 当他终于放开她时,孙悟空像是食髓知味一样又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下了个让柴溪出乎意料的结论。 柴溪:“……” “你不会以为老孙当了那么久的妖怪,连这种气味都分辨不出来吧。”虽然两人之间的距离稍微拉远了一些,但孙悟空的手还是依然撑在她头顶上方的那部分树干上,不知为何,柴溪突然瞥了一眼他腰上挂着的那个紫金红葫芦,她觉得银角大王应该是能听到他们对话的,大圣也应该会想到这一点,不过他看上去对此毫不在意,“接触得多了确实会有所麻痹,不过现在过了这么长时间,我再对这不敏感可就说不过去了。” “刚才银角搬动那座山的时候,你到底做了些什么?” 他的双眼盯紧了她,眼中闪烁着的光芒让柴溪感觉到自己在对方眼中仿佛无所遁形。 “这个之后再说吧,”柴溪示意似的又看了一眼那紫金红葫芦,“再过一会儿银角就要化成脓水了,把长老他们扔在那里也不太安全,毕竟大圣你抢了金角和银角母亲的幌金绳,金角应该很快就会得到消息的。” “不用你着急,我自然是都安排好了的。”孙悟空却不依不饶道,也对,柴溪清楚他的性格,他一直是个急性子,不得到让他满意的答案是不会轻易放过对方的,“那压龙洞里的那些人一时半会儿还没法自如行动,银角一时半会儿也还死不了,以他所做的事,就算是缺个胳膊少个腿又如何?” 他听上去比之前还要生气了。 柴溪想了几秒,决定如实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还是认为这件事在这里说不太好,”她一字一句地说道,“大圣,我答应你,以后有合适的机会或者合适的时间地点的时候,我会将这些如实都告诉你的。” 孙悟空当然没被她绕进去:“什么算是合适的机会,什么又算是合适的时间地点?” “由你定。” 说着,柴溪抬起手,伸出了自己的小拇指。望着孙悟空有些诧异的神情,柴溪不由得笑出了声,同时,她意外地发现自己竟然在这种时候还能笑得出来。 “这是我知道的一种特殊的仪式,”她佯装认真,“两个人将彼此的尾指勾在一起,然后许下一个诺言,如果其中一方或是许下诺言的一方违背了这个约定,就会——” 柴溪自己好像没想过关于惩罚的问题,这时自然卡了壳。 好像听说过“会变成小狗”或者“要吞一千根针”的说法,不过总觉得这时候这么说不太合适。 “就会魂飞魄散。” 她看着孙悟空一瞬间更加可怕的脸色,连忙补充道:“开玩笑的啦,其实只是个童谣而已,如果怕对方反悔的话有时候就会这么做,没什么效力的。大圣你也放心,我绝对不会违背自己的诺言的,绝对——绝对会把真相告诉你的。” 孙悟空狐疑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才同样伸出了自己右手的小拇指,动作多少显得有些笨拙。柴溪可以想象得到,他双手虽然握惯了他的如意金箍棒,却是极少、甚至几乎没和别人做过这种事的。 手指勾在一起的时候,她清楚地感受到了心里异样情感的滋生。 尽管知道不可以,柴溪还是不可避免地觉得这真是太好了。 她拉着对方的手指晃了两下,将其松开时,孙悟空的眼神意味深长地从她的双唇上掠过:“最后一次,嗯?” ……柴溪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了。 “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是最后一次。”她低着头来躲避他的目光,“不过或许确实不算最后一次……” 至少不是她最后一次违背与观音菩萨的诺言了。 想到这里,柴溪握紧了双拳,她不知道孙悟空有没有看到她这样的动作,但仍是很快地松开了。她笑着看向他,不顾及他的神色如何:“那么,既然已经约好了,可以往莲花洞去了吧?” “当然可以。”孙悟空后退了一步,这让她的身体不会再因为过近的距离而下意识地紧绷着,“老孙之前教你的咒法还记得吧?” 柴溪点了点头。 “量力而行。”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从自己身上拔了一小把毫毛,吹了几口仙气。那些毫毛或变成一顶轿子,或变成两名轿夫,甚至还有几个小妖和侍女。 ……好厉害。 柴溪还是第一次见他用毫毛变出这些东西呢。 孙悟空自己则是摇身一变成了个脸色红润的老太太,两鬓的头发都已经雪白了,牙齿也稀疏了不少。如若不是事前知情,也知道孙悟空是确实见过了金角大王和银角大王的母亲,柴溪还真不太相信……这是个妖怪。 就像他变成宝象国百花羞公主之后步态娉婷一般,即便变作这么个老太,孙悟空也还是演什么像什么。尽管不需要这么做,他仍然颤颤巍巍地往轿子那边走过去,然后在轿夫和侍女的搀扶之下动作困难地上了轿子。 ……柴溪觉得这画面着实有点精彩。 不管怎样,孙悟空确实是个实力派;与之相比,她有点担心自己的演技能不能过关了,毕竟她可没见过真正的侍女是什么样啊。 毫毛变作的侍女就像是看透了她心里所想一般,婷婷地向她行了一个礼,举止之中颇有那么点味道。 柴溪:“……” 好吧,反正这跟前还有个可以示范的呢。 她自己也就直接捏诀念咒,变成了一个和眼前这些侍女一样着装打扮的女子,模样当然也和之前大不相同了。她没见过金角大王和银角大王画的那些画像,但按照银角大王的招供,应该是每个人都有拓了好些份的图影才是。 轿夫将轿子抬了起来,却没有立刻行动,轿子里的孙悟空似乎是想了一会儿,这才又扔出来一根毫毛,那根毫毛落在地上的一瞬间就变成了一个手里拿着紫金红葫芦的银角大王。 他们本来就离莲花洞洞口不算远,等到毫毛变作的小妖去叫门,也不过三五分钟的时间。柴溪站在那些侍女的中间,想着这周围都是孙悟空的毫毛,不知为何心里有点别扭。 门里的小妖怪们也没起疑,才刚听了两声“开门”之后就缓缓地把门拉开了,当看到站在旁边的“银角大王”时还连忙行了两个礼。 柴溪一边跟着轿子走,一边来来回回地打量这洞府中的情况。她嗅到了熏香的香气,不过这装修倒也没有多么豪华。正打量之间,前方有个粗哑的声音由远及近地响起。 “兄弟,今儿怎么把母亲给请来了。” 来人可不正是金角大王? 第五十七回 “哥哥啊,这你就有所不知了。” 在孙悟空的操纵下,由毫毛变成的银角大王走上了前去,步态神情与原本的那位相差无几。如果不是情况不允许,柴溪觉得自己会为这令人拍案叫绝的演技鼓掌鼓掌再鼓掌。 大头已经被孙悟空挑了,柴溪所需要做的就是在一旁观察一下情况,并及时配合他演好这出戏就行了。此行最大的目的还是降服金角大王、或者将剩下的三样宝贝弄到手,根据之前银角大王的表现,柴溪觉得无论哪一个难度应该都不是很大。 轿子停了下来,孙悟空在里面轻轻咳嗽了一声,柴溪连忙上前掀起轿帘,搀扶着他走出轿子。 ……不要笑场,不要笑场。 柴溪反复提醒着自己,同时满意地发现自己确实在表面上伪装得很好。 尽管她因为孙悟空搭在她胳膊上的满是皱纹、有些发抖的手和他惟妙惟肖的走路姿势而在心里几乎要笑倒了。 “我先前不是将人都遣回来,自己去捉唐僧了吗?”“银角大王”用一种“你早该知道会这样”的口吻说道,“谁知道那孙悟空哪是什么省油的灯,我都念动咒语遣了须弥山和峨眉山来压他,结果他居然用俩肩膀给挑了,还径直就追了过来。把我给唬得哟,心想这我怎么招架得住。” 虽然事实如此,不过听到孙悟空这么说他自己,柴溪依然有一种非常微妙的感觉。 她悄悄掐了自己一把,以免把情绪泄露到脸上。 “你就不能按我之前教你的那么做吗,”金角大王责怪道,他看上去对现在的状况没起丝毫疑心,还真的以为眼前站着的就是他的弟弟和母亲,“再遣一座山来,须弥山和峨眉山不够,再来一座泰山总够了吧?我就不信这孙猴子真有那么大能耐,莫说什么从镇元子手里抢人,我看也就是镇元子不想多和他计较,或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了他手里。” 尽管只有一瞬间,柴溪确定自己看见孙悟空变成的老太太眯起了眼睛。他并没有抬头看她,她却仍然有些发毛。 ……比起怜悯金角大王,她觉得应该考虑一下之后她会面临什么样的下场。 上次从百花羞公主那里听到谣言的时候她可并没有跟大圣说实话,柴溪甚至还侥幸地希望那些传闻就止于黄袍怪那里了。可惜现在看来,这完全就是痴心妄想。 ——连金角大王他们都知道了啊! 当下也许应该祈祷一下大圣不会就此追问下去。 “银角大王”打了个哈哈:“我本来确实是想那么做的,结果那猴子追得太紧,我又给骇得满身是汗,连个喘气儿的空当都没有。” “那你的葫芦呢,”金角大王接着问了起来,柴溪知道,这可正中了大圣的下怀,“总不至于连这都忘了吧,别的不说,按那猴子的性格,应该会忍不住应你一声才是。” “好了!” 孙悟空却用拐杖用力砸了砸地面:“你们这两个不孝子就光让我这么一个老婆子站在这里?” “母亲说的是。”金角大王在自己母亲面前倒是表现得极其孝顺,他在孙悟空接下来的训斥下也依然连连点头,脸上满是诚惶诚恐的神色,不仅如此,还走上前两步微微弯腰想要搀扶母亲,“我来搀你过去吧。” “那就不用了,让我的侍女搀我过去。”孙悟空道,“你们多交流交流感情,你弟笨,你可得多照顾着他点,听见了没有?” 金角大王:“听见了听见了。” 柴溪:“……” 他还真就听了孙悟空的话和假·银角大王一起走在了他们身后,一行人就这么一起往洞府深处走了过去。 “哥哥,我确实是这么做了啊。”“银角大王”继续了刚才被孙悟空本尊打断的话题,柴溪深深地觉得孙悟空一人役多角的能力达到了巅峰,不仅是这个冒充的银角大王,就连金角大王身后的小妖们和侍女们也各有各的情态、各有各的性格,“只是那唐三藏和孙悟空身边不是还有个丫头嘛,那丫头不知道从哪里听得了咱们那紫金红葫芦的事儿,看样子还提前警告了孙悟空一番,他左右……他左右不上当啊他!” “还有这等事?”金角大王的语气犹疑,似乎正在回忆着什么,这让柴溪的心吊到了嗓子眼,“那丫头……应该就是那个传闻中‘镇元子的相好’了吧?” 孙悟空手里的拐杖停了停。 ——完了。 柴溪已经咬住了牙关,但孙悟空到底是孙悟空,他仍然是面色如常地徐步走着,看不出来任何对于这个消息的惊讶。 当然,柴溪能从他压得有些紧的左手上判断出他想表达些什么。 ——一会儿有你好看的。 她真是恨不得指天发誓这都是白骨精的锅。 “应该就是她。”“银角大王”附和道。 他们来到了大厅里,厅内已经跪满了大大小小的妖怪。 金角大王和“银角大王”将孙悟空请上了正厅南面的座位上,柴溪跟着站到了他身后,紧接着就看到金角大王他们也来到下面,在众妖怪前也向这边双膝跪地,毫不犹豫地一连叩了四个头,叫道:“母亲,孩儿拜揖。” 孙悟空等了几秒之后才道:“我儿起来。” “母亲,”金角站起身后,神情和语气都还是那么恭敬,“先前银角请母亲过来,母亲应当也知道这前因后果了。母亲借了幌金绳,这就等愚兄弟去捉了那唐僧几人,蒸与母亲吃了延年益寿。” 孙悟空“哦”了一声:“听你们刚才说,那孙悟空倒是个厉害人物,不知你们打算怎么捉他?” “那倒也不至于,”金角大王摆了摆手,“不过一个瘟猴子罢了。” 柴溪:“……” 她就默默看着金角大王作死。 “弟弟那紫金红葫芦不奏效,我可还有一个羊脂玉净瓶,”想想也是,金角大王估计也想不到他弟弟和母亲早就被掉了包,也想不到掉包者的演技竟然如此高超,让他这个朝夕相处的人都分不太清真假,“就算这还不行,用这幌金绳扣住他,再念个紧绳咒,他可是跑都跑不掉;再不济还有七星剑和芭蕉扇呢。” “那我便放心了。” 孙悟空这么说完之后,金角大王也就点点头,转身低声吩咐了一个管家模样的妖怪。看管家去的方向,再联系刚才说话的内容,柴溪猜测他要么就是去端茶倒水,要么就是去取那剩下的几样法宝去了。 大大小小的妖怪也都散了,金角大王坐在了孙悟空的左手边,“银角大王”则有样学样地坐在了右边的座位上。 “那个劳什子的传闻倒甚是有意思。”孙悟空率先挑开了话头。 金角大王愣了愣,“银角大王”顺势接话道:“母亲是说那个镇元子相好的丫头?” 有那么一瞬间,柴溪几乎要克制不住自己动作地后退一步,她无比希望当初孙悟空提出这个计划的时候就狠狠驳回……至少不要这么来到莲花洞里听八卦。柴溪千算万算地把这种令人纠结的传闻瞒了下去,却没想到会在这里被金角大王给挑破了。 “对了,母亲还不知道么?” 金角大王如此说道,看样子,事情正在按孙悟空眼中最顺利的预期目标发展了下去:“我和银角也是前几日才听说的,哪想到似乎还可能是真的。” “哎,你也知道老身那里消息没那么灵通,所以这事我还真没听说。”某种意义上来说,孙悟空说的确实是实话,“听你们说倒感觉挺有意思的,说给我听听吧。” ——不要说啊! 柴溪已经恨不得冲上去捂住金角大王的嘴巴了,但她显然,不能那么做。 她所能做的就只有在心里狠狠地默念白骨精的名字,然后祈祷金角大王千万不要把这传闻说出口。然而,在孝心的驱使下,金角大王思量梳理了一番来龙去脉之后,终究是开了口。 “听说那丫头是前几年和五庄观的镇元子大仙巧遇的,两人相遇之后,干柴烈火,日子过得也算是完满,腰间的什么人参果玉佩就是铁证。可是不巧,唐僧西行取经的时候路过了五庄观,那孙猴子不知怎么看上了那个丫头,硬是将人拐到了手。” “不过我觉得不太可能,”金角大王又补充道,“镇元子的大名我也是有听过的,怎样也不会输给那个瘟猴子。所以我猜想,也许是丫头身上出了什么纰漏,以至于大仙不敢妄自下手……比如身孕。” 孙悟空:“……” 柴溪:“……” 第五十八回 ……身、身孕是什么鬼? 别说孙悟空了,柴溪自己都傻在那里了。她也顾不上自己脸上的神情有没有透露出一些不该在此时此地表现出的情绪,毕竟作为金角大王和银角大王母亲的侍女……听到这种传闻的时候表现得惊讶一点应该也无可厚非。 但是金角大王为什么会八卦这种东西啦! 请先搞搞清楚自己的角色定位好吗! ……等等,和银角大王那种不是卧底胜似卧底的角色定位比起来,金角大王这么做反而显得……正常很多啊。 ——才怪啊! 柴溪庆幸自己现在是站在孙悟空的身后以至于完全看不到他的表情,不然她觉得在这莲花洞里真是连一秒都待不下去了。 “有趣,甚是有趣。”孙悟空的语气里没有任何异常,甚至还带着这个时候理所当然会有的戏谑笑意,然而只有柴溪才明白,他现在连说了两个“有趣”,这已经是不妙的开端了,“可是我儿,‘身孕’又是什么说法?” 不要再问了…… 柴溪的内心几欲崩溃,然而她不可能去拦着孙悟空,于是,她转而将目光投向了金角大王,然后绝望地发现从他那一方下手也完全没有胜算。 “还只是孩儿的推测。”大抵是因为发现母亲对此感兴趣,金角大王的语气也变得兴致勃勃起来,“只不过我也曾领教过镇元子大仙的厉害之处,虽然未和孙悟空那猴子交过手,却也明白至少地仙中无人能出其右。尽管孙猴子闹过天宫,可终究没掀起来多大的风浪,孩儿以为还是敌不过镇元子大仙的。” “先前我打听到的情报是说她腰上确实挂着个人参果形状的玉佩,这和传闻也吻合。以此来看,能让镇元子送这东西,那丫头和他应该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而最有可能的就是男女关系了。” “普通的男女关系还不至于让镇元子大仙就这么放人走,孩儿并没有和镇元子有多少接触,但还是了解他的为人品性的。尽管他并不那么热衷名利、平时的为人处世也很淡然,但这样涉及到自身利益的事,他应当还是不会退让的。就像孩儿刚才说的那样,能让镇元子那么轻易就放人,要么孙猴子手上有什么把柄,要么丫头身上出了什么纰漏让大仙不敢妄自下手,其中自然是有了身孕比较有说服力。” 他的语气很是沾沾自喜,像是为自己能做出如此强有力的“推理”而自豪。 事实……也是如此,柴溪已经惊呆了,她悲哀地发现她马上就要被金角大王言之凿凿的话语给说服了——如果她不是当事人的话。 “我儿说的是。” 孙悟空笑道,柴溪终于忍耐不住,悄悄往后退了一小步。 “不过,老身还是有些好奇,”他气定神闲地继续发问,言里言外却已经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透露出来了,“你是从哪儿听到这些传闻的?” 金角大王显然也听出来了他的咬牙切齿,很是诧异地抬头看了一眼这个由孙悟空变成的老太太一眼,但仍是一字一句地认真答道:“这个……传闻的源头孩儿不知,孩儿是从白虎岭的白骨夫人那里听到的。” ——源头本来就是她啊! 孙悟空“哦”了一声,看上去还想再问点什么,可惜这时候那个被金角大王嘱咐了的管家已经把七星剑和芭蕉扇拿了来,正要呈上给金角大王。 “哥哥不如就把这差事交给我吧,”“银角大王”连忙站起身,抢先接过了——或者说干脆就是抢过了——那两样法宝,“你就接着和母亲谈谈天,我看母亲难得听得这么高兴,可别因为抓个唐僧的事就停下来扫了母亲的兴。” 金角大王显然不太满意:“瞧你这话说的,难道我不想多陪陪母亲吗?你也听到母亲之前说的话了,让我多照顾着你点。你一个人只是去抓个唐僧还好说,那孙悟空怎么办,你的实力能招架得过他?” “你就再信他一回罢。” 孙悟空还稳稳当当地坐在那把椅子上,和自己的毫毛分身一唱一和得甚是自在:“放心吧,他既已见过那孙悟空一次,又有这几样宝贝傍身,自然不会出什么大岔子。就用幌金绳套了那猴头再收到瓶里去,将唐僧直接拽来洞里就成。” 金角大王闻言狐疑地看了自己的弟弟一眼,终究还是没把七星剑和芭蕉扇再拿回来。 “那你就去吧,”他道,“羊脂玉净瓶就留在我这里,反正孙悟空提前就对这有所准备,无论怎样也没什么用了。” “银角大王”连连称是,这就往洞口走去了。 “等等。”孙悟空佯装没叫住他,转身把幌金绳递到了柴溪的手上,“瞧这傻儿子,连幌金绳都没拿,别忘了你请我过来一方面是要享用唐僧肉,另一方面可是要借这法宝啊。你快去把这个送过去。” 柴溪接下幌金绳,心下明白这是孙悟空让她借此脱身,剩下的三样法宝中的两样已经到了他们手上,最后一样羊脂玉净瓶不是那么容易弄到手的,不如先就此放弃。 这个假冒的银角大王走得很快,她也知道这根本就是为了让她跑得远一些。当她终于追上对方的时候,只一个眨眼的瞬间,“银角大王”就重新变成了一根毫毛,静静地躺在了地上,而骗来的七星剑和芭蕉扇也就落在旁边。 柴溪弯下腰首先捡起了七星宝剑,随手挥动了一下,就凭她只被孙悟空训练了那么短时间的经历,竟然也挺顺手。 要不是她早就有了镇元子给的七星鞭,又知道这七星剑是太上老君的东西、迟早还是要收回去,没准还真会有点动心。 这样想着,她把芭蕉扇也拿在了手里。 一阵微风拂过,她才刚刚抬起头,就看到孙悟空以他原本的形象站在了她的面前。 而对面则是满脸恼羞成怒的金角大王。 ……这是怎么暴露了? “孙悟空,”金角大王的一字一词完全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且叫你一声……你敢不敢应?” 还没等孙悟空开口,柴溪便抢先道:“哎。” 孙悟空:“……” 金角大王:“……” 果然,如果不是本人应答就不会装进去啊。 柴溪这样想着,嘴上却也说道:“这下可轮到我了,金角大王,我叫你一声,你敢不敢应?” 事实上,紫金红葫芦还在孙悟空的手上,她只是想诈一诈他而已。 不像当时银角大王那样说着不想应结果还是应了,金角大王看上去忍住了冲动、并且到底什么都没说,然而,柴溪要的就是他因为这句话而迟疑反应的时间。芭蕉扇还拿在她右手上,她向着金角大王的方向就是狠狠一扇。 这一扇之间,就平白扇出了火来。 金角大王虽未料到她来了这么一手,但终究是对自家宝贝了解得多,还算是从容地躲了过去,这并不大的火焰只是落在他身后,在一块巨石上烧出了焦黑的痕迹。 躲过了这一招,可未必躲过了那一招。他躲开那火焰的同时,孙悟空也抡起金箍棒冲上前一棒打下,不偏不倚,直直地打在了金角大王的脑壳上。 ……看着就疼。 金角大王不是常人,也不像那些山贼老虎一样地被当场打死,可也抱着头在地上哀嚎翻滚了起来。 孙悟空:“金角大王。” 金角大王:“啊啊啊啊啊——” “嗖——” 柴溪:“……” 他就这么和他弟弟被关在了一……咦? 她突然看到了孙悟空手上托着的羊脂玉净瓶,他注意到了她的眼神,扬起了一个颇为洋洋得意的笑容,手上不急不慢地往瓶口贴上了太上老君的帖子。 “你走了之后,我让他把羊脂玉净瓶给我看看,”孙悟空解释道,“他还真就拿出来给我看了,只是估计多少还是起了疑心,并没有送到老孙手上。” “然后?” “然后老孙就干脆抢走了,他就这么追了过来,洞里的小妖都被老孙使毫毛打死了。” 他看了看羊脂玉净瓶,转手将它收进了怀里,一双火眼金睛盯紧了柴溪:“现在,我觉得我们应该开始谈谈那些所谓‘传闻’的事情了。” “……”柴溪眼珠转了转,随时准备拔腿就往来时的方向跑,“其实我也不知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想我们不如还是先回去吧,长老他们也该担心了。有什么事以后再聊,以后再聊啊。” “你的表现可不像你说的那样。” 她没来得及听全他的话,因为她真的转身跑掉了。 然后—— “扑通!” 幸亏这里的土地比较柔软,还有一簇簇的青草作为缓冲,那颗绊倒她的石子也只是在她倒下的时候硌了硌她的脚踝。但饶是如此,在巨大的冲击力之下,柴溪的身体——尤其是膝盖还是摔得挺疼的。 一阵风过,有人已经蹲在了她跟前。 “老孙觉得,既是有这样的流言,不如就干脆生米做成熟饭,你意下如何?” 第五十九回 “老孙觉得,既是有这样的流言,不如就干脆生米做成熟饭,你意下如何?” 膝盖上还有越来越剧烈的疼痛传来,柴溪没精力也没必要再去维持着那样的法术了。然而,她才刚刚用手撑着地面试图起身,听到孙悟空这话,差一点就手一滑又趴地上。 大圣这是在开玩笑吧,是在开玩笑吧? 凭着这些年对孙悟空的了解,柴溪觉得依他的性格在这种时间这种地点应该是不会说这种话的才对,尤其是……对方应该也比较清楚她的性子和在这方面的态度,无论怎么想,孙悟空这么做都很让她觉得奇怪。 ——当然,这建立在金角大王没有绘声绘色地把那个传闻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的前提之上。 “大圣,你说什么?”最后,柴溪假装平静地选了一个几乎已经被用滥了的借口,不过孙悟空肯定还是没听过的,“我没听清楚。” “既然你这么说,肯定是听清楚了的。” 孙悟空却不留情面地指出了这一点,他随即一笑:“不过,老孙也不介意再说一次。” 柴溪早就趁着空当爬了起来,但还只是跪坐在地上,抽着冷气揉了揉自己的膝盖。虽然还不至于有小伤口,可她怀疑有点磕青了。 “我很介意再听一次。” 话音未落,柴溪自知失言,在可以堪称漫长的生命里,她却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场合、甚至连和谁发展成这样的关系都从未有过,此时只有讪讪地看了一眼孙悟空,不知该怎么挽回自己刚才脱口而出的那句话。 ……她怎么忘了对方也根本对此没什么经验呢? 她还在这么想着,孙悟空倒是不怒反笑:“嗯?五行,你刚才说什么?” 然后,不等她回答,他就已经伸手攥住了她的右手手腕。 柴溪还保持着有点僵硬的微笑,她看了看自己的手腕,那上面的的确确覆着孙悟空的手。如果换作往日,恐怕她还真不觉得再有什么异样;对方的力道也不大,可也不至于让她能轻易挣脱得开。 她注视着孙悟空的双眼,发觉对方眼中确实闪烁着什么她以前从未见过的色彩。 一开始他应该是在开玩笑。 可是现在,他是认真的。 “那些流言你先前应该是得知了的,”孙悟空却并不着急,他毫无疑问是比刚才靠近了许多,柴溪由于被他制住,根本无法后退,只能由着他温热的呼吸洒在自己脸上,与那时候全然下意识地躲过他的手不同,柴溪此刻感受到更多的还是紧张无措和羞赧,“我不知道是何时何地,也没有证据来证明我的判断。但我可以肯定,如若你不知道此事,依你的性子,虽会因为是在莲花洞里而受限,却也不会那样几乎一点反应都没有。” “五行,我问你,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宝象国,”柴溪小声说道,她撇过眼去,以让自己不再因为对方的神色动作多费心神,“就你进去骗那个妖怪的时候。” 她还是没能忍住偷偷用余光再看他一眼,然后……就对上了孙悟空的眼神,看到他冲她微微点了点头,示意柴溪继续说下去。 “我是听那位宝象国三公主说的,三公主又是听黄袍怪说的。”柴溪毫不犹豫地供出了自己认为的罪魁祸首,“我觉得应该是离开五庄观之后、到达宝象国之前传出来的,最有可能的就是金角大王口中的白骨夫人。毕竟他也说了白骨夫人就是住在白虎岭,大概就是那个屡次要骗长老而不成的妖怪,她的话,确实有理由怨恨我们。” “你猜得没错,老孙也是这么想的。” 孙悟空一手攥着她的手腕,另一手却搭上了她的肩膀,并且还有向下滑去的趋势。他那右手向柴溪的后背探去,手指轻轻从上面划过,尽管隔着衣料,却依然带起了一阵酥麻,柴溪根本顾不上去想他想要做些什么,只能咬住牙关,竭力不要让自己的呼吸显得异常。 他抚摸过她的背部,手却在中间改了方向,落在了她的腰间,而后,三两下解下了那块镇元子所赠的人参果形状玉佩。 “我看你也很不高兴那流言的样子,”孙悟空拎着那红绳,眉眼之间俱是不悦,“把这块玉佩扔了如何?你也听到了,之所以他们会将谣言落实,原因也是它吧。那厮说了那样的话,老孙可不认为他能帮上什么忙,还是说,有俺老孙一人护你还不够?” 柴溪:“……” 她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那倒不是……”她斟酌着词句,生怕再说错什么话惹大圣不高兴,“我对大圣的本领还是非常有信心的,不过,都已经走了这么久,再送回去是不是不太好……?” “你哪只耳朵听到老孙说要还了?”孙悟空嚣张地又提了提这根拴着玉佩的红绳,“老孙说的明明是‘扔’。” “别忘了你还欠我一个要求。” 事到如今,孙悟空却突然提起了他们刚离开五庄观时她因为这块玉佩而对他许下的诺言。 “那么,一,把这玉佩给扔了,让他们再无把柄证据可言。”他埋首在她耳边,气流窜过她的耳朵,不仅如此,他还轻轻咬了咬柴溪的耳垂,“二么,就像我方才一开始说的那样,索性就将流言坐实了……你选哪个?” ……她两个都不想选。 可惜柴溪这会儿是根本不敢说这话的,她只好左右思量起哪个选择不是那么糟——她只知道自己绝对不想选后者——或者怎么把这事糊弄过去。 “别想随便糊弄过去。”孙悟空却这么说着,“不用那么僵硬,你以为老孙还看不透你在想什么?” 就在这时,身后不远处突然响起了一个长者的声音。 “打扰二位的好事了,我得先赔个不是才好。” 孙悟空:“……” 柴溪:“……” 太可怕了! 居然被人看到了! 如果说孙悟空的一番毛手毛脚让她身体有些发热,现在简直就是有一桶凉水当头浇了下来,还让她的心脏因为这过度的刺激而险些停拍。她立刻挣扎了起来,不知是不是因为孙悟空也过于惊讶,竟也挺轻松地挣脱了他的控制。 她还没来得及起身,孙悟空已经站了起来,向着来人行了个礼,道了声“老官儿”,只是声音怎么听怎么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见到他这幅样子,柴溪也猜到来的到底是谁了,连忙也转身有样学样地行了个礼,只是全程低着头以掩饰自己通红的脸,等到热度消了些才敢稍稍抬起头来。 “不是我说啊,有些事儿哪,还是得你情我愿才是。”太上老君一副寻常白须老道的打扮,像是没看到孙悟空漆黑的脸色似的,气定神闲、口吻慈爱却又意有所指地说道,“现在的年轻人哪,拽着人家不放算怎么回事?” 孙悟空:“……老官儿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摆明了不想理会太上老君先前的话。 “对对对,”太上老君连声应道,“孙行者,快把我宝贝还来。” 闻听此言,孙悟空的神色让柴溪明白他已经猜出大半,只是不知是为了报复还是怎的,明知故问道:“宝贝?甚么宝贝,老孙怎么没听说过。” “我盛丹的葫芦、盛水的玉瓶、炼魔的宝剑和搧火的扇子,还有我一根勒袍子的带儿。那两怪也是我一个看金炉的童子和看银炉的童子,还须请你尽快放出来。”说到这里,太上老君长叹一口气,“其实我也不想如此,只是海上菩萨再三向我借人,让他们俩在这里托化成妖魔来考验你们西行的决心。如今你把他们拿住,也算是考验完了,就请放人吧。” 孙悟空显然还是有所不满:“你自己放便是。” 说着,他将紫金红葫芦和羊脂玉净瓶掏出来扔给了太上老君,其余那三样早在柴溪拔腿就跑之前一股脑儿塞给了他,孙悟空将配在腰间的七星剑、缩小后放在颈后的芭蕉扇与幌金绳一并扔出。太上老君收了宝贝,显然也很是满意,连忙揭开了葫芦和净瓶,放出了金角——不,现在是金银两名童子了。 尤其是银灵童子,看到他们的一瞬间就后退了一步,看上去是留下了相当严重的心理阴影。 太上老君似乎也看出了这一点,带着金灵童子和银灵童子升上了云端,到了还没忘一句:“年轻人,要懂得节制啊。” 孙悟空:“……” “大圣,大圣你冷静一点啊!” 柴溪慌忙拦住抄起金箍棒就要追上去的孙悟空,但紧接着她也意识到了什么,轻咳一声,一连后退了好几步。 “怎么,看你那表情……” 孙悟空笑了笑,逼上前两步:“俺老孙倒是真有点忍不住了。” “开玩笑的,”他转过身,背对着柴溪往唐三藏他们所在的方位走了过去,“师父他们也真该等急了,反正横竖都是老孙的人,我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就算现在不愿意,我怎么着都有办法让你愿意。” ……这倒像是真把太上老君的话听进去了似的。 柴溪反而暗自犯了嘀咕,她也并不算不愿意,只是这里…… “平顶山?”她狐疑地叫了一声。 [姐姐,]这姑娘称呼变得还挺快,[我刚才什么都没看见。] ——这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作者有话要说:  太上老君内心OS如下↓#在我这个老人家跟前秀恩爱,猴干事?!# #其实我已经报警(菩萨)了,呵呵呵呵呵#(假的#让你们秀恩爱呵呵呵呵呵# #敢野♂战就要做好被打断的准备哦呵呵呵呵# 第六十回 “我还没说什么呢。” 柴溪沉默了片刻之后,艰难地如是说道。 [……啊,是、是吗。] 平顶山听上去也有点愣了,她结结巴巴这么说了之后,又补了一句还不如不补的话。 [其实我刚才也还什么都没说。] “……你觉得我会信?”柴溪立刻反问,却也忍不住地径自笑出了声,她眯起眼睛注视着孙悟空正在远去的背影,也许是不想让对方注意到她自己现在的感情,她并没有直接追上去和他一起走,“放心,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 [我确实看到了,不过只看到了一点,真的只有一点。] 平顶山像是相信了她的话,语气显得有些迟疑和尴尬。 “哦,从什么时候开始?” [……从你们聊到那些流言开始,孙长老说‘不如就干脆生米做成熟饭’的时候我就已经尽可能躲开了。当然,姐姐你应该也是知道的,不可能完全……什么都听不到看不见。] “我知道。” 柴溪小声说道,她知道平顶山说的都是真的……至少她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不然实在是太可怕了! “说起来……”她总觉得从和平顶山的交谈之中察觉到了什么,这个问题似乎早就被她抛在了脑后,造成这个状况的原因有很多,比如她和孙悟空只身进入金角大王他们的莲花洞,比如从金角大王那里听到了那么具有冲击力的传闻,再比如之后孙悟空的所作所为,“我感觉我好像忘了一些还挺重要的事情。” ……发生在遇到银角大王之后、见到金角大王之前的事。 “我想起来了,”想到这里,柴溪比刚才还要尴尬了,她用单手捂住了眼睛,莫名感到有些愧疚,“须弥山和峨眉山,还有泰山他们怎么样了?” 按理来说,本应是由把这三座山搬过来的人来处理后果的,但银角大王早就在一开始就被她收到了紫金红葫芦里,支使他的金角大王也阴差阳错地进了羊脂玉净瓶,这兄弟俩被放出来之后就跟着他们的师父太上老君回了天庭,好像还真没时间去把山送回去。 就是不知道太上老君有没有为自家两个道童的行为负责了。 [须弥山和峨眉山还在孙长老把他们卸下去的地方呆着,泰山也在原处。] ——果然没有。 [而且……] 平顶山的口吻很是犹豫,隐隐还掺杂着点羡慕嫉妒恨。柴溪本来已经向孙悟空所在的方向走了两步,他看上去有意放缓了脚步,等着她追上来似的,可一听平顶山的话,她又停在了那里,止住了想要叫住他的动作:“怎么了?” [也没什么大事,姐姐你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柴溪早就想吐槽这个称呼了,明明先前平顶山还是叫她“五行山”的,到这时候“姐姐”的称呼似乎也就隔了……那么一件事。就算是单纯论年份,五行山只存在了区区五百多年,加上如来佛祖也不过几千年,哪比得上平顶山他们那动辄上千万上亿年,真不知道这个称呼是怎么算的、平顶山是怎么想的。 总不至于就因为在恋爱这方面比她走得远了一些,就被她单方面升格成姐妹关系了? 想到这里,柴溪诡异地愣了愣,以平顶山这种单纯的粗线条性格,没准儿还真是这么想的。 然而,令人欣慰的是,平顶山总算还是有同类的。 [不,我不回去。] 须弥山居然这么断然拒绝道。 在柴溪向孙悟空说明经过后,对方虽然一脸嫌麻烦的样子,却也还是驾着筋斗云带着她一起到了他放下须弥山和峨眉山的地点。这两座山之间的距离当然不远,约莫总不过孙悟空的肩宽,想是他当时也挺着急,急急忙忙地把两座山甩脱就回到了唐三藏和柴溪他们跟前。 这倒是给了某人,不,某山以可乘之机。 柴溪听完平顶山近乎是完整地转述了须弥山勾搭峨眉山不成的实录以后,总算是明白了她那羡慕嫉妒恨的口吻是缘何,也彻底相信平顶山是真的没听到也没看到她和大圣之间发生的事情了——因为平顶山的注意力应该全在须弥山他们身上。 想到这里,她完全是出于下意识地摸了摸那块还是被她抢回来系在腰上的玉佩。 她当然相信平顶山是为了避嫌,但还有一个相当重要的原因——对于平顶山而言,比起她这个和猴子发展成不同寻常关系的山精,肯定是山和山之间的发展更值得她关注和借鉴学习的了。 ……这话怎么听上去这么别扭呢。 [没想到居然被你全都听到了。] 不知为何,须弥山的话里带着一种谜之自信和洋洋得意。 [不过嘛,既然我们都是在你身上,我早就做好了被听到的心理准备。] 听到这里,柴溪突然看了孙悟空一眼。对方应该是由于听不到山的对话,因此反倒是疑惑地看向她。 “我就随便看看,”她一本正经地说,尽管觉得大圣十有八九也是这想法,她却觉得没必要这么挑明,“大圣,交给你了,帮忙把土地他们叫出来吧。” [等等,等等啊!]须弥山这才着急了起来,他连声阻止道,只是孙悟空自然是听不到他这哀求的,[我刚才不是都说了不想回去了吗,我要和峨眉山姐姐一起在这里待着,直到天荒地老!] 柴溪:“……” [你是不是应该先问过我的意见?]平顶山幽幽地问道。 [还有我的。]峨眉山极其淡定地又补了一刀。 柴溪不得不捂住耳朵,即便是这样也没能抵挡得住须弥山这位单相思小少年魔音灌脑的大哭声,她只有又用力地把耳朵捂得严实了些:“不好意思了,这事儿还真由不得你,毕竟你还待在人家身上呢。” 孙悟空才叫了没两声,这两个土地就连忙出来向他们赔罪——当然主要还是向孙悟空,自言说是听到魔头念遣山咒就把山给搬来了,只是没想到压住的居然是孙大圣。而后孙悟空将山甩脱,他们也没敢直接将山挪走,恐怕在大圣心里留下什么不好的看法,只等着若是他回来了,就赶快出来认个错。 “先把这座山移回去吧。”柴溪深吸一口气,终于放下了捂住耳朵的两只手,愤愤然指了指须弥山。 等到须弥山的哭声终于渐渐远去,她却没急着让土地把峨眉山也搬回去。 [姑娘和孙长老都受累了。] 峨眉山的声音还是那么一派从容。 “哪里的话,哪里的话,”柴溪摆摆手,“我们只是克服了本来就该有的困难而已,你才是真的什么都没干还被牵连到这里来呢。只不过……嗯……” 她看了看孙悟空和剩下的那位土地,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说这话合不合适。 [姑娘好奇我为什么始终那么拒绝须弥山?] “不不不,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这一点我还是知道的。”柴溪摇头否定了峨眉山自己的猜测,毕竟她也曾经那么拒绝过别人。 [其实……也不能说是不喜欢,好感自然还是有的。]峨眉山笑道,[但我们到底不可能就这么在这里呆着,所以倒不如从一开始就拒绝他。] “……是啊。”柴溪低着头应了一声,突然感觉到了自己的幸运,要不是她自己成了精,如今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局面呢,“峨眉山,我想问的另有其事。那时候我和泰山说的话你应当也是听得到的,那个人……你见过吗?” 平顶山肯定是没见过的了,须弥山那性子就算见过也未必会说实话,虽然柴溪知道自己可以去问泰山,但要是能从峨眉山这里多获得一些情报自然更好。更何况,看当时孙悟空那架势,一会儿能不能和泰山顺利谈到那儿还是个问题。 [如若姑娘是问泰山口中的那个人,很遗憾,我并没有见过他。]峨眉山颇是有些遗憾。 “我也就是随口问问,你不用放在心上。”柴溪连忙道,“我想说的就这些了。” [那么,就此别过,有机会再见。] 送走了峨眉山,他们径直乘着筋斗云飞了回去,又叫出泰山上的土地将其送回。孙悟空果然没给她多少机会再去和泰山交谈,柴溪也就来得及说了两句告别的话,压根没问到花果山和泰山都提到过的那个人。 唐三藏他们也算歇息了很长时间,孙悟空和柴溪也都算不上疲累,报告了一下情况之后,他们就接着穿过平顶山,往西行进。只是这六百里的路程到底不是盖的,即便先前已经行了不远的路程,这下也得再过一两天才能从这里出去了。 “我还以为你不会对那些感兴趣,”柴溪倒是还有个可以轻松点聊天来打发时间的伴儿,她想起平顶山那么完整地复述了须弥山的坎坷情路,在感叹对方有个好记性的同时,不由得也考虑起自己第一印象的错估,“没想到你还挺清楚的。” [你就别打趣我了……我只是好奇嘛,]平顶山犹豫了片刻,这才把实话说了出来,[再加上,万一到时候有用呢?] 柴溪笑道:“结果没想到失败了?” 不知不觉,她早就走到了最前面。因为这本就是平顶山里,威胁最大的金角大王和银角大王也都被除去,负责探路的孙悟空也就放她这么干,这会儿又不知为何叫住了她。等柴溪回过头,只是平静地开口,面上看不出来多少情绪:“身体怎么样了?” “身体?”柴溪下意识地复述了一句,看着孙悟空意有所指地指了指他自己的嘴,虽然明白他是在说她的内伤,却也还是忍不住蓦地红了脸,“……嗯,早就好多了,其实也没什么大碍,只是一时半会儿的气急攻心而已。” “你当真不打算把事情都告诉老孙?” “瞧大圣你说的,”她有些不解,“之前不是约定好了,大圣你什么时候觉得合适了,我就什么时候告诉你吗?” “……罢了。”他看上去是想说些什么的,但很快就改了主意,“有这个约定在先,不过,我也不会强迫你什么。” “嗯。” 柴溪应了一声,下一秒,她弯起了唇角,很难控制住笑意从那里蔓延开来:“可说到底,你哪有强迫我什么,哪一件事不是我心甘情愿去干的?无论哪一件,我始终甘之如饴。” 第六十一回 梦里的逻辑总是飘忽不定。 前一秒她还记得自己身处平顶山上的那棵树下,下一秒,她好似已经回到了那个因为太久未曾再见而被她逐渐遗忘了模样的家。 ……家。 这个词对于柴溪而言,早就已经很是陌生。 柴溪隐约意识到自己应当是在做梦,时间线因而是错乱的,她甚至还没离家前往外省,还是个普普通通的学生,每日重复着再平常不过的两点一线的生活。她过得和周围的同龄人相差无几,但又有哪里好像不太一样。 ——其中之一,便是偶发过那么几次的“撞鬼”。 她本向来是不信这些的,可在又遇上一次的时候,不由得也生了点狐疑。那时候她也不过十多岁,被忧虑她安全的父母硬是带到了他们一个朋友的家中。她也不太清楚那人到底是做什么职业的,只知道关于这方面好像确实有点门路和经验。 不过,那位有了些年纪的女性也只是在看了她几眼之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柴溪透过那时自己的双眼看过去,发觉对方面容模糊,一张一合的口型之中,她只能辨得出模糊的几个字眼。 是什么……? “柴姑娘?” 不远处突然有人这么呼唤道。 “柴姑娘,”这一声才真正是叫回了她的理智,“起来罢。” 柴溪还没有睁开眼睛,却已经能感受到那强烈的阳光。她揉了揉眼睛,想要借此让自己清醒一些,目的多少算是达到了,她拢了拢头发,不由得又有点庆幸自己的睡姿还算是好的。尽管从一开始一并上路已经有了好几年,露宿野外的时候她也一向是和衣而睡,但这样的情形还是会让她感到尴尬。 “沙僧?”她看清了在几步之外叫醒她的是何人,为了省事索性直接在头上扔了个法术,她对其的掌握还算不上熟练,幸亏头发本就还柔顺,柴溪现在也费不了多少力气,她一边询问,一边将自己的发带系好,“……怎么回事?” 她睡这么沉本来就很少见了,来叫她的居然还不是大圣而是沙和尚? “哦,师父肚子饿,大师兄他去化斋了。”沙悟净自然也明白了她疑惑在何处,立刻解释道,“走之前柴姑娘还在睡,他让我们也别叫醒你,等他回来再说。” 话已至此,他显得有些犹豫:“只是……” “只是?” “只是大师兄他迟迟不见回来,”沙和尚接着说道,面上也满是忧虑之色,“这已经过了快一个时辰了,二师兄已经去找了,我跟师父商议一番,还是先把姑娘叫起来,一块儿商量商量该怎么办。” “那还真是奇怪,”柴溪闻言也陷入了思索之中,她自然清楚孙悟空不可能随随便便抛下他们跑到别的什么地方去,她也不担心唐三藏会怎么想,毕竟她还在这里,想是对方也会认为孙悟空不会自己逃跑,“大圣怎么会就这么不见呢?” ——她突然想到眼前这状况似曾相识。 不,不可能。 柴溪立刻摇了摇头,心里的疑窦却越来越深。 观音菩萨应该不会在这里再由于同样的原因出现一次才是,可是……可是从那时候开始,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虽然不能说是有多拉近,却也没怎么变远。 离开平顶山已经有了些时日,就算是从那之后的乌鸡国的事端中脱身也有了半个月左右。这么长的时间中观音菩萨并没有说些什么,乌鸡国里遇到的文殊菩萨也只意有所指地提点了几句,却并未点破,不至于这会儿再来为难。 对了……这梦难道还是因为触景生情?刚离开乌鸡国时她也做过类似的梦,只不过没想起父母带她去咨询的事情罢了。 想到这里,柴溪摇了摇头,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问题是还有什么人会不来直接找唐三藏的麻烦,而舍近求远先去缠住大圣呢。 “长老呢?” 她问着沙悟净,看他指向了不远处正在打坐念经的唐三藏,心道他可真还沉得住气。 不过,这也是好事。 “阿弥陀佛,”等到唐三藏念完了经文的最后几句,他看上去有些犹豫地开口道,言里言外却似乎已经打定了主意,“贫僧想等八戒回来,若是他没寻着悟空,就再在这里等一会儿。要是还没等着,不如就留一纸书信在此,我们先上路,等他回来看到书信再追上来。” “……” 柴溪沉默着,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虽说她觉得取经这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办成的,也不急在这一会儿,但也真的不能就这么干等下去,唐三藏的想法也还成。 她知道孙悟空脑后有三根救命的毫毛,应当不会有性命之忧,可还是忍不住担心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要是遇到了麻烦,他大可以脱身然后去请菩萨或是谁来帮忙,只不过,在他还没回来之前,径直这么上路是不是有些不大妥当? “我明白了。”低头思量了半天,最后,她还是抬起头如是说道,“就依长老的意思办吧,按照大圣的速度,看到书信后肯定会很快就能追上来的。” 猪八戒倒真的是很快就回来了,身边却没见孙悟空。 “我把周围的地方都找遍了,确实没见到什么村落或人家,”经过了上次宝象国及那之后的事,他也改了改搬弄是非的毛病,此时还算是诚心诚意地说话,“或许师兄是去更远些的地方化缘了,回不来也算正常。” 唐三藏闻言叹了口气:“希望他能赶紧回来,贫僧也放心些。” 这话放在那里,之后的时间也甚是难熬。柴溪绕着这周围转了一圈又一圈,始终也没见到孙悟空的身影,她终究是忍不住又跟沙和尚确认了一遍,他说孙悟空离开时脸色确实正常,也没跟唐三藏闹什么矛盾,不存在负气出走的可能。 ……那还真是奇了。 就这么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已近日上杆头,唐三藏终于坐不住了,他吩咐沙僧取了纸笔,又去磨了墨,在他们先前歇息过夜的地方用石头压下一纸书信,大致内容就是他们先走一步,吩咐孙悟空看见这封书信后就赶紧往西面赶去。 孙悟空不在,沙和尚承担起了探路的责任,猪八戒则是依然吭哧吭哧地在后面扛行李。柴溪自己走在白龙马周围,唐三藏没说什么,白龙马倒是不满地打了两个响鼻,即便过了这么久,他和柴溪的关系仍然处在水深火热之中——这偶尔也会让她感到遗憾。 当然,比起这个,她还是比较挂心孙悟空现在的安危。 不仅如此,她还起了疑心,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他不一定能看得到那封书信。 ——而眼前,又是一座山挡住了路。 柴溪顶着那些不好的预感,上前搭了几句话,发现无论怎样都得不到回应后,回过头去冲着唐三藏他们摇了摇头。 山里情况没准会有些凶险,而她的情报源算是断了。 “这山煞是险峻,”唐三藏看上去与她想法相同,“只怕是……” 犹豫了良久之后,他还是下了决心。 “走吧。” 唐三藏这一声令下,柴溪也跟着他们几人一起入了山,如此这般没和孙悟空一起走取经路对于柴溪似乎还真是头一遭。这让她在担忧之余,不由得还有些别扭。 这别扭并没有维持多长时间。 他们才在山里走了十几分钟,就听到山林之中有呼救声传了过来。 “救人,救人!”这声音高亢尖利,一听便知是个孩童发出来的,“救人!” “这不知是个什么人在呼救?”唐三藏隐隐有要勒马的趋势,迟疑着问道。 “反正不会是人。”走在他身边的柴溪自然是第一时间听到他的话的,她皱起眉头侧耳倾听着,那声音时近时远,“猪八戒方才找大圣的时候也四处看过了,这周遭是没有人家的,总不可能放一个小孩子千里迢迢到这一座深山里来。” 唐僧听了她的话,也不再言语,只是再接着赶路。 那呼救的声音就这么被他们落在了身后,消失了没一会儿后,又在他们前方响了起来。 柴溪:“……” 唐三藏:“……” 这下,都不用柴溪再说些什么了,连着猪八戒和沙悟净,他们都加快了脚步,想要赶紧从这座山里出去。 柴溪低头叹了口气,她知道事情不可能就这么简单地结束,只盼着孙悟空能够赶紧出现在他们跟前,不然她还真是总有点慌。 “救人,救人!” 呼救声又一次在他们前方响起,不过这一次,那疑似妖怪的家伙放弃了等他们自己去寻,径直出现在眼前,让唐三藏一行人避无可避。他浑身赤裸,一个七岁的顽童模样,手脚都被麻绳捆了、吊在了树上,满脸的惊恐懊悔。 望着此情此景,柴溪突然就意识到这是谁了。 ——牛魔王与铁扇公主之子,红孩儿。 第六十二回 这个小孩子看上去却不怎么在意他自己赤身裸体的样子,他一边大声地呼救,一边想要从绳索间挣脱出来,但这挣扎却并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反倒像是让绳子又绑得紧了些,让他在树梢上荡来摇去地晃了好一会儿。 他似是因为听见马蹄声声而连忙抬起头来,看到柴溪他们——尤其是唐三藏——的时候,就像见到救星似的又高兴又凄惨地叫道:“师父救我!” “……长老,”柴溪见唐三藏还是有些犹豫,连忙劝阻道,“先别急着行动,现在大圣又不在。再说了,这声音可耳熟得很吧,不就正是刚才被咱们甩在身后的那个?” 她看了看对方的神色,明白他就要被自己说服了:“前阵子那个银灵童子变作的银角大王,可不就是假装成一个受了伤的道士来接近的吗。” “女菩萨说的是,”唐僧闻言点了点头,但还是又看了红孩儿一眼,“可是……保不齐他就真的只是个普通的孩童……” 红孩儿耳朵自然尖,听得这话,立刻又喊道:“几位长老,还有那位姑娘,我不是什么妖怪,从好几天前就被那些强盗们绑在这里了,吊了整整三天三夜呢!” 柴溪:“强盗?” “对对对,就是强盗。”红孩儿忙不迭地点头,“我们家原来祖上有些积蓄,只是因为父亲希图利息,将钱财借与他人,最后本利无归。前些天又有人来向我们家借钱,父亲坚决不允,结果他们就纠集了些人结成凶党,杀了我父亲,抢了我母亲逼迫她做压寨夫人,把我绑在这里想让我冻饿而死。” “哦,你说你在这里被吊了三天三夜,”柴溪向前迈进一步,但仍未离开唐三藏左右,“依照你这年纪来说,表现得这么精神不太可能啊。” “这……这姑娘就误会我了……” 他的表情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我被吊在这里这么久,本来早已经奄奄一息了,是听到人声才勉强打起精神,撑着一口气来呼救的。” 说着,他又转向了唐三藏:“师父啊,你就施施恩救下我,放我一命回家吧。” “这……”唐三藏面露迟疑之色,“那贫僧……” “不行!” 柴溪眼看着唐僧这就要下马,近乎是脱口而出地制止道,她既然大致猜出了对方的身份,自然不可能放唐三藏就这么去帮红孩儿解下绳子。只怕是绳子还没解完,他就被红孩儿一阵风给掳走了。 现在应该怎么办…… 她有些头疼地看了看唐三藏他们几人,除了明显犹豫不决的唐三藏之外,猪八戒和沙和尚看上去也没拿定主意。 红孩儿话里有漏洞,不过,他也还算善辩,就算将漏洞揪出来也能将其圆过去。与他就这样纠缠下去,目的无非是拖延时间,只是柴溪心里却觉得这样拖延未必有用,他们在进山前已经等了孙悟空那么久也迟迟未见他身影,现在……拖多久才能见到他? 而且,说到底,当初白虎岭里那白骨精尚且能轻易将元神脱出,如今红孩儿只要他想,自然也能做到。将他放下来与否,也没有多大差别。 “你现在哪里有家可以回?” 柴溪仍是这样问道,尽管心里清楚孙悟空不太可能因为多出这几分钟的时间就能赶到,可若孙悟空来得及在唐僧被抓走之前回来,也要多一分能证明这就是妖怪的证据也好。 “我家里还有些田产,”就如她所料,红孩儿立刻回答道,“亲戚们也都住得不算太远,如果你们愿意救我,等到了庄上我就把你们的大恩大德说给他们听,变卖了田产重金酬谢。” “那倒不用。”柴溪深吸一口气,皮笑肉不笑道,“照你这般说来,倒像是真有这么回事似的。只不过,我们先前可听到过两次呼救声了,那听着也像是你的声音,不知你如何解释这个?” “我不知道啊!”他慌慌张张地用力摇头,“就只是一直被绑在这里,也没听见劳什子的呼救声。” “女菩萨,你也别再难为他了。” 到了这时候,唐三藏当然也不会一直任由柴溪就这么问下去:“他方才那些话听来也不像有假,贫僧觉得,还是将他先行救下,这也算是行一次善,修一次功德。他也已然被绳索吊在树梢上三天三夜,若是不尽快把他放下来,只怕很快也就支撑不住了。” “八戒,”他吩咐道,“你去把他放下来吧。” 师父吩咐如此,猪八戒也就应了声,将那些行李都暂且放在了地上,从中取出了一把戒刀,走上前三两下就割断了红孩儿自己绑缚在身上的那些绳子。而红孩儿被从树上放下来之后,倒没有轻举妄动,顺从地走到白龙马跟前跪下,向着马上的唐三藏连连磕了好几个头。 柴溪可没有放松警惕,她就挡在马头旁边,心知自己不太可能是红孩儿的对手,却也想着能防一时防一时。 “来吧,到我马上来,”哪料得唐僧却这么说道,“我带你到你庄上去。” 红孩儿又磕了一个头:“谢谢师父好意,但我被捆得太久,腰胯酸麻,恐怕骑不得马。” “那……”唐三藏看向猪八戒,“叫他驮你。” 红孩儿:“他脑后都是鬃毛,瞧着又硬又扎人,我也不敢让这位长老驮。” “叫沙和尚驮你。” 红孩儿:“师父,那群强盗来打劫我家时,也扮成了他这副模样。别说是让他驮了,如今这么瞧一眼我都要骇去半个魂,也是不成。” 他话音刚落,柴溪就在他头顶上方松开了手,让那件她叫猪八戒帮忙从行李包袱中翻出来的斗篷正好落在红孩儿头上,将他整个身体也盖了个严实。 “也该遮遮了,”她面无表情地打断了唐三藏和红孩儿的对话,“否则一直光着身子多不好,别忘了你还当着我的面呢。” 开什么玩笑,这继续说下去就该她背了吧? 柴溪正这么腹诽,忽然听得左边有人调笑道。 “这又是谁家的小娃娃。” 她慌忙转过头,又惊又喜地发现,孙悟空不知何时已经靠在了旁边那棵树下,一边说着话,一边直起身子往这边走了过来。 “悟空,”唐三藏话里多少有些责怪的意味,“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别提了,俺老孙找了许久才终于找到一户人家,好说歹说地化了缘,”孙悟空扫了柴溪一眼,转头继续向唐三藏说明,另一旁的红孩儿已经将脑袋钻出了斗篷,趁着别人还都没发现的时候狠狠地瞪了瞪柴溪,“正要往回赶,偏生从旁道闪出了一个妖怪抢走了斋饭。我干脆就径直追了上去,哪成想他倒是会不少旁门左道,缠住老孙许久。” “后来我脱了身,想着直接搞清楚他的身份来历,就叫出这山的几名土地,这一问,可就问出了很是有意思的东西。” 他似有若无地瞥了红孩儿一眼:“他们说,这山里确实住着个妖怪头头,还是牛魔王跟罗刹女的儿子,在火焰山修炼了三百年练成了三昧真火,牛魔王便遣他来镇守这山。他乳名红孩儿,在这里称王叫圣婴大王。” “……牛魔王?”唐三藏很是疑惑地开口问道。 “是。”孙悟空回答,“师父有所不知,五百年前,我与牛魔王结成了七个弟兄,如此想来,他还应唤我一声叔才是。”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听了他这话,唐三藏大喜过望,连声音里都带了点笑意,“既是如此,想是过这山也不必费太大心力了,只要与他说明就好。” 然而,还跪在白龙马前方、身披斗篷的红孩儿听了他这一番话,显然是沉不住气了。 “满口胡言!”他一把拽下了盖在头上的那件颜色灰暗又有些破旧的斗篷,大怒道,“泼猢狲,我哪里有你这么个叔!” 柴溪:“……” 先前红孩儿被解下来之后,是直接走到马前跪在地上俯下身体,因此还好说,现在他这么赤身裸体地迎风站在这里,她总感觉……莫名地尴尬和好笑。 红孩儿似乎也注意到了她的眼神和表情,因而恼羞成怒地后退了一步:“你笑什么!” 但他想必也意识到这么做的不妥之处,再加上现在身份也已经暴露,再做什么也无妨,于是他转而抽离了元神,在不远处现出了真身。 “既然你怀了身孕,我也不跟你多计较。”仅从声音里,就能听出来红孩儿现在的咬牙切齿,“不过,这唐僧肉,我今天还真就是吃定了!” 第六十三回 若要形容柴溪此时的感受,用一句“恍然一个惊天霹雳”来概括也不为过。 其实她本来不应如此惊讶,毕竟这个升级版的流言也不是第一次听到了……然而,上次在莲花洞里听到的时候,由于孙悟空就在她跟前坐着,他们又是身处敌方大本营,这二者加起来造成的紧张感与压迫感反而压下了谣言本身带来的震惊。 因此,这一次从红孩儿口中听到,反倒让柴溪更觉惊吓。 金角大王听到这种离奇的传闻也就算了,而且,柴溪还记得,那个时候金角大王还只是那样“有理有据”地推出了这位和镇元子有了感情纠葛之后又和孙悟空纠缠不清的姑娘——柴溪实在不愿意承认那是她自己——有了身孕。怎么到了现在、到了红孩儿的口中,她怀孕已经变成既定事实了?! “我这不是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脱口而出道,就像当初在莲花洞里那样,完全没敢回头看一眼唐三藏众人的表情——当然,比起那时,担忧与心虚的感觉少了许多,“你从哪儿看出来我有身孕了?” “不承认?” 如果撇去红孩儿脸上挑衅得让人想揍他一顿的笑容不提,单从他那唇红齿白的长相来看,倒还真是会让人在初见时平白添上不少的印象分。 ……可惜就可惜在这笑容和话语里了。 “不承认也没关系啊,”他睨了柴溪一眼,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孙悟空,“反正大家都是这么说的,这消息早就传开了,听说源头还是住在白虎岭的白骨夫人,就你们是徒步走来这里来说……这可真够远的。” “不过,传闻也就仅此而已了。”红孩儿笑道,“我还好奇得紧,等着有确切消息告诉我那到底是谁的孩子呢——毕竟从日子上来算,这还真不好说。要是泼猴头和镇元子打起来,那可就好玩了一日一副本[综]。” ——打他! 要不是孙悟空立刻拉住了她,柴溪恐怕真的会一口气上不来,头脑发热地抽出腰间的七星鞭直接自己上。 “贤侄,”虽然这么叫着,孙悟空的语气却也冷淡了下来,仅存的那丁点笑意也带了冷嘲热讽在其中,“话可别乱说。” 红孩儿闻言收起了笑容:“可别一口一个‘贤侄’,我瞧你是平日里胡说惯了,如今到了我面前居然也敢直接攀亲戚。” 柴溪还沉浸在他刚才那一番话所带来的怒火与尴尬里,但经过孙悟空那么一拉,她总算是稍微冷静了些,明白红孩儿的目的无非是激怒她或者孙悟空——亦或是两人都是。 别看红孩儿现在在这里还只是口头上纠缠不休,他之前说的话她可没漏听。 ——“这唐僧肉,我今天还真就是吃定了!” “长老,”她瞥了红孩儿一眼,而后走到马旁,面向还坐在马上满面狐疑的唐三藏,“我扶你下来吧。” “不必不必,”唐僧连忙摇头,“女菩萨不必如此费力。” 柴溪:“……” 这是在体谅她怀孕了体力有所不便?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平时唐三藏下马,还多是有孙悟空、沙和尚他们几个徒弟在一边扶着的,这会儿也不知道是因为不太适应还是红孩儿的话造成的惊吓,他竟险些一脚踩空,被马镫绊一跤。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柴溪在旁边眼疾手快地拉了一把,唐三藏这才免得一头栽到地上,但果然,他甫一站稳,就疑惑又难为情地开口问道,“女菩萨,方才那妖怪……那妖怪说的话,可是真的?” 本来还在和孙悟空扯皮的红孩儿一听到唐三藏这话,转头怒道:“说谁妖怪呢!” “说你,”柴溪平静地应道,她拉着唐三藏往后走了好几步,尽可能地离红孩儿远一些,免得他一阵风或者怎么施个法术直接把唐三藏捉到洞府里找个锅煮了,“大圣不是也说过了么,你反应这么大做什么。” 红孩儿“哼”了一声,毫不犹豫地反击道:“你想必也不是第一次听到‘怀了身孕’这个传闻了吧,反应那么大做什么?” 柴溪:“……” 世界如此美妙,她却如此暴躁,这样不好,不好。 “你说吧,随便你怎么说,”柴溪竭力压下了自己心中激动的情绪,面上只是微微一笑,“反正这唐僧肉你今天是别想吃上了。” “这又是哪门子的说法?” 红孩儿愤愤不平地瞪着孙悟空,话却是对柴溪说的:“这可不是你能定的,说得好像你能打得过我似的,有本事就一对一跟我来打啊。” 柴溪却没应声,她口中喃喃地念起了在花果山时孙悟空去向东海龙王要来的那道咒语,如果可以的话,她真的不想使这一招。不说别的,像个普通人一样的体重她可不知道渴求了多久,如今却要像黄风岭里那般用这来制敌,虽说这法术不是单向的、还是可以让她自如调整的,但这么做却还是让柴溪心里有点不大情愿。 当然,红孩儿肯定不会像虎先锋那样好对付就是了。 这位被她提防来提防去的牛魔王的亲生儿子,在孙悟空终于也没按捺得住怒火、一棒打来时,一个纵身闪过了孙悟空那万斤来重的金箍棒的攻击为了成神[快穿]。他跳跃至半空当中,柴溪才刚刚辨得他的身形,就看到孙悟空也乘胜追击,一步也没落下。 红孩儿却就此隐去了身形。 柴溪暗道不好,她发誓她只是出于对红孩儿所作所为的警惕才“扑通”一声故技重施,把唐三藏扑在了地上——就像虎先锋突然袭击时那样。 她也就像那时一般留了心神尽可能地减少了两人身体的接触面积,一方面是为了避嫌,而另一方面,也是更主要的原因,是依她现在这个体重压下去,肯定至少会把手无缚鸡之力的唐僧压得七窍喷红。 就在下一秒,狂风四起,飞沙走石,柴溪自己低着头闭着眼睛,屏住了呼吸,双手却紧压着唐僧不放。 她听见白龙马的嘶鸣,感觉到……有人在拉扯唐三藏。 “放开。”红孩儿的声音活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给挤出来的。 “不放又如何。”柴溪反而冷静下来,用一种“你能奈我何”的口吻说道,如果她没有被风沙呛了两下的话,听上去还真像是那么回事。 “别看你那么嚣张,其实你心里面可是信了的吧。要是大圣他是你爹的把兄弟,当年和你爹性情甚是相投,我……”她打了个寒颤,忍着诸多不适接着道,“我怀了大圣的孩子,万一我被你伤着,大圣又告到你爹面前去,你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谁说的,”红孩儿立刻反驳,话里话外却不像刚才那般有底气了,“那猴头不过是要与我父王攀亲戚罢了,到时我将唐僧这十世修行之人蒸了给他吃,让父王寿延千纪,又何来的吃不了兜着走?” “更何况,”他嗤笑一声,“你不是没怀孕吗?” “是啊,我没有。”柴溪忍着又被他拿这个话题来刺激得蹭蹭往上涨的怒火——虽说这回还是她自己先挑起来的——看了看因为她这一番让红孩儿没顾上接着卷起旋风的拖延而逐渐清晰起来的周遭,天空也清明起来,想必过不上两分钟孙悟空就可以找过来了,“时间已经够了。” 仿佛就是为了印证她的想法似的,金箍棒就在她话音还未落之时从她头侧落下,红孩儿及时地松手闪开,故而金箍棒只是重重砸在了地上,带着唐三藏跟柴溪都震了三震。 “女菩萨……”唐僧显然被吓得不轻,此时艰难地开了口,“要不……还是先把贫僧放开吧。” “当然不行。”柴溪断然拒绝,“他什么手段长老你也看到了,要是我真的就这么痛快把你放开,他肯定会一躲过大圣的攻击就又一阵风把你卷走了。” “贫僧也不是全然不担心这个,”说着,唐三藏悄悄用余光瞥了和红孩儿缠斗在一起的孙悟空一眼,“只是,悟空他……” 柴溪:“……” “不,这个长老你不用管。”她想起之前唐三藏刚下马时问她的问题,不用看对方的神情就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恐怕不太好看,“刚才也是,别听那个劳什子的圣婴大王瞎说的传闻,他自己也承认了不是吗。” “……不过,算了。” 她想了想,干脆径直翻身坐起,只用一只手还拽着唐三藏的胳膊。 “这又不是三昧真风,这样的伎俩对于大圣来说只胜在没有防备的时候,他应该也不会再用第二次,”柴溪看着还在打斗中的二人,“只怕……” 她记得红孩儿可还有一个更棘手的招数呢。 ——三昧真火。 第六十四回 “……真是可惜这片林子了。” 柴溪靠坐在树下,手搭凉棚,直直地望向了那几乎是冲上天际的火光,他们其实离那片起了火的树林还是挺远的,但她总觉得这么看过去的话,仿佛也能感受得到这灼人的温度,弄得三昧真火就像是在身边燃烧着似的。 孙悟空打探红孩儿消息的时候自然顺带把这里的情况也摸了个大概,这山叫作六百里钻头号山,也确实如他所言,是牛魔王交付他自己的儿子来镇守的。这红孩儿住在火云洞里,时不时地还把一些住在这山里的土地给拿了去捉弄使唤,还要求他们来送礼以示孝敬,不然就拆庙宇剥衣裳地捣乱。 “他们说,”孙悟空嗤笑了一声,总结道,“希望老孙剿除了他,还他们、还山上众多生灵一个清净。” “那不是挺好,反正现在也是不得不去斗一斗了。”柴溪咬了咬牙,“他也真是不嫌累得慌,还把这山烧了一圈儿。要是光咱们几个还好,我们倒是可以驾个云就飞过去,云可托不起长老啊。” 唐三藏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话语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焦急:“这下可该如何是好。” “师父你也用不着着急。” 孙悟空头也没回道:“方才已经让八戒去请菩萨来救急了,等菩萨一来,或是等她底下的援手一来,就算是这三昧真火也不成问题隐婚老婆,太迷人。” 柴溪看了一眼唐僧,又看了看猪八戒之前远去的那个方向,微妙的感觉在心里冒了头。她料到了红孩儿在和孙悟空打了二十回合逐渐要落了下风、另外两位又要插手帮忙时有可能会使用他那三昧真火,因此一路把唐僧往他们打斗的反方向扯了老远,却没成想那还是往高处走的路。 回头看看,当时红孩儿还真是有心把他们往高处逼,竟也在用火尖枪挡开孙悟空金箍棒连番攻击的同时留了个心眼。这三昧真火也着实厉害,不过看红孩儿施展的办法,虽然代价算不上大,只是看着挺疼的。 他一开始用拳头砸自己的鼻子的时候,柴溪甚至没反应过来他是在做什么,红孩儿又紧接着连捶了几拳,直至淌出了不少血后才念动咒语以此为媒介来喷出三昧真火。幸亏离他最近的孙悟空闪躲得也快,不然可能会连避火咒都来不及念就被烧了个正着。 几人往山上躲了,孙悟空自是不平,本来要找东海龙王来降雨灭这火,却被柴溪给拦下来了。 “……大圣,这算是私雨吧。”她其实也很是不满,尤其没忘红孩儿临走撂下的两句颇有挑衅意味又充斥着嚣张气焰的话,不过走南闯北这么久,至少从孙悟空和猪八戒那里也了解了一二天庭的规矩,“其他的且不说,私雨的雨水灭不灭得了三昧真火还不好说。”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孙悟空反问,但他也显然思索了片刻,而后道,“你说的也在理,在他推力下,这火恐怕不多时就要烧到顶上来了,若是有了龙王雨水助力却还降他不得,时间还真有点紧张。” “八戒。” 他忽然叫了一声,猪八戒诺诺应了声,孙悟空继续说道:“须要比老孙手段大些的才降得住他,你去南海请观音菩萨帮忙。”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在猪八戒腾云往南海的方向赶去之后,到现在为止至少也过了一刻钟的时间。不过,南海离这里本来就路途遥远,再加上猪八戒的速度也不及孙悟空,一刻钟恐怕连到南海都还来不及。 在猪八戒动身之前,柴溪本想叫住他叮嘱两句,但犹豫了片刻之后却又沉默了下来,就那么什么也没说地随他去了。 因为一时半会儿没有动身的必要,白龙马就暂且被拴在了树上,比起唐三藏的心神不定,他倒是自顾自地埋头小憩假寐。唐三藏自己念了会儿经以平复情绪,好歹算是复又镇定下来,他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眼神在孙悟空和柴溪之间来回打转个不停。 “贫僧……倒也并不是疑心什么,”他吞吞吐吐道,“只是,八戒如今已经去请菩萨来帮忙了,若真有个端倪,被菩萨察觉可就……” ……求不提。 柴溪现在几乎是听到那些传闻相关的话就有些头疼,不过唐三藏也是问到了点子上。 “那个圣婴大王说的确实是假的,我和大圣,也确实没——呃……”她瞥了一眼孙悟空,发现对方在听到她的话后脸色并不是多好看,心虚地又收回了目光,“长老你要知道那只是谣言而已。” 后面的话近乎转成了她低声的自言自语:“但是……要是菩萨听到这传言就麻烦大了。” 她很快又摇了摇头,把这想法从脑海中甩脱出去,想要让自己把从心中冒出的不安和担忧压下。然而,压是压下去了,有种异样的不满却升腾而起,完全盖住了那天在树林中的谈话所带来的残存的恐惧。 算了,现在还是先别想这个。 柴溪估摸着又过了十五分钟,伸手用树枝又在土地上那几道旁边添了一笔女尊之天下药香。 这样就过了正好一个小时,再差一笔就可以完成一个“正”字了。 算算时间,猪八戒应该也快回来了。 这样想着,柴溪将那根她随手从地上捡起来的树枝扔到了一边去,随即,她听到了远远从天边传来似的喊声。 “哥啊,”那无疑是猪八戒的声音,他一边腾着云往这边飞来,一边晃着手里的净瓶冲他们招手,“我见着菩萨了,菩萨将这净瓶借与我,说是净瓶玉露可以灭那圣婴大王的三昧真火,等把火灭了,事情就好办了。” 还在说话之间,猪八戒已经落在了柴溪他们眼前。 “这就是净瓶?”柴溪闻言站了起来,拍拍身上莫须有的土后凑近去看,她还记得当时她在流沙河里意外现了原形,自己又没灵活掌握化形的方法,还是大圣请来了观音菩萨,菩萨用杨柳枝沾了玉露拂在她身上。 这么一想,她突然觉察出了不对。 她眯起眼睛,那时候她并没有看得太清楚菩萨手中的净瓶,时间又过了几年,因此记忆多少已经有些模糊了。猪八戒手上这个,虽与印象中的还算契合,但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的加成,柴溪总觉得哪里有些微妙。 说也奇怪,若是猪八戒就这般借来了净瓶,当时观音菩萨又何必专程来跑一趟,直接把净瓶交给孙悟空再让他还回去不是挺好? “五行,”孙悟空叫道,“那净瓶有甚么好看的,现在当务之急是先把火灭了,一会儿想看多久你自然能看多久。” 他的话倒是和他的神情大相径庭,孙悟空此时似笑非笑的,眼睛盯紧了猪八戒可没有丝毫的放松。 “对对对,”猪八戒连连点头,“师兄说得对。” 他一转头又看向了唐三藏,往唐三藏那里走了几步:“师父啊,亏了让你等这么久。” “……长老挺好的,”柴溪只迟疑了几秒,然后就闪身挡在了唐三藏的跟前,“你还是先去灭火吧,其他有的没的一会儿再说。” 猪八戒应了,看样子准备转身就走,但又很快转过头来,神色很是犹疑,似乎在斟酌着什么他不知道该说不该说的话。 柴溪只当没看到。 “这下就好了,”她轻轻叹了口气,看向了孙悟空,“等三昧火灭了,咱们手上又还有净瓶玉露,到时候那个红孩儿再怎么有能耐能喷三昧真火也没用了。不过,说起来,你好歹还算是他小叔吧,要不一会儿先——” 哪料到猪八戒瞬间满腔怒火地打断了她的话:“我没有这个叔!” 孙悟空:“……” 唐三藏:“……” 柴溪:“……” 她深吸一口气,有点无奈地挪开了视线。 她本来也不指望刚才那几句话能刺激到他什么,没想到红孩儿事到如今还是一听到孙悟空是他叔的说法就…… 但话说回来,既然已经伪装到了这个地步,其实多忍一下也无妨的……吧? 显然,红孩儿本人并不这么想。 他顶着猪八戒的样子哼了一声,摇身一变又成了那个手拿火尖枪、身披战裙赤足而立的圣婴大王。 “同样的话到底还要我说几遍,”红孩儿将火尖枪往地上一杵,依旧是充满着不屑地睨了柴溪一眼,“我可不认这个泼猢狲当叔将军令,娘子呀娘子。” 柴溪假意轻咳了一声,别的且不说,这招却实在是屡试不爽的。 孙悟空看上去也是懒得计较这些了,他直截了当地问道:“既然你在这里,那猪八戒呢?” 只能说红孩儿实际年龄虽与外貌不匹配,但心理年龄还是相当匹配的。听闻孙悟空这话,他看上去似是得意又似是夸耀地就准备一五一十把前因后果给说出来:“你们还当真以为,我会放任他去找那南海观世音?” “……哦,”柴溪觉得自己已经有点麻木了,直接顺着他说道,“那你是怎么做的?” 少年人,你有没有听说过“反派死于话多”? “我变作了观音菩萨,在半道上把他给截住了,”红孩儿却没察觉出分毫不对,自己一味地说了下去,“将他骗回了我的火云洞中,用如意袋把他给装起来了。现在我可是来拿唐僧的,等拿了唐僧,把唐僧蒸了给我父王吃,蒸了他给小的们吃,逍遥得很呢。” 唐三藏后退了两步。 “你也用不着那么紧张,”红孩儿扬了扬下巴,“我又不爱好折磨人,到时当然是速战速决。” “这么说来,”孙悟空全然是慢悠悠地抽出了他那金箍棒,“你倒是真没把老孙放在眼里了?” “还要我再那么明显地说出来吗?” 红孩儿嚣张气焰不改:“泼猴头。” 从一开始,他的挑衅方式话语无非是“泼猢狲”和“泼猴头”这两个词来回切换,这时候再这么一听,柴溪反而有种想要笑出来的冲动。 接下来的发展简直是毫无疑问的,这俩人又叮叮咣咣地打了起来,她在不忘护着唐三藏的同时,却也担心红孩儿又一拳砸他自己鼻子上。现在他们可真是退无可退了,要是这里再着起三昧真火,他们——尤其是唐僧——想要找个藏身的地点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然而,看样子,红孩儿并没有打这样的主意。 他在闪躲过孙悟空的一棒之后,借着这个势头就向柴溪和唐三藏他们这个方向冲了过来。一旁的沙悟净自然不会放任他这么做,横道插过来就用他的降妖宝杖追打了几下,红孩儿无疑是一一闪过,而后…… 柴溪不甘心地咬了咬牙。 “马上就到南海了,”旁边的孙悟空却难得地误解了她的意思,“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比起她的不耐,丢了师父的他倒是气定神闲得多。 “长老可是直接被他给掳走了。” 她不满道:“我还以为他不会再使那一招了,结果这下又一阵风卷过去,幸亏我反应过来念了咒,不然还真像沙僧那样被吹飞老远。” “可惜没来得及抓住长老。”柴溪回忆起先前的情形,不由又有些不高兴,她凭着自己的“优势”待在原地没动,孙悟空似乎有所准备,可那风吹起来的时候简直是天地变色,根本看不清眼前的事物,故而没保得住唐三藏,之后两人与沙僧和白龙马会和,这个过程倒还算得上是顺利。 至于请观音菩萨这件事,却是柴溪自己要求和孙悟空一起去的。 “你也不必太过担忧,”孙悟空就像临走之前那时一样说道,他的脸上也确实没有什么过于忧虑的表情,“他也不会太快就对师父下手,俺老孙方才不是变作小虫去探听过了,他差了几个妖怪去请牛魔王,等他父王来了才会动手我不得不把你遗忘。这期间,去请个观音菩萨不还绰绰有余?” “那倒也是。” 她突然想起什么,开口道:“净瓶……” 孙悟空:“嗯?” “我不像大圣你有那般的眼力,之所以能认出来他的伪装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觉得那个净瓶有蹊跷。”柴溪一边思索着,一边斟酌言辞,“之前我就在想,那时候在流沙河旁,为什么你请来了菩萨,却不是直接将净瓶借过来?” “老孙拿不动。” 他相当坦诚地嗤笑了一声。 柴溪睁大了眼睛,她知道单是孙悟空挥舞得那么自如的金箍棒就有一万三千五百斤,而那净瓶时常被观音菩萨轻飘飘地托在手上,实在看不出有多少重量。不过她也明白,仙家佛家的东西未必就有乍一看上去那么轻,而这净瓶又是个着实了不得的宝贝,重得连孙悟空都拿不动……虽然听起来有点令她惊奇,但仔细一想也算是常事。 “菩萨说,那净瓶时常是空的,”孙悟空半眯着眼睛,神色倒也平和,“若将净瓶抛下海去,转过三江五湖,八海四渎,便借了一海水在里面。” 原来如此。 孙悟空耍得动万来斤重的金箍棒,当初也载得了比金箍棒还要重不知多少的她,但净瓶却是有整片大海的重量,要是拿得动才奇怪呢。 不过,这么一来…… 观音菩萨的功力之深她也算能感受一二了。 确如孙悟空所言,他们没过多久就来到了南海落伽山,孙悟空纵云落下在落伽崖之时,柴溪还在好奇地打量着周遭的景致。 她还真是第一次到这里来。 有人来问了他们的目的之后去通报观音菩萨,她和孙悟空就在这里等着观音菩萨的命令。 而这命令自然是马上就到了。 她和孙悟空一齐走进去行了拜礼,然后,观音问起了他们不护送唐僧取经而来这里的目的,孙悟空便都一五一十地将事情说了出来。 “我等顾虑师父,又灭火不得,因而团团被火困住。”他道,“本想去请四海龙王来助,但又嫌时间不够,又恐单单雨水灭不了三昧真火,索性让猪八戒来请菩萨。” 观音菩萨“哦”了一声:“我怎么不曾见到悟能?” “后来那妖精自行找上门来,亲口将前因后果说了个清楚。他假变作菩萨的模样,将猪八戒骗入自己洞府,又把他装在了如意袋之中,现在可要和我师父一起被蒸了后分吃。” “是吗。”观音菩萨的声音倒很是平静,不过柴溪也听得出来话里潜藏着的怒意,“那泼妖竟敢变作我的模样,这也实在是胆大妄为。也罢,我自然要救你师父一难,待随我去寻了惠岸,借天罡刀来。” 话音落了,观音菩萨也径自起身,这就要动身下界。 柴溪做了个深呼吸,平定了一下兀自狂跳的心脏,然后才又深深一拜,大着胆子道:“菩萨且慢。” “五行山,”观音菩萨闻言动作一滞,目光转向了她,语速不紧不慢,“从方才你进来便一言不发,如今又开口留我,是想说些什么。” “我拦菩萨,当然是因为我有事情想与菩萨商议,”她不去看孙悟空,攥了攥自己身上的衣料,这才觉察到不知不觉之中掌心已经有汗沁出,“是必须单独与菩萨商议的事霸道总裁惹娇妻。” “……好。” 沉默了片刻之后,观音菩萨应道:“悟空,你先退下。” 柴溪能感觉得到孙悟空临走之前投在她身上的眼神,但她并没有回头,也没有开口收回她自己的话、阻止他的离开。 她依然跪在那里,整了整自己的心绪,待到潮音洞内只留她们二人之时,方才继续将那时她就想叮嘱猪八戒的话自己一言一语地说了出来:“我听菩萨提到‘天罡刀’,想必菩萨已经想好如何处置那名唤红孩儿的妖精了。只是,我私心希望责罚能多少轻些。” 惠岸行者即是李靖的儿子木叉,这一点柴溪还是知道的。 既是要叫木叉去借天罡刀,那么,天罡刀就很有可能是要向李靖去借来,其威力也可见一斑。 天罡刀是要做什么? 凭着脑中残存的那些印象,柴溪依稀也猜得出来。 “你既为他求情,”菩萨问道,“你们二人又是什么关系?” “毫无关系。”她答。 “……我们和他也算是斗了几番来往,”柴溪抿了抿唇,先前和孙悟空一同在这里还好说,经过了上次和菩萨的谈话,现在她一个人和菩萨独处……总觉得有一股莫名地压力,“能看得出来,他是个小孩子心性,私以为,也不必责罚得太重。” “何为重,何为不重。”观音菩萨叹息道,“我心中自有分寸,你不用多虑。不过,你那般不愿他旁听,想必不止这一件事要说吧。” “正是。” “我无意背弃那日与菩萨的承诺,”她心里升腾起的不满似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抒发的出口,尽管这时柴溪为了避免自己的颤抖还攥紧了拳头,她硬逼着自己说出来的这些话里,却也多出了一些不平之气,“可有一点,我怎么也想不明白。” 观音菩萨只看着她,等她继续说下去。 “我刚刚化人之际,佛祖与我面前现身,告诫我在取得真经之时便是我的缘尽之时,”柴溪注视着观音菩萨的双眼,“那时我信了。” “而直到现在,我也是相信着的,”她一字一句道,“在观音菩萨引我到树林之前,我一直以为,你们或许是采取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当然,我发现我错了。” “你们无疑不希望我和大圣他有任何的发展,我理解你们这么做的原因理由,却不能理解你们的种种行为。既然不想让我们发生什么,当初又何苦同意我和大圣——和长老他们一起上路取经,如果那时候就让我留下或去做别的什么,依照当时的我的想法,断然不会说半个‘不’字。” 她闭了闭眼:“可是佛祖没有。” “但在宝象国附近那里,菩萨是代佛祖出面的吧,”柴溪道,“如此大费周折,怎么看也不是个合理的选择。” “事到如今,再计较这些又有什么意义。”观音菩萨依旧淡然,“你只道是照承诺所做便是,其余的,大可不必管。” 柴溪的声音已经隐隐有了些冷意:“我只求个原因。” 听了她的话,观音菩萨叹息了一声,沉默了片刻,终于双唇微启道。 ——“因为你是他的情劫。” 第六十五回 情……劫? 柴溪眨了眨眼睛,对于观音这个说法却并不是很信服,甚至于还有些迷惑。 “抱歉,我并不太明白菩萨为何这么说。”她依然没有低下头,就那么注视着对方,“且不说所谓‘情劫’到底是什么含义,就单从方才所言之事来看,即便是‘情劫’,如若一开始就不让我跟着去,现在怎么会多出这么多麻烦。” “既是情劫,又怎可能如此轻易了事。” 刚才那短暂而转瞬即逝的叹息就像是柴溪的错觉似的,到了现在,南海观世音的语气依旧显得有些悲悯,这自然无论与她的身份还是向来慈悲的心态都是相称的:“若要修成正果,须得六根清净,要是心中一直惦念,怎么来得无欲无所求。” “他当然知道你还在那原地里候着,”观音菩萨接着说道,“无论是以怎样的身份怎样的容貌,你既然还在那里,就始终是一个念想。” “但是——” 柴溪本想再开口问些什么,却在脱口而出之时就意识到了菩萨话里隐含着的意思。 观音菩萨说的没错,因为大圣知道她还在那里。 她还记得她因过度的疼痛而几乎昏厥之时,从已经模糊的视线之中,依然可以辨别得出大圣站在她面前的身影。 柴溪不知道孙悟空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但可以肯定的是,那时候孙悟空嘱咐唐三藏和刘伯钦他们往原路退回了那么多里路,想必也做好了再一次从她面前经过的准备。而柴溪愿意认为,他最后站在她面前所看的那一眼,也许是确定了她的状况安好。 按照观音菩萨的说法,大圣是在那时候有了不明不白的隐约情愫,这情愫有可能让他不得六根清净。所以如来佛祖才会在刚刚化形成功的柴溪面前出现,应允她去和唐三藏他们一行上路,然后,再由观音出面,从柴溪这一方下手,彻底让双方死心。 很奇怪。 到了这时,柴溪最好奇的却是,大圣的心态态度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 这看上去似乎是个不去问他本人就无解的问题,毕竟柴溪现在回想起来,她那时候确实是过于迟钝了,在那五百年甚至于之后的相当一段时间,都还只是把孙悟空和她之间的关系当成是——“友情”? 如今想来,却着实好笑。 “我明白了。”几秒之后,她慢慢说道,“不过,我刚才说过,我不会背弃与菩萨的诺言;然而,菩萨想必也明白,这于我而言,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 “可你会做到的,”观音菩萨显然话里有话,“这于你于他都是个最好的选择。” “或许……确实如此。” 柴溪揪紧了衣角,冰凉的指尖因为衣物的摩擦倒也有些发热:“反正,你们要的只是那个结果,那过程如何,或许也无所谓了吧。” 她和观音一同走出潮音洞时,观音还没忘吩咐善财龙女去做事。待得龙女将宝物呈来,却只是一段看上去一点也不出奇的绳子,甚至就像是普普通通的麻绳一般。观音菩萨毫不迟疑地将其接过后又抛将出去,口中念念有词地念动了咒语,那“麻绳”就那么在空中变成了一座千叶莲台。 南海观世音坐上莲台,唤了一声“悟空”。 “在。”孙悟空闻声应道。 “你们这便随我去,”观音菩萨道,“一会儿听我安排,救你师父出来。” 接下来几乎就没柴溪本人什么事了,等他们回了那六百里钻头号山,观音菩萨净山灭火,又在孙悟空手上用杨柳枝蘸着甘露写了个“迷”字,让他去诱红孩儿出来,柴溪自己就在菩萨身边等着。等到孙悟空诱敌成功隐在菩萨身后,她也听从菩萨嘱咐,自己躲上了孙悟空的筋斗云上。 “你是孙猴子请来的救兵吗?” 红孩儿很快便追了过来,却不见了孙悟空,他瞪着观音菩萨,咬牙问道。 有那么一瞬间,柴溪差点微妙地笑了出来,这既视感实在是太强烈,简直跨越了时空的界限,就那么直接从记忆深处残存着的印象里涌了出来。但她很快也就调整了自己的状态,毕竟这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笑出声的时候。 某种程度上,她其实是预料得到紧接着会发生的事的。 但在红孩儿径直用火尖枪向眼前菩萨的心口处扎了一枪时,柴溪还是暗自一惊。 红孩儿扎中的当然不可能是观音菩萨的本身,那只不过是一个观音菩萨幻化出来的虚像,菩萨早在火尖枪刚要刺来时便丢下了那座同样是由法术变出来的莲台,自个儿走到了九霄空内。 柴溪和孙悟空自然是紧跟其上,而红孩儿“平白”捡了一座观音的莲台,高高兴兴地坐了上去。 ……后果可想而知。 她看着一边在地上打滚一边把眼泪都给笑了出来的红孩儿,陷入了有些诡异的沉默之中。 她知道观音菩萨命善财龙女拿来的绳子肯定不会是什么寻常的家伙——尽管看上去是,但柴溪也确实没想到它起到的竟然是这样的效果。 红孩儿一坐上千叶莲台,菩萨就念咒作法将莲台现了本相,那条绳子将红孩儿捆了个严严实实,不仅如此,还就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似的开始挠红孩儿的痒痒。虽然观音菩萨听进了她的求情、没有去差木叉向李靖借天罡刀来,柴溪算是因此松了口气——她于情于理都不想看到那样的场面,可是…… 这算是菩萨的恶趣味? 柴溪量度自己,恐怕被这样对待不了多长时间就得讨饶,红孩儿却还硬撑着,宁愿在地上打滚躲避绳子的折磨,也不愿说半个“服”字。 “你可知过?” 不多时,观音菩萨开口问道。 红孩儿:“哈哈哈哈哈哈不知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柴溪:“……” 孙悟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泼,”即便在这个时候,红孩儿也没忘记接着跟请来了观音菩萨的孙悟空挑衅,“泼猢狲你给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等着哈哈哈哈哈哈!等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脱了身一定让你好看哈哈哈哈哈哈!” “依老孙看,”孙悟空反唇相讥,“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的肚子吧。” “你、哈哈哈哈哈你说什么!” 或许是由于笑声的关系,红孩儿的怒火听上去都小了很多:“我非哈哈哈哈哈哈哈打死你不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柴溪看了看旁边的孙悟空,发现他已经转过了身去,一边撑着树一边浑身发抖,八成……不,绝对是笑得。 “红孩儿,”又等了一会儿以后,观音菩萨用手一指他身上的绳子,柴溪可以看清楚绳子捆得又紧了些,菩萨直唤了那圣婴大王的乳名,口吻严厉,“你可知你过错在何处?” 彼时,红孩儿已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过度的“快乐”着实可以算得上是一种折磨,他虽然还在笑着,脸上却现出了痛苦的神色,说话也有气无力起来:“我,我知错了……哈哈哈哈……菩萨,我有眼无珠,饶了我吧……我愿哈哈哈哈哈哈我愿入法门戒行!” 最后一句话,他近乎是喊出来的。 观音菩萨闻言,让“麻绳”放松了些:“你愿受我戒行?” “我……我愿意。” “你愿入吾门?” “我愿入法门。” 他话音才刚落,观音用手又一指,绳子虽还捆在红孩儿的身上,却不再挠他痒痒了。但也就在这时,不远之处传来了一声粗哑的高声叫喊:“我儿!” 单只这一声,柴溪就明白了来者何人。 想想也知道,先前还未抵达南海的时候孙悟空就说过,他变作小虫去探听到红孩儿已经差了几个妖怪去请他的父王来一齐享用唐僧肉。算算时间,牛魔王也确实该到了,只是这时机场景,的确都不可能会让人愉快。 孙悟空见了牛魔王来,抱拳称了声“大哥”。 柴溪什么都没说,却也左右打量了牛魔王几眼,相比较在七兄弟里排行最末的孙悟空,他生得虎背熊腰得多。牛魔王头上戴着一顶铁盔,身着一副黄金甲,还踏着双麂皮靴,再加上那对牛角,倒也显得很是精神非凡——如果忽略长相,或是那血盆大口和铜板般的牙齿的话。 “贤弟,”从牛魔王的表情也可以看出来,他这会儿非常不满,又很担忧自己儿子现在的状况,只是碍于观音菩萨在场,他不敢造次,也不敢贸然和孙悟空在这时候翻脸,“菩萨,不知我儿……这如今是怎么了,怎么被捆在这里?” 然而,柴溪清楚,既然他站在这里,肯定也是被他儿子派去的妖怪以共享唐僧肉的名头给请过来的,多少应当也明白为什么观音菩萨在这儿、又是为什么向红孩儿出手,现在这般样子,无非是装傻充愣地帮红孩儿说情罢了。 “哦,也怪我粗心,没跟我儿及时叮咛清楚。”还没等观音菩萨回答,牛魔王已经粗声粗气地自问自答起来,“这不,我儿确实是捉了唐僧,我一听到这个消息,立刻就赶来想要制止他。我儿他少不更事,还希望菩萨能宽宏大量,放他一马。” “你也不用心急。” 观音菩萨慢悠悠道:“他假变作我的模样招摇撞骗,又捉了大唐来的取经人,这两桩罪名加起来,方才也尽数算清了。不过,他向我求饶时又许下承诺,说要入我法门,我便也应允他做我一个弟子。” 牛魔王闻言也目瞪口呆地看了红孩儿半晌,他儿子没了绳子的“骚扰”,这时也在地上盘腿坐得自在,被父亲目光一扫却也心虚地低下了头。牛魔王愣了这半天,而后才向着观音菩萨道:“既是如此,我便也不多说什么。我儿能受了菩萨正果,也……也算是他之幸事。” “那就好。” 观音菩萨只简单地说了三个字,而后从袖中取出了把金剃头刀,冲红孩儿招了招手,红孩儿这才不情不愿地站起来走过去,由着观音菩萨几刀将他剃作一个太山压顶的发型,得了个“善财童子”的名头。 可惜他也着实是不甘心,解了绳子转头便跟牛魔王道:“父王,孩儿被这猢狲可是折腾得不轻,你却与他称兄道弟。” “你休胡言,我与孙悟空早在几百年前就确是八拜结交的兄弟,”当着孙悟空和观音菩萨的面,牛魔王自是斥道,“不孝子,你如今这般说辞,岂不是毁我兄弟情义。” “父王将他当贤弟,他却未必回报父王同等的情谊。”红孩儿依旧愤愤不平,“父王可曾听闻,这猢狲的作风也极是不正,他强抢了别人的姘头不说,还让对方怀上了他的身孕,这般为人,岂是我能够容忍的!” 牛魔王:“……” 孙悟空:“……” 观音菩萨:“……” 柴溪:“……” 谁能告诉她红孩儿为什么突然化身正义小战士了! ……不对重点不在这里。 “满口胡言!”她心头怒火乍起,立刻开口斥责道,甚至不敢看上一眼观音菩萨现在脸上的神情,生怕对方猜出红孩儿口中的“姘头”就是她,柴溪眼珠一转,索性以其人之道还治以其人之身,“你怕是刚才笑糊涂了,现在脑袋还在晕着呢,何时发生过这种事,你倒是说说看好了。” “不过话说回来,”柴溪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牛魔王,“我倒是记得,我们刚来到这山里的时候,还从某人的口中听说了‘父亲被强盗所杀,母亲被强盗抢去做了压寨夫人’这种言论,恐怕说出这种话的人现在还在这里站着呢。” 牛魔王:“……” 红孩儿:“……!” “恕我眼拙,”从牛魔王的声音中,柴溪听得出来狐疑和隐约的怒火,“还不知姑娘是何许人也,何出此言,那‘某人’又是谁?” “我只是出于某些原因而一起跟着长老他们上路的无名氏,”她并没有被对方的气场所压,落落大方地回应道,“言微人轻,也没多大的本领,不必这么在意我的话。只不过,你作为大圣的义兄,既然这么问我,我自然应当把我所知道的都告诉你才是。” “但关于这件事,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柴溪看了看红孩儿,“具体的意义,应该问令郎才能知道前因后果了。” 牛魔王立刻也看向了红孩儿,而后者,在他的目光下全然是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然后才反应过来这举动的不妥之处。 “父王,你相信我,我从未说过这样的话。”反应过来之后,红孩儿立刻挺了挺胸脯,然而这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他先前下意识的动作已经将他自己出卖了,因此,他这时的辩驳听上去多少有些苍白无力,“难道说,你愿意信她都不愿意信我吗?” “我当然愿意信你。” 牛魔王越发怒火滔滔了:“只是,我方才还未开口,你退什么?” “……父王为王多年,”红孩儿立刻恭维道,“气魄自然不同常人,甚是怕人,孩儿一时也被震慑也是正常。” 牛魔王:“……你是不是当你父王是个傻的?” “是——”红孩儿意识到不对,立刻改口道,“啊,不是。” “我……”牛魔王看上去简直也是被气晕了头,抄起他那把混铁棍就准备往红孩儿身上揍,“我打死你这个不孝子!” 红孩儿在前面跑,牛魔王在后面追。红孩儿想必也是知道自己的法力不及他的父王,索性绕了一圈之后直接躲在了观音菩萨的背后:“菩萨救我!” “你也且消消气,”红孩儿一躲至观音菩萨背后,牛魔王自然也不敢对着观音菩萨动手,菩萨规劝道,“他方才的言论确是不敬,不过,他既然已经入我门下,我自然会助你管教他。这里有个金箍,是如来遣我去东土寻取经人时所赠,现在还剩着一个,但我暂时不会将这个套在他身上。” 到底还是父母心,即便刚才还喊着“不孝子”要追打红孩儿,这时候牛魔王听到观音菩萨这么说,也松了口气。 “父王,你也别怪孩儿,”红孩儿不怕死地从观音菩萨身后探出个脑袋来,为自己辩解道,“那时候孩儿确实是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了,干脆就变作一个孤儿,说……” 他硬着头皮说了下去:“说我爷爷叫‘红百万’,爹爹叫‘红十万’,强盗借钱不成,就……就将爹爹杀了,看娘有几分姿色就强抢去做压寨夫人……” 牛魔王怒气冲冲地看了一眼柴溪:“那她说的还就是真的?” “……其实……确实是真的,”红孩儿又往观音身后躲了一步,“可这是没办法的办法啊,我只想借此博取唐僧他们的同情心……” “不孝子!” 牛魔王大喝一声,上前两步赶上立刻拔腿就跑的红孩儿,把他后脖领子提溜起来,面向观音菩萨道:“菩萨,多有冒犯了,我这孩子实在得教训教训。待我把他带回去见过他母亲,处罚过后就把他送回南海。” 毕竟是红孩儿的生身父亲,观音菩萨劝了两句不得,却也只有点头同意。 望着天边他们二人——牛魔王揪着红孩儿后领远去的背影,柴溪在心里默默地点了一根蜡烛。 人要自己作死那……那还真是拦都拦不住。 第六十六回 “真是幸亏菩萨没有再问些什么。” 送走了观音菩萨之后,时刻担心着她会再问一句关于红孩儿所说的流言的事的柴溪多少还是松了口气:“不过,话说回来,菩萨根本就没信吧。” 与其说她这是为了和孙悟空交流看法,还不如说这就只是柴溪为了确定自己的想法而刻意说出口的。 虽然已经决定不再去那么在意菩萨的威慑,可柴溪心里还是很是不安。 “自然是没信的,”孙悟空走在她旁边,“但菩萨如何看又与老孙何干。” “比起那个,我倒还比较感兴趣,”说着,他侧过了头打量了两眼柴溪,似是在观察她的神情似的,“你那时候到底跟菩萨说了些什么?” ……又被他这么问起来了。 柴溪撇过眼去,想起她自己和观音菩萨所说的那些话,索性深吸了一口气。 “我的身份大圣你也清楚,我单独跟菩萨说的那些话……说重要也不算重要,我只是想了解一些事情。”她看了看孙悟空的神色,忽地一笑,“本来我是不应该有什么瞒着你的……可上次也是,有的东西可能总赶不上正确的时机来说。等等,说起来……” 她想着观音菩萨那所谓的“念想”,终究还是欲言又止,没把那及以后她的想法说出来。红孩儿掉下来打滚的地方恰巧离他们和沙悟净约好的地点并不算太远,两人不知不觉就已经走了回去,远远地已经能看得到在原地打转的沙和尚。 “大师兄,柴姑娘。” 沙和尚甫一看到他们,立刻就迎了上来,显然还很是焦急:“怎么样,我看见火灭了,可是把菩萨请来了?” “当然是请来了的,”孙悟空说道,“菩萨不是用那净瓶把山给洗了?后来又差我去把那个圣婴大王诱出来,菩萨就用自个的宝贝把他给降服了,弄得他服服帖帖地自己要求入菩萨法门。” “然后,我那个八拜结交的大哥牛魔王正好受邀赶来,又……”大概是想到了那时候红孩儿把自己包装成正义小战士所说的那番话,孙悟空的表情不爽了片刻,而后才接着道,“又听闻了他先前在咱们面前编的那套谎话,就把他拎回家去了。” “原来是这样。”沙和尚闻言点了点头,下一秒就又连忙问道,焦急的神情不改,“那……那师父和二师兄的情况怎么样,是不是能够救出来了?” “既然当头头的圣婴大王不在,只剩那几个小妖,想要救师父和八戒自然是容易得多,甚至一点儿劲都不用费。”随即,他看了一眼柴溪,“不过,你就不用去了,反正我们一会儿就能回来,你就和白龙马一起在这里等等吧。” 柴溪点了点头,看着他们二人纵起云往红孩儿火云洞的方向飞去了。 想也知道火云洞里能对孙悟空和沙和尚造成威胁的就只有红孩儿一个,现在小妖怪们听闻自家大王被观音菩萨收归麾下——还紧接着被牛魔王揪回家受罚——估计也是跑路的跑路、投降的投降,再加上孙悟空已经那么说了,估计一来一回的时间也不怎么久,半个时辰应该差不多。 但在这期间,这里就只剩下她和白龙马了。 ……她和白龙马。 柴溪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转过头看了看复又被拴在了树上的白龙马,对方在她的殷殷注视下,下意识地就后退了一步。 “你别怕,我没想做什么。” 说着,她往白龙马的方向又走了几步,而几乎是在她动作的同时,柴溪每往前走一步,白龙马就惊恐地往后退一步,直到终于退无可退、缰绳被直直地绷在那里为止。 从那眼神就可以看出来,他惊恐的样子可不是假的。 “我真的没想做什么……”柴溪好声好气地哄劝道,却猛然有了一种自己正在诱骗小孩子的既视感,她晃了晃脑袋努力把这种感觉甩出去,“但是,那什么,你看我现在体重也不像以前那样了,就让我骑一下呗。” 上一次她这么做,好像是还在五庄观门外和大圣一起遛马的时候。 那时白龙马相当激烈的挣扎无疑让她的妄想泡汤了,可这回不一样呀,这一回,长老和猪八戒他们都不在,白龙马又被拴在树上…… ……就是不知道白龙马会不会尥蹶子。 ……咦? 柴溪觉得自己有些像要强占小娘子的恶霸了。 这个想法让她僵硬了一瞬,她的确是对“骑白龙马”——更确切地来说是“骑一条龙”——这件事有着非常强烈的执念,但是话说回来,要是真的违背白龙马自己的意愿……她还真干不出来这事。 “算了,不让骑就不让骑吧。”她叹了口气,“反正又强求不得。” 白龙马闻言却奇妙地看了她一眼,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这么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它反而打了个响鼻,顺从地趴伏在了地上。 柴溪:“……啊?” “真、真的可以吗?”惊喜来得太快,柴溪这会儿倒有些结巴了,她就像是为了确认似的来回打量了白龙马半天,直到对方完全违背马所应有的常理行为——尽管已经违背过好几次了——地点了点头。 她深吸了一口气,连忙摩拳擦掌了一番,就像自己要上战场了似的。柴溪整理了一下衣服,又平静了一下心跳,正准备走上前去,却被从身后传来的一声“五行”给叫住了。 “……大圣?” 柴溪闻声有些惊异地回过头去,站在不远处注视着她的不是孙悟空又是谁:“你不是和沙僧一起去救长老他们了吗?” 一边说着,她一边走到了孙悟空跟前。 “我跟沙僧商量了一下,一致决定那些小妖他一个人就能搞定了,干脆我就先回来,免得再生什么意外。” “还能再生什么意外,”她不解,狐疑地打量了一眼孙悟空,“红孩儿不是都被他父王给拎回去了吗,三昧真火也灭了,连这整六百里钻头号山都被菩萨洗了一遍,洗之前菩萨还让生灵们都出来避难……不可能有什么危险的吧。” 就算是那些跑路的小妖怪会跑来报复,柴溪也有自信以她现在的能力,处理他们还是绰绰有余的。 “危险可不止这些,谁说就一定来自山里?”孙悟空却这么似笑非笑地说道,“老孙方才没看错的话,你又缠着白龙马让他给你骑骑了?” “啊……”柴溪有点心虚地撇过眼去,“上次在五庄观不是没骑成吗,刚才白龙马好不容易才同意让我骑一下,大圣你就这么……” 她又看了一眼白龙马,发现后者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地上站了起来,她总觉得他注视他们两人这边的眼神比刚才还要奇怪。 “既然他都已经同意给你骑了,一会儿再骑也是一样的。” “一会儿长老不就回来了?”柴溪反问,她眯了眯眼睛,“奇怪,上次大圣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上次是上次,这次是这次。” 孙悟空却并没有在意她的这点怀疑,而是接着开口道:“我现在倒还有点要紧事想要问你,骑白龙马的事就先放放吧。” “那……好吧,就先放放。”柴溪点了点头,她抱起了双臂,注视着孙悟空,眼前的人依旧是那副她熟悉无比的打扮,就连神态姿态都一模一样,虽然说不上来,但她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而就是这些不对劲,让她心中疑窦丛生,不由得连态度都生疏了些,“大圣你要问什么?” “想问的倒是有很多,”他把手搭在了她肩膀上,把她往他那边揽了揽,这使柴溪有点不自在,尽管她和大圣不是没做过亲密的举动——当然,更亲密的做的也不少——可那些没有让她感觉这么奇怪过,更何况,现在白龙马还在不远处看着呢,“再等会儿师父他们就回来了,时间也不充裕,就挑最要紧的问吧。” ——“你到底是怎么看俺老孙的?” ……啊? 听到这个问题,柴溪先是愣了愣。 他问这个干什么? 她上下打量了他好几眼,确定对方真的是认真在问这个问题之后,柴溪不觉还有点愣神,感觉自己实在搞不清楚他的目的。 “怎么看……”柴溪又瞄了瞄他,迟疑道,“就那么看呗,没什么特别好的看法,也没什么特别糟糕的看法。只不过是不太喜欢而已,毕竟……” 她停了停,接着说:“毕竟我不喜欢别人冒充我认识的人站在我面前,这么想试探我,还不如把真实身份亮出来。” “你不是大圣,你到底是谁?” 第六十七回 虽然这么问了,但柴溪心里已经有了模糊的答案。 纵观整本《西游记》,最有名的无非是那么几出,而在那其中,真假美猴王的故事也是家喻户晓,知名度不亚于三打白骨精。 会冒充孙悟空还能模仿得这么像的,除了六耳猕猴又还有谁? “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他眯着眼睛,以一种好奇又审视的态度打量着她,脱去了伪装之后,这神态倒是和孙悟空还是有几分相似。当然,就算是六耳猕猴的原样,除了他的耳朵之外,他的样貌与孙悟空也几乎是如出一辙。可落在了柴溪眼里,却分明瞧出了诸多不同。 “从一开始就觉得不对劲了,”她答道,“我的法术绝大多数都是大圣手把手教的,他自然清楚我有没有那个自保的能力。况且,依照大圣的性格,真的不放心的话,他也不会自己来,而是会让沙僧过来,他自己则是能有多快就有多快地把事情解决然后赶回来。” 她早在问出那句话的时候就后退了几步,和六耳猕猴拉开了距离,此时此刻,手也搭在了腰间的鞭子上,随时准备把它抽出来。 龙皮七星鞭,专打金刚不坏之身,六耳猕猴想必也扛不住。 问题就在于……六耳猕猴的实力应该和孙悟空不相上下,柴溪连沙和尚都肯定打不到,更别提六耳猕猴了。 “但那时候也只是怀疑吧,”他却并没有丝毫要动手的意思,而是接着问道,“之后又是怎么确定的?” “之后……” 柴溪的感觉有些微妙,不过,迫于自己和对方武力值的差距,也只有顺着六耳猕猴的意思继续回答他问题的份儿了:“差距实在是太大了,到底要从何处说起呢。总之,尽管你尽力掩饰,可你不是他,就终究不是他。” “说到底也是我的感觉而已,”她沉默了片刻后,复又说道,“你的模仿的确堪称完美,如果换作其他人,想必已经被你蒙得团团转了。但在我看来,却漏洞百出。” 六耳猕猴嗤笑了一声:“因为你喜欢他?” 这句话被六耳猕猴这么点明,对于柴溪的刺激不仅比她想象中的大,甚至还要比当时听到红孩儿那么挑衅的刺激还要大。再加上这一次没了孙悟空的阻拦,她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下一秒,她就已经将鞭子甩了出去。 然后柴溪才意识到,这还是她第一次真的用七星鞭来战斗。 ……作死得可怕。 和第一次这样用七星鞭作为武器的柴溪相比,六耳猕猴的实战经验不知道要丰富多少倍,他相当游刃有余地躲了开来,绕到了她的身后。柴溪自然也知道她是不可能打到对方的,随即手腕一抖停下了鞭子,收住身势转过身去继续面对着六耳猕猴。 他看上去还是既没有要动手也没有发怒的迹象,可柴溪觉得自己的怒火已经有些压不住了。 “从刚才开始你就在问些什么奇怪的问题?”她压着声音,想要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先是装成大圣的样子来问我到底是怎么看待大圣的,现在又说这种话,刺激我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 “不,一点好处也没有。” “说到底,我就只是好奇而已,”六耳猕猴倒是如是坦诚道,“甚至于,现在过来找你,对我之后要做的事情也一点益处都没有。” “所以?” 柴溪总感觉自己和对方的相处模式有点奇怪,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六耳猕猴和孙悟空的样貌行为过于相似——不,岂止是相似,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她才会莫名就陷入了这种莫名其妙的对话。 “……你跟着我们有段时间了吧,”她皱着眉头,“不仅如此,难不成……上次也是你。” 尽管是疑问的话语,她却用相当肯定的口气说了出来。 “上次?”六耳猕猴装傻,“什么上次?” “在花果山的时候,假借大圣的名义给我送水果的也是你吧。”柴溪回忆起那时的情形以及她自己和花果山说的话,想到六耳猕猴有听到的可能性,不由得脸色又黑了一层,“之所以说‘不敢讨赏’,那也是因为你是刻意挑大圣不在的时候来花果山踩点,花果山里根本就没有你这只猴子。” “哦,你是说那个啊,那的确是我。” 六耳猕猴向后仰靠在树干上,与他所说的话不同,神情甚是惬意:“话说回来,我打从一开始就没说过自己的身份和来历吧,你倒像是一清二楚似的。就连我想要做甚么你都不好奇,难道你就当真一点都不担心,我会做什么对你那位‘大圣’不利的事情?” “有担心或好奇的必要吗,特意去了趟花果山,又故意在我面前用大圣的样子出现试探,就算是再愚笨的人也能把你的目的猜出一二了吧?你的目标显然不是唐长老,猪八戒和沙僧又与你何仇何怨,目标就只能是大圣。可大圣甚至在聊无可聊的五百年期间都未曾向我说起过你,可见与你也没什么不得了的矛盾,甚至可能都不知晓你。” “我实在想不明白大圣身上又有什么值得你图谋的——除了他身份所带来的所谓‘机遇’,所以,你说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柴溪眯眼,索性一语道破了对方的真身,“……六耳猕猴。” “好啊,”六耳猕猴闻言却大笑着鼓起掌来,“不愧是如来佛祖的分身,竟然一眼就看出我的真身。” 柴溪却反而沉默下来,他这话的槽点太多,她实在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吐。不过,她也没打算解释什么,就让他这么误会下去好了,反正就算是唐三藏或是猪八戒沙僧——甚至于孙悟空,能了解清楚的也就只有她是如来佛祖右手所化这一点而已,孙悟空凭着这么多年以来的相处应该猜出来的多一点,但她也从未同他挑明过。 “我会告诉大圣的。” “无论是你的身份,”半晌后,她如是说道,“还是你想要做的事情,我都会告诉他。” “那又怎样?”六耳猕猴却反问道,“可不是人人都像你,那个唐僧,又或者是那猪八戒和沙僧,要是我出现在他们面前,你觉得会有人能够分辨得出我们?” “我能。” 六耳猕猴“哦”了一声:“你是怎么有的自信,认为我不会对你下手?” 他表情从戏谑到危险的变化就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虽然仍是那副略显懒惰的姿势,但柴溪也明白,以他的实力,根本不需要忌惮她,甚至,他连她背后的如来佛祖也并未放在心上:“反正,只要你彻底闭嘴就行了吧。” 最坏的情况,就是她和花果山说的那番话真的被他听去了。 “然后呢,我不在了,你去出现在长老他们跟前,可那能怎么样?”柴溪瞪着他,言语之中没有一丝一毫要退缩的意思,“依照大圣的性子,只会拽着你去面见菩萨面见如来,到时候,你身份暴露也就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如果我是你,倒不如就当自己自由自在的妖怪,”她瞥了六耳猕猴一眼,“总比拉扯到佛祖跟前,丢了性命的好。” 六耳猕猴却笑出了声。 而且,笑声从一开始的没忍住的轻笑声变得越来越大,对于柴溪而言,甚至还有那么点刺耳。 ……这家伙到底在笑些什么啊? “说来也对,”好一会儿,他才止住了笑,慢悠悠地说道,话语的内容却和柴溪方才所说没有任何联系,“要是我现在因为担心自己会暴露,就在这里杀了你,那也显得我太没能耐了。至于其他,你大可以放心,也可以把一切都告诉那个孙悟空——” 六耳猕猴说到这里,忽然神色一变。 “那么,”紧接着,他又换上了一个有些轻蔑的笑容,“下次见吧,到时候,我看你能做些什么。” 柴溪觉得自己实在有点搞不清楚他的脑回路。 算了,仔细想想,她连大圣在想什么也时不时很难弄懂。 说到底还是那句话,猴子心海底针。 不过,很快她就明白六耳猕猴那么急着离开了,还没过上个几分钟,柴溪就看到孙悟空从半空中落下,正正好好地落在了她面前。想是驾着筋斗云急匆匆地赶回来,回来之后就径直从云上跳下来的。 “有谁来过了?”他第一句话便是这个,然后仔细打量了片刻柴溪,“五行,你没事吧?” “……没事。” 这么说着,柴溪却差点有些站不稳了。 虽然她面上没露半分,但和六耳猕猴那样具有高武力值的敌人相对,无疑还是给她自己造成了不小的心理压力。 幸好她还是稳住了自己:“长老他们呢?” “已经救出来了,就是还在路上。”孙悟空答道,“我觉得情况不对,就让八戒和沙僧他们护好师父,我先回来看看。是谁?” “那就好,刚才确实有个家伙来过了。” 柴溪顿了顿,继续道。 “这件事还是先别让长老他们知道,我也就长话短说好了。” 第六十八回 “六耳猕猴?” 听柴溪大致概括了一下先前发生的事之后,孙悟空反问道。 他语气着实有些可怕,不过,柴溪也听得出来那怒气不是针对她的,所以也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大概。 “是,没错。”柴溪眨了眨眼睛,“大圣你知道他?” 孙悟空:“不知道。” 柴溪:“……” “俺老孙自个儿不过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对世间万物的了解也是后来才从别人口中听来学来,”他继续说道,这一回,话里话外倒颇有些质询的意思,“勾去生死簿的时候也没细看,‘六耳猕猴’这名字就更没听过了。所以,话说回来,当初你才是什么都不知道吧,现如今又是怎么听说他的名头的?” “当然是听他自己说的啊。” 她毫不犹豫地让六耳猕猴背了锅,心下感觉却有些微妙,她刚才特意把有的方面一笔带过了,可没想到大圣单单在这一点上起了疑心。而且看孙悟空的语气,他似乎……不像是随口问的,也不是第一次注意这了。 “他不是冒充大圣你来着?”柴溪佯装若无其事地说道,反正六耳猕猴现在不在,她也不担心他会来戳穿她,而且,就算六耳猕猴在,孙悟空也不一定就会问起这件事——那时候没准更要紧的是六耳猕猴又来冒充孙悟空了,“我认出来他不是你之后,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自己承认了。” “说也奇怪……” 现在想起来,她依然颇为不解:“我还是不明白他出现在我面前到底是想干什么,虽然他说是那么说,但我总觉得……好像不止是那么简单。” “你方才说,”孙悟空也没有就刚才的地方继续纠缠下去,他往他来时的方向看了看,似乎在确认唐三藏他们还有多久才回来,“上次在花果山也是他,这也是他自己说的?” 柴溪点了点头:“我一开始也只是猜猜,他很痛快地就认了。” “他想要做什么也很明了了,无非就是取代大圣你上西天取经。”她眼珠转了转,思索着说道,“不过,看他的样子,应该一时半会儿不会再在我们面前出现了,但是就算这样,也别放松警惕才是。” “那是自然。”孙悟空看上去又有些气闷,“他的目标应当不是师父,而且……” 他看向了柴溪:“以后你就跟在我身边,如果不是安全的地方,除了必要情况之外尽量别一个人行动。” 对此,柴溪当然是答应下来。 两人结束了谈话之后,没一会儿功夫,唐三藏等人就回来了。猪八戒和沙和尚一前一后地护着唐三藏,他的脸上隐隐还看得到泪痕,而猪八戒则是一脸的霉气,柴溪听见他嘟嘟囔囔地说什么“怎么倒霉的总是俺老猪”、“又被关在里面半天”、“再关久点真该化成水儿了”、“翠兰啊我的翠兰啊”。 柴溪:“……” 尽管不太懂最后一句和前面的话有什么联系,但她突然就有一种谜之心疼。 她那么跟大圣说过之后,两个人也一直在当心会有什么“不速之客”来到,不过也就像柴溪说的那样,六耳猕猴始终没在他们眼前出现。穿过车迟国,又渡通天河,踩在老鼋背上时,柴溪不由庆幸大圣向东海龙王要来了那个法术,不然她觉得……这河还真是不好过。 不过这好歹都是过去式的事情了。 她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笑眯眯的太上老君,他手里还牵着他那头先前在为非作歹的青牛。 旁边的孙悟空理所当然地脸色不太好。 “哎哟,年轻人,”太上老君用当初在平顶山那样和蔼的语气说道,“事情我都听我那两个徒儿说了,你们两个真是,一点都不节制。上次我说什么来着,年轻本儿吃不起啊,这不,弄出人命来了,以后辛苦的还在后面呢。” 孙悟空:“……” 柴溪:“……” 你听说什么了啊?! ……以及为什么太上老君你了解得这么清楚? “这都是个误会——” 她才刚刚硬着头皮开口解释,就被太上老君云淡风轻地挥挥手打断,他一脸促狭笑容道:“我知道我知道,年轻姑娘脸皮儿薄,不愿意承认也是正常的。没关系,大家心里都明白,都明白,不用说出来了。” ——你到底知道什么?! 这种事情一定要澄清明白啊! “老官儿,”孙悟空显然也看出她脸色不太好,接茬说道,“这事儿真的——” “真的,我心里都明白。你们好好保重身体,尤其是你,”太上老君笑道,他看样子是彻底不打算听他们解释了,他着重看了一眼柴溪,“注意休息注意保养,啊。我还有事儿,先走了。” 说完他就真的骑着青牛走了。 柴溪:“……” 这日子没法过了! 这一天,她糟糕的脸色一直持续到遇上下一条河,和前几次不同,这一次,他们很快就遇上了一个摆渡的妇人。待他们上船之后,那位妇人撑船摆桨,动作轻巧灵便,不一会儿就送柴溪他们到了河的另一岸。 妇人接了钱钞就进了自己的屋子,柴溪从船上跳下后心中郁闷之气仍然难解,索性从岸边捡了块石头打起了水漂,看着那块石头在河面上沉下,她拍了拍手,转身这就准备和他们一起上路,却看到猪八戒正从那清澈的河水里舀了一钵盂水递给唐三藏。 “女菩萨,”唐三藏并没有急着喝水,而是往她这边递了递,“你可口渴?” 柴溪摇了摇头:“我不渴。” 她看着唐三藏喝了有小半钵盂水,又转而瞧向孙悟空:“大圣你呢?” “老孙也不渴,”他脸色显然没比她好多少,“就让师父和八戒喝吧。” ……不知为何,看着眼前这副情景,柴溪突然感觉有些不妙。 她瞥了瞥唐三藏,又看了看猪八戒,猪八戒这会儿正把唐三藏剩下的那些水一饮而尽,然后把钵盂又冲了冲,收回在包袱里。 应该不至于吧…… 她暗自算了算时间,但因为年代久远,这方面的记忆实在模糊,她死活想不起来途经女儿国是在什么时候了。 刚才那妇人除了应声说自己是摆渡的之外,其余的什么都没再说。不过,要是问问这到底是什么地界,应该也是会如实回答的。 这样想着,柴溪便往那妇人刚才进去的那间茅屋走过去。 “五行,”孙悟空立刻拦住她道,“你去做什么?” “我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这一点,柴溪倒不算是骗他,“不知这一片有没有妖怪作祟,我还是先去问问她好了。” “我跟你一起去。”他道。 “那倒不用,”柴溪摆摆手,“我去就可以了,她只是个摆渡的,也不是什么坏人。而且我们毕竟是同性,有些话说起来也方便。” 听了她的话,孙悟空又看了她一眼,这才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柴溪随即来到那茅屋前,轻轻敲了敲房门,紧接着就听到屋内有人应道:“谁呀?” 脚步声响起,几秒种后,有人开了门,正是方才为他们摆渡的那位妇人,她笑盈盈的表情在看到柴溪后笑意似乎更盛了些:“姑娘还有什么事情吗?” “其实也没什么事,”柴溪也笑了笑,“就是想打听一下……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看这好山好水的,多少有些好奇。” 妇人下一句话在她耳朵听来却恍若惊雷。 “我们这是西梁女国。”她道。 还、还真是啊…… “西梁女国?”柴溪刻意压下自己的震惊不让其表露在脸上,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何来此称?” “我们这国,国内尽是女子,全无男子。”妇人笑道,“我常年在这里摆渡,也知道这种情况煞是罕见,别人那里却不似我们国家,是男女结合才有子嗣的呢。” “什么?” 这一次,她不再装得跟个没事人似的了,毕竟虽然她自己心里清楚,但她至少表面上是应该表现出惊讶的:“那……那你们怎么……?” 妇人指了指他们方才渡过的那条河:“姑娘,我也不瞒你。这条河名叫子母河,我们这儿的女儿家年方二十过后便取水饮下,吃水之后,便觉腹痛有胎,不日之后就有胎儿产下,如此这般,便有子嗣传承下去。” “……那,”沉默了片刻之后,柴溪明知故问道,“若是男人饮下这子母河的水呢?” 妇人:“……” 过了一会儿,柴溪往唐三藏他们所在的方向走了过去,孙悟空立即迎了上来:“怎么,看你这副神情,是问出什么来了?” “那,那个……噗。” 柴溪本来以为自己既然已经有所准备,再说出来的时候应该能淡定一些,但真正要说出口的时候,却怎么也没办法压得住笑意。 她深吸一口气,这才直起身子,保持着面无表情的状态面向孙悟空。 “大圣,你去抓安胎药吧,长老他们……有了。” 第六十九回 柴溪自己这么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尽管竭力地控制着面部表情,但心里还是忍不住地想要发笑。 “你说有了?” 孙悟空看上去还颇有些怔楞。 “什么有了,有了什么?” “就是……”柴溪说话的同时暗自瞥了一眼站在孙悟空身后的唐三藏和猪八戒,“长老他们刚才不是喝下了这条河的河水吗,我刚才向那位摆渡的妇人询问的时候,她告诉我,这里是西梁女国,而这条河叫子母河,喝下这河水,不出一个时辰就会觉得腹痛难忍,那便是腹中有了胎儿的迹象。” 孙悟空:“……胎儿,谁的?” “就算大圣你这么问……”她有意用手遮掩住了唇边的笑意,“非要说的话,可以算是那条河的?” 孙悟空:“……” 他同样面色古怪地转过了身去,侧对着柴溪,也侧对着唐三藏和猪八戒,看上去他确实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身体的颤抖却让他的目的未果。他似乎在进行着相当激烈的心理斗争,如此这般地僵持了好一会儿,孙悟空终于忍耐不住地也大笑出了声。 “咳,”柴溪轻轻假咳了一声,就像是刚才那个也忍不住笑的人不是她一样,“大圣,注意影响。” 而那边,由于等待前去妇人家问路的柴溪而迟迟未上马的唐三藏也因他们二人有些奇怪的举动而起了疑心,提高了声音开口问道:“悟空,这是怎么了?” 柴溪看了孙悟空一眼,孙悟空也瞧了她一眼,谁都没有先行动。 最后,她捂上自己的眼睛,索性把孙悟空用力地往唐三藏那边推了推,示意让他去说,毕竟她实在不确定自己有没有严肃地把事情说出来而不笑场的能力。哪知她虽推动了孙悟空,对方却也趁势握住了她的胳膊,把柴溪也一直拉到了他们跟前。 “师父。” 在她眼神的示意下,孙悟空开口道:“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唐三藏表情很是诧异,理所当然地摇了摇头。 “长老,”柴溪有点尴尬地接话,“咱们现在来到的是西梁女国的地界,西梁女国,顾名思义,自然就是全为女性的国家,世世代代的繁衍依靠的都是……嗯,没错,就是咱们方才渡过的、长老你和八戒饮下河水的那条河。” 她看见唐僧的表情微变,应该是已经觉察出不对了。 她不敢把话说得太明白……她她她,她怕她说的时候经受不住这严肃的气氛和莫名被戳笑点的双重刺激。 幸亏孙悟空把挑子接过去了。 “师父,八戒,就是你们想的那样。”他道,“吃了这河的水,便会动了胎气,不日就要生孩子。” 唐三藏:“……” 猪八戒:“……” “蹭蹬啊!”他立刻抱着自己的肚子哀叫起来,“这可怎么办才好,我们可都是男身,到时又怎样开产门。就算真的把孩子给生下来,以后我怎么去向翠兰解释,我……我可从未背叛过翠兰哪!” ……拉倒吧。 柴溪腹诽道。 当初被几个菩萨变作俊男美女地考验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谁心思动得最活络。 唐三藏的脸色明显地发白,尽管如此,他仍然强自镇定地问道:“但是,悟空,女菩萨,你们方才说这儿皆是女子,那自然也是女子饮下这河水的后果。若是男子吃了这条河的水,当会如何?” “……据说,子母河河水的效果,”柴溪低声说道,“无关男女。” “不过这也都是推测,”她又立刻补充了几句,虽然她自己知道这压根就不是推测,而是即将就要发生的事实,“那位摆渡的大娘也说过了,她迄今为止还没见过男子吃下子母河水的——毕竟她在这里摆渡也没见过几个男人,因此也不能确定男子到底会怎样。也许长老你们没怀上呢,也是存在这种可能性的。” 她话音还未落,接下来发生的事就给了柴溪和心存侥幸的唐三藏一个响亮的耳光。 本来一直抱着肚子在地上乱蹦跶的猪八戒突然就倒在了地上,满脸痛苦地来回翻滚着,哀叫也变成了嚎叫。紧接着,唐三藏脸上也出现了痛苦的神色,捂住了自己的腹部,低着头几乎无法再言语。 “看来……确是如此,”他艰难地说道,“这下该怎么办。” “师父,八戒,这要看你们了,”孙悟空的眼神扫过了他们二人的肚子,“这孩子是生还是不生,这还得你们拿主意才是,俺老孙才好去抓安胎药或是堕胎药啊。” 选择其实是相当明确的,根本用不着孙悟空这么询问唐三藏和猪八戒。只不过,他话中促狭的意味对于此时因为腹中难忍的剧痛而压根顾及不了其他事情的他俩而言,可能一点儿都听不出来。 “堕堕堕!”猪八戒马上喊叫道,“当然是要堕!” “二哥,”沙和尚拦住了猪八戒还要打滚的动作,关切道,“别滚了,到时扭出个胎前病可就不好受了。” 猪八戒:“……” “这,这……”唐三藏叹了一口气,看向了孙悟空,“悟空,你去寻一处医家,问问他们可有堕胎药,买两贴来与我和八戒吃罢。” “既然长老已经拿定了主意,我也就放心了。”柴溪口是心非地说道,无关于“放心”与否,倒不如说她其实挺好奇如果孩子真生出来会怎么样,不过,要是真的生了出来,取经这件事也不用指望了,“堕胎药倒不必,我听那位妇人说,这正南街上有一座解阳山,山中的破儿洞里有一眼落胎泉,吃一口泉水就能解了胎气。” “只不过,前些年来了个道人把泉眼给占了,说自己是什么如意真仙,但凡是想要取泉水来落胎的女性,必须要带着厚礼去拜访才能求得一碗水来。”她看了看孙悟空,“当然,我觉得他应该不会太难为咱们,再不济还有大圣呢。” “什么叫再不济还有俺老孙。” 孙悟空略显不满地说道,却也就点了点头,这就准备腾云往那南边的解阳山飞过去,他刚一转身却又改了主意,转身看着沙和尚,像是想说什么又有些迟疑。 就在这时候,那个摆渡的妇人从房中走了出来。 “姑娘,”她向着柴溪点头示意,又转向了孙悟空等人,“几位长老,你们这可是要去取落胎泉水?” “正是。” 孙悟空应了一句,有些狐疑地打量着妇人。 “也算是我之过,”妇人却毫不介怀也毫不忌惮,而是接着说道,“我早该提醒你们一句的,只是平时摆渡的都是自己的国人,反倒把这茬给忘了,哎,这真是。” 她诚恳地望向了唐三藏,又瞧瞧有动身架势的孙悟空:“是这位长老要去取落胎泉吗,长老要是不放心,我可以代为照顾你们师父。只有一个请求,就是帮我多取些泉水来,落胎泉的情况想必那位姑娘已经告诉你们了,你们也知道我们要去取一趟泉水有多不容易,就当是行个方便。” “那倒无碍,”孙悟空摆了摆手,接过妇人递来的大瓦钵,“只是我师父……” “这你不用担心。” 妇人看出了他在想什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会帮你照料好他们的,其余的你也不必担心,只管放心地去。我自个儿上了年纪,家里又没有小的,不然,我也不敢这么跟你信誓旦旦地保证。” 柴溪:“……” 她就默默装作什么都听不懂的样子。 “劳烦女菩萨了。”孙悟空说完,这回倒是放了心似的跟沙和尚招呼道,“沙僧,你跟我一同去,万一那道人难对付,你就趁我缠住他的时候去打泉水。” 孙悟空和沙悟净离开之后,她和那位妇人一起把唐三藏他们二人扶进了屋子里躺下安置好,而后,妇人说是给两位长老熬些热汤暖暖胃,兴许也能稍微舒服些。柴溪也不好就干让人家忙活,幸亏厨房离唐三藏和猪八戒歇息的卧房也不远,便叮嘱他们说要是有异样就大声叫她,然后就跟着妇人一同去打下手了。 她也早就对女儿国好奇得紧了,甚至还有点心生向往,刚才只问得些许皮毛,正好也趁这个机会多了解点儿东西。 柴溪还依稀记得自己以前读过一本书,讲的也是关于一个纯由女性组成的国度的故事,她也还记得,里面的女性也是不用依靠男性就能自己一个人诞下孩子,而与西梁女国还有不同,她们似乎……是因为基因的突然变异而获得了这样的能力,并逐渐繁衍壮大,组成了一个国家? “大娘,”她帮着妇人淘好了米,开口问道,“这西梁女国是从什么时候……” 妇人听她这么问倒也不恼,只是笑道:“这也是个外乡人常问的问题,你们司空见惯的东西,于我们而言是稀奇的;我们习以为常的,你们反倒吓了一跳。” “我只是个摆渡的,书也没读多少,回答不上来太多问题。”接过米后,她又扇旺了火,忙活了不一会儿之后,厨房里便袅袅地升腾了雾气,“很多事情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充其量不过知道个皮毛罢了。” “我们国家的情形,从混沌开辟之时就是如此了。代代女帝传承下来,国家也是井井有条、风调雨顺,对我们来说,让男人来治国才是天方夜谭,难以想象的呢。” 听到妇人的话,柴溪笑着点了点头,她知道各地的风土人情各有不同,对于这样的观念颠倒,也觉得更为有趣。 她突然想起,就在算是她半个故乡的大唐,如果她没记错的话,现在应当还是李世民在位,毕竟唐三藏就是他认的义弟。而再过些年的时间,那里将迎来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坐上帝位的女性成为他们的王。 不知道到时候取经回去有没有机会能见上武则天一面。 柴溪正这么想着,却突然听到了有人叩叩撞门的声音。她诧异地看向妇人,妇人也是一副满头雾水的样子,柴溪思量片刻,向妇人摆了摆手,示意她让自己去开门。 她三两步就走到门前,推开门时,没看到一丝人影。 ——直到她听到哎哎的叫声而低下头。 蹲在柴溪脚边的,是一只不过一个巴掌大的小猴子。 它实在是太小了,柴溪敢保证她在花果山都没见过这么小的猴子——当然,这应该和花果山大多数都是些活过了几百年的猴子也不无关系,那些小猴子也都被它们的父母带着,它们的父母不会允许它们随意到她这个被大王带回来的女性跟前玩耍,柴溪自然也是无缘得见。 “哎哟,是你呀。”妇人也走到了柴溪身边,弯腰看着小猴子,又转头向柴溪解释道,“它是前阵子我在窗沿上发现的,那时候,它腿上受了伤,动弹都动弹不得,我帮它把伤治好之后,它干脆就赖我这里不走了。平时明明都是躲在屋子里不出来的,也不知道今天这是怎么了,突然就跑过来撞门。” 柴溪听着她的话,视线却像是黏在了小猴子身上似的。 ……好可爱。 不管是那湿漉漉的眼睛,还是那柔软又细密的金黄色毛发,又或者是小小的手指和脚趾……和身后一荡一荡的长长的尾巴。 她鬼使神差地也弯下腰,向着小猴子伸出了手去。 老实说,柴溪一向觉得自己的动物缘也就一般般,说不上多好,也说不上多坏,她伸出手去的时候,其实是做好了相当的心理准备被小猴子理都不理的。 哪想到它却立刻蹦到了她的手上,不仅如此,还动作迅速地往上爬了起来,直到爬到合适的位置,紧紧抱住了了她的左上臂。 “没想到你们两个还挺投缘的,”妇人笑着说,“它平时见了生人可是要多远躲得就有多远,像是这样的情形还真是头一遭呢。” “是吗。” 柴溪的语气多少有些惊喜,她又仔细看了看扒在她胳膊上的小猴子,对方用一眨一眨的眼睛来回应,让她的心又有些萌化了。 然而,过了一会儿之后,小猴子依然没有任何要松开柴溪胳膊的架势,这让妇人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似乎是生怕柴溪因此而不高兴,于是开口哄劝道:“好了,下来吧。” 小猴子扭过了头。 妇人:“……” 柴溪:“……” 不仅如此,她能感受到小猴子抱得越来越紧了。 “那个,先下来吧,”柴溪也不忍心让妇人太过尴尬,于是她也劝说着小猴子道,“一会儿给你好吃的。” ——毫不搭理。 “……你这么抱着我也没用啊,”她语气放冷了些许,“我再过不久就要离开这里了,你总不能一直抱着不撒手吧。” ——不仅抱得更紧,它还把头埋在了她衣服上。 就差真的说要一起走了。 没想到它这么……通人性? 柴溪本想自己把它胳膊和手掰下来,但是看着它纤细的胳膊,总觉得一个用力就会掰断了似的,始终下不去手。 旁边的妇人好似也是如此。 “要不……姑娘,”妇人犹豫半晌,却还是说道,“看它那么喜欢你,你不如就带着它一起上路吧。” “那怎么行。” 柴溪几乎是立刻就拒绝道:“别的不说,它的伤也才好吧,我们平时经常是连夜赶路,风餐露宿更是常事,也不知它能不能受得了。” “这个不必担心,”妇人连忙说道,“你看我这的条件也算不上多好,它可不也这么过来了。而且,生活在森林野地里也是猴子的天性,它肯定也能适应得好的。” 但是……就算如此,大圣那边…… 柴溪为难极了,可又想不出来什么把它从自己胳膊上哄下来的好办法。 用水果引诱? 可看它这架势,就算是天崩地裂都不知道会不会从她胳膊上下来。 她又悄悄看了一眼这只小猴子,它倒是一直在盯着她,对上她目光的时候,又眨了眨眼睛。 ……超可爱。 柴溪觉得自己的抵抗力瞬间下降至零,完败。 左捱右捱,终于等到了孙悟空和沙和尚回来的时候。 孙悟空的脸色本来就说不上太好,现在就更坏了,沙悟净始终小心翼翼地捧着盛满了清澈泉水的瓦钵,一落到地上,就急匆匆地往屋里走去,在妇人的带领下去了唐三藏跟猪八戒那里。 “大圣,”柴溪故意把左胳膊背在了身后,“怎么了?” “那如意真仙是红孩儿的——”孙悟空正说着,突然打住了话头,狐疑地看向柴溪的胳膊,“五行,这话应该老孙问你才对吧,你胳膊怎么了?” “没什么……” 她才刚刚这么说道,小猴子细细长长的尾巴就探了出来。 孙悟空:“……那是什么?” “……大圣,”柴溪索性豁出去了,把还抱在她胳膊上的小猴子展示在孙悟空面前,“我们带着它一起上路吧。” 第七十回 “……大圣,我们带着它一起上路吧。” 硬着头皮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柴溪悄悄打量了一下孙悟空的神色,果不其然,在短暂的怔楞过后,他的脸色黑了一层。 “带它做甚么,”孙悟空毫不犹豫地拒绝道,“这取经路你也是一路跟着走过来的,路上有多艰辛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要带着它,难道将来又发生什么万一的话老孙还要再护着它不成?” 然后,他又斜了小猴子一眼:“给老孙下去。” 小猴子:“……嘤。” 它不仅没下去,反而抱得更紧了。 柴溪:“……” 孙悟空:“……” “给,老孙,”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道,“从她胳膊上,下去。” 柴溪察觉到死死把在她胳膊上的小猴子每当孙悟空说一个字就抖一下,不由得同情地看了它一眼,她想了想,又用手摸了摸它的后背,然后才对孙悟空埋怨似的说道:“大圣,有什么话就好好说啊,那么凶干什么,都把它给吓着了。” “这就吓着了?” 孙悟空很是不屑地哼了一声:“取经路上可甚是凶险,俺老孙不过说话声大了点,表情凶了点,就能把它吓成这样,如果真按你的意思带上了,将来岂不是要被那些心怀叵测的妖怪们给吓破了胆?” “更何况,那些谣言你可比老孙早听到吧,”他似笑非笑道,“你带着它,是真想把流言坐实了不成?” 柴溪:“……” “说、说的也是啊,”她结结巴巴地讪笑道,隐隐觉得自己脸上有些发热,但还是忍不住又看了小猴子一眼,这一眼可是坏了事,对方可怜巴巴的眼神让柴溪又有些心软,她倒抽了一口冷气,硬逼着自己仔细想了想,谣言的问题暂且不论,光是那些妖怪孙悟空就说到了点子上,“那……大圣,它现在又不愿意放开我,怎么办啊?” 孙悟空却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这只猴子是从哪儿来的?”他道。 “是那位摆渡的大娘养的,”柴溪立刻答道,“大娘说是先前看它腿受了伤,就收留了它帮它治伤,然后它就一直待在这里了。” “既然如此,”孙悟空又开口问道,“它为什么又缠住你不放?” “……这个我也不清楚。” 她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孙悟空:“也许是因为我经常和大圣待在一起……它把我当同类了?” 孙悟空:“……” “不论如何,我绝不同意带它一起走,况且,出现在这种时间这种地点,它的身份来历本就可疑得紧,”他扫视了那只小猴子一眼,害得它又瑟缩了一下,“别告诉老孙,你就真没起过一点疑心。” ……事实上,在一开始的时候,疑心确实是有那么一点。 六耳猕猴自从在六百里钻头号山那里露过一面之后,这么长时间都一直按兵不动,这让早就做好了准备的柴溪和孙悟空也有些不耐烦。然而,愈是不耐烦,他们还愈是不敢放松警惕,因为明白这恐怕正是六耳猕猴想要达到的目的。 可话说回来,他当初不要出现不就好了? 六耳猕猴的所谓“好奇”,柴溪到现在都还没有弄明白。 而刚看到这只小猴子时,柴溪心里的确有狐疑一闪而过。 ——但那很快就被对方可爱的姿态给淹没了。 “我觉得……”说这话的时候,她总觉得没多少底气,“六耳猕猴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吧,它应该不是六耳猕猴。” “说到底,那也只是五行你觉得而已。” 说着,他就想要伸手把那只小猴子从她胳膊上给扯下来。 柴溪立刻后退了一步:“大圣,你别硬拽啊。” 孙悟空睨了她一眼,思索了两秒之后索性也不硬抢。他看了看小猴子,在对方又尖叫一声转过头埋在柴溪身上后只是冷笑了一下,随即口中念念有词了起来,看他的手势,他似乎是想要在念完咒语之后打个响指,但在他这么做之前,柴溪身后已经传来了虚弱的人声。 “悟空,女菩萨。” 柴溪转头过去,看到唐三藏被沙悟净搀扶着走出来,旁边的猪八戒就可怜多了,只能靠着自己一步步往前走,不过也好在皮糙肉厚,底子厚实,除了脚步有些虚浮以外,倒也没什么大碍。 “长老,”她看了看唐三藏,又看了看猪八戒,“猪八戒,感觉好点了吗?” “不好,”猪八戒有气无力地哼哼了一声,“不过比起刚才来说真是好多了,得亏这落胎泉……唉,无妄之灾,无妄之灾啊。” “女菩萨,”最先注意到她胳膊上那只小猴子、并提出问题的反而是脸色还有些发白的唐三藏,“那是……?” “那位大娘养的,”说着,她向着跟在唐三藏他们身后走出来的摆渡妇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方倒是回了她一个不甚在意的笑容,“不知怎么的,它就跟着我不肯走了,而且现在还越抱越紧。” 唐三藏叹了口气,言里言外总有些感叹似的语气:“若是它非要跟着你,那也便算是缘。只不过……” 他转过身望向妇人,神情也是有些为难。 “这位女菩萨,”他说道,“你可有什么法子能哄它放开手的?” 妇人摇了摇头:“如果我有,早不至于让姑娘为难这么久了。我收留它也没有多长时间,对它也不甚了解,只是我说话它还能听两句。不过,现在看来,还真没谁能管得住它。我是觉得,它似乎巴望着你们带它走,不如就遂了它的意罢。” “女菩萨,你是不知道啊,”唐三藏又长叹了口气,说了与孙悟空相同的话——事实上,和柴溪对妇人说过的也有些类似,“我们遇上妖魔鬼怪那真是常事,我就被他们捉了不知几回,幸亏我的徒儿拼了命地救了出来,不然,我也没法站在这里说这些话了。” 他话音刚落,还没等妇人说什么,小猴子就尖声吱吱叫了起来,然后飞快地松开了柴溪的胳膊,转而迅速地往上爬去,蹲在了她的肩膀上。 它就像是个勇士似的挺了挺胸,来回扫视了他们几人一眼,揪紧了柴溪肩膀上的衣服,紧接着的就是和先前一样的打死都不松手,简直就跟用实际行动表明自己什么都不怕一般。当然,至少起到了逗笑除孙悟空之外的所有人的效果。 ……后果可想而知。 “大圣,”目前敢忽略孙悟空糟糕的脸色而上前的,也就只有柴溪一个人了,她好说歹说才让小猴子跟着唐长老在马上待一段时间,竭力忽略对方怨念又无助的眼神,硬是跑到了孙悟空跟前,“就让它这么跟着咱们一段时间吧……大不了,大不了要是遇上好人家,它又愿意留下来的话,就把它托付给那户人家了。” 小猴子忽然尖利地叫了一声。 柴溪有些诧异地回过头,她没想到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她还刻意压低了声音都会被它听到。 “耳朵倒是挺尖的,”孙悟空意有所指地说,“也不知到底是不是有六只耳朵。” “但是,即便是大圣也没有办法断定它就是六耳猕猴吧。”柴溪思索道,“话说回来,也没有证据证明它是六耳猕猴,虽然我们一直当心有没有可疑的不速之客来……” 可仔细想想的话,这只小猴子算是不速之客。 柴溪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六耳猕猴会假扮成孙悟空”的先入为主的印象而蒙蔽,不过,就算只是凭着那短暂的相处,她总觉得六耳猕猴应该不会是做这种事的人——也许也是正因为六耳猕猴和孙悟空的样子实在相似,尽管她清楚两者的诸多不同之处,但也忍不住潜意识里会把孙悟空代入进去。 ——她是真的想象不出来孙悟空也卖萌的样子。 “你那么看着老孙干什么?” 孙悟空注意到了她的诡异眼神,语气也变得有点阴测测。 “不,没想什么。” 柴溪心虚地撇过眼去,她总不能告诉对方她在想象他撒娇的话会是怎么一种情形。 总之,在她的想象里,与其说是会被萌得心都化了……不如说,对于和他相处了五百多年的柴溪来说,惊悚要来得多得多。 不一会儿的工夫,小猴子又一声声地叫了起来,死活都要从白龙马马背上下去,柴溪连忙赶过去把它抱下来,这整个过程当然少不了孙悟空糟糕的脸色。 而这在现在来说……似乎不算什么了。 不远处已经能听到嘈杂的人声,他们早就在摆渡老妇那里听说了这个国家的情形,因此也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 马上要到达的地方,正是西梁女儿国的城池。 第七十一回 “先前真是让各位长老为难了。” 柴溪单手托腮,看着面前的茶杯里被倒满了香气扑鼻的茶水,并没有要端起来喝上一口的意思。那位身着官服的年轻女性已经登记完毕他们的情况,放下了毛笔,笑盈盈地欠身行礼,她自言说是迎阳驿驿丞,不知道他们一行人的到来,所以才失礼地没有尽早迎接。 “我们西梁女国几乎从未有男人到访过,”她一边解释道,一边吩咐着管事的人将一道道斋饭送上来,“百姓见到几位长老多有冒犯之举,还望长老们能够海涵。” 海涵当然是能海涵…… 她想起当时那些老少一起边喊着“人种”边往这边涌过来的场面,还是忍不住有些尴尬,不过,压力最大的也不是她,比起其余几人,柴溪只要站在一旁就安全得紧。最后还是猪八戒露了本相,摇头晃脑地在前面开了路,他们才来到了迎阳驿,得以在这里请求倒换关文。 “长老们且在这里歇息,享用斋饭,待我去启奏主公。” 说着,女官就不容置疑地欠身退下,留他们几人在正厅内坐着,对着一桌斋饭面面相觑。 柴溪倒也没急着动筷子,她看着小猴子在她手边上捧着水果啃得开心,干脆又帮它伸手拿了根香蕉来,剥好了递到它跟前。 “你当心把它撑着。”坐在她旁边的孙悟空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 “……应该不会的吧,”虽然这么说着,柴溪也有点不确定,小猴子正要伸手抓过那根香蕉,她却把手往后一缩,“算了,你先把那吃完,别勉强自己,能吃多少是多少。” 小猴子对她的言语和行为却是相当的不满意,它哀怨地看了一眼柴溪,又瞥了瞥孙悟空,对前者它并没有表现什么,但对于后者,它径直转过了身,背对着他坐下来,明显是不想再搭理他一分一秒。 柴溪轻轻用指尖戳了戳它的背部,它只是自顾自地啃着水果,只是看着那力度怎么都更大了些。 “看来,这香蕉它是不打算吃了,”他眼睛抬也不抬,一把从柴溪手中把那根香蕉抢了过来,正要往自己嘴边递,就听得小猴子一声尖叫,手里的水果也不要了,朝着孙悟空就飞扑了过去,“你抢什么?” 他当然是游刃有余地避开了小猴子的突然袭击,可对方没有任何善罢甘休的意思,索性又扒在了柴溪身上,委屈地往她怀里拱了拱。 柴溪:“……” 孙悟空:“……” 他的眼神很不善,非常不善。 “那、那个,你还是呆我肩膀上吧,”柴溪注意到了孙悟空的眼神,尴尬地笑了笑,把小猴子往上拎了拎,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继续开了口,然而,明眼人都瞧得出她只是为了转移话题罢了,“说起来,到现在为止,它还没有个名字呢,叫什么好?” 孙悟空:“烦人精。” 柴溪:“……我说的是正经名字。” 孙悟空:“老孙说是烦人精就是烦人精。” “……”柴溪干脆不再理会他,把目光又转回了小猴子的身上,思索道,“话说回来,到现在还不知道你是公是母,名字不好取啊。” “这不简单得很,”坐在孙悟空对面的猪八戒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他乐呵呵地提了建议——如果这算是建议的话,“掰开腿看看不就行了。” 柴溪:“……” 话是糙了……不过这理儿……不不不,总觉得不管是哪里都怪怪的。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小猴子。 小猴子:“……” 其实,柴溪觉得自己应该不会强制对方做这种事,但就在她看了那么一眼之后,小猴子已经以飞快的速度从她身上窜了下去,还心有戚戚焉地跑到了墙角处蹲着,让她有种难以言喻的愧疚感。 她正打算往小猴子的方向走过去,本应去面见女儿国国王的女官却推门走了进来。 “打扰长老们的雅兴了,”女官笑道,“我们主公有请。” 但女官很快又补充道:“几位长老可以先在这里歇着,主公说,她想先见见这位姑娘。” 她看向了柴溪。 柴溪诧异地眨眨眼睛,站起了身来,还没来得及迈动步伐就有人扯住了她的裤脚。她低头一看,小猴子可怜巴巴地看着她,不知怎的,她就能从它的眼神中看出它的意思是想和她一起去。 ……它刚才不是还在墙角吗,怎么动作这么快? 她也没多想,只是蹲下身好言哄劝:“你就和长老、大圣他们在这里待着,就像那会儿和长老一起在马上一样,我一会儿就回来。” 它维持了片刻揪住裤脚的动作,最后还是松开了手。 “五行,你先等会儿,”没了小猴子的纠缠,孙悟空却出言阻拦,他看向了那位迎阳驿驿丞,“你们的主公找她过去所为何事?” “是为故人所托。” 迎阳驿驿丞笑容未改:“主公有一样东西想要当面托付于姑娘,还请姑娘随我去见主公吧。” 故人? 柴溪和孙悟空对视了一眼,她知道自己眼中应该是和对方一样的疑惑,别说是孙悟空了,就连柴溪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有什么故人。她一路从东土大唐那边走过来,遇上结识的人确实也有不少,可那基本上都是和孙悟空他们一起遇见的,而在那些人其中,她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会在认识之后又赶在他们之前来到女儿国一趟。 ——而且就驿丞的意思来说,那人和女儿国女王的关系还应当不错? “我跟你去。” 她道。 柴溪有些忐忑地随着驿丞过了五凤楼,直至往殿上去,一步一步上了台阶时,她仍没想明白那故人究竟会是谁,哪怕就是镇元子,应该也没有这个必要抢在他们之前来与女儿国国王结识——或者说先前就早已结识,如今在这里留下什么东西? 那也没必要啊。 或者,也许是认识她、她却不认识的。 但是……话说回来,如果除去本身身份问题的话,她不过也就是个会那么点法术的“普通人”而已,还有谁能认识她、又用“故人”来称呼她? 不知为何,柴溪忽然联想起了某种可能性,不由得因此黑了脸。 只希望不是那个原因。 一切琢磨来琢磨去的心理活动在随着迎阳驿驿丞入殿后戛然而止,她们进的是偏殿,穿过了几层珠帘之后,柴溪总算是见到了女儿国的女王本人。 只一眼,她就险些看呆了。 女王端坐在那里,眉目流转之间就似乎是在暗送秋波,样貌身姿甚至让柴溪脑海中只剩下了“倾国倾城”这四个字——她原以为自己不会用这个词来形容任何人的。但从她周身的气质而言,却也有着专属于国王的高贵凌然,这与她的模样结合在一起,竟是那般浑然天成。 上次有这种感觉,好像还是在见到那位由菩萨变成的妇人的时候。 不过,远没有此时来得强烈。 “柴溪见过陛下。” 她甚至忘记了自己失礼地盯着人家看了多久,女官也没拦着她,只是在一旁小声地笑,柴溪反应过来之后,连忙低下了头。 女王倒也不恼,还和驿丞一样地笑了起来。 “我找你来的目的,你想必已经从驿丞那处听说了。”女王的声音轻柔而婉转,但就和她的气质相同,也带着王的威严,“那件东西,我一直命专人保管,生怕出一点纰漏,毕竟,这多少是他的一份心意,临走时千叮咛万嘱咐我要交到你手上,你可也要好生留着才是。” ……他? 谁啊? 柴溪心里疑惑,但也拿不定主意到底要不要就这么问出口,思前想后了一番,她还是决定姑且先问问再说。 “女王似乎与那人颇为熟识,”她迟疑道,“只不过,无论是那位与女王熟识的人士,还是女王陛下视若珍宝的那样东西,我……一点思路都没有。” “那是当然的。” 女儿国的女王却这么说道,神情较之先前也没有多大的变化,仍然是那副不怒自威的笑容,也仍然是那样自在却不经意之间流露出妩媚的坐姿。 “他也是这么告诉我的,说你们之间未曾熟识,甚至连一句话都不曾说过。不过,他的事情,你应该也听说过。” 柴溪正等着她接着说下去,女王却打住了话头,她招了招手,便有侍奉在近前的女官迎了过来,看上去像是早就被吩咐好等在那里的。女王解开了蒙在托盘上的绸缎,向着她这边轻轻扬了扬下巴,女官便往柴溪跟前走了两步。 柴溪犹豫了几秒,在女王眼神的鼓励下拿起了托盘上的东西。 那不过是一个再轻不过的锦囊。 第七十二回 柴溪掂了掂那锦囊,隔着绸缎也摸得出来,那里面似乎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只是一张被折起来的薄薄的纸——不,有时候这就已经代表太多了。 她把锦囊握在手中,奇怪地看了一眼女王,希望对方能对此……至少有所解释。 “我也不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看到她的眼神,女王只是笑了笑,如是回答道,“我从未打开看过,更何况,束公子也曾让我代为转达,说是这锦囊你方得到合适的时机才能打开,否则将当不得大用。” 束公子? 那人姓束? 比起女儿国国王口中的锦囊,柴溪反而更加在意她所说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我想要和你谈的就是这些,”女王却只说到这里,然后便道,“你现在可以回去了,回去转告与你同行的那几位长老,享用了迎阳驿招待的斋饭过后,便可将通关文牒递来,我与你们加注御印手压,赏些财物以便上路。” ……等等是不是少了些什么? 柴溪暗地有些惊讶,她可记得在女儿国还有出假结婚的戏码……为什么如今偏偏……? 算了。 她看着女王笑盈盈的样子,当然知道自己不可能把这种问题毫无原因地问出口,而话说回来,这应该也算件好事,毕竟这是为他们省了麻烦……另一方面,柴溪觉得事情如果真的像她所知道的那样演变,她也会有不少罪恶感。 而且,这样也不会有人受到伤害了。 柴溪又看了女王一眼,突然觉得她从对方的笑容里似乎可以捕捉到什么特别的情绪,在那一瞬间,她明白了女王所抱有的到底是怎样的心思。于是,她低下头轻轻呼了一口气,随即也微笑起来,将手探入了怀中,取出了那一纸关文。 “陛下方才费心了,事实上,关文已经在我身上了。”她看着女王疑惑的神情,有些抱歉地笑笑,“本来它是和其他物什一起放在包袱里的,不过……方才入城来的时候,出了点意外状况。” 迎阳驿驿丞的脸上表露出了了然的神色,女王看了驿丞一眼,也明白了过来。 “于是,长老他们怕再出什么乱子,就干脆交予我来保管,”柴溪继续说道,“没想到反而在这里行了方便。” “原来是这样,”女王也不计较,“你将关文递上来吧。” 柴溪如女王所言将通关文牒交给了女官,又由女官将文牒转放在女王的案前。桌上早摆好了笔墨,女王将关文上下看了一遍,却说道:“我听驿丞转述,你们是一行五人?” 她眨了眨眼睛,应道:“是。” “关文上这位姓陈的长老,便是自大唐来的圣僧?” “是。” 听了她的话,女王略一思索:“既是如此,我将你们的名字一并添上可好?” “那自然是好的。” 柴溪连忙回答,接着在女王的示意下一一报上了孙悟空等人的法名,又将自己的名字重新说了一遍。她看着女王在关文上移动着的笔尖,一时间想松口气,又莫名有些惆怅。 那惆怅当然不是为她自己,而是为对方。 盖过了御印,女儿国国王又在上面画了个花字手押,将其交予了女官。从女官手上接过关文,柴溪连声称谢,抬眼又看到女王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若是你有一天能见到束哲,请代我向他问好。” ——原来那人叫束哲。 坐在马车上时,她不由得将手探入了怀中取出了那个锦囊,马车中除了她再无旁人,她也不担心会不会有人看到她的举动。柴溪当时在偏殿上只是大致端详了片刻,此时再看去,锦囊上绣着的花样甚是精致,闻一闻还有淡淡的清香。 “合适的时机”? 到底什么时候是合适的时机? 柴溪拎着锦囊看了一会儿,反倒觉得不如就趁这个机会把锦囊打开看看好了。 哪料得她才刚刚准备解开系在锦囊上封口的绳子,那条淡蓝色的细线就发出了浅淡的光芒,光芒虽淡,映在柴溪眼里却怎么着都晃目得紧。 她就那么捂着眼睛,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看样子,锦囊上是下了法术,就是为了防她提早打开的。 ……这种可疑的东西她真的要带着上路吗? 柴溪叹了口气,把锦囊揣回了怀里,不管她想不想将其留下,至少在女儿国境内她是得好好保管着的,不然要是被谁——最有可能的就是骑马在旁的迎阳驿驿丞,若是有人一会儿进来打扫轿子估计就会发现——发现她随便丢下了女王赐予的东西,他们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具体怎么处理,还是之后跟大圣和长老他们商量着办吧。 然而,她刚刚跟着驿丞走回唐三藏他们用餐的厅内,刚刚推开门走进去了一步,就被人——不,猴子扑了个满怀。 尽管听不懂它叽叽咕咕到底是想说什么,不过看厅内的气氛和众人的脸色——尤其是心虚的猪八戒,柴溪觉得自己隐约已经猜出了先前发生的事情。 “……所以说,它不愿意的事儿就不要勉强它去做啊。”自动无视掉了猪八戒嘀嘀咕咕的“我又没看到”,柴溪安抚了一下小猴子,走到了唐三藏旁边,将通关文牒交给了他,“方才女王请我过去,我就顺便把关文倒换过了,所以……一会儿我们也不必在此逗留,直接上路就好。” “不过,”说着,她看了看窗外,“驿丞建议说,天色已经渐晚,不如就在此近处歇息一晚,明天一早上路,长老意下如何?” 唐三藏道了句“阿弥陀佛”:“那便承蒙好意了。” 迎阳驿中的条件还算是优厚,至少不论是柴溪,还是唐三藏等人,都是一人一间房的待遇。房中被褥一应俱全,热水也随时可以吩咐专人去烧,洗漱起来极为方便,柴溪刚坐在床上就打了个哈欠,发觉自己已经有些困了。 都说哈欠是会传染的,这不,她才刚打完,旁边的小猴子也打了一个。 紧接着,就有敲门声响了起来。 “大圣?” 柴溪开门瞧见的可不正是孙悟空,心下有些讶异,却也不算是全然意料之外:“什么事儿啊?” “让它跟俺老孙睡旁边那间房。” 孙悟空言简意赅地说道,目光往她身后的房内探了探。 她“咦”了一声,这才明白过来:“难不成,大圣你之前就是因为这个在生闷气?” 别的不说,她一开始也没想那么多,只是听从了驿丞的安排直接带着小猴子进了房安置好,出来的时候就看见孙悟空的脸色有些糟糕,本来还以为是由于看出了她又在隐瞒什么……没想到是因为这个。 柴溪正在思索,还没答话,就听到坐在桌子上的小猴子用力捶了捶桌子,再明显不过地抗议着自己的不满。 她看着孙悟空同样又有些不满的表情,不由得无奈地耸了耸肩,心道他们俩还真是有点像。 “大圣,你也看到了……”柴溪目光在孙悟空和小猴子之间游移着,不知怎么找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它肯定不愿意跟你过去的。” “……等等,”她忽然灵机一动,“折中吧。” 不过,虽然说是折中,却也不能让它到唐三藏房里去。那时候让它跟唐三藏一起骑在白龙马身上也是因为他们都在旁边看着,小猴子就是六耳猕猴的几率甚是渺茫,可柴溪的心也不算完全放下来。看着它可爱的样子,她又时常因自己的怀疑而觉得有点罪恶感,简直是矛盾得要命。 它也跟了他们有段时日了,应该不是吧。 猪八戒也不行,毕竟他的前科足以让小猴子对他就像对孙悟空那样心生抵触…… “让它待在沙僧房里。” 斟酌了片刻后,柴溪说道,孙悟空眼珠转了转后,也颇为爽快地点了点头。 小猴子当然有些不愿意,但在柴溪的好言哄劝下还算是顺从地留在了沙和尚那里。 她自己有法术在身,也没有必要过于劳动他人,干脆只是进行了简单的洗漱。这一天也算是干了挺远的路,就像是以前任何一天一样,甫一沾到枕头,柴溪就几乎是立刻进入了梦乡——自然,最起码的警惕性还是有的。 也正因如此,当走廊上传来异动时,她也是在一瞬间里惊醒。 柴溪匆匆披上了外衣,推开门来到了走廊,发生意外的是孙悟空另一边的那间——也正是唐三藏所住的房间。 那间房的房门是被孙悟空径直一脚踹开的,而掠走唐僧之人是从何处离开,在那洞开的两扇窗户的提示下也甚为明朗。 房内自然是空无一人。 第七十三回 迎阳驿的驿丞赶来时也颇为匆忙,尽管她就住在楼下,被女官叫醒后也连外衣都没有完全整理好就冲了上来,似乎生怕再晚一些又会发生点过于重大的变故。 由于女官为了赶时间也只是简略地告知了她发生了什么事情,她还并不知道事情的具体来龙去脉,在驿丞向周围人一一调查核实之时,柴溪叹了口气,凑到了仔细查看窗边周围状况和窗外景象的孙悟空身边。 最先发现唐三藏不见了的当然是他。 据他所说,只是感受到了旁边房内的些许异动,起身前去查看时,叫了好几声“师父”都未得回应,期间还惊动了猪八戒和柴溪他们,而后孙悟空干脆就踹开了那扇从里面上了门闩的木门。 “我没听到师父呼救的声音,”就住在唐三藏对面房内的猪八戒说道,他保持着满面困惑的神色环视四周,“好像……也没什么挣扎的痕迹,也不知掳走师父的是人是妖。” 柴溪动了动胳膊,挡住了马上就要滚落到地面上的烛台,这既不是她也不是孙悟空弄倒的,想是被那个强行带走了唐三藏的家伙给打翻了。她当然觉得八成是个妖精干的,女儿国内应当不会有人斗胆再对大唐来的贵客做些什么,不过,这也只是猜测,姑且还是看看这周围有没有什么妖怪。 “你们这里可有妖怪居住?”显然,孙悟空和她想法类似,他径直看向了迎阳驿驿丞,后者肯定地点了点头。 “城外那头往西北方向再行不远处,便有一山名唤毒敌山。”驿丞答道,“毒敌山之中有一处琵琶洞,里面住了个颇有些法术的山大王。我也只听得一些传闻罢了,据说她姿色不俗,受她差遣的也皆是些女童,更是好吃人肉,人民向来也时不时人心惶惶。” ……女儿国还真是多灾多难。 前有个如意真仙,后有个琵琶洞山大王,要是那个叫束哲的人在走之前把琵琶洞的那个给解决了就好了。 不过这也就只能想想了,她没记错的话,琵琶洞的……那不就是蝎子精了吗。 “我先去那毒敌山探探情况,打听打听,”听了驿丞的话后,孙悟空立刻说道,他看着猪八戒和沙和尚,“沙僧,你与我同去,若是真是那妖怪抢的人,和我直接打进去便是。八戒,你和五行一起待在这里。” 沙和尚和猪八戒一一应下,迎阳驿驿丞却也说道:“我这就去禀报主公将城门封锁,而后四处走访搜查。” 她这举动无疑是在向他们示好,虽然在目前的情况下,掠走人这事十有八九是蝎子精干的——在柴溪看来更是极为可能——可凡事就要防那个万一,唐三藏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被人一拳打晕抗走也是情理之中的。 人是在西梁女国境内丢的,掌管驿站的迎阳驿驿丞又要负首要责任,更何况丢的那人还是大唐皇帝亲认的御弟,这么一来,无论有没有用,西梁女国当然也得向他们拿出十足的诚意来才好。 柴溪坐在原先是归唐三藏的那张床上,猪八戒在她眼前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不停地转来转去,客房的空间本来都还是比较大的,在他体型的映衬下硬生生显得小了。不仅如此,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地板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 ……这样一来她实在该再庆幸一下自己已经摆脱了那样的体重,要知道那至少也困扰了她好几年的时间。 这样想着,她忽然看到了敞开着的房门边上一小撮尾巴毛,不由失笑:“进来吧。” 小猴子怯生生地探出了个脑袋,那眼神引得柴溪又是一笑,她看到它仍然显得有些紧张,三两下绕得离猪八戒远远的,后者不屑地“啧”了一声:“老猪现在哪有功夫和闲心去掰你的腿。” 柴溪:“……” 小猴子:“……” “好啦,不要提这件事了。”她伸手把小猴子抱起来,却也想趁机看看,然而对方就像是看透了她的意图似的把腿紧紧地夹着,一点儿机会也没给柴溪留,“……说到底,性别哪有那么重要,名字还不是一样能起。” “问题是该起什么,”柴溪叹了口气,“算了,之后再说吧,现在也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她把小猴子放在旁边还没多久,走廊上便响起了重重的脚步声,听也听得出来对方是飞快地跑过来的。 孙悟空那一脚自然是径直把门闩给踹坏了,他们现在待在这里,也根本没有关上门的必要。因此,佣人跑到门口便直接气喘吁吁地弯下了腰,缓了两下后,她直起身看向了猪八戒和柴溪:“长老,姑娘,女王陛下摆驾往迎阳驿这里来了,还望二位尽快去接驾。” 柴溪与猪八戒相视了一眼,二话没说地答应下来。但在下楼之前,她想了想,还是让小猴子留在了床上,这一次倒也没费多大功夫。 迎阳驿离王宫算不得太远,这是她白天就知道了的,因此,他们刚到楼下没一会儿,便听到女王已经到达的消息时,柴溪也没有多惊讶。 “我听驿丞转述,那位姓唐的长老被不知名的家伙给掠去,”女儿国国王从凤辇上下来之后,便和他们一起来到了正厅内,她的衣着看上去并不凌乱,神色也并不似刚从梦中惊醒一般,妆容倒是简单,想是到现在都还未曾睡去,听到迎阳驿驿丞的请示就决定来这里一趟,“长老身份尊贵,又是在我国驿站宿处被带走,于情于理,我都是要来一趟的。” 柴溪还未回话,蓦地眼尖地发现猪八戒盯着人家看傻了眼,眼瞅着口水就要从嘴巴里滴出来了,连忙从后面掐了他一把,掐得他好不容易才愣愣地回过神。就算回过神来,他脸上的表情也让柴溪甚是尴尬,总觉得她的形象也被猪八戒拉低了些。 ……虽然她白天的时候也盯着女王看了好一会儿。 “如此深夜惊动陛下本大可不必,”不用想,她都知道目前能担事的只有她——旁边那位实在是太靠不住了,见到美色就走不动路说不出话,柴溪自认为比起猪八戒来说是好上了不少的,“我们也并没有要责难的意思。毕竟,这事儿估摸着应当是那个住在毒敌山的妖怪干的,妖怪自有妖术在身,驿站守卫自然也是防不住的。” “也不算惊动我。” 女王笑道,全然不在意猪八戒的眼神。 “今日之事实在是牵动我不少对过往的思绪,我直到接到驿丞的通报时也依然辗转不能眠,”她望向柴溪,却更像是透过她在看着虚空中的某个人,“于是便想着来这里看看,至少在长老平安归来之前,我应该会留在这里。” “……” 柴溪想了想,又掐了一把猪八戒,当然,说是掐,她的力气相对于沙和尚他们简直是小得不能再小了,再加上猪八戒本身也皮糙肉厚,根本不可能把对方掐疼多少。在他又一边哎哟哎哟叫疼一边回过神来后,她吩咐他道:“你先去长老那间房里等着吧,万一到时候大圣他们从那里回来呢。” 没了能再看美人的机会,猪八戒当然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可现在的情况又不同以往,他也只能闷闷地答应下来,转身往楼上走去。 看着他离开之后,柴溪又重新看向了女王,对方的眼神仍含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不过,这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下一秒,女王神色如常,压根看不出来先前有过什么变化,柴溪却确定自己是没有看错的。 “陛下,”犹豫了片刻,柴溪开口问起了那人的事,既然对方主动提起来感受,应也意味着愿意告诉她些什么了,“这件事我暂时不想让大圣他们知道,现在他也离开了,我也就可以放心地问问。不知那位束公子……是什么时候来到贵国的?” ——“整一年前。” 女王脱口而出的这个数字却让她有些讶异,一年的话,比柴溪自己想象得要短得多。 “那……他先前来过这里吗?” “不,”女王摇了摇头,“他只来过那么一次。倒是也允诺过,之后还会再来。” 说着,她又看了一眼柴溪,微微一笑。 “他说,他留下那个锦囊,是因为你是他的同类。” 同类……? 这两个字眼砸得柴溪愣了愣,她一开始是真的在困惑,因为她实在想不明白,她到底是有什么可以被别人称为同类的……直到她想起了花果山和泰山曾经说过的话。 ——[我上次见他是很久很久以前了,现在都有些记不清他什么模样了。要是你有缘的话,没准儿真能见上他一面呢。] ——[没想到还能见到一个能和山交流的人啊。] 难不成……就是那个人? 她还在思索之间,有女官小跑到女王身边冲着女王耳语了几句话,紧接着,女王便向她抬起头来:“那几位长老回来了,像是出了什么状况,别的之后再说,你先赶紧去看看吧。” 柴溪应了声,急急忙忙地行了个礼就冲了出去,根据女王的样子和话语,唐三藏应该是没救出来,而且,也许有谁负了伤。去的就两个人,不是沙和尚,就是—— 她冲上楼梯,看着被沙和尚和猪八戒搀扶着从房中走出来的孙悟空,他用手捂着脑袋,满脸都是痛苦与愤愤之色。 “大圣?” 第七十四回 几乎是下意识地问出口之后,柴溪立刻就迎了上去,孙悟空却挥了挥手,不让她再往前靠近。她也就只有在离他们还有几步的距离处停住了脚步,满怀着担心和忧虑过了两三秒的时间,终于还是忍不住地开口问道。 “出了什么事?” “师父就是被那妖怪抢走的,”孙悟空答道,语气里还有不少咬牙切齿的情绪,“俺老孙探明状况去抢人的时候,打斗之间她不知用什么武器在老孙头上扎了一下,害得我如今这般头疼难禁。” ……不是武器,是蝎毒啊。 柴溪心下清楚,却也不能就这么明显地说出来。 “那……”她深吸一口气,“接下来要怎么办?” “且不必担心,”沙悟净接了话,他看了看仍然难忍痛苦的孙悟空,“大师兄是先变作蜜蜂蒙混进去的,进去时看到那妖精正在百般挑逗师父,想要诱得师父与她结成夫妇。看她的样子,应当并没有要吃师父之意,师父又是个真僧,也不会因为这乱了心神。” “话说回来,大圣你现在这样,”柴溪犹疑道,“也没办法再去和她斗了吧?” “自然是没法,”他声音听上去都有些虚弱了,“要等这头疼缓过去,姑且也得到明天早上了。只能先去歇一歇,待到明早头疼解了才好去救师父。” 猪八戒和沙和尚将孙悟空扶回了房去,待得他们出来,她示意二人先与自己下楼去商谈,让孙悟空好好休息再说。 出于柴溪的意思,他们索性直接来到了女儿国国王所在的正厅,先将大致的情况告诉她。 当然,至少为了不至于让她感觉到危险,只有真实情况的一部分。 “所以说,”女王在听完了他们的话之后,神色也有些不太妙,“是一时半会儿救不出那位唐长老了。” “……是这样,而且,那个妖怪还会吞烟吐火,”关于这一点,柴溪倒是如实把自己从沙和尚那里听来的情况说了出来,“想是不会轻松就能解决,放任她待在这周边也对百姓不利。不过,还请陛下放心,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 因为再不济还有观音菩萨呢。 想到这里,柴溪倒是松了口气,虽说她对于和菩萨的相处向来不怎么愉快,但是她知道无论是孙悟空还是唐三藏对方都不会不管的。这回大圣被蝎子精蛰了,毒性应当也不烈,一晚上的时间……大概也够了。 她是记不清楚蝎子精到底会些什么了,不过从沙和尚的转达来说,也不仅仅是三股叉和简单的吞烟吐火。 接下来几人在厅内却是相对无言,沙和尚或许是因为已经见过了妖怪的厉害之处,此时满是忧虑之色;而猪八戒,这厮也不知是太容易放松还是太容易出神,时不时就偷瞄女儿国国王一眼,气得柴溪都不想掐他了,简直要直接往他腿上踢一脚。 她叹了口气,又忍不住牵挂起了在房中的孙悟空的状况。 应该……缓一会儿就能解吧? 这时,有一名守卫急忙走了过来。 “主公,”她行罢礼道,“有位老妈妈在驿外求见,希望能见见几位长老和这位姑娘。” 女王闻言先是看了一眼柴溪,瞧见了她面上毫无疑问肯定的神情后点点头:“让她进来吧。” 不一会儿的功夫,守卫便将那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带了上来,她约有六十来岁的年纪,面上满是皱纹,手里拄着拐杖慢慢悠悠地走在守卫的身后,看上去不着急不着慌的,甚至还带着点笑。 “关于那妖怪,老身有话想要告诉几位。” 甫一站定,她便开口道,语气就和她步伐一样是不紧不慢的。 “那妖怪本身是个蝎子精,有甚冲突便会用尾上那换作倒马毒的钩子去扎人。” 柴溪:“……” 对方如此单刀直入地点明了蝎子精的真身,反而让她有些不妙的预感。她可以肯定,除了她之外,在场的所有人——甚至包括西梁女国的所有人民都不知道这件事,而这位老人家……难不成……? 像是完全看穿了她的想法一般,那老婆婆意味深长地看了柴溪一眼,眼神的意味不言而喻。 “老人家,”女王连忙问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老婆婆却不答:“我只是因故前来相助的,依你们现在的条件,恐怕是降她不得,方得去请别人才是。” 猪八戒和沙和尚面面相觑,瞧上去还在对她说的话半信半疑。 “光明宫。” 她最后留下这三个字之后,就转过身颤颤巍巍地往厅门口走了过去,拐杖叩在地上的声音很是清脆,一声一声地就像是定住了柴溪他们的身形似的,让他们无法动弹——当然,柴溪知道对方事实上没有这样做,她只是单纯地……不想追上去罢了。 其他人自然是不一样了。 “这、这人谁啊?” 老妇人走出门口后,猪八戒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他开口的时候甚至有些结巴:“为什么突然来提点我们这些?” “呆子,”柴溪罕有地这么称呼他道,“你至少也不是第一天见到菩萨了吧,怎么到了现在还问这种问题。” 那老妇人是观音菩萨的化身,专程过来点明该如何战胜蝎子精的。 意识到这一点的一瞬间,观音菩萨就那么看了她一眼,这让柴溪也明白了她的意思,想是暗示她在她说完之前不要把真相挑明。现在对方走了,自然也算是得了允许,干脆就直接告诉他们算了。 据猪八戒和沙和尚所说,观音菩萨所说的“光明宫”位于天庭的东天门,暗示到了这个地步,到一趟东天门,一切应当就迎刃而解了。 他们两人接着就往东天门去了,柴溪拜别女王,后者正因菩萨莅临而有些不知所措,连忙命令女官取物以供祭祀之用。 她并没有急着回自己房里去,相反地,她在房门前犹豫了片刻,然后走了过去,停在了孙悟空的房前。柴溪安静地站在那里,没有要进去的打算,她只想听听里面的动静,以确认他是不是在好好休息着。 ——然而还是被识破了。 “你在那里站着做什么?” “……”柴溪愣了愣,随后轻轻推了推门,发现门并没有从里面插上,于是推门走了进去,“大圣你没睡?” 孙悟空哼了一声:“怎么可能睡得着,充其量不过就是假寐罢了。” 他靠坐在床上,在昏暗的烛光下,略显僵硬的姿势和有些紧绷的身体依旧显露出了他现在的状态——似乎比先前好了一些,不过也不算多少。 “菩萨方才来过了,”她轻声说道,“指点说那是蝎子精,想要降服她得去东天门光明宫找人,八戒和沙僧已经去了,估计不多时就能回来把长老救出。” 孙悟空闭着眼睛应了一声,无论从他的神情上还是他的声音里都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他的不满。柴溪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鬼使神差地在床边坐了下来,往前探了探身子:“大圣,你被那个蝎子精蛰到哪儿了?” 说着,她一手撑在身边,另一只手也伸了过去。 下一秒,她的手腕就被对方一把握住了,孙悟空依旧是连眼睛都没睁开,只是开口道:“别摸。” “……嗯。” 刚刚这么应道,柴溪便顿了顿,又仔细地打量起来他此时的表情,房内只点了一柄烛台,因而光线格外昏暗。正因为这昏暗,再加上手腕上肌肤相触的热度,她莫名又觉得这会儿的氛围有点微妙。 在这气氛的烘托下,脸上的温度似乎也有上升的趋势,柴溪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大圣还没有放开她的意思。 她总觉得紧接着就要发生什么似的,直到—— “叽。” 柴溪:“……” 孙悟空:“……” 她回过头去,发现门边上有一双小小的亮亮的眼睛,正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们两人,像是在好奇他们究竟在做什么。 柴溪下意识地就把手给抽出来了。 “你来这里干什么?”她从床边上站起身,走到门边后半弯下腰冲着小猴子道,也不管它能不能听得懂,“我之前不是让你在长老房里待着吗,现在情况这么乱,万一你东跑西跑地惹出什么乱子怎么办?” “大圣你先休息吧,”柴溪一手拎起小猴子,另一手拉上了门,“反正我们只要在这里等着就行了。” ——就连她自己都觉得这太像是落荒而逃。 她步伐有些僵硬地走回了自己住着的客房,回忆起刚才发生的事情,却也不由得微妙地看了小猴子一眼。 它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第七十五回 远处响起了公鸡的打鸣声。 那个时候,柴溪正坐在椅子上,一边心不在焉地逗弄着小猴子,一边思索着刚才的情形,疑心越发重了起来。 “要不,”她停下逗弄着对方的手指,漫不经心似的开口道,“你就叫‘六耳’好了。” 她没有捕捉到小猴子身上任何一瞬间的僵硬,也没有看到什么特别的反应,它只是歪了歪脑袋,并保持着那样的姿势看着她,眼睛一眨一眨的,愣头愣脑的样子看上去颇为疑惑也极为可爱。 柴溪不由得笑出了声。 “算了,我开玩笑的。”她双手托腮,“我才不要给你取那种家伙的名字啊,光是想想就要讨厌死了。” 的确,想想也不可能。 六耳猕猴的话,哪有任何理由打断她和大圣啊。 就是在这时,就是在她这样想着时,柴溪听到了那声高亢而浑厚的鸡鸣。 她很确定这不是从驿站内、也不是从驿站周边发出的声音,而是更远的地方……而且,这声音听上去也不是寻常的公鸡,柴溪能感觉得到鸡鸣声中所包含着的法力,虽然不至于于她有什么伤害,但对于蝎子精来说,也许这正是致命的。 鸡鸣一声连着一声,一共响了三下,这三声之后,便一切归于沉寂。 ——然后,天亮了。 过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孙悟空过来敲响了她的门。 “大圣,怎么样,”她开门见是孙悟空时很是讶异,随即连忙想要将他扶进来,却和之前一样遭到了他的拒绝,“能起身了?” “之前也能,不过很是别扭罢了。”他自己走了进来,又睨了还蹲在桌子上的小猴子一眼,“现在总算是好多了,除却头上还有点儿麻痒,行动已经无碍。” 顿了顿,他又问道:“听到那鸡叫了吗?” “听到了,”柴溪点了点头,“我猜是沙僧他们把菩萨所说的那位高人请来了,现在想必已经降服了蝎子精,正带着长老一起往回走呢。” “东天门,光明宫……”与其说是他是在向柴溪阐释,不如说孙悟空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想是昴日星官了。” “昴日星官?” 柴溪眨眨眼睛,她当然不知道昴日星官是谁。不过,在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问起来之后,再联想起方才的鸡鸣,她倒也猜出了昴日星官的真身、以及他是用何种手段来降服那个擅用尾钩来蜇人的蝎子精的。 蝎子……确实是应该害怕公鸡的吧? 孙悟空已无大碍,但柴溪还是劝说他再休息一会儿。唐三藏有猪八戒和沙和尚在旁边护着,蝎子精又已被昴日星官降服除去,此地应该再无其他危险,这会儿再赶过去反而是浪费体力,不如多好好歇息一会儿,也方便之后接着上路。 “哦,”孙悟空应了一声,算是默认了她的意见,但他很快又问道,“那你去做什么?” “我还要去见女王一面啊。”她理所当然地答道,话语里有那么一点心虚……只有那么一点,“有件事情,想要再确认一下。” 事实上,关于束哲的事,柴溪知道女王也并不了解太多,充其量应该只是听他本人转述了几句话,然后代他将那个不知用了什么奇怪的方法而无法打开的锦囊转交给了她。不过,虽然了解得并不多,应该还是知道一些的。 那句“同类”,实在太让她在意了。 孙悟空坚持要求留在了她的房间,柴溪总觉得原因十有八九是因为小猴子……不过都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她觉得大圣应该不会对它做什么的——应该吧。 “听闻那几声鸡鸣,长老应该已经被救出来了,”她再次来到女儿国国王面前时,将自己的推测说了出来,“如果不出我所料,之后很快就会回来。在那之前,陛下可否将刚才中断的对话继续下去,关于……我与那位束公子是同类的事。” “当然。” 女王笑了笑:“他说,这件事情可以告诉你,所以也大概与我讲了讲。不过,说到底也就只是三言两语而已。之所以说是‘同类’,似乎是因为你与他都拥有着同样的能力,那能力他并未告诉我,但你应该心里有数。” ……果然。 女王所言在某种意义上验证了柴溪的想法。 束哲……真的就是花果山和泰山所说的那个人。 她记得花果山当时所说的话,现在看来,这已经不是有缘无缘的问题了,对方已经知道了她的存在,并且,甚至还主动联络上了她。只是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并不愿意直接和她牵上线,也不愿意直接在她跟前露面。 ——或者,是不能。 “那……”柴溪又看向了女王,“他是否暗示过陛下,何时才为合适的时机?” “没有,”女王思索了片刻,似乎是在回忆当时的情景,紧接着,她确凿无疑地摇了摇头,“他只说,需得你自行去参透。” 自行参透……吗? 柴溪抿了抿唇,她本来的想法是,一等到离开女儿国,她就将此事与孙悟空和唐三藏他们商议,不论他们的意见如何,她所做的打算里将锦囊扔掉是最有可能发生的。但是如今听到了女王这样的说法,她反而必须得考虑更多了。 虽说按照花果山当时的口吻和语气,那位束哲的人品应该还不错,也许不会加害于她,甚至还会帮她。 可是……这个束哲真的是花果山他们所说的、而并非假冒之人吗? 她又能否只凭一面之词……就信任那个她甚至还从没见过面的家伙? 她还在犹豫之间,便又有女官来报,说唐三藏等人已经平安返回了。 女王即刻传旨让他们进来,等到唐三藏率先入厅,正要对女王俯身时被女王连忙上前拦下。柴溪看得出来,尽管在刚看到唐三藏时女王愣了一下,但很快便回过神来,这大抵还是受了那命中注定的一场姻缘的影像,不过,到底是心有所属。 “长老是得道圣僧,徒儿又皆是可以腾云驾雾的神仙,寡人如何担当得起,无需在此下拜,”说着,女王后退几步,向唐三藏示意,“请坐吧。” “阿弥陀佛。” “陛下此言差矣,”唐三藏只好退而求其次地双手合十向女王一拜,“陛下实乃一国之主,又如何受不得贫僧这一拜。” 他脸上仍有些颓色,而看猪八戒和沙和尚的神情,他虽然未真的被蝎子精怎么着,可也着实吓得不轻。在猪八戒的搀扶下,唐三藏脚步虚浮地坐在了刚才女儿国国王所指的位置上,动作都略显僵硬。 “贫僧已经从徒儿那里听说了,”他道,“劳烦陛下费心。” “无妨。” 女王转向迎阳驿驿丞:“先前那些寻访的人已经归队了,而现在,既然长老已经平安归来,城门也不必封锁,按照原来的守卫标准布置人手即可。” “是。” 迎阳驿驿丞应了一声,便下去传话着手办理了。 “现在天已经亮了,”女王复又看向唐三藏,也又看了一眼柴溪,“不过,也许长老不必急着上路,这也算折腾了一宿,而且,既是在寡人国界内出了问题,寡人也应承担起责任。不如长老们与这位姑娘就在此歇息几天,我定会好生招待,到那时再行上路。” 唐三藏略一迟疑,却仍是说道:“不瞒陛下,贫僧的确感觉到些许疲累。能多留一日确实是好,不过,贫僧也不好在这里多逗留。或许……最晚明日一早便会动身。” “既是如此,寡人也希望助你们一臂之力,”女王招了招手,旁边的几位女官将早已不知从何处端来的一盘金银奉上,“便将此作为路费,早日前往西天取得真经吧。” “万万不可。”唐三藏连忙道,“出家人怎么可受如此重礼。” 他也同样拒绝了女王绫锦的赏赐,倒是御米被猪八戒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唐僧连阻止都未曾来得及,索性也就默认下来。 赏赐过后,女王摆驾回宫,他们几人也回了各自的房间,唐三藏瞧上去仍有些心有余悸,不过也就仅此而已。听猪八戒他们说,昴日星君几嗓子便使得蝎子精筋软力尽而死,想是也不用太过担心。 等到柴溪推开自己的房门,才想起来孙悟空还在房内等着。 一进门,她就明白了为什么刚才孙悟空没出来迎接唐三藏。 这两只猴子不知道为什么扭打了起来——不过事实上,孙悟空似乎也没有真的还手——小猴子趴在了孙悟空的头顶,似乎不偏不倚地,正好压在了他被蝎子精蛰到的地方,疼得孙悟空又是呲牙咧嘴。 “……你们做什么呢?!” 第七十六回 “做什么?” 孙悟空咬牙切齿地反问了一句,随后又倒吸了一口凉气:“你还不如问它。” 柴溪:“……” 那也得它能回话呀。 她叹了口气,走上前去冲小猴子道:“下来。” 小猴子哼唧一声,又把头往相反的方向撇过去,模样显然极其不情愿——或者说是不甘心。然而,虽然表现出了这么一副姿态,它却远没有当初在子母河边紧紧拽着柴溪衣服时的坚决,而是慢慢地、假装自己并不是真的故意似的将身子抬了起来,手也从孙悟空头顶移开。它正要敏捷地再跳回桌子上去,就被孙悟空一把捞了个正着,拽着尾巴晃荡来晃荡去地不撒手。 眼瞅着两人又要因为尾巴的事情大打出手,柴溪连忙伸手抢过了小猴子,借此至少拦住了孙悟空的动作。 “怎么回事儿啊,”她把它放到一边,来回审视着这两个家伙,突然觉得有些头痛——出于对自己角色定位的错乱,柴溪将那种微妙的为人父母感抛在脑后,叹了口气,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大圣,你怎么和它打起来了?” “俺老孙怎么知道,”孙悟空道,“它先跳我头上来的。” “……大圣。” 柴溪瞄了他一眼,凭她对他的了解自然看得出这会儿他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听到她这么警告似的叫他之后,孙悟空也有点不屑又不满地哼了一声,将头撇了过去。 “确实是老孙先动手的,不过,也怪不得旁人。”他看上去还是很有些牙痒痒,看向小猴子的时候,对方却一反之前一贯表现出的胆小,毫不示弱地瞪着他,这场面让柴溪又忍不住想要硬是插在中间把这俩分开,“要不是它实在令人生疑得紧,谁愿意管它那么多。” 柴溪闻言尴尬地轻咳了一声,这一点她还真的没法反驳,毕竟这等起了疑心的不止孙悟空一个。唐三藏他们倒是可以毫无芥蒂地收留小猴子,已经知道了六耳猕猴存在的她和孙悟空可不行,不仅如此,单凭对方有点风吹草动的可疑之处,就会不由得越发怀疑起来。 不然……就干脆把它留在这里算了。 “好了,大圣,”她好言安抚道,“长老的意思是再在这里休息一段时间再走,你刚才也……现在头又疼起来了吧,还是回房躺着歇会儿比较好。” 孙悟空瞥了瞥她:“你说走我就非要走?走到隔壁去还得多劳动几步,依老孙看,倒不如就在这里歇着好了。” 听了他这话,柴溪终于忍不住了,扑哧笑出了声。 “……”与其说他是单纯的生气,孙悟空这会儿看起来反而更像是恼羞成怒,“你笑什么?” “只是……”她忍着笑,却发现这简直是项极其难以完成的任务,“只是难得听大圣你这么说出这样的话罢了,实在是太少见了。” 若放在平时,柴溪绝对想不到他会这样……闹脾气。 接下来,她好不容易一顿哄劝才让他终于多云转晴,柴溪把他送出去后,几乎是立刻就扑回到了床上,把自己的笑声全都闷在了枕头里。忍不住是忍不住,她可不敢再让他听到这之后她还笑得这么厉害,不然一定又会杀个回马枪。 好不容易终于止住了笑,柴溪趴在床上,凝视着前方的虚空思考起来自己方才做的那个决定。也不知是不是心有灵犀,就在这时,旁边有人拉了拉她的袖子。 她托腮看向同样趴在她手边的小猴子,总觉得还是有些举棋不定。 “我想了想,”犹豫了一会儿,柴溪开口说道,“要是你就留在这里,那也挺好的。” 她看着对方满面疑惑的样子,不知它是听不懂她的话还是在疑惑她的意图。 “把你留在迎阳驿,驿丞应该也会好好对你的,长老从大唐来,也能算是女王的贵客,她们没有理由会亏待你或者怎么样。”她思索道,“而且,那位大娘也可以时常过来看你。要是你继续跟我们一起走,大圣也不会多高兴的,那时候我觉得你也不会开心,倒不如就留在这儿,吃好穿好还有个安稳的住处,你说呢?” 还没等她话音落下,小猴子就又抱住了她的胳膊。 “就算这样还是要跟着我?” 没反应,不过,这时候,没有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了。 “你到现在都还没名字,要不然,要不然……” 柴溪顿了顿,接着说道。 “要不然,就叫‘希夷’吧。” ——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 无形无象,幽而不显。 还在高老庄的时候,她出于打发时间的目的,倒也看了不少名家名作。虽然以她的境界,不少言论哲理都还似懂非懂,这一句倒是记得清楚。 终于得了个名字的小猴子瞧上去也有点似懂非懂,不过幸好没有排斥的样子。 “希夷,”柴溪自己轻声重复了一遍,又不由得笑了笑,“真是个奇怪的名字。” 更遑论她自己现在的身体是来源自如来佛祖,反倒用道藏给别人取名字就更奇怪了。 等唐三藏听了这个名字,也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说些什么,神色有所改变,还是她将一直揣在怀里的锦囊拿出来之后。 彼时,他们已经远远离开了女儿国的国界,柴溪终于可以放心地打算处理这个锦囊,而不怕被女儿国国王发现了。 “当然不行。” 孙悟空的反对简直是在柴溪的意料之中,毕竟当初他对她留下镇元子所赠的那个玉佩就颇有微词,而那还是建立在可证镇元子完全只是好意、并没有加害之意的前提下。 “那束哲又是个什么人物,”孙悟空接着说道,“就算你说他与你有同样的能力,你甚至还未曾见过他吧,也不能保证那家伙就不是个被人冒充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她又看了看这个被自己握在手里的锦囊,“再加上它根本打不开,也没法判断里面到底是怎么个东西。” “悟空,”唐三藏想了想,道,“你可看得见那里有什么?” “我一早试过了,看不清楚。” 孙悟空冷笑一声:“倒像是专防着有人会这么做似的,若是心里没鬼,这般故弄玄虚又是为什么?” “那位女王陛下似乎并没有要加害我们的意思,”唐三藏看上去还有些犹疑,尽管从这里已经不可能看得清女儿国那座高高的城楼,他仍是回头望了一眼,“这锦囊在她那里也保管了一年之久,应当并没有什么害处。” “她未必就对此知情。”孙悟空道,“更何况,对她无害,不一定就对咱们无害。” “算了,就这样吧。” 听了他们俩的这一番话,柴溪觉得这么争论下去也争不出什么结果,反正在目前这种情况下,锦囊只会有害无益,她干脆将锦囊递给了肩膀上的希夷。它像是完全明白了她的意图似的,在她走到一棵树下之时就瞄准了一根树枝径直跳了上去,而后,将系住锦囊的绳子拴在了树枝上。 在这条路上走出了一段距离后,柴溪回过头去,手搭凉棚,从这里只能在看到横到了道路之上的树枝上挂着一个小黑点。 时间着实过得快得怕人,他们这一路行来,倒也没出什么大的变故。希夷自那之后表现得就像个普通的小猴子,只不过比起别的猴子更多了几分灵性——花果山那些已经会说话了的除外,这让柴溪几乎就要觉得她在女儿国时的怀疑只是个幻觉。 如今已是三秋时节,天气越发凉爽。 ……柴溪真的很想这么说。 然而事实上,她热得就差化缘时求借冰块了。 经过了几百年的时间,空调就像是个遥远的梦,在灼热的现实中支离破碎。 越往西行,热气反而越重,倒像是时光倒流地回到了夏天似的。 “当下正是秋天,”和她同样想法的当然还有唐三藏,“怎会如此之热?” 这样的疑问,在他们向路遇的一户人家打听时得到了解答。 当然,对于柴溪来说,那话中的三个字便足以解释她的所有疑惑了。 ——因为这里是“火焰山”啊。 这一刻,她忽然回想起了在六百里钻头号山时所发生的的一切,在其他人还听着那位老者解释时就有种不上不下的心虚感。铁扇公主、罗刹女——不管怎么叫,总归是红孩儿他娘,在红孩儿以柴溪记忆中截然不同的方式被观音菩萨带走后,她不能确定这回是不是能只借三回就把芭蕉扇借来。 事情……非常地,不妙啊。 第七十七回 “老孙只不过去打听打听消息,再看看能不能借来扇子,”说着,孙悟空瞥了她一眼,“你跟过来做什么?” “……反正,也只是纵云过去不用费多大劲嘛。” 柴溪打了个哈哈,毕竟她总不能说是因为那老人家口中的“铁扇仙”就是红孩儿的母亲铁扇公主、罗刹女。方才他们只从那户人家里得知了个“铁扇仙”的名号,而大概他们之中也就只有柴溪一听到“火焰山”和“铁扇仙”就明白了事情将会发生的始末。 唐三藏等人自然不用说,对于“铁扇仙”恐怕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呢,更多的也就只知道铁扇仙有把芭蕉扇能熄灭了火焰山的火,更遑论她的真实身份了。 她还记得上次从孙悟空和沙和尚那里听说的如意真仙的事,那如意真仙是红孩儿的叔叔,虽说那时候在六百里钻头号山还是牛魔王最后把红孩儿提溜走的,但多少也还是造成了点间隙。就拿如意真仙强占了的那口落胎泉来说,对方的态度实在算不上好,他们又没有礼物相赠,拿到那泉水还真是费了不小的劲儿。 让孙悟空一个人去,她又有点担心万一他出言不逊——尽管那是他义嫂——更落了铁扇公主的面子,再造成什么不好的结果。 所以,当他要先去看看翠云山芭蕉洞周遭的情况时,柴溪坚持跟着一起去了。 “虽说确实不用费多少劲,”他眯起眼睛,又颇为不满地看了看她——更确切地来说,是看了看她肩膀上的那只小猴子,“那它呢,又是怎么回事?” “啊……”柴溪一时语塞,“这个嘛……” 她眨了眨眼睛,索性扭头看了看小猴子:“希夷,大圣问你话呢。” 希夷:“……” 它径直转过身背对着孙悟空,尾巴垂在她身前一晃一晃的,与其说是听了她的话,当然更像是……在挑衅似的耀武扬威。 这动作被孙悟空看在眼里自然又是有些不满。 “话可先说在前面,带你一起去,老孙一点儿都没意见。”他道,“但若是下次它还要跟着去……” 他的目光扫过柴溪,后者心虚的表情直接表现在了脸上。 孙悟空哼道:“看样子你也知道我要说什么,自己掂量着办吧。” 好啦,她知道了。 这么想着,柴溪瞧了眼在她环抱着的胳膊上方来回晃荡的那条细细长长的尾巴,看准了它晃过来的一瞬间,伸手把它稳稳地揪住了。希夷“吱呀”一声尖叫,柴溪甚至觉得她看见对方身上的毛都炸起来了一刹。它这就想要转过身把自己的尾巴抢回来,这当然被柴溪制止了。 “别动,现在还在云上,”她故作严肃地说道,“打闹太危险了,尾巴我先帮你保管。” 希夷:“……” 从它眼中,她看出了浓浓的鄙视意味。 旁边的孙悟空“啧”了一声,从他神情里也辨不出他到底是个什么想法,但总的来说,似乎已经打定主意在到翠云山之前不搭理他们两个了。 尽管铁扇公主所居的翠云山距离他们出发的地方足有上千里之远,可这么段路纵起筋斗云来就着实算不上久,满打满算也不过二十分钟。远远已经能见得翠云山之时,孙悟空按落云头,带着他们在林中降落。也真是好巧不巧,他们找了一圈也没见着周围有半个人影,打听消息的打算自然是落了个空,不过,那芭蕉洞的洞口倒是显眼得很,孙悟空和柴溪商量了片刻,决定干脆就直接去登门拜访算了。 孙悟空在门前“铁扇仙”、“铁扇仙”地叫了两声,里面的人应门倒也应得快。只听得“吱呀”的声响,那严严实实的门扉就被推了开来,从其中走出的是位衣着简朴的年轻姑娘,面上不施一丝米分黛,胳膊上挎了个竹篮,看样子,就算他们不叫门,她也本就要出来忙些活计的。 “二位……”她打量着孙悟空和柴溪,脸上现出抱歉的神色,“奶奶昨天一早就已经吩咐过,这些天不见客。” 柴溪:“……不见客?为什么?” 她全然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而那位姑娘却显得有些难以启齿。那姑娘想了想之后,带着再明显不过的犹疑说道:“因为……因为出了点事,奶奶她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又是所为何事?”孙悟空追问道,“不然你说出来听听,没准儿我们还能帮你们解决呢。” “这……恐怕解决不了的。”那姑娘为难地笑了笑,“是为家事,奶奶在生爷爷的气呢,一时半会儿气是消不了的,外人就更没法插手了。” “是这样的。”柴溪看了眼若有所思的孙悟空,抢先开口说起了他们的目的,“我们是受了南赡部洲的唐王之命,要往西天去的取经人。如今正好恰逢此地,却因为火焰山的烈焰过山不得,所以想向你们奶奶借那据说是可以扇灭火焰山的火的扇子一用。” 听了她的这么一番话,姑娘的神色变得古怪起来:“你是说,你们就是那西行的取经人?” 柴溪点了点头。 “那么,你就是那孙悟空,”她看向孙悟空,又将目光移回了柴溪身上,“你就是那位姓柴的姑娘了。” ……等等。 柴溪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由得又紧张起来,紧盯着这位姑娘,生怕她接下来会说出来什么自己一点儿都不想听到的话。不过,看样子是她想多了,姑娘虽然神色古怪,却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想了想:“算了,我还是去通报奶奶一声,看奶奶愿不愿意见你们。” 话音未落,她就一个闪身又进了门里,让大门又“吱呀”一声地在他们面前关上,只留下孙悟空和柴溪两个人面面相觑——哦,还有希夷。 “你好歹先与老孙商议一下,现在还尚且不知那所谓‘铁扇仙’是个什么来头。”孙悟空斜眼瞧着那紧紧闭着的洞门,“算了,看她那样子,这借扇子的事情或许没有想象中那般困难,兴许那‘铁扇仙’也是个好说话的。” ——那可未必。 别人不论,柴溪可是清楚得很,尽管红孩儿掳走唐僧在先,把观音菩萨请来降服的可是他们俩。她觉得她印象中的铁扇公主作为一名母亲肯定会先回护自己的孩子,就连隔了一层的如意真仙尚且不是那么好打发—— “哪个是孙悟空?” 洞门尚未打开,无论是孙悟空还是柴溪都已经听见了门内那脆生生的声音。这可谓“人未至声先至”,当门又一次从里面被推开时,出现在他们眼前的便是长相漂亮俊俏、手提着两把锋利宝剑的铁扇公主了。 她立在洞门口,身上的气势甚是凌然与杀气腾腾。可柴溪却微妙地感觉得出来,那杀意更多的是针对孙悟空的。 “胆子不小啊,”铁扇公主冷笑道,“事到如今倒敢来向我借芭蕉扇。” “不知铁扇仙这话从何说起?” 孙悟空不急不慌,伸手拉了柴溪一把,把她扯到了自己身后。 “我儿红孩儿可是被你给坑陷了的,这话也真亏你问得出口。” “……”即便是站在孙悟空身后,她也感觉得出来他的一僵,但这僵硬也只是一瞬的事情,下一秒,他躬身行了一礼,“原来是嫂嫂,老孙多有不敬了。” “谁是你嫂嫂!” 铁扇公主斥道,但很快,她又话锋一转。 “我儿是被你们给坑陷了,不过,我也不是不讲情理之人。他捉你师父在先,你所作所为也并不算出格,他如今受了菩萨正果,虽不是我想要的结果,却如何算不得糟。”她面露愠色,“可话说回来,这不代表我就对你毫无怒气,你如今想要借芭蕉扇更是痴心妄想。” “如若你想要将功抵过,那倒也并无不可。” 听闻此言,孙悟空立刻说道:“不知嫂嫂想要老孙做什么?” “做什么?”铁扇公主反问了一句,她唇边的笑意怎么瞧都有点令人遍体生寒,“将那没良心的从那只狐狸那里给我揪回来,我这里有笔账要好好跟他算算。” 孙悟空:“……” 柴溪:“……” 这发展她是真的没想到…… “嫂嫂是指……?” 铁扇公主:“你那个好大哥。” 干脆利落,毫无半点犹豫。 “你去把他给我揪回来,”她睨了一眼孙悟空,然后却看向了站在他身后的柴溪,“至于你,留在我这里。” “……” 柴溪坐在桌子前,总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孙悟空本来自然是不愿意留她在这里,不过,铁扇公主再三保证她不会对她做些什么,再加上她自己也有点想不明白,又因为他们是有求于人,也就听从铁扇公主的意思留在了这芭蕉洞里。只不过,待遇好像意外地还挺好的? “喝茶。” 铁扇公主把柴溪面前那个茶杯斟满,转而开始倒她自己那杯。 柴溪有点犹豫地拿起了茶杯,确认对方没做什么手脚,有点忐忑地喝了一口。而铁扇公主,在将自己那杯茶一饮而尽之后,愤愤地看了一眼她和她肩膀上的希夷,用力地把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 “我就知道姓孙的能和那没良心的结拜成弟兄,也不会是什么好货色,我看那镇元子都未必干得出这种事来!” 柴溪:“噗——” 第七十八回 柴溪再庆幸不过地意识到自己在听到铁扇公主的话的一瞬间就弯下了腰,如此也不至于太过失态。 等到她缓了缓,直起身子重新看向铁扇公主时,发觉对方的神色颇是有些微妙。 “我知道你的处境,”铁扇公主轻轻叹息道,“我也明白,你对那姓孙的猴子也还念着点旧情,更何况……” 她又看了一眼柴溪肩膀上蹲着的希夷。 ——不对你不明白啊! 柴溪甚至有些目瞪口呆地顺着铁扇公主的目光看向了希夷,它瞧上去也有点愣神,不过那表情倒也转瞬即逝。下一秒,它似乎是也受不了两人的眼神在它身上的胶着,直接从柴溪的肩膀上跳到了桌子上,又跳下了桌子,这几个动作连起来的过程如同行云流水一般,只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它就往洞门口跑了过去。 柴溪:“……” 铁扇公主:“……” 她正想站起身去把希夷追回来,却被铁扇公主拦下了。 “不急,我这里门也闭得严实,它那么小的个子,靠自己力气也是出不去的。”铁扇公主说着,也在桌对面坐了下来,复又拎起茶壶将她自己面前的茶杯倒满,“我这儿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它四处溜溜转转也无所谓,更何况,它不在跟前,有些话说起来也方便些。” 那也就是说,芭蕉扇应当是被铁扇公主时刻带在身上的。不过—— 有、有些话? “其实……” 柴溪咬咬牙,接着说道。 “其实,这只是个误会,”她一边这样说着,一边自己心里都有些发虚地无法相信,这事儿实在是太难说明白也太难证明了,迄今为止遭遇到的那些妖怪已经让她不得不费了那么多口舌,现在铁扇公主又这么说起,让柴崎不由得在心里又感叹起来谣言真是猛于虎,“从这里往东不是有个西梁女国?” 她打量了一下铁扇公主的神情,后者倒也是在认真听她说话,并且,铁扇公主瞧上去也不似会轻信谣言的人。方才那些话,恐怕更多的是出自于对她自己经历的愤慨,因此……而误会了吧……? “我们刚到西梁女国的时候发生了些事情……”比如唐长老和猪八戒误饮子母河河水然后怀孕了什么的,“在摆渡大娘家里滞留了一段时间,然后……我就被希夷缠上了。它本来是大娘家里养的猴子,不知道为什么非要跟我一起走,怎么说也甩不脱,它又着实可爱,在大娘的允许下就一直把它带到这里了。” 铁扇公主:“……真的?” 柴溪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你和那姓孙的猴子……?” ……事实上,柴溪还真不怎么擅长撒谎。 她瞥了铁扇公主一眼,不由得开始思索怎么说才是对现在这种状况最好的选择,虽说大概大圣把牛魔王带回来才是决定性因素,但是要是把芭蕉扇的持有者的好感度给刷低了……那可就不好了…… “这事儿……说起来还挺复杂的。不过,我可以保证,对天发誓,”柴溪信誓旦旦道,“那些传闻都是假的,所有的事情和镇元子大仙没有关系——不,算是有一点点关系,但真的就只是一点点!” “这样啊,”铁扇公主的脸上总算是有了些许确信的神色,“我就暂且相信你好了。如此说来,孙悟空还是比我家那没良心的好上那么一点儿的,他们八拜结交的事儿我也听说过,现在再看,反倒是他这个老小让人瞧得起些。” 柴溪尴尬地坐在那里,没好意思接茬。 幸而也用不得她再说些什么了,就在这个空当,另一位侍女径直跑过来嚷道:“奶奶,爷爷和那孙悟空一起回来了,他们旁边还有个认不得的人物。” “让他们进来,”柴溪闻言正要站起身来,铁扇公主挥挥手又让她坐下,“你就在这儿坐着,别弄那么麻烦。” “……是。” 柴溪双手交握在膝上,不好失礼地使劲抬头看,只好不时用余光往洞口的方向瞥过去。不知为何,她总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有一种莫名的担心,为了再平定一下自己的心虚,她又端起了茶杯抿了一口茶。 然而,当她看到那三个走进来的人时,这行为全然成了徒劳,她差点又被茶水给呛着。 哪哪哪哪哪吒?! 虽然还不知道原因,可最后走进来的那个少年模样的人正是大名鼎鼎的哪吒三太子,虽然他和孙悟空他们——尤其是牛魔王——走在一起各种不搭调,但柴溪确信自己还是不会认错的。 “三太子,”她硬着头皮说道,“又见面了。” 上次见到哪吒还是碰到太上老君那头青牛成的妖精的时候,孙悟空请来了托塔李天王和哪吒三太子来降妖,虽然降妖未果,后来还是请来了太上老君才解决了问题,但双方也算是彼此认识了一下,见面问个好的交情还是有的。 ——更别提他是和孙悟空一起来的。 哪吒点了点头,然后解释道:“我来此处寻人,恰巧遇见孙大圣请人不成,便顺手帮了他一把。” 寻人? 柴溪心下疑惑,却也明白此处此时不宜多问,转而看向了一脸霉气的牛魔王。 显而易见,他被孙悟空和哪吒一前一后堵在中间,压根不是自己想来这里的。 “你这婆娘,”这不,刚一站定,他就没好气地冲着铁扇公主嚷嚷了起来,“平白无故地叫人把我这么押回来做什么,相安无事不是最好,你这么一闹,我这张脸还往哪儿去搁?!” “你还知道自己有张脸哪?” 铁扇公主冷笑了一声,把茶杯往地上一砸,玉器碎裂的声音让柴溪一阵肉疼。 “你整日整月地赖在那狐狸精外室那里我也就不说什么了,一天到晚地不着家让我连个人影都没处寻。上次那件事儿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一点担当没有就溜之大吉的可不是我吧?” 她睨了一眼牛魔王:“如今倒是吵吵起来什么脸面了,你这个大哥真是当得也不嫌丢人。” “你,你……”牛魔王显然气闷,“你想算什么账,我自己的儿子我自己还打不得?!” “哟,你还敢提这个?”铁扇公主分毫不让,反唇相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到底什么时候有个父亲的样子了?把孩子带回来什么道理都没讲,打孩子倒是打得一点儿都不手软,前些年你还没跟那狐狸好上的时候,除了在我们娘儿俩耀武扬威你还会做什么?” “也就亏了那孩子还愿意认你,”柴溪有些紧张地盯着铁扇公主,总觉得下一秒她就会把茶壶里剩下的所有茶水都泼到牛魔王脸上去,“不然这日子早就没法过了。” “好好好,不过就不过。” 牛魔王怒极反笑,他看上去也有要掀翻桌子的趋势了:“我从今往后,不会再踏进这里一步!” “那敢情好,”铁扇公主红唇微启,冷冷地吐出了三个字,“给我打。” 哪吒:“……” 孙悟空:“……” 柴溪:“……?” 刚才那一出已经让她看愣了神,这时候眼神又在铁扇公主和牛魔王之间来回游移着,原本她还生怕这俩人一言不合真的打起来,可铁扇公主也许一是不想出手,二是也自知实力不如牛魔王,把担子撂给了他们。 “你真觉得他们会听你的?”牛魔王嗤笑一声,看了眼孙悟空,“这可是我八拜结交的弟兄。” “哦,”铁扇公主应道,“可是芭蕉扇在我手上。” 孙悟空:“……” 牛魔王:“……” “三太子在追寻何人,我也心里有数。”她瞥了瞥哪吒,后者因为她的话也脸色微变,“她先前是到过这里,但也只逗留了一阵子。我虽然不清楚之后去了什么具体的地方,大致的方位还是清楚的。” 哪吒:“……” 牛魔王:“……” “大哥,”沉默了半晌后,孙悟空开口道,“多有得罪了。” 和他同时动作的自然还有哪吒,他向着牛魔王一抱拳,也道了一声:“得罪了。” 柴溪捂住了眼睛,几乎不敢去看接下来要发生的惨案,但她还是偷偷从指缝里瞄了一眼牛魔王的表情,他脸上分明写着“你们得罪的还少吗”这一行字。 ……由此可证,方才哪吒之所以那么说,八成是他去帮孙悟空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对牛魔王下了狠手。 等到终于从铁扇公主的手里接过芭蕉扇时,柴溪才看了一眼倒在墙角不省人事鼻青脸肿的牛魔王。铁扇公主在哪吒耳旁悄悄说了些什么,他脸色变了又变,然后才抱拳向她道了谢,随即……把牛魔王拖出了芭蕉洞。 “那么,”哪吒把灰头土脸的牛魔王往洞口一撇,又和他们一起离芭蕉洞洞口走出了一段距离后,转身冲他们道,“就此别过。孙大圣答应我的事,可一定要做到才是。” “那是自然,老孙说出来的话可没有要反悔的意思。” 被他们两人的话弄得糊里糊涂的柴溪只是在旁边看着,心里开始思索孙悟空应下的到底是什么事。她还在想着,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顺着她后背爬了上来,随即肩膀一重,柴溪还没来得及因为这诡异的感觉背后一凉,就看到了希夷无辜的眼神。 “你还真是够能跑的,”柴溪随口抱怨了一句,“这会儿倒是想着回来了。” 希夷“叽叽”地叫了两声,用尾巴讨好地蹭了蹭她的脸颊,这让本来也没怎么生气的柴溪心情更好了些。她正想也摸摸他,忽然听到旁边正和孙悟空交谈的哪吒扑哧笑出了声。柴溪诧异地抬起头,却发现哪吒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她似有所感地看了看孙悟空,被对方漆黑的脸色吓得差点后退一步。 “……好了,那……就拜托你们了。我先行一步,以后若有什么麻烦,也随时可以找我。” 终于止住笑的哪吒打破了令人尴尬的沉默,又一次嘱咐道。 “大圣,”送走了哪吒,柴溪既是出于自己的好奇心,又多少是因为没话找话地问道,“他是要找谁啊?” 孙悟空瞥了瞥她,哼了一声,转过身去没说话。 “……” 犹豫了片刻,柴溪上前一步,又经过了短暂的迟疑,这才将双臂轻轻环过了对方的腰际。她能感觉到他的身体一僵,但她仍是将脸轻轻靠在了他的背上,轻声开口道:“大圣,别生气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刚发觉孙悟空身体放松了些许,接着就感到肩上一轻,这才意识到刚才为止她都忽略了些什么。 这下好了,希夷又爬孙悟空脸上去了。 “……抱歉,”筋斗云上,柴溪尴尬道,“下次我一定看好它。” 孙悟空瞥了她一眼,脸色仍不怎么好,却不似之前那样一言不发了:“那倒不必。” “?” 她还未弄懂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就听他接着道:“他是为寻他义妹。” 柴溪愣了愣,接着便反应过来,原来孙悟空这是在回答她一开始的那个问题。 ……义妹?哪吒的义妹? “他不知从何处得到的消息称,他义妹就在火焰山附近,”孙悟空回忆道,“所以才来此处寻她,因而正好和老孙撞上了。他说,依照他那义妹以往的性格,可能会将师父掠走,现在未必会这么做,但希望老孙若真是遇上,还能承他这次出手相帮的情,能对她手下留情,把人交给他即可。” “原来是这样。” 柴溪心不在焉地应道,她并非不在意孙悟空所说的话的内容,而是突然有了一种奇妙的错位感。她左思右想,却不明白那错位感来自何处。 应当是错觉吧。 她这么想着,和孙悟空一起回了唐三藏等人歇息的地方。 取来芭蕉扇、过火焰山的过程都比想象中顺利——对他们来说,或许是的。 他们从土地口中听闻,这火焰山的三昧真火正是由于孙悟空当年大闹天宫掀翻了太上老君的炼丹炉而燃起的,因而干脆一连扇了七七四十九下,直至将火焰山的火尽数扇灭,降下甘霖为止。 又接着赶了几十里的路并露宿了一夜之后,第二天一早,唐三藏等人就又起身赶路。柴溪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心里忍不住嘀咕这些人怎么一大早就这么有精神。即便已经过了好几年,她仍然有时候会在一天的路程下来感到浑身酸痛,睡了一晚后虽然酸痛尽退,脑海里的疲惫感却像是翻了倍似的让人难受。 到了该吃午饭的时间,柴溪也终于有点迈不开腿了。她靠坐在树下,正打算趁着孙悟空去化缘时闭上眼睛假寐一会儿,忽然听到了草丛中窸窸窣窣的声音。 ……什么? 她立刻回头往草丛里张望了起来,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正笨拙地把自己隐藏起来。 柴溪眨眨眼睛,打了个响指——尽管这个动作只是多余的——那个身影顷刻间便浮到了空中,不断地挣扎起来。 ——那看上去倒像是只老鼠。 “你们别动!”她一开始并没有想到他会说话,但瞧他的架势,话不像是冲她喊的,“不要暴露!” 柴溪:“……” 她本来还没注意到那些隐藏在不远处的小身影,他这么一喊真的全都暴露了好吗? “你也不要轻举妄动!” 那只老鼠——比寻常老鼠像是大了些,而且,模样竟着实算不上丑陋——将拼命扭过去的头转过来,这一次,柴溪可以肯定他是在向自己说话。尽管他的动作还受她所制,语气里却满满的都是趾高气昂:“我可是大王的御前左将军,伤了我一根毫毛,我家大王饶不了你!” 柴溪:“……” 这软绵绵的威胁…… 她真是好害怕啊。 “哼,我家大王可是很喜欢我呢!”看柴溪没说话,“老鼠”接着说道,“还为我赐了个名字!” “……哦,”柴溪实在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完全是敷衍地接话道,“什么名字?” 他挺起胸脯:“舒克!” 听到他这句话,柴溪全然愣住了。 “你说什么?”她喃喃道,“舒、舒克?!” 第七十九回 “舒、舒克?!” 她惊异得脱口而出的这句话,在耳朵尖的“舒克左将军”听来,却好似自家大王对他的又一褒奖似的。 “没错,”他动作古怪地挣扎了一下,柴溪觉得他或许是想要挺挺胸脯,“我就是舒克左将军,给我记住这个名字,要打要杀都随你便,反正……反正我们大王一定会为我报仇的!你等着瞧吧!” “……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说着,柴溪回过头看了一眼因为被她和“舒克左将军”方才的那些举动惊动而往这边看过来的唐三藏等人,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形容她现在的心情,因而也不知道该对他们说些什么。于是她干脆又转回来,而后再次打了个响指,随即,舒克从空中缓缓地落在了地上。 他本来应该立刻逃跑的。 可不知是不是因为柴溪过于出乎他意料的轻易就放人——不,鼠——的行为,他大张了嘴巴愣愣地仰头看着她。 “那个……我问你,”她蹲下了身,对方只有一个刚能蹒跚学步的孩童那么高,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柴溪的口吻不自觉就带了点哄小孩子的意味,“你家大王派你们来做什么的?” “我们大王?” 他狐疑地打量着她,似乎是想从她脸上找到点对他们家大王不利的证据,然而,尽管他没有找到,还是抬高了下颌故作强硬地道:“不管你怎么问我,我是不会出卖大王的!而且这件事情跟大王她才没关系,都是我们故作主张的!” 柴溪:“……” 不知不觉就把她想知道的都说出来了啊…… 这位“左将军”对此却还毫无所觉,甚至还颇为自己的表现而沾沾自喜——这种心思完全都写在他的脸上了。 “哼,怎么可能,”柴溪拼命忍住了笑,她总觉得自己已经摸索到了如何从他口中套话的方法,因此,这会儿也假装不屑地刺激着他,“你现在这么说无非是为了回护你们家大王吧,实话告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像你们这种被自家大王指使来想要试图把长老劫走的小妖可是多了去了。” “才不是!”他果然大声反驳道,“大王和那些家伙才不一样呢,这事儿本来就是我们的主意,跟大王一丁点关系都没有,大王甚至还为了我们的安全专门提醒过我们不要——!” 他像是后知后觉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果然是这样啊,”柴溪并没有在意他懊悔的反应,而是环抱着双臂自言自语道,按照她的想法,如果真的是她所想的那样,他们的大王确实是不会想着要对唐三藏下手,“左将军”所说的话也正好证实了她的判断,“我可以去拜访一下你们的大王吗?” 舒克又是警惕又是愤怒地瞪着她,没说话。 “放心,我没有恶意的。” 她像是为了这样证明自己说的话似的,摊开双手将其举起,摆了个近似于投降的姿势:“你看我刚才都把你放了,虽说我套了你的话,不过我是真的没想对你——和你们家大王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啦。” “这么说吧,”柴溪顿了顿,想到了一种能让面前这只小老鼠高兴的说法,“我很仰慕你们大王,必须得见她一面才行。” 对方的神情依然不怎么相信她,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所以——” 她刚说到这里,便也听到身后有人从高处落下的声音,伴随着那声音,也有些许空气因为过快的速度而产生了震动。在感受到那微风的同时,柴溪也站起来转过了身,而后看到了捧着用钵盂盛装的斋饭的孙悟空。 “怎么了?”他怀疑的眼神从柴溪身上掠过,盯着自称大王赐名舒克的老鼠不放,后者因为他的眼神下意识就打了个寒战,“它是谁?” “说是自作主张想要来打探长老消息然后突然袭击的……”她有些无奈地又看了舒克一眼,现在再想这名字,在心理感情还是很复杂的同时,她又忍不住就想笑,“不过实力……大圣你也看到了,光我一个人就能制住他了。” “别小看我啊!” 毫无疑问,舒克因为她这话又炸了,他一反方才的胆战心惊,气势汹汹地挥舞着两只爪子,只是那模样怎么看都很是好笑。 “……说起来,大圣,”她看着孙悟空,犹疑道,“我对他们大王很是好奇,而且,有可能……怎么说呢……总之,由于某些特殊的原因,我想去见见那个人。” “哦?” 孙悟空闻言眯起了眼睛,他转向舒克:“你们大王是男是女?” 柴溪:“……” “凭什么要告诉你啊!”还没等她说什么,舒克就扯着嗓子叫了起来,然而下一秒,他就因孙悟空的眼神又是一抖,“……女的。” 尽管他这么回答了,孙悟空看上去还是很迟疑,他又瞧了瞧柴溪的神色,看到她笃定地点了点头以后,难得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他转身往唐三藏他们那边走了过去,柴溪离他们正好有不近不远的距离,也隐约听得清楚话语的内容。 “走了。” 将钵盂交与唐三藏、又向猪八戒和沙和尚嘱咐了两句之后,孙悟空走了回来,脸上的神色总不能说是太情愿。 ……等等。 柴溪愣了愣,却也没敢把诸如“大圣我没想让你一起去”或是“大圣你这么勉强就不要去了”之类的话说出口,仔细想想,大圣或许确实是出于对她安全的考虑,她再这么说总觉得有些不识好歹。 ——尽管她有种感觉,能把自己手下取名叫“舒克”的并不会是什么危险的家伙,可那毕竟是感觉,再加上,就算这么说出来孙悟空也绝对不会相信。 于是她也只好深吸一口气,朝舒克说道:“那么就拜托你带路了。” 刚才气焰又弱了的舒克却像是变了一只老鼠一般,硬挺挺地站在那里不动,压根没有任何要屈服的意思。 “我是不会让你们去——呃,”他卡了一下壳,然后才恍然大悟似的想起了什么,接着说道,“去踢馆的!你们要杀要剐随便吧!” “踢馆”这词显然是从他家大王那里学来的,这不由得又让柴溪坚定了自己的猜测。 “我们真的没有恶意,”她重申道,有些苦恼地挠了挠头,不知该怎么让对方相信自己和孙悟空,“就只是想见见你们大王。” “笨蛋舒克!” 突然,有一道尖细的声音从不远处的草丛之中响了起来,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声响,有个小小的身影从其中钻了出来,大摇大摆地走到了舒克旁边拧起了他的耳朵。舒克“哎哟哎哟”地叫疼,却居然没有反抗那只忽然出现的老鼠的动作。 “我忍你很久了,你那自称怎么回事,大王什么时候封你‘御前左将军’了?”这样说着,那老鼠爪子愈加用力,“然后你还真演上了?” 舒克不断地讨饶,但再过了几秒之后,那只老鼠才放开了他,然后哼了一声。 “我不知道你们找大王想做什么,而且,在目前这种状况下这似乎是唯一的选择了。”老鼠转向柴溪和孙悟空,“不过,大王与我们不同,法力无边,我也不担心大王会被你们怎么着。如若你们是真心诚意想见大王,我倒是可以带你们去,只不过得让我们先进去通报,得到了大王的允许,你们才能见她。” “那是自然,”柴溪连忙应道,“我也并非是要逼迫你们,如果你们大王不愿意见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我不会为难你们的。” 新出现的这只老鼠瞥了她一眼,点点头,随即打了个唿哨:“出来吧。” 那些藏匿于草丛间的小身影零零落落地现了身,大致有七八只,好奇地聚在一起一边叽叽喳喳地咬耳朵一边打量着柴溪和唐僧他们。 这位大王居处离这里并不远,在舒克他们的带领之下,他们不一会儿就到达了那个看上去很不起眼的洞府——当然,这是与柴溪迄今为止所见过譬如黄袍怪和金角银角大王之流的那些洞府相比。 那只意外的颇有领导气质的老鼠向着舒克使了个眼色,自己带着几只老鼠敲响了洞门,在里面的家伙开了门后就钻了进去。 在他们进去以后,柴溪本来还颇有些忐忑,不过,这些忐忑在她几分钟后听到门里传来的声音时烟消云散。 ——这扇洞门,似乎不怎么隔音啊。 “所以我不是说过了吗?”估计是由于情绪的原因,那个女声的语调稍稍拔高了些,“要是遇见唐僧他们就赶紧放他们过去,哎呀你们是不知道呀,那个孙悟空……啧啧啧,我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总之,我完全不想跟他交手。别说我打不过他,就算我打得过他,他也会去叫救兵的,要是和他们产生一点点冲突就完了!” 柴溪:“……” 孙悟空:“……” 能听得出来,那声音是由远及近的,并且在离门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就没了动静,声音的主人——也就是那位大王还是有一点警惕心的。可惜这警惕心并没有什么用,因为她完全忘记了自家门是不隔音的。 门被“吱呀”一声从里面推开了。 “……啊。” 虽说能看出她是做过心理准备的,可如此这般迎面撞上这二人还是让这名年纪瞧上去颇为年轻的女性措手不及。她尴尬地翘起了僵硬的嘴角,仿佛下一秒就要晕厥过去似的,几番张了张口,最后还是只发出了一个不成话的音节。 “……你好,我是柴溪,”真正到了这样的情形,柴溪自己也有些不知所措,激动和难为情在同一时间涌了上来,“我觉得,你应该已经听过我的名字了。” “确实……” 眼前的这名年轻女子相当貌美,甚至于女儿国国王比起她都有些过犹不及。但她这时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眼神扫了孙悟空一眼,然后将其移到了柴溪的身上。 “我叫白榆,”她紧张地说道,“你好。” 第八十回 还在路上的时候,就有一个问题一直盘桓在柴溪的心头。 ——到底应该怎样才能有效地、而又不使其起疑地将大圣支开呢? 至少有一件事是毫无疑问地,这群老鼠的大王十有八九是和她同样来头的人物,而如若真是如此,她想要找对方谈的事情就绝对不能让孙悟空听到。可话说回来,也许真的一开始就不让大圣跟来比较好……现在的情形反而更加不好说出口…… 她的目光扫过眼前带路的那一小群老鼠们,有一点她从之前开始就很是在意。 ——为什么,手下会有这么多老鼠呢? 其实要说起来,这也不是什么值得太过注意的,她又不是没见过手下有着各色小妖怪的家伙,只不过,唯独这一次她有了一种莫名的直觉。这直觉不仅仅是因为对方的和她相同的身份,更多的还是出于……将之前的事情模模糊糊联系在一起后的隐约想法。 “不管是不是突然到来的访客,大王她都是不会难为人的,”走在前面的那只老鼠忽然扭过头来说道,他的声音还是有些过于尖细,但比起先前来说却莫名柔和了许多,“这个你倒不用过于担心。” 柴溪眨了眨眼睛。 “……那就好,”虽然总觉得对方微妙地误会了什么,又有哪里的既视感不大对劲,但她也没好意思告诉对方她在想的不是这个,干脆就直接顺坡下了,“说起来,你们大王是怎么样一个人呢?” “大王她人特别好,”舒克毫不犹豫地接话道,“其实当初大王决定收留我们的时候,是出了一点变故的。结果大王不仅完全不计较,还教我们修炼的办法,因为大王自己也是老鼠精,所以还有自己特别的经验呢。” “老鼠精?” 这回,还没等柴溪开口,孙悟空就发问道。 舒克:“……啊。” 他看上去像是这才发现自己一不小心又暴露了自家大王。 柴溪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反正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她是在那时才从孙悟空那里得知哪吒的义妹是只金鼻白毛老鼠精,先前虽然因为“火焰山附近”这条线索和这群老鼠而隐隐约约有些预感,不过她也没想到真是如此——更何况她原本就只对一些堪称经典的剧情有模糊的印象,哪吒的义妹之类……她并没有太过在意的。 不过,现在情况倒是全然不同了。 面前的美貌女子模样很是局促,当然,柴溪很明白她的压力更多的是来自自己旁边站着的那位。 “大圣,”她扭过头小声对他说道,“要不还是让我先和她聊聊吧。” 孙悟空瞧了柴溪一眼,这让柴溪也有点心虚,觉得自己全被看透了似的——事实也应当就是如此。如果这名女子真的是哪吒的义妹,他应该也能猜出柴溪会先去了解她到底是为何躲着哪吒,然后……然后很可能就不再会把人交给哪吒了。 问题在于之前在火焰山那里承下的人情。 ……对不住了,三太子。 柴溪暗自念叨了一句,满意地发现孙悟空在她不断的眼神示意下,神情终于有所松动。 “行啊。” 孙悟空看了看她,哼了一声,最后还是爽快地靠在了洞门旁边的石壁上:“俺老孙就在这儿等着。” 她立刻就明白了他那个眼神的意思,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想了又想,还是轻轻点了点头,随即跟着一起进了洞府。听到门扉合上的声音时,她注视着紧张地侧着身的白榆,突然发觉对方的双手垂在身侧,紧握又松开,看上去比她要紧张得多。 “那个……刚才,”半晌过后,白榆才终于下定决心说道,“你们没听到什么奇怪的话吧?” “听到了,”柴溪沉痛地说,经过了先前的“意外”,她刻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你这门不隔音。” 白榆:“……” 她呻吟了一声,把头靠在了长廊的墙壁上,完全是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 “别、别担心,”虽然这么说着,柴溪自己却也不是很信服自己的话,“我觉得大圣应该不会在意的,应该。” 可惜对方看上去倒是没有因为她这话有一丝松口气的迹象,反倒是更加欲哭无泪起来。她捂着自己的脸沉默了好一会儿,总算振作了点——虽然那看上去更像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来吧,还是先进来吧。” 柴溪跟在她身后,谁也没有再说话,最初遇见“同类”的欣喜褪去之后,剩下的反而是一种不知能说些什么的尴尬与无奈。令人有些想不明白的是,她们谁也没真正提起什么,却都在那一瞬间明白了——当然,白榆理应明白得更早。 “……请坐。” 走廊并没有多长,里面的空间也并不大,特别是比起芭蕉洞和莲花洞而言。这让柴溪多少有些庆幸,至少这沉默不用维持太长时间;而白榆似乎也是这么想的,到了正厅以后,她的表现也自在了一些,她并没有去吩咐手下们做这做那,而是自己转身准备去沏一壶新茶。 “这个就不用了,”柴溪连忙说道,“我也不是特别喜欢喝茶。” 更别提孙悟空还在那里等着,他的意思分明就是让她别聊太长时间。 “说起来……”她犹豫了片刻,开口道,“你是说你的名字叫‘白榆’?” “是啊。” 白榆毫不犹豫地应道:“其实是我来到这里之前的名字啦,现在似乎是叫‘地涌夫人’比较合适,不过……我不是很喜欢这个名字。” 柴溪放在桌面上的手猛然收紧,这么多年以来,她还是第一次和别人真正在谈话中涉及这一点。而刚刚白榆的话让她又有些呼吸困难,她又一次仔细端详着对方在烛光摇曳下的面容,稍稍松了口气。 “怎么了?”她听到白榆疑惑的声音。 “不,应该是我想多了。”柴溪笑了笑,“只是个巧合,不用在意。” 果然不是。 “……我反而更在意了,”白榆小声嘟囔了一句,“不过算了,你肩膀上那个小家伙呢?” 柴溪一愣:“你说希夷?” 白榆:“咦?我还以为他叫孙悟饭。” 柴溪:“……” 被她这么盯着看,饶是白榆也不免心虚了起来,于是转过头轻咳一声,假装自己刚才什么都没说过。 “之前我本来是想要休息一会儿的,结果刚坐到树下它就自己跑了,应该是玩去了吧。”柴溪单手托腮,两胳膊的手肘都支在桌面上,“希夷那种性格也不会乱跑的,毕竟长老他们也在……等等,你怎么知道希夷的?” “因为我听说——不,这个不重要。”说着,白榆突然面色一僵,强行转移了话题,“你找到这里来的原因我方才也听舒克他们说过了,不过,事情是不是不这么简单啊,因为我刚才看那位……嗯,那位的样子……” 她并没有直接说出孙悟空的名字,但柴溪立刻懂了她的意思。 柴溪本来还想接着问问希夷的事,然而比起这个,这个确实是当下更要紧的事情:“其实,我们当初过火焰山的时候,铁扇公主借出芭蕉扇的前提条件是让我们——主要是大圣——把牛魔王找回家来。” 她打量了一眼对方的神色,发现完全就是脸上写着“我就知道是这样”的字样,她又想到铁扇公主那时候的那一番话,顿时明白白榆应该也领教过铁扇公主的火爆脾气。 “牛魔王肯定是不愿意回去的,光大圣一个也招架不住他,”柴溪又偷眼看了看她的反应,“呃,这时候正好有个我们认识的人在火焰山附近找人,就顺手帮了个忙,当然肯定是有条件的,条件就是帮他把他义妹——” “哎呀我突然耳鸣什么都听不到了!” “……我还什么都没说,”柴溪站起身,半个身子越过圆桌一把按住正要起身的白榆,“你别这么急着暴露。” “放开我,”白榆同样认真地说,“不然我喊‘非礼’了。” 柴溪几乎是立刻就松开了手,仿佛触碰的是个烫手山芋一般。 白榆:“……” “大王!”白榆看上去像是想说什么,却被突然跑过来的手下打断,柴溪认出那是之前颇有领导气质的那位,此时,他的表情很是胆战心惊,“大王!大事不好了!” 跑到白榆跟前之后,他又是摇头又是跺脚,那副伶俐劲儿似是因为过度的惊慌而不复存在。不管白榆再怎么叫他慢慢说别着急,他还是半天都再说不出来一个字儿来,模样别提有多着急了。 柴溪心下疑惑,难道是大圣怎么了? “算了,我自己去看看。” 说着,白榆从桌边也站起身,这就要往洞口走去。 “没关系,我跟着她。”柴溪也从桌边绕开,冲着还在犹豫要不要阻拦的老鼠笑了笑,“不会出什么事儿的。” “他叫什么名字?” 白榆闻声侧过头来,她愣了愣,而后才反应过来柴溪是在问刚才的那只老鼠。 “杰瑞,”她说道,“因为听起来比较聪明。” 汤姆哭给你看啊! 柴溪捂了捂眼睛,强行忍住了腹诽的冲动,跟着她一起走到了门前。那里的小妖怪呼啦啦跪倒了一片,白榆无奈地挥了挥手让他们都起来,自己上前去打开了洞门,然后就在开门的那一瞬间,她傻在了那里。 “跟我没关系,俺老孙可一直在这儿还没动弹呢,”柴溪听到孙悟空的声音传了过来,总觉得多少带着点幸灾乐祸,“他自己找过来的。” 他……? 随即,白榆开了口,声音怎么听怎么生涩得紧:“……哥。” 柴溪抬起头,因而也看到了胳膊挡在门前、不让白榆再有机会把门闭上的那个人。 ——哪吒。 不知是不是由于背光的关系,他的神情有点冰冷。 “跟我回去。” 第八十一回 “不。” 白榆几乎是立刻脱口而出。 她的手依然不死心地搭在门上,尽管哪吒已经用手牢牢按住了厚重的门板,她却并没有就此放弃,而是使出了拼命的力气想要把门合上。这样的景象倒着实怪诞,一个看上去就弱柳扶风的姑娘和与她相比差不多高的少年就关门与否展开了激烈的争夺战。 ——当然,这只是单方面的激烈,后者显然能看出来比前者力气大得多,也游刃有余得多。 “跟我回去,”相较于先前,这时候哪吒的神色稍微柔和了一些,但是不知为何,即便现在他是背光,柴溪总觉得自己从他脸上看到了些许红晕,“你总在这里待着也不是个办法,之前的事情我不会计较的。” ……她听到了什么。 柴溪的目光里多了些不可思议,她无意识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来回打量着这正对峙着的义兄妹二人。她和站在哪吒身后一旁的孙悟空交换了一个眼神,想着要不就直接这么走了算了,人家“兄妹”间的家务事真是不好瞎掺和。 然而,她前面挡着一个白榆还挡着一个哪吒。 “之之之之之前的事情?”能听得出来,白榆很是心虚,甚至紧张得都结巴了,但她硬是装着什么蹊跷都没有,“之前有什么事情,我怎么不知道,哥你说话可是要讲证据的。而且,我在这里待得挺好,不需要回去,我要一个人独立门户!” 就连柴溪也能看得出来,听了她这么一番话之后,哪吒清秀的面容上平添了几分怒意。但至少有一点值得庆幸,那就是哪吒并没有就此发火,而是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这股火气,从这大概可以看出,对于这个义妹,他还是挺在乎的。 “我与父王将你撇下那么长的时间,这确实是我们的过失。”他的目光从白榆身后的柴溪脸上扫过,柴溪总觉得这眼神过于意味深长,让她有点发慌,“如今我来寻你,一是为了先前那事,二则是想要弥补过错,不论是你的还是我们的。” “……我早就不像以前那样了,不然我也不至于跑到这么一个深山野林里来。” 白榆的语气听上去很是不高兴,甚至还有些莫名的委屈,刚才还没有底气的她现在似乎被不知从何处冒出的情绪所淹没:“我在这待着就挺好。” 说着,她又想要用力地拉上门,不过,哪吒怎么可能让她这么轻易地就得偿所愿。 “那是另一码事,”他又沉下了脸色,“我必须要尽到为兄之责,怎可放任你在这乡林里乱来。” 这个时候是不是赶快撤比较好…… 柴溪缩在白榆身后,看着这对互不相让的义兄妹,深深地懊悔着自己从一开始也许就不应该因为舒克的原因跑到这里来。 “那什么,”她深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打圆场道,“不然,不然大家先各退一步,三太子你也别干站着了,先进来说吧。” “不要。”白榆断然拒绝。 柴溪:“……” 哪吒闻言看了白榆一眼,随即轻笑了一声——尽管那听上去更像是怒极反笑——用手轻轻松松地拉开了自己义妹死命想要关上的洞府大门。 白榆:“……” “走吧,进去谈。”他直接从还愣着的白榆身边走过,顺着长廊往里面的正厅走去,路过柴溪的时候,他也同样看了她一眼,“本不应当如此麻烦你们,不过,听说你们倒也颇为投缘,不如就帮我劝劝她吧。” “投缘”…… 柴溪心下有些疑惑,这兴许是从门口那几只小老鼠和报信的杰瑞那里听说的? 而这位哪吒的义妹完全被他的举动给弄愣了,神游似的跟着哪吒往里面走了一步,然而,刚刚踏出这一步之后她便回过神来,连连后退了几步之后转身就往外面跑。柴溪下意识地看向了孙悟空,他看上去正要出手,但在孙悟空就要有所动作的前一秒,柴溪的眼前突然闪过什么红色的东西,然后,她就看到白榆一边不甘心地挣扎着,一边硬是被哪吒拖回了洞里。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混天绫了吧。 柴溪若有所思,注视着白榆挣扎着的背影,不由得莫名有些敬佩哪吒的游刃有余,白榆的行为似乎完全没有出乎他的意料。 “你们何时变得如此熟稔了?”熟悉的声音在耳旁响起,柴溪一惊,看向了走到她身边、神色不明的孙悟空,不知他是在说哪吒还是白榆,“只不过半刻钟不到的时间,你们聊得可真够多的。” 果然是说白榆吗。 “大抵……这就是所谓的投缘吧。”柴溪僵硬地笑了笑,“我们有些方面还是挺类似的,所以,我总有种认识她很久了的错觉。” 这两句话都是真的,在刚才和白榆的谈话李,她一直有一种奇怪的错位感。但她深知这绝对不可能,因此,尽管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对方的相貌——不过话说回来,样貌根本做不了数的啊。 “哦?” 孙悟空意味深长地应了一声,以一种让柴溪有些背后发毛的目光打量着她。他凑近了柴溪,困于石壁所限,她现在根本无法向后退去,唯一的退路就只有通往洞里的长廊,可孙悟空的胳膊挡在她身前,想要直接突破根本是不可能的。 在柴溪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低下了头,在她颈间轻轻嗅了嗅。 ……哎? 她根本来不及反抗,孙悟空已然抬起了头,双手抱在脑后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往长廊深处走去,还瞥了她一眼示意她赶紧跟上。 “大圣你刚才到底在做什么啊,”柴溪差点没上来气,跟在孙悟空身后恼羞成怒地抱怨道,“不管做什么,好歹看看是不是合适的地方啊。” “俺老孙只是突然想这么做罢了,”孙悟空倒是不以为意,“更何况也没人看见。” 等等。 柴溪连忙回头看了一眼,这才想起先前还在争执的时候,老鼠们还在旁边看着,而后自家大王又被自家大王的兄长给捆进去,他们也没敢说什么,只好唯唯诺诺地也跟了进去。似乎……确实是应该没人看到。 那就好。 她刚松了口气,就听到里面已经吵起来了……虽然这么形容好像不太恰当。 “为什么绑我!”柴溪首先听到的是白榆羞愤的声音,“而且,我原来住的地方不是已经废弃掉了吗,还要回哪里去啊,如果哥你说的是回天上——” “不。”哪吒却平静地否认道,“这个就不用你操心了,不过也无须担忧,如若你是不想见父王,不见他便是。” “……好吧。” 愣住的不仅仅是哪吒,还有柴溪。 孙悟空像个没事猴似的靠在一边——当然,他本来就是。 “我说我回去,行了吧,”白榆的语气颇为无奈,“先把我放开,我好去打点一下行李,我在这里也住了有段日子了,总不可能什么东西都没有吧。” 她答应得实在是太痛快了,和她之前的强烈抗议实在不是一个画风,这自然引起了哪吒的怀疑。仿佛是为了确认她所说的话的真假,他狐疑地上下打量自己还被混天绫捆着的妹妹,后者一副“没错没错我说的都是真的”的样子泰然自若地坐在那里,让人压根联想不起来刚才那个死死扒着门不放的人到底是谁。 “如果哥哥实在不相信我的话……” “就让她跟着我一起去吧,”白榆指了指柴溪,颇为勉为其难地说道,“反正我和她也只有一面之缘,还及不上哥哥你们认识的时间长。” “……” 直到柴溪跟着白榆一起走进她的卧房,还为白榆方才的神演技所折服。 她说了那一番话之后,哪吒思索了片刻,便对柴溪说了句“那就劳烦了”。而站在一旁的孙悟空则是把柴溪叫过去耳语了几句,大意无非是有什么事就喊她,那架势,仿佛白榆就是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而白榆像是对这些完全满不在乎,表现得真的就像一个一点都不想趁机脱逃的人似的——在她一走进卧房就神秘兮兮地把门锁上之前。 “快来,”她连忙跑到墙边,不知在鼓捣些什么东西,“我们一起跑吧。” 柴溪:“……” 的确,她和白榆认识的时间确实没有和哪吒认识的时间长,再加上先前两次的帮忙,后者的情分自然比前者厚许多,假如白榆趁机逃跑,她肯定会把哪吒和大圣他们叫过来……如果不考虑白榆的身份的话。 柴溪在白榆旁边蹲下身,看着她拨弄那些机关:“你什么时候做的这个?” “刚收留他们的时候就做了,”白榆嘿嘿一笑,手上动作不停,柴溪猜想她话里指的“他们”应该就是指舒克那么一群老鼠,“贝塔打洞也是一把好手,机关是我和米奇一起做的,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柴溪张了张口,本来想要说点什么,但想想自己也许应该对对方的取名方式习惯了,干脆闭嘴。 她安静地听着机关滑动的声音,几秒后,一个一人多宽的黑漆漆的洞口出现在了她们眼前,洞穴内湿润冰凉的气息扑在柴溪面上,让她有点透不过气。 “我就不去了,你一个人跑吧。”她道,“我还是跟着大圣一起走。” 她想想,又说道:“对了,你还是把我打晕吧。” 白榆看着她,显然领会到了柴溪的意思,但还是显得很犹豫:“但是……” “但是如果我打晕你的话,”白榆语气复杂,“总觉得有人不会放过我的。” ……也对。 万一拉了大圣的仇恨值怎么办。 “算了,你就先跳吧,剩下的情况我来解决。”柴溪咬咬牙,随即又一笑,“对了,再做一次自我介绍。” “我叫柴溪,”她微微眯起眼睛,“同样是来到这里之前就在用的名字。” 白榆盯着她不作声,而后,也笑了起来。 在她就要纵身跳入洞穴时,卧房的门轻微地响了一声,因为这声响,两人不由自主地都僵住了。 “你在做什么?” 哪吒面无表情地问道。 第八十二回 “你在做什么?” 柴溪扭回头,清楚地看见白榆重新蹲下身,面不改色心不跳,手指颤抖却坚定地又拨弄起了机关,短暂的沉默过后,一阵喀拉拉的声响,洞口就这么严严实实地合上了,不留一点缝隙,隐藏得一如她们刚进房来那样天衣无缝。 “哥,收拾行李实在是太累了,”白榆叹了口气,眼睛眨也不眨地转头对哪吒说道,“你也知道我平时就是住在这里面,又闷又不透气,所以才特意让手下们修了这么一个通风口,以便觉得热的时候就打开来透透气。” 有那么一瞬间,柴溪真的差一点就要相信了。 而哪吒显然是不信的,他走进房来,用狐疑的眼神来回打量着白榆:“那你刚才的动作又是什么意思?” “我觉得通风的效果好像没以前那么好了,”她一本正经地说,“想要进去看看是哪里堵了。” 骗谁呢!为什么要进去看! 不同于柴溪内心的反应,哪吒又看了一眼白榆,似是因为想起了什么而神色有些复杂,并没有说话,而是转身往衣柜的方向走了过去:“你收拾的行李呢?” “……啊,刚才翻过来倒过去的发现没什么要带的,”白榆看上去完全不顾自己的话语的前后矛盾,连半点的不自在的神情都没有,义正辞严的样子简直能让人忽略掉她言语间的漏洞,“我准备把我的衣服收拾收拾带过去就行了,哥你不用着急,去外面等着吧,我一会儿就出去。” “不必了。” 看哪吒的表情,柴溪总觉得他已经完全看出了什么,只不过没有揭穿罢了,他走到了白榆那张不算小的卧床的边上,瞥了瞥着实有些简陋的衣柜,接着说道:“衣服就不用带了,你原先那些衣服我也已经帮你带走了,其余的你挑拣着带一些,我就在这里等你。” “……好。” 白榆干巴巴地应了一声,面向柴溪的一瞬间,表情是再明显不过的欲哭无泪。 柴溪接触到白榆的眼神之后,却轻轻咳嗽了一声,转过了头去。 抱歉啊,这真不是她不想帮。 她暗自瞥了瞥站在一旁的哪吒。 只是……三太子显然马上就要黑化了啊…… 看上去,白榆也意识到现在这种情况她是等不到也不可能等得到救兵了,她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到了屋子另一头的两个箱子旁边,心不甘情不愿地开了箱子的锁,先是从里面取出了两把长剑放在旁边地上,又在里面翻翻找找了起来。 就在这时,哪吒反而像是注意到了什么特别的东西似的低下了头。 “这是什么?” 他轻声喃喃自语道。 柴溪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白榆,只见她原本心不在焉地翻找着她想带的东西,听到哪吒的这句话后身形明显一僵,过了几秒钟,才恍然大悟似的转过了身来,满面惊恐地喊出了声:“等等,不要看那个!” 可惜为时已晚,哪吒已经把那张露出了一个角的纸从床底下抽了出来。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柴溪有幸见到了这一幕让人异常震惊的场景,以至于她甚至不知道该怎样用言语来形容。——总之,当哪吒把那张纸翻到眼前时,整张脸一刹那变得通红,柴溪几乎要以为自己在他头顶上看到了徐徐冒出来的白烟。 还没来得及扑过去制止他的白榆傻在了那里,柴溪可以肯定,如果不是她现在站着的位置离门还是有点远、不怎么方便,她一定会立刻就脚底抹油地开溜。 “成……成何体统。”这几个字近乎是哪吒硬生生地挤出来的,这位荷菱为骨藕为肉的三太子即便满面羞愤,配合他那生来的气质也格外地别有一番风情,“你收集这是做什么?” “其实事情是这样的……” 白榆的声音也很是虚弱,但那更近似于心虚和底气不足,或许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她的模样根本没有先前的镇定自若,就连谎言的水准都直接下跌了一个层次:“这是我跟别人借的,因为我手下有一只老鼠快要生了,我就……先借来准备改天给她看看。”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尽管柴溪压根没看到那纸上到底有什么,可是根据哪吒和白榆的表现以及他们的话,她已经猜出了大半。 果然早点走就好了。 柴溪一边后悔,一边尴尬地站在这里不敢动弹,竭力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以免让现在的局势变得更加可怕。 “都已经快生了,看这又有何用?”哪吒当然没被这拙劣的借口糊弄过去,他咬了咬牙,弯腰又在床底下摸了摸,要是他不这么做还好,他这么一摸,面色又沉下去了几分,虽然他并没有把摸到的东西拿出来,但从这里看过去,柴溪清楚地看到了那一小厚沓纸张露出来的一角,“我和父王实在是对你管教不当,你也不用收拾什么行李了,回家后我再买给你便是。现在就跟我走。” 白榆的眼神不断地游移着,似乎在思索着如何能在哪吒来不及出手前从这里跑出去。 “……罢了。” 随着哪吒这句话的话音落下,柴溪突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不好的预感立刻就成真了。 ——因为,紧接着,她就看到和方才同样的红色在眼前一闪而过。 同样的对象、同样的法宝、同样的场景,白榆又一次被混天绫给捆住了全身,连挣扎也挣扎不得。而哪吒只是拽了拽混天绫,也没看清他是怎么动作,白榆就已经被他轻松地扛在了肩膀上。 白榆:“……” 柴溪:“……” “即便你因此记恨我也罢,”哪吒的语气中辨不出多少情绪,他已从刚才的恼羞成怒中回过神来,脸上的红色也逐渐褪去,“我也已经说过,你走之前做的事情我不会计较,但是,这不代表我不会什么都不做。” “当初如来饶你一命,你既拜父王为父,拜我为兄,作为兄长管教妹妹也是理所应当。” 他说这些话的期间,白榆一直在拼命挤眉弄眼地向柴溪求救。 ……爱莫能助。 柴溪沉默地抬起手挥了挥跟她告别,还没来得及放下手时,哪吒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回见。” “回见……” 她愣愣地说道,看着哪吒扛着白榆从门口消失。柴溪叹了口气,又瞅了一眼飘落在地上的那张纸,由于正好是正面着地,从这个角度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她也没有要看的打算,而是直接把纸塞回了那一沓里面,假装对那上面的内容一无所知。 “我要去救大王!” 刚从卧房里走出来,柴溪就听到有人——不,有老鼠叽叽喳喳地叫嚷道。她探头看了看,发现这样嚷嚷着的不是别人,正是舒克。 然后他就被杰瑞狠狠地弹了一下脑门,“嗷”地一声捂住了被弹到的地方。 “上哪儿去救?”杰瑞反问道,“你知道大王被带到哪儿了吗,就算查得清楚,你觉得就凭咱们几个,能是大王的哥哥的对手?” 舒克:“……啊。” “俺老孙知道。” 这时,柴溪忽然听到旁边有人轻笑了一声,这才发现孙悟空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她身边。 “三太子临走前跟我说过,因为近期他估计是都会待在那里了。”他笑道,“你们想去自然也去得。” 总觉得大圣这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在那之后,舒克和杰瑞也没拿好主意要不要去“救”他们大王,但还是向孙悟空问了地址,看样子是打算再斟酌一番,要是能达成一致的意见就会去营救白榆。 不过,怎么想都知道,所谓的营救活动肯定是以失败告终,除非哪吒真的回心转意放人。 柴溪乘着筋斗云和孙悟空一起回到了先前的“临时营地”,这么一番折腾下来也已经过了接近两个时辰,当然,除了还了哪吒人情的一方面,另一方面,这也倒不失为一段养精蓄锐的时间。至少看唐三藏他们的样子,他们确实是这么做了。 “希夷?” 刚落地没一会儿,柴溪就看到那只小猴子飞快地朝自己跑了过来,于是干脆张开双臂在它跳上来的一瞬间抱住了它。 “终于玩够了?”她任由希夷在自己肩膀上蹭来蹭去,“到处乱跑出了什么事情怎么办,这次就算了,下次可得小心点啊。” 话虽这么说,她话里也没有多少责怪的意味,自己也心知希夷不会跑得多远,但是再想想,要是这周围真的有什么妖怪,希夷可不就是小命不保了。 希夷又在她身上蹭了蹭作为回答,柴溪轻轻取下还沾在它耳朵边上的一小片叶子,正准备把叶子往边上一撇,一回头忽然看到不远处出现了一堆小黑影。她眯了眯眼睛,隐约辨得出那是一群老鼠的样子。 ……居然,这么快就真的准备去营救他们家大王了。 第八十三回 “……不可能做到的吧。” 柴溪看着走在旁边的孙悟空,最后只挤出了这么一句话。 “没试过你怎么知道,”他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更何况这也没什么难的,依照五行你的资质,全部掌握也费不了多大的功夫。” “但是……” 她还想反驳,却找不出什么合适的理由。 造成这副局面的原因全都是因为“学习进度”的问题。 她跟着大圣已经学了不少法术,什么避火诀避水诀,自然也有像当初在莲花洞那样捻诀念咒就能摇身一变成另外一人或者其他随便什么的东西的本领。可话说回来,一说到法术,很多人最先会想到的肯定就是—— 腾云驾雾。 孙悟空的筋斗云与其他人不同,神仙们腾云常常都是跌足而起,而孙悟空——听他说过,是因为他当初一开始拜师学艺时借助连扯跟头自认为是飞升。柴溪当然是不可能像孙悟空那样,她真要学腾云驾雾,大抵也只是跟着猪八戒或者沙和尚他们学。 然后她就否决了孙悟空的提议。 “不知道为什么,”她硬着头皮承认,“我老觉得要是我真腾了云驾了雾,一个不小心就要从天上掉下来似的。而且我这个人嘛,方向感不太好,感觉就算学了这个也没有什么大用处。” “哦?”孙悟空却不吃她这套,眼睛一眯反问道,“看你乘我筋斗云的时候,可也没表现抵触的样子啊,甚至……俺老孙还以为你会挺乐意学这个法术的。怎么到了如今这会儿,反而不愿意起来了?” “那不一样。” 柴溪断然否认,甚至还没顾得上她言语之间泄露出来的心思:“坐大圣的筋斗云的时候我担心这做什么,难不成大圣你还能把我掉下去不成?” “那也就是说……你信任老孙还甚于你自己?” “……” 打什么直球! 柴溪猛然反应过来,有些尴尬地转过头轻咳了一声,假装根本不在意孙悟空的话,也假装自己压根不是这么想的:“不是那个意思,只不过,只不过我是觉得我技术不够格,没准念着念着就会漏了字或者出了其他纰漏,要是真掉下去就不好了。” “那你也不必担心,”孙悟空也收了玩笑的神色,看得出来,他的确是在认真负责地教授的,“至今为止,你除了一开始上手慢之外,还没出过疏忽的吧,纵云这一条就更不可能了,哪有你想象得那么难。” “可——” “当下老孙在这,自然是护得你周全,以后呢?”他把金箍棒随意地扛在肩膀上,就像那重量压根不是事儿似的——当然,对于他来说也的确如此,柴溪开玩笑地试过想要把这一万多斤的兵器抬起来试试,事实证明这简直就是痴心妄想,再次证明了她的力气之小,“我不是说以后怎样,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你倒不如也把这道法术学了,要是有个突发状况也好应对。” 柴溪闻言叹了口气,她知道孙悟空是对的,可是,听他这么说,心里的感受始终很是复杂。 她不希望他那么说。 于是她只是戳了戳希夷的脸,并没有说话,而后者因为她这样的动作而有些不满地咕噜了一声,却并没有躲开。 “哥啊,哥啊,”气氛正在僵持之际,猪八戒呼哧呼哧地从后面跑了过来,“你方才叫我做甚么?” “呆子,你反应可真够迟钝的,”孙悟空斜了他一眼,“俺老孙是什么时候叫的你,你这时候才跑过来。” 猪八戒摸着头嘿嘿一笑:“不是正陪师父闲谈打发时间呢吗,正好聊到咱们前面这座山。柴姑娘,这座山看上去倒也是座好山哪,不知你能不能跟它了解到什么?” 柴溪闻言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也抬头看了看远处那座就像是要和天际接上边的山峰,的确,如猪八戒所说,是座好山。 ——虽然这话由前身是座山的她来说感觉很奇怪。 “看情况吧,我没感应到什么特殊的联系,”她又思索了片刻,答道,“也许还要走近些搭话才知道。” 她已经很久没有再刻意去和山攀谈了,一方面是很多时候不再有那么个必要,另一方面,能和她沟通得了的山好像还真不是那么多了。 不多时,已经到了山前,而且,这次的情况好像不大一样。 这片山林之中,有着为数不少的豺狼虎豹,近乎是在他们刚刚想要走上山之时就咆哮着扑到了他们跟前,不过,在孙悟空挥舞起了金箍棒后,它们就从嗓子里挤出又胆怯又有点不甘的呜噜呜噜的声音,一边警惕地看着这一干人,一边后退着又退回了林子之中。 [……真是的,为什么不干脆直接从我身上下去呢?] 少年似的抱怨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柴溪眨了眨眼睛,随后接话道:“你不喜欢它们?” 她不确定对方是不是在说他们,不过依据他话里的意思,应该是说那些个豺狼虎豹吧。 肩膀上的希夷歪了歪脑袋,似乎是在疑惑她到底是在和谁说话。 [是啊,我可讨厌死它们了,]那山应了一声,然后才反应过来,[你是在跟我说话?] 他的话里听不出多少惊讶的情绪,反应甚是平淡,听上去倒像是对此漠不关心似的,就着他接下来的话,倒是可以看出来他对别的事颇为上心。 [我好不容易看着那群鹿生了小鹿崽过了冬,结果居然折在了它们手上!] 柴溪:“……” “那……”她小心翼翼地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七十三年前。]对方没好气地回答道,[当然了,这是最开始的时候,每年都要来上这么一回,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把它们养好的呢。] ……但是没有豺狼虎豹的话,鹿不就会不停地繁殖然后把身上吃秃吗。 柴溪暗自腹诽道,她自然不可能把这话说出口,更何况,她紧接着就注意到了另一个值得惊异的地方。 “你是……怎么养它们的?” [很简单啊。] 他理所当然地答道。 [虽然我说不太清楚,但是可以做到的,就只是用——怎么说呢——一定程度的意念来制造一个更好的环境吧。] 听到他这么说,柴溪有些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睛,好半天都没说话。 “怎么了,五行?” 谈话之间,他们仍然在往山上走着,察觉到她的不对劲的孙悟空立即问道。 “不,”她摸了摸下巴,“发现了点意外情况。” [意外情况?] 没顾上也没想好怎么回答这座山的疑问,柴溪只是沉默着,迄今为止,哪怕是让她似有所感的万寿山都不能做到这个地步,就连她自己当初也是在修炼了很久之后才有了这样的能力——更遑论她本身就有那般的先天条件和孙悟空的指导。 说不定,这座山是和她最为接近的。 ……不过,现在似乎不是考虑这一点的时候,她有一种不太妙的预感。 “这里有什么妖怪住着吗?” [有是有,]那山哼了一声,[不过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刚才的问题你都还没回答我呢。] “……算了,告诉你也无妨。”柴溪叹了口气,说道,“别看我现在这样,其实我以前也是一座是你,经历了一番修炼之后才得了人身。根据你方才所说的话,我觉得你至少也有这样的潜力。” [不要!] 哪料得山却毫不犹豫地发出了抗拒的声音:[我不要变成人的样子,我只想守着鹿群好好过日子!] 这座爱鹿如狂的山随后便放软了语气。 [你知不知道什么会倒退——不,就保持现在这副样子的方法?] 柴溪一滞,还是真真正正的“五行山”的时候,在这方面,她一直以来只琢磨着怎么从那种要命的样子重新修炼回人身,反倒没有考虑过这座山所说的可能性。也即是,怎么就这样维持着山的原形不变。 “我觉得也不用太担心,”她思考着说道,“修炼成人身也不是非常容易的,你就依然保持着你一直以来的做法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而且,或许还是需要一个契机的。 这样想着,柴溪看了孙悟空一眼,他也似有所感地正好回望着她。 [那就好。] 能明显听得出来他松了一口气。 [既然你告诉我这些,我也得回报你才行。这里的确住着妖怪,而且,其中有一个法力还颇为强大,只不过,名字我记不太清了,只是偶尔有一次听他夸口提到的……叫什么来着……] [啊,对了,叫黄眉老佛,这里的家伙都叫他黄眉大王。] 他话音落下之时,柴溪也紧随孙悟空其后踏上了最后一阶石阶,看到了山门前的四个大字。 ——小雷音寺。 第八十四回 一看到那金光闪闪的四个大字,柴溪就听到身后接连着传来了两声“阿弥陀佛”,她连忙转过身去,正好看到唐三藏准备下马,看那架势,再根据他一贯的行为模式,她觉得已经能猜到对方想做什么了。 “长老你先别着急,”她立刻开口阻拦道,“我方才也听这座山说了,山上住着个叫黄眉大王的妖怪,这所谓‘小雷音寺’还不好说是不是真的呢。” “可这……” 经历了这么多事,唐三藏对她的话——尤其是这些“小道消息”——还是颇为信服的,只不过,“小雷音寺”的字样实在是代表的意义不同,这显然让他有所迟疑。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山门上的大字,看上去显得还是有些踌躇不定。 “既名小雷音寺,”他犹疑道,“终究有个佛祖在里面吧。” “那可不好说。” 柴溪并没有多少犹豫,如果这“小雷音寺”里真有个佛在里面,那她这话说出来自然是在轻慢佛祖,可话说回来,她自己早就对小雷音寺这个地方有所警惕,而另一方面,这座她还不知道名字的山也从侧面证实了她的想法。 “从来只听说了灵山的大雷音寺,又何从来个‘小雷音寺’?”她反问道,“如若我方才得来的消息属实,这只怕是个妖怪随意变得的寺庙来诱骗长老,为了以防万一,不如我们还是不要进去拜见。” “师父,五行说得在理。” 孙悟空也帮腔道:“何况俺老孙也走过几次灵山,也未听说过有个小雷音寺,此处凶多吉少,恐有祸患,倒还不如不进去。” “可万一不进去,”猪八戒在一旁插进话来,“到时候佛祖怪罪下来怎么办?” ……这压根不是问题。 柴溪暗自想道。 因为里面压根就没有佛祖,只有个拿着人种袋的黄眉大王。 可惜就可惜在她不能把这些话说出口,只能看着唐三藏将两方的意见都听了进去,陷入了踌躇之中。他就那么兀自思索着,看上去,神色略微有所松动,正当柴溪就能感觉到他会同意就此离开这片地方的时候,从山门里传来了一声呼喊。 “唐僧,你自东土来拜见我佛,怎么还这等怠慢?” 这声音颇为浑厚,粗粗那么一听,倒确实与他们见过的菩萨佛祖有那么几分相似之感,不过,既然柴溪已经有了既定意象,怎么着都觉得那细听下来很是奇怪的。 唐三藏在这样的斥责之下自然是慌了手脚,急急地就要下马叩拜,柴溪见他那副架势也顾不得太多,直接一步上前把他手里的马缰绳抢了过来,生生把白龙马和他背上的唐僧又往后面拽了好几步。 唐僧:“……” 白龙马:“……” 她肩上的希夷也极为配合她的动作,直接两条腿一蹬、胳膊一伸地扑到了白龙马的马头上,把它的眼睛盖得严严实实。白龙马正在不耐烦地把头甩来甩去想要挣脱开来时,它动作敏捷地手脚并用,拽着鬃毛爬到了白龙马的头顶上,直直地盯着唐三藏不放,似乎就在等着他决定绕过这小雷音寺似的。 “……长老,”反应过来自己都干了些什么后,柴溪有些尴尬地移开了目光,但仍然没放弃自己的主张,“你可别忘了我的身份。依照方才那声音的说法,这小雷音寺内便是我佛如来了,然而,那要是真的,你觉得我会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这话当然是骗人的。 事实上,尽管肉身为如来佛祖原来那右手所化的五指山,可要是如来佛祖真的出现在她周围,突如其来的恍如惊雷般的电击感、脑海中猛然出现的恍惚以及随即便蔓延到全身的命定似的惊诧——诸如此类的感觉,一个都不会有。 迄今为止,她只与如来佛祖见过一面,意识到对方的存在还是因为听到了他的声音,所谓的右手和主身,分明一点心灵感应都没有。 不过,唐三藏不知道这一点,知道的应该只有孙悟空,拿这个来骗骗唐三藏让他离开这里也并无不可。 反正她在真正意义上也不是出家人……打打诳语应当也无所谓。 可是…… 柴溪有些莫名地又往山门里看了一眼。 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就算不进去,肯定也逃不过“黄眉老佛”的魔掌了,除非能赢过他。 “你已至我寺前,”唐三藏还在动摇,那声音又响了起来,“为何不前来拜见,若非……你不想取得真经?” 这句话就像是给了他一记闷棍,他周身一震。 “这……” 他又喃喃地说道,脸上的表情颇为为难。 “也罢,”又斟酌了一番后,唐三藏下了决心,“女菩萨,贫僧就只进去看看,这似乎……也不像是有假。” 说着,唐三藏这便想要翻身下马往山门那里走去。猪八戒一看师父的架势,连忙走上前去要搀扶师父下马,只是明显看得出,他也因为柴溪方才的那些话而有些怀疑了起来。 柴溪无措地轻轻叹了口气,她瞥了一眼孙悟空,后者向她耸了耸肩,但他似乎也已经做好了准备,手里的金箍棒又握紧了些。 突然,她想到了一个主意。 眼看着猪八戒、沙和尚他们已经和唐三藏一起一步一拜地往山门行去,只剩下她和孙悟空还在后边牵着白龙马慢慢走着,柴溪咬咬牙,在地上跺了跺脚:“那个,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山很快做出了回应。 [你叫我?] “嗯,”柴溪应了一声,犹疑道,“你先前说过,你可以用意念来控制你自己身体的吧?” [是啊,那又怎么样?] “……我想拜托你,把这寺庙震一震。” 听了她的话,孙悟空立刻侧过头看着她,脸上的神情不似不高兴也不似不造通,反倒有几分好笑的意味,仿佛在笑她这等异想天开的主意也想得出来。柴溪哼了一声,倒也不甚在意他这样的眼神表情,继续游说起来。 “你看,”她循循善诱,“你身上豺狼虎豹这么多,和那位黄眉老佛也脱不了干系的吧,要是他和他的喽啰们不在,豺狼虎豹也不至于那么猖狂,你的鹿们也能长得更好。如今,你只需要造出一阵震动把房子震塌,给他们来个出其不意,然后我们来帮你把他们赶走。” 沉默了几秒之后,这座山出了声。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确实像你说的那样,他们来了之后,也不太平好多。但是……] 他似乎还是有些犹豫。 [我也见过他们用法术,手上更是还有两样法宝,这房子恐怕没那么容易就能震塌,费了不少劲都不一定能成呢。] “不管怎样还是先试试吧,”柴溪继续说道,她又和孙悟空对视了一眼,他脸上好笑的神色褪去了几分,而后转头看向了唐三藏等人,幸而他们还没来得及走进山门,毕竟一步一拜地速度实在是称不上快,“哪怕把他们吓一跳也好。” 这句话似乎正说到了这座山的心坎里,他中气十足地应了一声,从那声音里也可以听得出这么久以来对黄眉大王和他那些手下的怨念,这让柴溪在觉得计划通的同时,不由得也捏了一把汗。 这座山调动意念让地面震动起来之时,刚刚走进山门、还未走进第二座门的唐三藏和猪八戒他们也受到了少许波及,他们又刚迈出了一步,正要又下拜磕头,哪料得因为那震动而一个趔趄险些没站稳,沙和尚自己还没来得及站住就扶了唐三藏一把,而猪八戒则是立刻举起了他的九齿钉钯,警惕地看向了四周。 柴溪心里不由得冒出来点愧疚感,只是,她实在不好去提前警告他们一下,毕竟依照唐三藏一贯的行事风格,要是知道她要去这样冒犯佛祖——即使她原身是佛祖的右手——铁定会被惹恼,而且死活都不会同意。 地震的中心自然是在那间大殿,这座积怨已久的山第一下就来了个大招,直接后果就是…… 她看着山门深处轰隆隆倒塌的大殿,在心里吹了声口哨。 柴溪听到远处传来的惊呼声和脚步声,似乎有一大群人——或者说是妖——在不断来回奔跑着,想必是那一番导致房屋塌陷的震动已经使他们慌了手脚。 猪八戒和沙和尚护着唐三藏退了回来,他们才刚回来几秒钟不到的时间,一阵风吹过,一个手握狼牙棒的妖怪便出现在了他们面前。他有着两道黄黄的眉毛,牙齿尖利,面貌也颇为凶恶,柴溪觉得,八九不离十,他就是那个黄眉大王了。 “孙猴子,”他怒气冲天地质问道,“你是做了什么妖法,居然敢弄塌爷爷我的宝阁珍楼?” 第八十五回 “……” 柴溪看了看孙悟空,又看了看黄眉大王。 这年头,这么流行不打自招吗? 黄眉大王看上去却一点儿都没有对此感到不对劲,他依然是那么一副怒发冲冠的样子,似乎无论如何也不打算轻易就原谅他们——虽然他目前只以为那是孙悟空干的,完全没想到罪魁祸首其实是他自己脚底下那座山和挑拨这座山的柴溪。 “甭管老孙做了什么,”看得出来,孙悟空当然没打算澄清这件事,他颇为挑衅地笑了笑,肩膀上的金箍棒被微微晃起的架势也像是随时都会被他拿起来向黄眉大王打去似的,“这‘小雷音寺’就是你生造出来蒙骗我们的吧,这会儿倒是受不住自己跳出来了,可别忘了是谁先挑起事儿来的。” 黄眉大王闻言一愣,随即重重哼了一声:“亏得能被你这猴头认出来,你也别岔开话题,爷爷我特意设瓮,你们不乖乖自投罗网,反倒弄塌了我的房子,这又是什么道理?” 柴溪:“……” 不,你说的才比较让人难以理解吧! 布了局被他们识破反而倒打一耙嫌弃说是他们不好之类的……怎么听着那么让人不爽呢。 无论如何,看样子她的存在感已经低得不行了,不过,让大圣背锅这件事始终让人过意不去。然而……柴溪看了一眼依然不掩满面怒火的黄眉大王,总觉得如果是在当下这僵持着的局面下,是压根没办法把事情说清楚的。 可话说回来,似乎又没有那个必要,反正不管怎么说,一切都还是他们做的没错。 这么想着,她听到有人便抢先开了口。 [哼,少乱怪别人,这明明是我干的,你在我身上干了那么多事情我都没计较什么呢,现在倒是好意思说出口了,也真不嫌丢人!] 这语气听着倒像是充满了不满和对于自己所作所为的得意之情,看来,这座山的确是对黄眉大王不乐意许久了。 但是…… 柴溪偷眼瞥了瞥黄眉大王。 就算这么说,他也听不到的啊。 算了,或许他就只是简单地说着出出气呢。 “随你怎么说。” 孙悟空睨了他一眼,手里的金箍棒已经被拿下来指向了黄眉大王,看上去随时都会动手。而被他这么指着的黄眉大王冷笑了两声,尽管脸色仍然不怎么好看,却也没有要轻易就动手的意思。反倒是孙悟空,他那急性子让他已然有些沉不住气,这就想要甩起金箍棒向黄眉大王揍去。 就在他动手的一刹那,始终关注着黄眉大王动向的柴溪倒吸了一口凉气。 “大圣,当心!” 她几乎是立刻脱口而出道,与此同时的还有先于思考了半拍的身体动作,柴溪径直用力又推了孙悟空一把,自己则因为没来得及刹住的冲势站在了对方方才所在的位置上。 就在眼前完全陷入黑暗的前一秒钟,柴溪感觉到肩膀上有谁轻轻一蹬,随后,那本来就只有一丁点的分量也完全消失。 ——太好了。 那一瞬间,浮现在柴溪脑海里的竟然是这样的念头。 并非因为突如其来的黑暗而产生的恐惧,也不是由于某种意义上的被“抛弃”而带来的沮丧与失望,而是下意识地就松了一口气,有种安心的感觉在心中油然而生。 她一时半会儿不知道、也想不起来这是个什么地方,但是总之,在甫一感受到那黑暗的时候,柴溪就已经清晰地明白了这里的不妙——更何况她还是看着黄眉大王把东西给掏出来的,十有八九应该是某样法宝的内里,其功用效能大概近似于金角大王和银角大王从太上老君那里偷来的羊脂玉净瓶和紫金红葫芦吧。 她咬紧了牙关,有股令人难耐的燥热从身体深处冒了头,柴溪不由得呼吸也有些困难起来,她觉得再这么下去,整个人会变得像都要融化了似的,或者说,压根就会真的融化。 越是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柴溪就越是庆幸希夷没跟着自己一起被关进来。别的不说,它那身子骨恐怕根本经不起这样的灼烧吧,她自己不像孙悟空那样被关在过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炼了七七四十九天,在火焰山时也是远远地就将火扇灭,唯一最近的距离接触过的也只是红孩儿吐出来的漫山大火。虽然不晓得被三昧真火所烧是怎样的痛苦,但对于柴溪来说,这样的痛苦就已经足够让她难以忍受了。 然而,即便难以忍受,也只能继续坚持下去。 柴溪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她相信大圣一定能救她出去,不过,她也不希望就这么依靠对方,最好的当然还是靠着自己的力量就能从这里出去。毕竟黄眉大王也不可能一上来就把自己的王牌亮出来,无论是出于这样的推断,还是根据模糊的记忆,柴溪可以肯定,他的手上八成还要握着什么更厉害的法宝。 问题是该怎么自救呢……? 头脑已经因为愈来愈夸张的灼热而变得迟钝起来,柴溪忍耐着胸闷气短所带来的眩晕,怎么着都有种失真的感觉。 好像……这样的情形也不是没发生过? 她朦朦胧胧地想起了许久以前见到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彻彻底底的黑暗的样子,那时候似乎也是被谁给关了起来,只不过与这次徒有她一个人受困不同,和柴溪一同被囚禁进黑暗的还有其余的四人一马。 ——镇元上仙。 那时候她还什么都没做,但是有一样却是现在所不具备的,想到这里,她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心中的感受煞是五味陈杂。 为了让自己能够顺畅地念出咒语,柴溪深吸了一口气来挽救她总觉得其已经有些缺氧的大脑。然而那夸张的热度在她肺里滚了一圈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捂着胸口咳嗽了两声,这无疑是一桩败笔,她感觉更糟糕了。 但无论如何,她还是用一只手撑住了地面以支撑身体,另一只手从胸口处抬起捏了个诀。柴溪尝到了口中被她自己咬破的柔嫩皮肉散发出来的血腥味,这倒是让她的神志恢复了几分清明,毫不犹豫地念起了那道咒语。 久违的沉重感袭来,她知道自己成功了。 然而,想要从这囚笼之中逃脱出去却没这么顺利,这一次,柴溪并没有听到任何的撕裂声与破碎声,这让她又是恨恨地咬紧了牙关,暗自诅咒起这该不灵时偏偏靠谱得要命的法宝。 难道天界不应该好好加强一下防盗意识吗,这动不动就偷别人宝贝来人间为非作歹的风气还能不能好了! 她早就没了还能撑起身体的力气,只是凭着执念还昂起了头,却不知自己还可以做些什么。但是,还不能就此就轻易放弃。 虽说那两个应该最具威力,可柴溪早就已经打定主意,如果不是在危急关头便不会使用,而现在的境况,并非在她自己划定的范围内。 幸亏除此之外,她还有不少选择。 柴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不过,她还是硬又重新掐了个诀,口中咒语刚刚念完、话音还未落之时,她忽然听见了有什么东西猛地敲在她所在的这个东西的外壁之上。 ……咦? 她心也随之一揪,毫无疑问地,现在最有可能发生的就只有那样一件事。 那声音没有就这么停止,而是持续不断地响着,柴溪的心也因此而提得越来越高,甚至已经不怎么顾得上继续想逃脱的法子——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有余力去思考这些——直到,她的视野里突然漏进了一个光点。 完全是凭借直觉,但柴溪知道自己得救了。 她双膝一软,伏在了地面上,由于双手还残存着些许力气,她也还不至于趴倒着爬不起来。衣服被汗水浸透,这不仅没为她增添一点凉意,反而还让人愈加憋闷。 随着从头顶所投来的光线变得愈来愈强烈,柴溪也终于呼吸到了带着几丝凉爽的空气,还未松口气,这就让她更加剧烈地咳嗽起来,肺被带动得都有些生疼。 没关系,她这么想着,离超出承受范围还早得很。 那敲打钻孔的声音越发大了起来,吵得柴溪耳朵嗡嗡作响,不过,现在这些都已经不重要,她唯一留存的想法就是何时能从这里出去,过度的灼烧似乎都要将她的头脑给炼成一块锈铁了。 敲打声蓦地弱了下来,然后—— “咔啦。” 只是这样的简简单单的声响,随后便如多米诺骨牌一般,这固若金汤的法宝终于从裂开的地方开始,变成了碎片。 以及…… 她倒在了某人的怀里,感觉得到隔着衣服传来的熟悉的温度。 第八十六回 她的眼皮粘在了一起,柴溪总有种错觉——睁开眼睛明明就只是动动念头就能完成的再简单不过的举动,但这对于现在的她而言,已经变得很是困难,她也同时不知为何不想去这么做。猛地从那“蒸笼”里脱出以后,她因汗水而被浸湿的衣服再被冷风一吹,柴溪就这么被激得打了个冷战。 揽着她的那人胳膊紧了紧,却并未出声。 柴溪突然意识到了现在的状况,混沌的头脑又清明了几分,不由得一阵尴尬。她的指尖才刚刚动了动,甚至还没来得及将手指弯下,就听到有人已经替她念完了那句咒语,衣物紧紧贴在身上的黏腻感觉顿时悄然消失得干干净净。当然,虽然身子干了,柴溪还是没有什么力气的,她还靠在孙悟空的怀里,一边想要竭力自己坐起来,一边却死活怎么都使不上劲儿来。 “你先别乱动,”这下,孙悟空倒是开了口,“这金钹里面有什么玄机还都不清楚,要是内里有个三长两短,俺老孙还得找人给你瞧病去。” ……其实里面除了热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柴溪想这么开口解释,一张口却发现自己还是不怎么说得出话来,兴许是由于失水虚脱的关系,她现在觉得自己嗓子干得要命。 果然还是修炼得不到家。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不合时宜地想道。 孙悟空显然也注意到了她在这方面的不适,然后,柴溪只觉得膝弯处有什么东西绕了过去,随即整个人身体一轻。她完全没有料到事情会有这样的发展,虽然感觉得到他抱得挺稳也不用担心自己掉下去,可手忙脚乱之际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直接抱住了对方的脖子。 “……” 她总觉得更尴尬了。 幸亏似乎现在对于孙悟空而言,这并不是更要紧的事情,在意着这个的只有柴溪一个人——然而从他稍显僵硬的动作里,她也判断得出对方心里的真正想法到底为何。 他表现得倒很是轻松,就那么抱着她走了一小段路,然后才弯下腰来将她放下,而在这期间柴溪也恢复了一些——至少总算是睁开了眼睛,而且,即便双腿还是有些发软,但不依靠对方的帮助也能站得住了。 在金钹里的时候,由于那被火烤着似的痛苦,柴溪没有多少心思去考虑自己是不是被移动到了其他地方。不过,现在看来,确乎是被移动了地方,而且这周遭的样子他们来时也没见过,但看孙悟空的样子,这里应该是绝对安全的。 孙悟空把她放在地上,旁边就是一棵还算粗壮的树木,他扶着她让她靠在树干上,紧接着活动了几下自己的肩膀,缓缓吐了口气。 “我过来时看到这不远的地方就有条小河,”正说着,他忽然眼睛一转,往周围瞅了两眼,然后像是放下心来似的接着说道,“五行你就在这里待着,这儿暂且还是安全的,我也走不大远,就算是发生什么事儿也赶得及回来。” 柴溪打住了问他其他人在哪儿的念头,点了点头。 她半眯着眼睛养神,手轻轻搭在了腰间的鞭柄上,到底还是底子不错,离开了那个环境之后恢复得也算快,只消再等几分钟,应该连鞭子也拿得起来挥得动了。只要不是黄眉大王亲自出马,其他的应该她一个人也搞得定。 嗓子眼倒是火烧火燎的,说起话来还是有点困难。 话虽如此,柴溪的神经却没有多么紧绷,大圣既然那么说,她也不需要太过担心什么。她只是留了几分心思注意周围的状况以防有什么异动,剩下的精力都放在了调整吐息来让自己更快恢复常态上面。毕竟虽然孙悟空不说,她也感觉得到还是出了事了,至少,唐三藏的处境也许不怎么妙。 然后,她忽然想到了刚才发生的事情,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比起公主抱之类的……她现在更在意的是,大圣的力气是不是比以前大多了? 虽说她知道孙悟空的功力一直在进步,但没想到这方面也…… 不不不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她听到头顶处传来了树叶摩挲的声音。 柴溪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抬起了头,与此同时,用手将鞭子从腰间抽了起来,仔细一瞧却并没有看到可疑的踪影。她忽然想起了孙悟空之前的举动,毫无缘由地、只凭直觉将这些联系在了一起。 有谁在这里。 就在她这么想着并愈来愈提高警惕、正准备一边迎击一边呼叫孙悟空的时候,完全出乎她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并非是什么人、而是什么东西从她刚刚坐着的地方的上空落了下来,掉在地上发出了细微的声响。 ——看样子像是个白布做的搭包。 这都什么鬼…… 柴溪瞥了一眼那东西,没敢直接凑上去仔细打量,而是又抬头看了一眼树冠,就如同刚才一样,她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这怎么可能是自己就掉下来的,铁定是谁从上面丢下来的。 那么问题在于,那个人为什么要丢下来这个,还是给她呢? 包里面又是什么东西? 她又在旁边等了一会儿,确定对方的目的真的就只是丢给她这个撘包之后,从旁边捡了根枯瘦的树枝,用它把搭包挑了挑。 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柴溪越发疑惑了,她一狠心,干脆就把搭包从地上捡了起来,提溜在眼前看了看,连一丁点的玄妙都没看出来。 也许扔这个的家伙真的没有恶意……? 她心念一动,不知为何想起了她被关进金钹之前及时逃掉的那只小猴子,心下却是有些复杂。她的手指又捻了捻那白布,手上的触感既显得粗糙又有一种别样的奇妙感,凭着她的经验,她至少能确定,这自然不是个平凡的物件。 “希夷?” 略显沙哑的声音从她嗓子里挤了出来,柴溪又咳嗽了两声,但仍然注视着发出树叶摩挲声的那处地方。 没有谁从那里冒出来,可在几秒之后,那儿的树叶仿佛是为了回答她似的又“沙沙”地动了动。但柴溪很快就意识到那只是自己的幻想,那并不是应答,更多的意味的是离开的讯号,她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些树叶看了半天,再没有得到一丁半点的回应。 回过神来后,她犹豫了片刻,很快把鞭子折了几折插回了腰间。 她当然早就考虑到这样的可能性,虽然没有证据证明孙悟空说的是对的,也没有证据证明她所想的是对的,但就是有那么一种直觉这么告诉她,一如那时它孜孜不倦地告诉她应该将希夷留下来。 不能说是后悔,也不能说是庆幸,在低头看着这白布搭包的同时,柴溪隐隐意识到了这是什么,并因此有些复杂的感情在心中升腾了起来。 ——直到有人把它从她的手里抽出。 一个盛满了清水的木碗被孙悟空动作塞了过来,他显得不怎么高兴——从他看着撘包的眼神就可以看出来——因而连带着递碗的动作都有些粗鲁。柴溪沉默地捧着木碗,将它凑到嘴边抿了一口,清甜的河水在口中漾开。她把凉意咽下,喉咙里仅剩的那些干燥也化为乌有。 感觉轻松多了。 柴溪一边把水灌下去,一边在心里感慨道。 “这是什么?” 监视着她把水喝完后,孙悟空这么问道。 “不知道,”柴溪坦诚地说道,指了指刚才自己被孙悟空扶着坐下去的地方,“我就在那里坐着,就听到上面有声音传过来,然后它就掉下来了。” 看着孙悟空的脸色,她又补充了一句:“更确切地说,应该是被人给扔下来了。” 孙悟空瞄了她一眼,然后把确认过没问题的搭包又往她手上一塞,自己径直窜上了树。柴溪怀里抱着搭包,手里拿着木碗,抬头看着孙悟空的身影隐在树叶后面,只追寻得到一点踪迹。 “找得到什么吗,大圣?” “没有,”从树上下来后,他言简意赅地回答道,表情却与他所说的话不符,怎么看都像是发现了什么他并不高兴看到的东西——虽然柴溪觉得他不管在树上发现甚么都会这么表现,“不过,这倒是有意思得紧。” 他带了点讥诮的笑意,下巴扬了扬,示意柴溪看向她抱着的搭包。 “这东西老孙见过,”孙悟空说道,“就是你还在金钹里,我和那黄眉老怪交手时候看到的,还是个相当了不得的家伙呢。” 柴溪心里一紧。 果不其然,孙悟空接下来就道出了这法宝的大致用途,她也大概想起了它的名字。 ——人种袋。 第八十七回 柴溪摸了摸腰间的白布搭包,还是有一种不真实感。 人种袋这么简单就弄到手了也真是…… 想到这里,她轻轻叹了口气,虽说对于他们而言,是看着人种袋就这么从天而降,可对于或偷或抢总之是用尽办法弄来了这个人种袋的那位,恐怕是费了不少力气的——不仅如此,还是冒着自己也被收进人种袋里的风险。 在听孙悟空又转述了她被关进金钹里之后发生的事情后,柴溪更不怎么明白那家伙把这个东西偷来还送到他们手上的用意了。而且,她还是不愿意相信这只从女儿国那里开始就一直陪伴着他们的小猴子身上有问题。 可惜事实证明,确是如此。 “准备好了?” 她还在出神之际,孙悟空忽然问道,这句话立刻将柴溪拖回了现实,让她不得不又直面他们即将对黄眉大王发起反击的行动计划。 “嗯,”柴溪连忙点了点头,“大圣你就放心吧。” 虽然她这么说,孙悟空却显得依然有些怀疑。他来回上下打量了她几眼,似乎在判断着她所说的话到底对她现在的身体情况适用与否。 “你确定以你现在的情况,能跟着老孙一起去找那黄眉老妖算账?”他的视线从她腰间的白布搭包上移开,却也没与她的视线对上,而是继续靠着他杵在地上的金箍棒,“咱们俩可都不知道这玩意儿该怎么用,我倒是能打赢他,只怕你身子支撑不住……” 他没有接着说下去,不顾欧柴溪明白他的意思。 “没关系。” 她深呼吸,感觉到自己已经差不多能恢复到了平时的水准。 “我还是那句话,大圣你尽管放心,”柴溪像是为了证实自己说的话似的,坚定地竖起了拇指,“我一点后腿都不会拖的,我的身体什么的也不用担心,其实都恢复得差不多了。一会儿就按商量好的行动,我相信会很顺利的。” 孙悟空看上去还是有点迟疑,正如他一开始听到所谓的作战计划的时候那样。不过,他到底还是点了点头,勉强同意了下来。 柴溪又摸了摸人种袋,琢磨着用法,以及……怎么把它用到刀刃上。 也许打开搭包就能把人或者妖怪收到里面去? 这里没有让她能试一试的东西,只能之后再说了。 他们策划着怎么打倒黄眉大王的原因很简单。 ——长老又被抓走了。 柴溪觉得自己其实已经习惯了——无论是因为从前《西游记》的耳濡目染,还是这一路走来的经历,这些都告诉她妖怪们是怎么觊觎着能带来长生不老功效的唐僧肉。虽然她自己对所谓的“长生不老”压根没什么兴趣,倒也能理解部分这群人……或者说妖的疯狂渴求,尽管感情上无法认同。 毕竟自古以来,也有不少人孜孜不倦地追求着这些,方式从派人寻找仙药到自己炼丹,心诚到了一种让人难以想象的地步。 相较而言…… 想到自己已经活了五百年都不止,柴溪忽然有了种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感觉。 黄眉大王那一个金钹砸下来很是让人措手不及,孙悟空一方面乱了心神,另一方面也不敌黄眉大王法宝加持的威力。而沙和尚与猪八戒虽是已有准备,纵使孙悟空已与黄眉大王相扛分散了火力,那一众几百个因为自家宅子被震塌而被强行拉了仇恨的小妖们齐刷刷地涌上来,一个招架不住没拦稳,唐三藏就被捉走当了人质——同行的还有紧接着被按倒的的猪八戒和沙僧。 孙悟空和黄眉大王打了那么些回合,黄眉大王已经渐渐地处了下风,该想要的都已经到了手——还附了俩赠品——剩下的自然就只有收拾东西回家洗洗准备开火。他挑了个空当就想从孙悟空的手下溜走,但孙悟空岂能容他这样做,两人又是一番缠斗。而在缠斗之余,光是夺下金钹就耗费了他大半心力,再想要打死小妖怪救出唐三藏等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现在既已将她救出,又多了人种袋,事情就好办多了。 而且还有…… [前方一切正常。] 他们脚下的这座山声音严肃地说道,那语气就像是真的成为了他们侦察兵一般,他兢兢业业地继续说道。 [黄眉大王暂时没什么异动,你们可以放心前进,方向和大致位置你们也知道,一会儿直接奔着那里去就好。那些小妖怪已经分散了,我目测看来人最少也最难聚集的是东南方位,你们可以从那儿潜入,保管你们都进去了黄眉大王还没接到消息呢。……不,这个可能比较困难,但是至少没有人多的时候那么容易对付呀。] 然后,他又嘿嘿一笑。 [我的希望就寄托在你们身上了,赶紧把他赶走,我们好过日子。] 柴溪:“……” 嗯,“我们”。 不用想就知道他指的肯定是那些鹿或者其他喜欢的动物。 徒步过去未免太浪费时间,乘上筋斗云后也只过了连一分钟都不到,他们就落在了地面上。然而,方位并不是东南方,而是……正门。 她早就知道这位爷会怎么选。 所以,在转达了“东南方位妖最少”这个消息之后,柴溪几乎是毫不意外地看着孙悟空依旧在他们当时没来得及穿过的第二道山门前按落了云头。伴随着他的这个动作的,还有这座山诧异的声音,柴溪打了个哈哈,随便扯了个理由跟那山说了两句。 现在的状况无论是从哪里闯进去都没差了,这时候要是不是从正门打进去……好像还真不符合孙悟空的作风。 虽然,柴溪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山门建得还算是牢靠,那一番地震震塌了房子,连地面都有些裂开,山门却连歪都没怎么歪,也真不知道黄眉大王到底是怎么想的。而在他们降落时,被从维修工程中拨出来看门的小妖们纷纷抬起头来指指点点,其中的一两个飞快地往门里面跑去,估计是去禀报黄眉大王了。 “你们——” 站在最前面的小喽啰才刚刚喊出这两个字,就被孙悟空一棍子甩飞撂翻在了地上。其他妖怪一看,也纷纷拿着武器靠拢了过来,可惜谁都没勇气就这么冲上来,就这么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僵持住了。 当然,孙悟空可没有要和他们“僵持”的意思,他手腕一翻,眼瞅着一金箍棒扫过去又要扇飞一片,柴溪急急忙忙拉住了他,面对他侧过头来疑惑的眼神,暗暗指了指她斜背着的白布搭包,示意让她试一试。 孙悟空瞅了她一眼,把金箍棒往后收了收。旁边围着的一堆小妖怪自然是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的,见孙悟空收起金箍棒的架势竟然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柴溪的心里莫名冒出来种愧疚感,但她还是在迟疑了两秒到底该怎么使用人种袋之后,就用手指挑开了白布搭包。 “那个搭包儿!” 终于有个眼尖的小妖怪看见了柴溪解下来正拿在手里的白布搭包,指着它惊声尖叫道:“不就是大王刚才一直找的那个!” ——动手。 柴溪心念一动,扬起手将人种袋晃了起来,妖怪群中纷纷响起来的尖叫声就那么尴尬地停在了一个不上不下的高度。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的手仍然举在那里,喽啰们也依然张大了嘴巴呆站在那里,满脸都是惊恐的神情,更有甚者,已经举起了两只胳膊就差举个白旗喊我要投降了。 柴溪:“……” 孙悟空:“……” 妖怪们:“……” 沉默蔓延着。 “……不好意思,”柴溪抹了把冷汗,以尽可能顺畅的动作把人种袋又系在了身上,“我还不怎么会用。” “你们还傻什么,快上啊!” 她话音落下几秒后,不知是谁高声叫嚷道,这一个插曲似乎已让他们忘记了最先冲上去的那个同伴的下场——哪怕他现在就躺在不远处不省妖事。 “把大王的宝贝夺回来!” 其他的妖怪显然被这几句话给鼓舞了士气,他们也同样拔高了声音,呐喊着就又挥舞着他们手上的那些兵器向柴溪和孙悟空发起了攻击。孙悟空眼抬也没抬,抄起金箍棒就三两下化解了攻势,兵器的碰撞声响起,很多小妖甚至是不敌手上兵器与一万多斤的金箍棒相撞的力道,硬生生被震飞出去的。 于是,不多时,地上就已然趴倒了一片,而柴溪还没从人种袋失效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对呢……? 还是说……这压根就不是真的人种袋……? 后一个确实很有可能,不过,要是真是那样,按照那些小妖怪说的,黄眉大王的确丢了人种袋——前提是那不是故意之后骗他们放松警惕的——就算她现在手上这个是假的,那边也没什么法宝了,黄眉大王不敌大圣的武力,也就不足为惧了。 要是前者…… 柴溪面对收拾完了妖怪转过头来看着她的孙悟空,心虚地咳嗽了一声。 她压根就是跟着感觉走的……哪里都做得不对啊! 第八十八回 柴溪小心地绕过了倒在地上的妖怪们的身体,尽量连一根手指头都没碰到地跟在孙悟空身后往那一堆废墟的方向走去。与她的小心翼翼相比,孙悟空随意得多,他毫不在意地就从那些妖怪的身上踩了过去,柴溪总觉得其中有些家伙并没有真的晕过去,而是为了保住小命假装自己昏倒,因为她听见了间或传来的倒吸冷气的声音或是呻吟声。 ……这也太明显了吧。 她默了默,决定还是不用再补刀了,毕竟本来能在背后偷袭得了的家伙都少之又少,现在士气大伤又几乎都负了伤,根本不用担心什么。一会儿把黄眉大王搞定,这群小的自然也成不了气候,自己就散了,到时候放他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就好。 孙悟空更是压根不在意,他直勾勾地打量着那堆废墟,手上的金箍棒与他神情不符地慢悠悠地晃了晃。 [直走。] “侦察兵”工作得十分卖力,他一本正经地如是汇报道。 [你们的同伴就被绑在废墟后面——哼,说到废墟,你们可得好好感谢一下我,不然才没那么容易找到,我可看不见房子里面都是些啥——放心吧,他们好像连一根毫毛都没伤到。黄眉大王也在那儿,哦,他现在好像起疑心了,正在探头往这边看——] 正在柴溪同时小声跟孙悟空转述的时候,他的声音忽然一滞,就这么停了下来,两秒后才重新响起。 [不用去了。] “……” 柴溪觉得自己已经猜到了接下来的发展。 ——果然。 [他过来了,]山的声音蓦地凛然起来,充满了热血和战斗的意志,[加油,我看好你们,我相信你们一定能收服他,重还一片美好的青山绿水的!] 柴溪:“……” 她发觉她的表情有点僵硬——或许不是“有点”的程度,因为连站得离她有那么几步远的大圣都察觉到了她的异样,挑着眉毛看了过来,一副探究的样子。柴溪想了想,冲他点点头,在外人看来可能是对当下情况而言莫名其妙的小动作,孙悟空却立刻就理解了。他吹了声口哨,眼角眉梢多了些许笑意,当然,其中夹杂的是颇能让人发憷的、跃跃欲试的战意。 他刚刚把在解决了那群妖怪后复又扛在肩膀上的金箍棒拿下横在身前,一道身影就仿佛是为了响应他们脚下这座山的话一般,“嗖”地一声落在了他们眼前。 嗯,是黄眉大王。 他的脸色就像柴溪上次见他一样难看,不,或许还要更难看。 “孙猴子,”他又像那时候一样,怒气冲天、一字一句地咬牙说道,“没想到你弄塌了爷爷的房子还不够,抢了我的金钹还专程又打来我门前,连爷爷的手下都一个不放过。你可得知道,这梁子结大发了!” ……明明早就结大发了。 柴溪的火气也被勾了起来,她的手搭上了七星鞭的鞭柄,而非尚不清楚用法的人种袋。 在她被关进金钹、唐三藏等人被这群妖怪捆回老巢的时候——或者说,在黄眉大王决定要将这里伪装成小雷音寺、他自己假变成佛祖来引他们入瓮的时候,这梁子就结下了,而且还不小。明明根源的错误是在他自己身上,如今倒是把所有责任都推给了他们,这大王也真是当得够轻松自在。 孙悟空嗤笑了一声,这时反倒对黄眉大王这一番颠倒黑白的言论不以为意。 “我师父呢?” 他明知故问道,正因为压根不在乎黄眉大王的回答如何,所以模样显得很是嚣张。这会儿问出这个问题,孙悟空更像是想要故意挑起神逻辑的黄眉大王的怒火,而既然黄眉大王在此,唐三藏、猪八戒和沙和尚又不可能再多生什么变故,尽管柴溪觉得他一向更偏好速战速决,这时候却不紧不慢了起来。 “我就知道你要问这个,”对于他言语中的嘲讽之意,黄眉大王似乎连一丁点都没察觉,“哼,你以为爷爷会给你们时间来救人吗?一早在你逃跑的时候,我就吩咐手下把他们送上蒸笼了,这会儿估计已经半熟了吧。” ——你就编。 听了他这话,无论是孙悟空还是柴溪都没作出什么反应,没收到心理预期中应有效果的、又不知道他们有另外消息来源的黄眉大王登时跳了脚。 “我可是把那个唐僧给蒸了,呵,没想到你们的情谊也不过如此,听到这消息连半点反应都没有。” “……” 柴溪有点不耐烦地眨眨眼睛,忍住了想要打个哈欠的冲动,忽然福至心灵,又想起了当时孙悟空道明那白布搭包用途时的话。 打斗中逃走时,许是为了逃跑方便,又防孙悟空一个回头把小妖一并打死,黄眉大王直接用了这人种袋。孙悟空闪躲得及时,再加上他本来也不是黄眉大王真正的目标——当然,要是顺带把他收了进去,估计对于黄眉大王来说就更是锦上添花的事情了——被收进去的是本就已经被按下制服的唐三藏等三人以及那一众小妖,而后,黄眉大王搭包一收就跑得远远的了。 想是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大致就是这座山所说的废墟后面——再将小妖们放出来,使用用途就跟那些葫芦玉净瓶差不多的一收一放,只不过比那俩要便捷一些。 而按照孙悟空的说法,他在使用这个白布搭包的时候,并没有念动甚么真言咒语,只是一招一揽之间就将这群人和妖收起。于是柴溪方才练手的时候,也正是像他所说的那样将白布搭包抛起——哪料到完全没成功。 但是,现在她倒是又猜出了一点…… 柴溪手指动了动,在黄眉大王的言辞愈发慷慨激昂的同时,趁着他没有注意,悄悄将人种袋重新解了下来。她的动作仍与之前差不多,细节之处却微有不同,那大概只有她自己体会得到,而在她开始动手的时候,黄眉大王也注意到了她的行动。 “那不是爷爷我的人种——” 声音戛然而止,和之前那些小妖条件反射、下意识因惊吓过度而做出的反应不同,这下,他是真真正正从他们面前消失、被收进人种袋里了。 ……如此轻松。 柴溪一时间有些怅然,方才当着那群妖怪面的一幕实在是太丢人了,虽说他们现在已经昏倒了过去,但是果然还是…… 她看见一只大概是被震飞而躺在几步远外的面朝地的小妖怪,他扣在地面上的手指颤了颤,很快又恢复了之前的瘫软样,假装自己压根没醒过来。 “……” 柴溪扭过头去,正好和孙悟空面面相觑,这么注视着她半晌,他忽然又是一笑:“没想到五行你这时候倒是出手出得很及时,倒也省了俺老孙一个麻烦。” 她看着手上合上了的搭包,沉默了几秒后开口道:“……该出手时就出手,这是我一贯的行为准则。” 孙悟空显然也被她冷得沉默了片刻,而后上前一步,拉近了本就不算远的距离,以至于柴溪总觉得自己一抬头就会撞上对方的下巴。以及……她因为这过近的距离而有些尴尬和难为情,仔细算来,两人也有段日子没这样独处过了,亲近的行为举止更是没怎么有过,这又让柴溪莫名地不知该说些什么来打破沉默。 孙悟空倒像是另有主意。 他眼神四下瞥了瞥,再明显不过地扫过了周遭几个或装晕或真晕的妖怪,然后,直接一把拉起了她的手腕,扯着柴溪就往废墟那边继续走了过去。柴溪一面暗自松了口气,另一面,却不知为何有了那么点失望的情绪。 ——想什么呢。 意识到自己怪异的感情,柴溪暗自腹诽了自己一句,再怎么说,她也不可能当着别人面做些什么亲密行为,连牵手都有些不自在——就这一点来说,骨子里是个现代人的柴溪意外地保守。这或许还要源于对象是那个齐天大圣孙悟空,再加之这如今发生的一切,让柴溪无论再跟他发生点什么都会有一种模模糊糊的罪恶感和背德感。 孙悟空突然停下了脚步,回过头看了柴溪一眼,彼时她还未来得及收拾好情绪,心理活动几乎都写在了脸上,就这么愣愣地和他对视。他眼珠一转,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忽而又逼上前了一步,柴溪随之后退,后背撞上了个坚硬的物件,理智告诉她这是房子被震塌后的断壁,而那理智已经随着唇上的触感消失殆尽。 舌尖被逗弄着,口腔内偶尔的微痒勉强让她清醒了一点点。 她好像…… 又被壁咚了。 第八十九回 [其实我刚才全都看见了。] 听到这声音这话语的一瞬间,柴溪产生了对平顶山妹子的深深思念。 ——别的不说,相较于这个家伙而言,简直是太有眼色了。 可惜就是对于她一不小心顺口提起的珠穆朗玛峰太为执念,也不知有生之年这夙愿能否实现……毕竟实现的几率怎么看都很渺茫。 对方当然是对她的心理活动毫无所觉,并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语气促狭。 [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她看了看周围一望无际的空旷地带。 你就算是想说,也没有对象可以去说啊。 柴溪有些悲哀地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心理活动已经全然违背了之前的想法,或许那时候在平顶山上发生的一切太过超乎想象,以至于……至少对于这些同样为山的“同类”,她好像没有那么在乎他们到底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了。 [不过,你到底是为什么会看上一只猴子啊?虽然我知道他不一般,是叫孙悟空吧,我听说他以前是不是闹过天宫,好像还因为这个被压到了一座山底下五百年呢。] “……” 好烦…… 那座山就是她啊。 柴溪觉得自己眼皮都跳了跳。 “你没资格说我吧,”忍无可忍,则无需再忍,她瞥了一眼隐匿在林间的鹿群,“恋鹿成痴的家伙。” 这确实为她换取了片刻的宁静。 然而也只有片刻。 一旦回过味,他又开始叽叽喳喳起来。 [这可不一样啊,]他坚持如此声称道,[我是喜欢那群鹿没错,但我认为——是我认为啊,看法不同也没办法——这种“喜欢”和你对那齐天大圣的是不一样的。我只不过是对于生活在我身上的生物,更偏好鹿而已,你以前不也是一座山吗,这种感觉你肯定体会得到的。] 柴溪闻言动作一滞,不由得也想起了还身为五行山时候的记忆。 本来就没有多少动物在她身上生活,就连植物的种类也为数不多,更何况,光是压在底下的孙悟空就分走了她一半的注意力。 ……完全没有他感触那么深啊。 “嗯,我体会得到。”柴溪口是心非地说道,眼神不由自主地飘向了一边,不过不论心虚与否,最初的岔开话题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了,“那还真是要恭喜你了,至少现在黄眉大王离开以后,你这里又能恢复到以前那样了吧。” [那还真是。] 明显听得出来,对方是在真诚地这么说的。 [谢谢你们了。] 面对这么诚恳的道谢,柴溪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她将耳边的头发挽到耳后,看了看已经落了她老远的唐三藏等人,走在最前面的孙悟空因为她的刻意叮嘱,这会儿也没有几步一回头地察看她的状况,但仍在不时用眼神催促她尽量赶上来。而即便柴溪故意放慢了脚步,和他们先后下山的时间差距也不过几分钟而已。 很久都没再遇到过能与其交流的山峰,她在因为对方不依不饶的追问而有些厌烦的情绪支配下,居然还真有点不舍。 也真是够奇怪的。 当然,尽管他方才一直不依不饶,毕竟也是他们所作所为在先,确实也不能怪人家究竟看到了什么。柴溪做了几个深呼吸,成功把回想起当时情形时带起的情绪压了下去,至少不让其表露在脸上。 ——大圣出牌实在是太没有章法了,让她连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硬生生被他那直截了当的壁咚给镇住了。以至于他将她放开后,柴溪被他又拉着走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像是要甩开烫手山芋似的就把对方的手给甩开了。孙悟空也不恼,相较于柴溪的纠结,他只是若无其事地舔了舔自己的唇角。 柴溪:“……” 骗人! 她家大圣才没有这么点把妹的技能点! ……咦,“她家”? 柴溪被自己不自觉冒出来的想法震了震,偷偷瞥了一眼仍然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的孙悟空,忽然有些气闷。但她到底还是没说什么,只是轻轻哼了一声,拖沓着脚步跟在孙悟空后面一路绕到了废墟后,在那里找到了被捆着坐在一起的唐三藏、猪八戒和沙和尚。 他们旁边的几把刀剑无疑揭示了看守他们的妖怪逃跑得太过匆忙以至于连武器都不顾了的事实,猪八戒看到孙悟空和柴溪后,笑嘻嘻地招呼着他们,随后,便一脸苦色地抱怨着绳子绑得太紧、看守的小妖如何踢打以及黄眉大王是怎么嚣张到极点地吹嘘自己把孙悟空好一顿胖揍。 孙悟空给他们松绑,柴溪又因为怕被他们仨察觉自己的不对劲而站在不远处的在一旁,她不动声色地听着猪八戒的话,甭管他说的是真是假,手上都用力地捏了好几把人种袋。 虽然不知道这么做有没有用,毕竟,人种袋好歹是个挺不错的法宝,隔着布料能不能折腾黄眉大王还真不好说,但是心理上的这口气儿至少是出了——为大圣也为她,柴溪之前听黄眉大王颠倒黑白的时候可是相当的不爽。 黄眉大王已经被收进了他自己的人种袋里,小妖不是被打晕就是跑了个精光——就算是前者,也在醒来后趁着他们没注意到偷偷跑掉了——本来,要不是这房子被震塌了,他们还真能在这里歇歇脚。可现在徒剩一堆断壁残垣,就算觉得肚饿都没处寻吃的,一行人也只有接着上路,看看能不能一会儿找到人家化化缘什么的。 谁知道缘还没化到,倒是有个不速之客先来到了。 ——东来佛祖,南无弥勒笑和尚。 他来的原因,柴溪也能猜得出来,更何况他也立即就说明了自己的来意。所谓“黄眉大王”,不过是一个黄眉童儿,人种袋是弥勒佛的后天袋子,黄眉大王用作武器的狼牙棒不过是个敲磬的锤儿。 这下倒好办了。 柴溪拎了拎手里的人种袋,黄眉大王就在人种袋里,狼牙棒又正握在他的手里。人种袋本就不是她的东西,把它交还给弥勒佛她也压根不怎么心疼,反倒是猪八戒事后有点心疼地咂咂舌,摇头晃脑地感叹要是留着这法宝以后得轻松多少。 不过话说回来,仙家还真是浑身上下处处都是宝啊,尤其是太上老君,连一根勒袍子的带儿拿下凡间来都能变成伸缩自如、想捆谁就捆谁的幌金绳。或者,这也侧面说明了点亮一门技艺的重要性。 可惜她是做不到了。 下了山后,他们还算是幸运地不多时就遇见了一户人家,那户人家极为热情好心地招待了他们,又是沏茶又是准备斋饭。柴溪本就没有多饿,再加上心情作祟,就只是坐在那里喝完了一杯又一杯的茶水。 当她又一次将茶杯放在桌子上,拎起茶壶往茶杯里注入苦涩中带着清香的茶水时,柴溪忽然想起了希夷,以往她这么做的时候,它不是会跑来捣乱,就是会从她肩膀上跳下来绕着茶杯茶壶转来转去。 想到这里,柴溪面上没露半分,心里却叹了口气。 她本来还是抱了点侥幸心理的,然而,一贯不管怎么乱窜最后都会老老实实回到她身边的希夷,这次她怎么等都没露面。她不是没考虑过其受到惊吓或是没及时找回来的可能性,但在孙悟空不注意的时候,她向那座山打听了一下。这不打听还好,一打听,得到的答案却让她心都凉了一截。 [你是说你被关进金钹里前,从你肩膀上跳下来的那只小猴子?] 他语气疑惑,言语之间倒是含着“我还以为你们早就知道了”的意思。 [我一开始还在想它这样乱跑,你到时候肯定会着急,所以虽然没工夫挡一挡它的行动,但还留心了它的行踪方便你到时候找它。没想到原来不是我想的那样啊,看身量和你旁边的那个孙悟空差不多嘛,连模样和手里的兵器都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张脸,不过我不擅长辨认猴子的长相啊,感觉活脱脱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没错了。 心下的怀疑被完全坐实,柴溪喉咙里有些发干,半天一个字都没挤出来。 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 忆起往日的所作所为时,那些事情更为她傻子的形象添砖加瓦了不少。 她的唇抿得紧紧的,将茶壶里最后一丁点茶水倒在杯里时,握着茶壶柄的手指都因为太过用力而发白。她动作尽可能轻地端起了茶杯一饮而尽,茶水流过并润泽了她复又有些干涩的口腔和喉咙,可那对于她心头的怒火,可是一点儿都没浇下。 ——六耳猕猴。 你等着瞧。 第九十回 当然,西贺牛洲那么大,跑丢了一个六耳猕猴,哪是那么容易就能找出来的。 更遑论除了丢了个人种袋下来暴露了一次行踪,其余时候估计他也是一直隐匿着不愿意被他们发现的。在那之后,柴溪始终没有得到过关于六耳猕猴的消息,她也不好去向孙悟空打听——毕竟,她实在不知道除了一脸狐疑的神情之外,自己还能从孙悟空那里得到别的什么。 当然,这不是对某人醋劲太大的怨念。 ……才怪。 柴溪的双手背在身后,一边不疾不徐地往前迈着步子,一边抬头望着天空。这条路还算平坦,路面上的情况也不用让她担心被路上的石子绊个趔趄摔那么一跤,背后的马蹄声甚至响出了节奏,她总觉得白龙马心情都惬意得紧。 最近太平得过了头了。 小雷音寺过后,越往前走,反而越没出过岔子。漫漫西天取经路已经过了大半,现在这样的情况倒让柴溪犯了嘀咕、有一种不真实感,按道理来说,这时候反应该是愈发凶险的,然而现在,秋去冬残,明媚的春光又回归人间,让人都忍不住有些懒意洋洋起来。 “行了这多日,倒甚是太平,”唐三藏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我见前面似是有一户人家渐近,不如待会儿就歇息片刻。” 闻言一僵的好像只有柴溪。 有些话她总认为想想就行了——尽管有时候光是想想都有些微妙——说出口的话,感觉是在立flag。 没关系反正只是说说而已…… 她抬头看着唐三藏所指的方向,那里确是有片林子,一座庄子在林间半隐半现,和这儿倒是隔了一座石桥。石桥的模样甚是古朴坚固,桥下的流水潺潺而过,尽管距离他们还是有那么些远,柴溪凭着那与常人相比极为出众的听力也能听到隐约的声响。桥旁古树林立,看上去甚是幽静,给人一种别样的清雅之感。 “那,”孙悟空接话,“师父,你们就先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回。” “悟空。” 唐三藏却立刻叫住了他,自己翻身下马,接着道:“平日里总是一望找不见人家的荒山野林,你们也不管远近地去寻找人家来化斋,如今这人家就在眼前,不如就让为师去,也叫为师化一顿斋饭来。” 他显然是过意不去以往化缘时总劳动孙悟空,然而这么一说,柴溪也有些微妙地过意不去了。 “我去吧,长老。”她动作也快,直接取下包裹,打开包裹布取出了钵盂,“平时我也甚少帮忙化缘,而且,既然徒弟都在眼前,怎好劳动长老去化斋饭来。” “柴姑娘说的是啊,师父,”猪八戒赶忙道,“我们都是弟子,古书云,‘有事弟子服其劳’,怎么能让您老人家辛苦化缘。还有啊,柴姑娘,你也不必去了,就在这里歇着,化缘的事就让我老猪去。” 说着,他趁着柴溪没注意就抢下了她手里的钵盂揣到自己怀里,正要往那户人家那里迈步,却又被唐三藏喊住。看来唐长老此番是打定主意自己去化缘了,沙僧也从旁劝解,商议结果还是就让他自己去化缘,不然依他的性子,就算是别人化了缘来他也是不肯吃的。 只不过,这次与往常不同的变故,反而让柴溪生出了几分不安。 这庄子感觉清雅,说是大户人家在此的休闲之所也无不可,本来应该是不会有什么奇奇怪怪的妖气的。可……这一点说来虽没多少说服力,对于柴溪而言却意味着不平凡的事端,毕竟事出反常必有妖,从小雷音寺这一路过来几乎没出什么事,到了这档口大家都放松了警惕,唐僧又坚持着要自己去化缘,不发生什么状况才怪啊。 这么想着,她瞥了一眼孙悟空,他瞧上去坐得很稳当,从神情之中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如此这般,柴溪也干脆挪开了视线,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可左等右等,始终不见那披着袈裟的和尚从庄门处走出来,柴溪一面用树枝在泥地上划来划去权当是打发时间,另一面也不免有点担忧。 “大圣,已经过去大半个时辰了,长老他怎么还没出来,”真要说出口,柴溪还是有些犹豫,唐三藏的性格她也清楚,就像沙和尚说的那样拧得要命,“要不……要不我过去看看吧?” “先不用,”孙悟空眼珠转了转,看上去倒不甚担忧,“你也不必操心,即便真发生什么不测,俺老孙出手便是,更何况应当不会生出什么事端。” 他的样子却也不怎么确定,柴溪轻轻叹了口气,重新坐了下来,注视着那里的方向,忽而又听孙悟空开了口。 “也罢,老孙就去瞧瞧。”他站起身,向着猪八戒和沙僧说道,“你们权且在这里看马等着,若是我和师父一刻钟后没从那里出来,你们就带上家伙往里面去。五行,你就守着接应,到时若是我们把师父送出来,就托你先护着他了。” 无论是柴溪还是猪八戒、沙和尚都点了点头,孙悟空随即摇身一变,化作了一只比小拇指指甲盖还小的小虫,嗡嗡地便朝庄子里飞了过去。 然而,就是在他走后的几分钟之内发生了变故。 柴溪一直注意着那边的动向,猪八戒和沙和尚也时常会多看上一眼,而那庄子的屋顶和那附近发生的变化已经不是需要需要定睛细看才能看清楚的了。那里被一层层白色的物什缠绕得严严实实又层层发亮,映在眼中竟然有些亮得扎眼。 “完了!”猪八戒脱口而出道,“师父遇上妖精了!” “不着慌。” 沙和尚连忙安抚,言语之中却也隐含着担忧的情绪:“大师兄已经去了,想是应当没有问题的。” 柴溪只是在那里坐着、并未言语,思索着这应是谁作下的案,左思右想下来,心中见见浮现了一个猜测。 难道说…… ……是盘丝洞? 不是吧…… 虽然知道对手没多强劲,柴溪心里却多了几分微妙,她说不太清楚自己在不舒服些什么,但隐约间似乎多了点顾虑。 那些白亮亮的东西就那么缠在那里,孙悟空应该是没有直接闯进去,不知在做什么。左等右等地挨过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才看见他从南边飞了过来,胳膊上还搭着东西,柴溪还在疑惑之间,他已到了眼前,不看还好,这一看,柴溪就有点不是滋味了。 他胳膊上搭着都是女人的衣服。 ——七件。 柴溪只一眼就数出了件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孙悟空却好像没有觉察出不对,只是看了看她后就回答着猪八戒和沙和尚的问题,虽然她知道这会儿救出唐三藏才是头等大事,可还是有些不爽。 唐三藏确乎是被那七个蜘蛛精捉走了。 而孙悟空见了那异状后从这附近的土地口中问出,这岭叫盘丝岭,洞叫盘丝洞,栖着七个蜘蛛精。今天是捉了唐僧后将他关在里面,又将庄子用吐出来的蜘蛛丝给封锁住,她们就径直上南边三公里外的濯垢泉洗澡去了,打算在洗完澡后将唐三藏蒸了吃肉。 “这便是那些妖精们的衣服。” 孙悟空道。 猪八戒:“……怎么有这么多衣服,师兄竟剥得这般干脆利索?” 不知是不是柴溪错觉,猪八戒似乎飞快地瞄了她一眼。 “哪还用剥,”孙悟空哼了一声,“俺老孙过去的时候她们已经下了浴池,衣服都挂在木架上。我只怕一棍搅了水打死她们污了棍子,与她们相斗又低了名头,干脆变作了一只饿鹰叼了衣服留住她们,她们现在都蹲在池子里不敢抬头出来呢。赶紧去解了师父,趁早上路吧。” 柴溪并没有在面上表露出多少情绪,心里确实没之前那么发堵了,虽然……也只是好了一点。 “哥啊,那怎么行。” 猪八戒在孙悟空说到一半的时候脸上就露出了嬉笑的表情,兀自说道。 “做事怎好留根,这会儿她们是不敢出来,可到了晚上回屋换上旧衣服,可就要来追上我们寻仇了。就算她们不来寻仇,将来我们取经回来可还要从这儿过呢,到时候再拦住我们可更棘手了。依我看,倒不如就来个斩草除根,打杀了她们再来解救师父。” 是倒是那么个理儿。 但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如果是以前的她,恐怕不会太赞同这样赶尽杀绝的办法吧,可如今却没多大感觉了,见的多了,人确实可能会变得麻木了吧。 孙悟空把衣服往地上一抛,点头应允,猪八戒这就抖擞精神举着钉钯往他口中的濯垢泉跑了过去。柴溪的眼神在被扔到地上的七件衣服上停留了片刻,在意识到自己不自觉地盯着那看的时候就立刻将视线挪了开来,转而注视着对面的几株草木。 “五行?” 听到孙悟空叫她,柴溪下意识地在抬起头扬起了笑容,将情绪压了下去:“……?” “……不,”看到她这样子,孙悟空也表现得有点欲言又止,“没什么。” 第九十一回 猪八戒是带着一片黑压压的虫子回来的。 他临走的时候,她是叮嘱了句“快去快回”,可没想到他真的应了这句话、从地沟全回来得这般迅捷,还带了帮不怎么受欢迎——不,是完全不受欢迎——的“客人”来。而这会儿,他正一边胡乱挥舞着他的九齿钉钯想让那群虫子离自己的远一点,一边跌跌绊绊地往这边跑,看得柴溪都有些心惊,担心他就那么一头重重栽倒在地上。 更担心的是他真的把虫子引到这边来…… 一只两只还好说,柴溪跟着他们这一路风餐露宿下来也不是没见过山间野林里面总会爬着的让人恐惧的虫子,更何况她作为山都过了五百年,什么东西没见过?一开始还会惊慌失措,后来都几乎麻木了,可这黑压压得都要盖过天边的一片…… 柴溪看着都觉得一阵发毛。 她忽然又揉了揉眼睛,以确定自己看到的到底是不是幻觉,然而并不是,那些虫子真的有越变越多的趋势。难不成,难不成那些虫子都是妖怪,施了分身术不成? 联想了一下蜘蛛精本就是蜘蛛变作的妖精,柴溪觉得还真有可能。 ……要不她先跑了吧。 “哥哥哎,”猪八戒脚下不停,气喘吁吁地喊道,仔细一看,他脸上都肿了起来,只怕都是被那蝇虫蛰的,“那些妖精看老猪要取她们性命又偏生敌不过我,叫了她们干儿子、甚么七样虫出来,还弄了个大丝篷把我裹在里头一通乱咬。咬了还不够,还要撵到这里来,你说这西天路上,连虫儿都欺负人哩!” 亏他能说这么多话。 柴溪已经开始东张西望寻找逃跑路线了,但想了想又觉得逃无可逃,蜘蛛精的干儿子……她们这般辱了他们母亲,恐怕他们会追着咬个不停。再说了,唐三藏还被蜘蛛精们绑在那儿呢,没准儿她们一气之下真的直接把长老抬上蒸笼了呢。 一番心理工作做下来,柴溪深谙他们的责任重大,这就要克服恐惧心理拿着鞭子冲上去一顿乱抽——虽然不知道能起多大作用——却被孙悟空一只手挡在了他后面。 “呆子。” 他叫了一声,气定神闲得像是浑然不觉现在的危机状况。 “我自有手段,你也别着慌,继续打!” “哥啊,有什么手段赶紧使出来吧,”沙和尚在一旁急忙说道,“一会儿光头都要叮肿了。” ……已经肿了吧。 柴溪看着猪八戒比之前大了一圈的猪头,自己也心有戚戚焉。 孙悟空语气轻松归轻松,行动起来可一点不含糊,他一把毫毛洒了出去,那些毫毛便纷纷化作了一堆老鹰,其中种类并不相同,粗粗数下来竟大致也有七种。柴溪不由咋舌,暗道大圣就是大圣,当机立断得太让人放心了。 不过,刚才的事情可还没就这么算了呢。 这样想着,她心里莫名又有些别扭起来,可惜现在也不是说那种事的时候,只有之后再说了。 孙悟空毫毛变成的那些老鹰数量可也不少,只用了一会儿的功夫就把那漫天飞着的虫子又吃又打、解决了个精光。天空终于又恢复了原有的蓝色,柴溪看在眼里竟然有些感动,别的不说,那种天边一群虫子压来的感觉她可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他们摸了一圈都没再找到那七个蜘蛛精,也不知她们是什么都没穿就直接跑了,还是偷偷摸摸取了屋里的旧衣服披上就溜到安全之处去了。 根据被他们挑断绳索放下来的唐三藏所言,是后者。 柴溪已经不想问他是怎么知道的了,或者说,压根不用问。 唐三藏被蜘蛛丝吊在房梁上吊了半天,手脚又酸又麻,软得几乎走不动路。骑马有时候也算是个体力活,特别是在这样的山岭里,他们在缠满了白花花的蜘蛛丝的屋里找了找,没发现能坐人的地方,只好出了庄子在外面休息了。 临走的时候,还没忘放把火。 “斩草除根……”柴溪靠着树干,看远处那窜起来的火光,自言自语道,“这倒确实算是斩草除根了。” 连着蜘蛛丝和那座庄子一起烧了个一干二净,蜘蛛精们虽然跑了,之后回来却也没地方住,这下让她们尝到了厉害,以后取经回来经过这里也不会多难为他们。柴溪知道到时候怎么回事又是另一回事,现在确实是这么做更为保险。 火势持续了有一阵子,渐渐小了下去,他们决定再歇上一会儿再接着上路。 柴溪也没有闭目养神,而是就盯着那里发呆,冷不丁突然听到孙悟空开了口。 “五行,”他道,“你不高兴?” 柴溪:“……” 她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哟,你终于注意到啦”。 不过想想也是,这一通折腾下来,她也没表现出来多少迹象,能注意到才是怪事。 ……但是还是很不爽。 “不,什么都没有。”她嘴硬道,“大圣你问这做什么?” 孙悟空半信半疑地打量着她,似乎在琢磨着她现在这句话的可信度。 柴溪就这么硬着头皮地和他对视着,这时候要是把视线挪开无疑就是坐实了他的疑惑,不知为何,她虽然心里不痛快,可碍于现在大家都在的情况也无法直接点明。她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别扭什么,与其说是只因为方才那件事吃醋,倒不如说是一直以来压抑着的情绪从那个口宣泄了出来。 但话说回来,真是风水轮流转,唐长老准备化缘前她才在心里默默吐槽过孙悟空醋劲儿太大,没想到转眼间吃醋的人就变成了她。 ……等等。 这厮不会是故意的吧? 柴溪意味不明地上下扫了孙悟空两眼,得到了他又是疑惑又是若无其事的回视。 很好,不用问了。 凭着这么多年来的了解,在这种时候,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这么表现的话…… ——这人绝对是故意的啊! 那点憋屈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哭笑不得的诡异感觉,柴溪站起身来拍拍灰,瞪着孙悟空张了张口,依旧是碍于唐三藏他们——虽然他们坐在离他俩几步之外的距离,看样子还打算装作接下来什么都听不到——就在边上什么都没说出来。 “什么都没有。” 她又说了一遍,感情却与之前完全不同,带有的更多的神只是有些无奈。 孙悟空:“……哦?真的?” 柴溪:“……真的。” 这下反而是孙悟空显得有点儿不高兴和纳闷了。 柴溪:“……” 看着他那副样子,她也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还是就这么回去坐着吧。 这一坐就僵持到了重新上路,方才那斋饭没化来,倒是惹上了蜘蛛精那么些个麻烦,这下几人的肚子都是饿着的,不过这情况又不是没有经历过、这饿劲儿也不是不能忍受。也因此谁也没有提,在唐三藏上了马以后就都回归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柴溪这个闲职的虽然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什么能说的话,还是跟孙悟空一样远远地走在了前面。 她偷眼瞄了瞄孙悟空,发现他面上虽然看不出来,细微的动作却也和平时有那么一点区别,至少说明现在情绪还在波动。 斟酌了半天,她到底还是开口叫了声“大圣”。 孙悟空闻言侧过头来,柴溪总觉得一瞬间他神色有点复杂。她轻咳了一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下次别这么干了。” “哦?”他故作不解道,“五行你说什么?” “……” 柴溪手指一僵,强忍住自己这就想要给他来上那么一下的冲动,不停地告诫着自己那不符合自己的形象不符合自己的形象,这才总算是压了下去。 “又不是只有那么一种办法,大圣你故意的吧,”她抱着双臂,睨了孙悟空一眼,“下次可别干这种事儿了。” 孙悟空虽没说话,可她总觉得他唇边又多了点意味深长的笑意。 柴溪心虚地撇开视线,不多会儿又自己转了回来:“好吧,既然你想听我说,那我就说。” “……我会不高兴。” 她压低了声音,以至于这句话听上去有点像她硬从牙关里挤出来的。 可那边好半天却没了动静,柴溪心里天人交战了好一番,这才扭过了头去,发现对方用手背挡着嘴巴在发抖,显然笑得非常开心。她觉得自己的太阳穴都要炸了,干脆又转回来不再去看孙悟空,一个人闷着头不停地往前走,生怕自己要干出什么要超脱于理智之外的事情来。 下次再这么上当她就……她就……! 还没等柴溪想出下次就怎么样,她倒是先看到了不远处的左前方一座又显得极为清幽雅致的建筑来。 “道观?” “这……是道观?” 第九十二回 虽然这么说有事后诸葛亮之嫌,但是…… 她在第一时间看到的时候,就知道这座道观八成有问题。 别的不说,这道观离之前那蜘蛛精们住着的庄子可没多远距离,要是说道观里的道士受了蜘蛛精们的压迫或是诱惑她还会信,可等到他们走进去的时候,那唯一的道士压根连一丁点知情的表现都没有,着实令人有些起了疑心。 不过,单凭这一点并没有多少说服力,就连柴溪自己都不敢妄下断论。 若是联想到那七只蜘蛛精的去处,那就更加奇怪了,她们法力并不高强,在那种情况下能够跑出的距离应当也不会太远。 多亏了这些猜测,再加上一贯的警惕心,柴溪才没有喝下那杯下了毒的茶水。 而现在,她正不断地给自己做心理工作,以便将那条七尺长的大蜈蚣从脑海中的影像里抹去,尽量减小自己的心理阴影。 蜘蛛们的义子是七样虫,果然连师兄都是条大得怕人的蜈蚣。 ……蜈蚣。 这么大的蜈蚣。 不行,不能再想了,再想柴溪觉得自己都不能好好走路了。 她叹了口气,只得庆幸那位毗蓝老妈妈给了他们解药后,临走时用小指将那蜈蚣精也一并挑走了,不然一不小心回头冷不丁看到那乌黑的身影还真会让人又一哆嗦。那毗蓝自称为昴日星官的母亲,这母子俩作为蜈蚣精们的克星帮了他们不少,这恩情可是一时半会儿都还不清的了。 孙悟空把解药一一往躺在地上的三个人的嘴里按了进去,不多时,他们便一边咳嗽着一边从昏迷中醒来。伏着身子将那毒茶都吐了出来之后,唐三藏等人也渐渐有了精神,而又歇息片刻后,沙和尚在道观的厨房里找到了些米粮,做起斋饭来。 相处的时日已久,虽然还是“柴姑娘”、“女菩萨”地叫着,大家也都不再刻意客气什么。如果换作以前,柴溪应该会去厨房帮帮忙打打下手,但她现在只是坐在椅子上,又将迄今为止遇到的那些妖怪数了一遍,发现遇到的也太多了,再加上期间隔的时间也不少,要一一算清还真有点困难。但是,基本上还是可以将大多数——尤其是苦战了一段时间的——都记下来的。 接下来还有几块硬骨头等着他们去啃啊。 柴溪掰着手指妄图从模糊的记忆深处再找出来点什么,可一开始就没做到的事情,这么几年过下来就更不可能做到了,到了她也只想起来了几位,其中还有她印象里最棘手的家伙。 算了算了,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尽管这样安慰自己,她心头还是萦绕着一阵奇怪的不安,这种不安,在他们被一个白发老叟拦下后,柴溪突然有了种那不安会就此被解答的预感。 她看着栽进草丛里的唐三藏被猪八戒搀到一边去坐下,那位老者方才就站在高处的山坡上,朝着他们这个方向大声呼喊说是前方有妖孽挡道,望西进的长老暂且停步。唐长老闻言,一时没坐稳马鞍,再加上路况不平白龙马一个没走稳,“扑通”一声就从马上摔了下来,孙悟空一开始把他搀起来的时候,他的袈裟上还沾了几片草叶,样子着实狼狈。 居然能让人家专门来阻止他们继续走下去,这妖怪到底厉害到什么地步了……? 柴溪想到一个可能性,不由得有点发寒。 应、应该不会吧…… 这猜想就被她闷在肚里,柴溪一方面很是不安,另一方面,却又抱着多少有些幸灾乐祸的心态,看着唐三藏让孙悟空变个俊点的模样去问问那老叟到底是怎么回事。 孙悟空似乎已经看出了她的心理活动,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后,还真就应了声,捻着诀,摇身一变成了个眉清目秀、颇有几分斯文的小和尚。 柴溪:“……?!” 她目瞪口呆地愣了愣,又一次领会到了演技派的威力。 还好。 好像没有那时候第一次看孙悟空变成百花羞公主那时那么震惊。 不过,她总觉得自己的审美已经有点出问题了,对着这副模样,就算知道他是孙悟空也没多少感觉。虽然她似乎还是能感受到一些佳人的惊艳之处,可要论起情感,她应该已然对人类无感了。 不对,对猴子也一样。 所以说,就只有孙悟空这一个家伙了吧。 还在思虑之间,孙悟空已经现了本相跑了回来,说是什么都没问出来。猪八戒倒是自告奋勇地又跑过去了,看着他跟那老叟嘀嘀咕咕的样子,像是得到了点情报,而且还是相当惊人的情报。 “这山叫八百里狮驼山,”一直到跑回来站定,猪八戒的模样都是很战战兢兢的,就连两条腿都在不停地发抖,“当中间有个洞叫狮驼洞,洞里有三个老妖、四万八千小妖,专门等在那洞里吃人。我说啊,咱们还是赶紧各自顾命去,不然要是挨了那山边,就别想留着命了!” “……” 听了这话,柴溪的脸色也难看了起来,她很快就又表现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心里却咚咚地打起了鼓。 ——这可是狮驼岭! 这下,不仅那预感实现了,还真是直接上来了她印象中最棘手的家伙。 ——还是仨。 呜呼哀哉! 唐三藏当然是被猪八戒的话也吓得大惊失色,孙悟空也就像以前一样,对此非常不以为然。沙和尚倒是信服孙悟空的实力,柴溪心不在焉地听着他对唐三藏和猪八戒的劝慰,心道哪有这么简单。 狮驼岭啊…… 她轻轻叹了口气,下意识抬头又往刚才那老者站着的高坡上看了一眼,这一次,却没看见他的身影,不由得“咦”了一声。 “怎么?” 孙悟空注意到她的异样,立刻顺着她的视线也看了过去,这下也起了疑心。他忙跟他们嘱咐了句,就脚尖一点,径直跳上了那高峰寻人去了。柴溪一直目送着他,看他在那四处找了一圈没找见人,忽而又不知发现了什么,竟纵起了云往天边飞去。她定睛细看,倒也确实在他所前往的前方看到了些许亮光。 兴许又是哪个神仙提前来通报了吧,柴溪低下头来,瞅了瞅挂在自己腰间的七星鞭和玉佩。狮驼岭那三个魔王实在是难对付,到了还是得请救兵,她呢,也就是对付对付那四万八千个小妖怪中的某一部分的命,她来正面冲突只有吃亏的份儿。 唐三藏仍然是满面忧色,猪八戒也还是没目的地到处乱转,烦躁之色溢于言表,在得到老叟的警告前,本来大家都还在轻轻松松地赶路——尽管柴溪的心态可能要更加沉重点。她抱着胳膊原地发呆,现在还不了解狮驼岭山内的情况,也不知到时到底该怎么办,大概也就只有顺其自然了。 等到孙悟空回来,明明也没过多长时间,可她已经数不清唐三藏叹了多少声气、猪八戒来回踱了多少圈了。 “方才那个老儿是太白星,”孙悟空面上倒没显几分担忧,依然是一副气定神闲的做派,“看我们路过这里,特地前来报信的。我也托他速速与玉帝说一声,望能借些天兵给我们做做助力。” “那,不知……” 唐僧望了望就在眼前的狮驼山,脸上又带了些悲色。 “唉,悟空,不如你再去问问他哪还有别的路,我们就把它绕过去罢。” “这山径过有八百里,”孙悟空显然不赞成自己师父的看法,“若要绕过去不知还得走多少冤枉路,绕不得,绕不得!” 柴溪没吭气,自己陷入了思索之中。 说实在的,小妖倒是没关系,八成其中能力不强的占绝大多数,她自己一鞭子就能打翻一河滩,更别提猪八戒沙和尚他们,还有孙悟空可以直接用毫毛变出分身来迎战的能力了。问题就出在劳什子的大鹏啊白象啊青狮的身上了。 正面冲突简直是必然的,她别拖后腿就行了。 “还是先看看里面到底什么情况、妖怪有多少好了。” 她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道。 “不管太白金星说的是不是真的、有没有夸大事实,都得先了解一下里面的具体情况,能躲就躲,不能躲……不能躲也就只能硬抗了。” 话虽这么说,柴溪清楚根本是躲不了的。 只是这话说完,众人的目光又都集中到了她身上,和单纯听她说话的架势又不同,似乎不约而同地在期待着什么似的。 柴溪:“……” 这情景似乎有点眼熟。 不过……能干这事儿的最好人选,还真就是她了。 ——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成。 第九十三回 狮驼岭啊…… 柴溪环抱双臂,暗地里咬了咬牙。 结果很明确,虽然从理论上来说她应该是可以和这座山岭沟通的,可无论她怎么尝试都没有成功获得回应,到底是对方真的没有意识还是单纯不想搭理她也不得而知。柴溪更愿意相信是前者,不过嘛,这当然是她一厢情愿想要给自己点心理安慰。 她这条路断了,任务自然就移交到了更主要负责探路的孙大圣身上,而现在他还没有回来。虽说柴溪和其余师徒几人一样信任他的能力,但……由于“狮驼岭”这个名字本身就自带恐怖系数5.0的恐惧状态加成,也让她无端担心起来。 不过,这才一开始,而且大圣也才去了没多久,应该不会有什么事的吧? ——反正她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而且,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可以的话,真想从旁边绕过去,然而那简直是压根不可能的,他们这一路东来,早就被各路妖怪盯上了——尤其是唐长老,也不知那些家伙到底是从哪里得知了这种传闻的,一开始还好,好像从某段时期开始,嚷嚷着要吃肉的大妖小妖就开始频繁出现了。 总之,当初金银角大王尚且还专门誊了画像来抓人,到了这时候,又是那三个魔王,手段只会更严密麻烦。 唐三藏几人正——至少看上去老神在在地坐在那里,面上虽也有几分忧色但也并未太过在意。由于唐僧尚且念着经文来静心,除了柴溪之外最为焦虑的反而是热锅蚂蚁般团团转的猪八戒,他也不知在想什么,但柴溪可以肯定的是,他被唬了个够呛。 相较之下,与其他人同样好好端坐着的柴溪甚至一打眼瞧上去反而是最从容不迫的那个,她也说不好自己这种把焦虑的情绪全部憋在心里要惹得内伤的类型更糟糕,还是猪八戒这样情绪外露还制造了紧张氛围的更糟糕。 “放宽心,”结果反而是她来安慰别人,虽然不管怎么说,从表面上看她确实这么做比较好,柴溪托着下巴,出声叫住了正好从她面前第一百五十三次转过去的猪八戒,“事情未必就像咱们想的那样糟糕,那些神仙为了让咱们警惕肯定都是挑严重的说,类似的情况之前也不是没有过,还不是平平安安地过来了?” 然而她知道不是。 尽管她清清楚楚地明白,临了他们总会一根头发丝都不少——不对,除了她以外的人都剃过了头,有头发的只有她一个——地到达西天,但就像之前遇到过任何一个妖怪时一样,患得患失的心态总是少不了的。 结果“平平安安”可不代表过程“毫发无伤”。 明明这话连她自己都不信,说出口之后,她居然也感到了一丝慰藉,人的心理实在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于她自身而言尚且有如此成效,对猪八戒来说更不必说了,他长长吐了口气,像是要努力说服自己相信这话似的:“没、没错!俺老猪什么时候怕过这,更别提能帮咱们的还不少,哪次不是逢凶化吉地过来了?” 他脸上的表情分明就是心有余悸,无论是柴溪还是猪八戒都心知肚明这不过是个能稍稍宽慰人些许的借口罢了,虽然依那真实程度完全称不上是谎言,然而比任何一个幌子还要虚无缥缈。 在那之后,猪八戒终于也安分下来,大家相对无言地坐着,谁也不知道彼此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耳旁唯一重复着响起的声音就只有唐三藏喃喃地念着经文的声音,要说圣僧也真不愧是圣僧,冥冥之间柴溪也确实感到有股“力量”平定了她的心绪,至少没有之前那么心乱如麻了。 ——然后,她就听到了摇铃敲梆的声音。 柴溪竖起耳朵仔细地辨别着那铃声与梆声传来的方向,多亏了她灵敏的听力,也能听得出那是从西北方传来的,且渐渐地近了。注意到这一点的当然不止有她,猪八戒与沙和尚对视了一眼,纷纷拿起了自己的家伙事,看到他们这副架势,唐三藏也停了经文的念诵。少了静心咒带来的影响,他的神情也不免紧张起来,看得出神经绷得很紧。 为了隐匿身形不被轻易发现——尽管可能并没有什么作用——他们歇息着的地方正是大路旁的小树林里,这时候从树木间的层层间隙中望出去,也能隐约看清有个小点正慢慢朝这里走过来。 越来越近了。 柴溪按了按跃跃欲试的猪八戒和沙和尚的肩膀,示意他们先不要贸然上去。不消言语上的解释,他俩也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又耸耸肩膀,显然在表示说他俩本来也没那么个打算。 于是她也耸耸肩,继续往那个方向看了过去。 那家伙身量倒是挺长,足足有一丈二尺多高,肩上扛着杆“令”字旗,手里拿着个梆子。铃声大概是从他的腰间发出来的,那里挂着个不算小的铜铃,然而在他身材的衬托下显得小巧玲珑,但话说回来,柴溪也早就明白了“有时候浓缩才是精华”的道理,比如大圣。 ——虽然大圣早就没有以前那么矮了。 ——当然也没差多少。 说回正题,看那个家伙的架势,十有八九也就是个巡山的小妖罢了。 而他接下来的表现也迎合了她的判断。 “我等巡山的,”“小妖”一边敲着梆子摇着铜铃,一边口中念念有词地说道,他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是大路两边的人能听见的程度,“各人要谨慎提防孙行者:他会变苍蝇!” 猪八戒:“……” 沙和尚:“……” 唐三藏:“……” 柴溪:“……” 先不提巡山怎么会巡到这儿来…… 他会变……苍蝇…… 这句话在她耳边不停地回响、不停地回响,她真怕自己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柴溪不知道要是孙悟空听到这话会作何反应,八成是不以为意吧,可惜偏偏是他们听到……说真的,她还真说不出笑点在哪儿,然而就是…… ……很好,已经有人忍不住笑出声了。 看着仰天哈哈大笑的猪八戒,懵了的不止柴溪、唐三藏等人,沙悟净一个箭步冲上去捂住了他的嘴巴,可介于他的长嘴巴,效果实在有限,就连沙和尚自己脸上也忍不住浮出了笑意,全身发抖,显然也是在忍笑。 敲梆摇铃四处巡山的“小妖”也傻了眼,直愣愣地戳在那儿,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精彩无比。 他愣得实在是太久了,以至于空出了时间给猪八戒缓过劲儿来,然后和沙和尚一起跳了过去把他揍了一顿又接下柴溪从包裹里翻出来后扔过去的绳子,将他五花大绑地也扔进了小树林里。 真是太可怜了。 柴溪毫无诚意地想着,从他身上翻出了个金漆牌儿,翻来覆去地看了看,发现正面写着三个字——“小钻风”。 柴溪:“……” “你小子是做什么的?”猪八戒明知故问道,他又把他的九齿钉钯靠在了树上,双手叉腰,面对比他还高的“小子”气势完全不减,“你们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老大是谁,有多少个手下?” “我我我我……”他大抵是个头与胆子成反比,真的被猪八戒镇住了,口齿不清、结结巴巴地半天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来,“我我我我,大王,大王,大王,大王——” 柴溪:“大王叫你来巡山?” 小钻风:“……对!” 她和小钻风大眼瞪小眼了半天,发现对方是实实在在地产生了一种谜一般的发自肺腑的感激。 ……柴溪觉得自己还是闭嘴比较好。 折腾了半天,那小钻风总算是口齿清楚了些,在“威逼利诱”的恐吓忙不迭地把什么都招了,从“我们都叫做个小钻风”到他们大王之一喜欢穿什么样式的汗裤一条不落——他还想继续往下招,柴溪连忙打消了随他怎么说下去的想法,开口让他打住以防止自己的耳朵继续被污染。 “本来我还以为是大圣正好错过了,”听罢招供,她若有所思地说道,“现在看来压根就是确实如太白星所说的,这座山头的小妖实在太多,就算是大圣,漏个个把也是常事。” “那是。” 小钻风早已不是一开始那胆战心惊的样子,他说起这个,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我那一班四十名弟兄,个个可都不是省油的灯,你们就等着被他们发现倒大霉吧。” 他话音还没落,脑门上就挨了俩清脆的脑崩儿。 沙和尚面不改色地收回手,反倒是就在一旁看着的柴溪,意识到了自己还是有些不了解这些朝夕相处的家伙的真实性格。 “我错了,”自己反而倒了霉的小钻风哭丧着脸说道,“我再也不敢了。” 他们正绕着他围成一团,另一头忽然传来个声音。 “怎么回事?” 第九十四回 看到来人,小钻风的脸色变得更糟糕了,就像吃了个苍蝇似的。 那可不正是他刚才口中那个会变苍蝇的孙悟空。 柴溪由衷地对他产生了名为同情的情感——虽然不多,但好歹是有。说实话,“小钻风”这个名字本来就不太合他这么大的块头,现在他脸上那表情更是与身材不搭调,结合起来居然有种喜剧幽默效果。 然而在常人眼里,这幅景象或许过于怪诞,几乎都可以算进黑色幽默的行列里去了。 “来,俺老猪给你介绍介绍,”猪八戒的样子就好似先前那个连着碎碎念的家伙不是他似的,孙悟空回来以后,他的腰杆比刚才刚俘获了小钻风时挺得还要直,“这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孙行者,他啊,会变苍蝇!” 言罢,他自己先捂着肚子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得不亦乐乎。柴溪险些也忍俊不禁,看了眼黑了脸的大圣又把笑声吞了回去,用胳膊肘狠狠捅了一下猪八戒。后者挨了这下也算是收敛了点,他重重咳嗽了一声,转向了孙悟空所在的方向:“哥啊,你回来了。” 孙悟空斜了他一眼,打量起被绑成一团的小钻风。尽管只被那视线扫了短短几秒钟的时间,柴溪还是可以看得出来,小钻风正以肉眼可见的频率发着抖——以至于那庞大的体型带动着地面都有点……算了这可能只是她的错觉。 得多大的心理阴影才会这样啊…… 柴溪几乎要以为他是听着“你再不听话孙悟空就会来把你吃了”的床头故事长大的了。 “悟空,”唐三藏连忙开口打圆场道,“去了一趟可有什么线索?” “有是有,不过——”他忽然打住了话头,转而又看向了小钻风和站在他旁边的猪八戒、柴溪,“俺老孙会变苍蝇的话,可是他说的?” 还没等柴溪或是猪八戒开口,那小钻风自己已经大叫出声:“不不不不不,不是我说的!” “……不。” 柴溪残忍地戳破了真相。 “就是他说的。” “冤枉!”小钻风仿佛突入到了什么奇怪的片组现场,努力为自己辩驳道,“虽然我刚才是说过这样的话,可这话不是我想到的,而是弟兄们都听说了这样的传闻,然后我们几个商量好巡山时候这么说的!” “其实传闻还有一个,不过……”他看上去是想要做一个挠头的动作,可惜因为正被五花大绑着,他的手只是手指稍微动了动,“不过我想不起来了。” 柴溪:“……” 介于这一路上的经历,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小钻风什么都没想起来某种意义上遂了她的愿。 没想起来真是谢谢你啊。 “我说呢,”孙悟空大概是也想到了什么,面不改色地就顺着刚才的话题接了下去,“俺老孙刚才在那边也遇到了一个说着类似的话的小妖,是叫甚么‘小钻风’,我就变做了个‘总钻风’套他的话。” 接下来,他就把他到那三个老妖的窝里溜了一圈的经过说了个明白,总的来说,便是装作个小钻风混进了洞里去,虽被识破装进个宝瓶之中,却用当初菩萨所赐的脑后那三根救命的毫毛钻破了瓶底,还泄了瓶中的阴阳之气,这才得以脱身。 ……听上去果真有些困难。 柴溪沉默地听他说着他的所见,想象了一下孙悟空所描述的那样尸骸满布的景象,不由得也打了个寒颤,在心底念叨了句“阿弥陀佛”。 “悟空,这也即是说,”理所当然地,唐三藏神色间又多了几分忧虑,“你这番去不曾与妖怪赌斗么?” 孙悟空摇了摇头:“不曾,俺老孙不曾找到动手的时机就被他收进了瓶里去,出了瓶后,周遭又是小妖又是那三个老妖,我估摸着局势不利,干脆就找了个机会出了洞。” 他的话从另一个方面说明了以他的实力尚且不能与之相抗,更遑论这里的其他人了。 “这……” 唐三藏叹了口气:“这可如何保我过山?” “如何保不得,”果不其然,一向好胜心极其强烈的孙悟空听到这话就不乐意了,他抱着双臂不以为然道,“你们就姑且在这里且等着,待我和八戒去那里一趟,定然打得他们老老实实送咱们过山!” “哎,真不愧是大师兄——” 猪八戒话说到一半才发现不对劲,猛然愣住:“我、我?” “不是你还能是谁,”孙悟空皮笑肉不笑道,“呆子。” 猪八戒:“……哥啊,我能不能不去啊?” 现在他哭丧着脸的表情和小钻风相差无几了。 孙悟空:“你说呢?” 听了他的话,猪八戒沉默了几秒,无需孙悟空再回答什么,心不甘情不愿地扛上了自己的九齿钉钯,拖沓着脚步跟在了孙悟空后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不愧是风水轮流转,”突然响起的这个声音让柴溪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她回过头看着满面得意之色的小钻风,他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还被五花大绑的事实,转而嘲笑起了猪八戒,“现在嚣张不起来了吧?我跟你们说,我们家大王可是有着震天响的来头的,岂是你们对付得了的?” “不,风水还没转起来呢。” 这回还没等沙和尚出手,柴溪就先踢了他一脚,虽然由于个头所限只踢到了他大腿下方,力道却也掌握得不重不轻,正好是能让小钻风隐隐吃痛的程度。 “对了,我本来以为你们在这里待着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没想到他们连这么远的地方都巡到了。”孙悟空若有所思地回过头又扫了小钻风一眼,“沙僧,五行,你们也多注意着点儿,记得护好师父。” “当然。” 虽说跟着沙和尚那么应了,柴溪也觉得有点微妙,她转过头埋怨般地顺口问了小钻风一句,没指望他能老老实实地把情报全盘托出:“你们这些巡山的,巡逻的范围把山外这么远的距离都覆盖到了?” “什么?”小钻风看上去比他们还要惊讶的多,他不知是出于何种心理,像个正在交换秘密情报的卧底似的压低了声音,“……这是山外?” 柴溪:“……” 和小钻风离得远不了多少的沙和尚:“……” 一个路痴你巡什么山! “其实我本来都和他们说好了,让他们带着我点儿,”他哀怨地叹了口气,“结果不知不觉就全没妖影了,害得我一个人到处瞎转悠。这不嘛就转到这里来了,居然还正好撞上你们,说句实在话,这年头哪儿都不好混,得亏我命好点跟了我们当家的。唉,结果如今落了这么个下场,只能说是命中注定……” 眼瞅着他抱怨的方向往越来越奇怪的地方偏离,柴溪当机立断地打断了他:“所以也就是说,只有你一个往这边走了?” “嗯。” 小钻风一脸莫名其妙地点了点头,配上他那凶神恶煞的长相有种诡异的喜感。 那就没什么大问题了,除非那三个妖怪用个什么妖法探测一番……不然应该是不会被轻易发现的。想到这里,柴溪沉默地又瞅了小钻风一眼后捂上了眼睛,谁能想到真能有个“小妖”误打误撞地跑到这儿来。 虽然吊在嗓子眼的心稍微放下来点,可他们还不至于掉以轻心,沙和尚至始至终都在仔细观察着周遭乃至天空中的动向,生怕那三个他大师兄都对付不了的老妖之一从天边飞过来。而真打起来只能打打下手——如果不算上那两个咒语的话——的柴溪,也只能守在唐三藏旁边。后者正在撮土为香、合掌向天地不断祷祝着以求孙悟空和猪八戒的成功平安归来。 至于被绑在一边的小钻风,事到如今,孙悟空早先就已经惊动了那洞里的三个妖魔和众多小妖,就算是灭口也没有什么意义。他似乎也认识到了自己的处境,尽管瞧上去难免有点儿鬼鬼祟祟的不知在想什么,但到底是老实闭着嘴,连挣扎都不曾有过分毫。 时间就在这样紧张的氛围下分分秒秒地流逝而过,不知过去了多久,天边终于出现了一个身影驾着云而来。看那身形动作,柴溪一眼便认出了那是猪八戒,她下意识地往他身后看去,却什么都没看着。 奇怪,大圣呢? 抱有这样疑问的当然不止她一个,待得那身影更近了些,唐三藏也皱眉朝着空中望去,转头向旁边的沙和尚问道:“悟净啊,你可曾瞧到悟空?” “不曾,”沙和尚语气放沉了些,“师父你也不必太过担忧,大师兄本领神通,只身前去尚且没出什么事,那妖怪应该奈何他不得。” 哪料得等猪八戒降下云来,气喘吁吁地往他们这边跑了几步,就弯下了身子支着膝盖开了口。 “糟了糟了糟了!”他连叫三声,惊慌道,“哥让那妖魔吞下肚去了!” 第九十五回 随着猪八戒所说的话,柴溪的心猛地一揪,她感觉到一种心脏被人硬生生捏住、甚至于愈来愈收紧以至于窒息的绝望感。 如果是被吞进肚子里的话,那岂不是—— ……等等? 吞进肚子里? 随即反应过来后,她又觉得轻松了些。 “让那妖魔吞进肚里了?”柴溪重复了一句,虽然仍然忍不住担心,但从刚才那突然冒出的想法来看,从猪八戒口中听到这样的结果应该反而放下心来,“你亲眼看到的?” “那当然!” 猪八戒用力点头,惊慌的神情几乎让他的五官拧作了一团,再次开口的时候,他连话都有点说不利索了,甚至还带着哭腔:“俺老猪瞧得真真切切,师兄让那狮怪只一口就给吞到肚里去了。他本和师兄战得不分胜负,我一赶上就显出败势来,我正要接着追上,那狮怪张口就想要吃我,亏得我躲进旁边的草丛里才躲得一劫。” “可惜了师兄,”他懊丧地摇摇头,“哥他也真是,明知要来吃他却反而不走,这一口吞在肚里,今日还是个和尚,明日——” “哎。” 柴溪听不下去,故意提高了声音打断他。她看到唐三藏面如土色、已经有摇摇欲坠之势,估计是腿脚已几近发软,捶胸顿足地嚷着诸如“徒弟啊”、“今日怎死于此怪之手”之类的话,沙和尚搀着他,表情难以言喻。 “听你这么说,那——”她正想说“那大圣应该反而没事吧”,忽然将这个还未出口的念头又咽回了肚里,方才的惊慌消失了不少,以至于她不会由于过度的情感作用而有所动摇,也正是因为如此,尽管柴溪不清楚自己的奇怪感觉到底从何而来,还算是相信自己直觉的她依旧是顺从了这股感觉而做出了行动,“……那现在应该怎么办呢?” 她问出这话的语调实在是有点异样,但其他人似乎都认为这是因为她太过悲伤而导致的。 “把这些个行李拿过来,”猪八戒憋了半天,破罐破摔似的说,“我们几个分了罢。” “二哥,怎个分的?” 这回开口的是沙悟净,他倒不像是起了什么疑心,只是单纯在质疑猪八戒这句话罢了。 “分了分了,分了散伙。你还往那流沙河,我回高老庄看看我浑家,”他没好气地答道,“将白马卖了换几个钱给师父做路上盘缠。既然俺老猪还要端的更顺路些,就由我来送师父回去吧。” “你倒是一反常态,”柴溪不冷不淡地道,“勤快得紧。” “怎么着也是师徒一场,我承蒙师父照顾这么久,怎么可能能说走就真的走。”猪八戒哼哼了一声,晃了晃他的耳朵,心有余悸似的又往他从狮驼洞回来的那个方向瞅了一眼,“不管怎么说也是要把师父给送回去的。” 这下上下打量猪八戒的就不只柴溪一个人了,沙和尚好像也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而唐三藏则是处于一种很微妙的状态之中,几番张了张口都没说出什么话来。 “这么看着俺老猪做什么,”猪八戒仿佛还浑然未觉,不满道,“有什么分不得伙的?” “你是谁?” 最后,沙和尚问道:“我二哥呢?” 猪八戒愣了愣,几秒种后,一个绝对不可能出现在猪八戒脸上的表情浮现了出来。他显然也是懒得再装下去,这会儿被戳穿后,干脆就直接剥开了面具。他哈哈大笑了几声,五官渐渐发生了变化,连着身条都抽高了不少。 “这种问题就不用问了,”他活动了一下脖子,那不能更具有特点的五官和长相让柴溪立刻就认出了他的身份,“反正,你们一会儿就可以见到他了。” ——金翅大鹏雕。 她预想中最坏的局面终于出现了。 柴溪动作敏捷地拉过了被沙和尚飞快推过来的唐三藏,再这么紧急的局势下也顾不上控制力道,只是一味地将他拉扯着往远离金翅大鹏雕的方向跑过去——尽管她自己也知道这么做压根没有什么用场。就算忽略掉唐三藏为肉身这个阻碍而让她可以纵云逃跑,柴溪觉得以自己的速度也绝对不可能逃掉。 倒不如站在那里“等死”还比较实际些。 这个念头只在她脑中停留了连一秒都不到的时间,但柴溪还是迟疑了一下,真的停住了脚步。 逃是逃不掉了,那么—— 她死死地咬着牙,一手依然扯着唐三藏的袈裟,另一手要探向腰间的鞭子,在碰到鞭柄的一刹便如触碰到烫手山芋似的缩了回去。她用鞭子的技巧虽然早已纯熟,可还万万不到能在实力比孙悟空还要远远高出一大截的金翅大鹏雕的面前使用的地步,要是真用了出来,估计反而是自己给自己跟头绊。 沙和尚死死握着他的降妖宝杖向着金翅大鹏雕发起了攻击,而对方只是漫不经心地一挡就将那力道挡了个严严实实,连颤都没颤一下。柴溪下意识又后退了一步,来回瞥了瞥周围的地形,发现实在是没有什么适合藏身的地方。武器的撞击声不断响起,她看得出来沙僧已经有点精疲力竭,彻底支持不住只是时间问题。 柴溪心一横。 她松开了那只攥着袈裟和唐三藏手臂的手,深吸一口气,使劲往后推了唐三藏一把,就在惊慌失措、险些腿软得要站不住的唐三藏踉踉跄跄地倒退几步,跌坐在离这里几米远外的地方时,那边传来了沙和尚重重倒地的声音。 “……” 柴溪意识到自己正在难以自制地发抖,这种面临极其强大的敌人时所特有的无能为力的恐惧感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使得她手指抖得都压根没办法自如地活动。 “我知道你,”金翅大鹏雕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以一种猫戏耍耗子般的语调说道,他甚至连正眼都没看柴溪一眼,“不过,也就尔尔罢了。” “……所以呢?” 越是心急,动作便越是僵硬,为了拖延时间,柴溪不得不分出心思来反过来利用他的心态随便扯点别的什么,然而话一出口也让她自己冷静了些。她扯了扯嘴角:“我是个什么货色,我自己再清楚不过,还不用你来再告诉我一遍。” 她左手捏诀,飞快地念出了那不知在心中默念了多少遍的真言。 与那日不同的是,今日她需要以命相搏。 柴溪后背发麻地听到那“刀刃”似是与金属擦过的尖锐声响,她确信以自己的准头决不会波及瞄准范围之外的事物——比如远在金翅大鹏雕身后的沙和尚,也不知他现在是否已经丧失了意识。 “连搔痒都算不上。” 这嗤笑般的声音响起的一瞬,柴溪睁大了眼睛,直直地往右边闪去。与此同时,她觉得自己就像是失去了整个左手似的,左手手腕处蔓延出一股麻木的疼痛,然后才是从那里往下传来的、来自于手指上的尖锐刺痛。 还好及时躲开了。 冷汗从她手心沁出,柴溪知道如果她再稍微晚上个半秒,她现在就连这痛苦都感受不到了,等待她的就只有身首异处的结局。 下一秒,她忽然浑身一僵。 喉头涌上腥甜的味道,柴溪下意识地低头看去,见到的景象足以成为她下半辈子的梦魇。 ……果然,还是没躲掉。 双腿已经失去支撑着身体的力气,鲜血不断从腹部上被开出的那个洞中涌出来,她甚至不敢去用手碰触确认那伤口,生怕那会使她失去再死撑着意识的勇气。身下的土地被红色的液体浸染,她咳嗽了几声,有点怀疑血液是不是已经呛进了气管里,不知是不是因为失血过多,满脑子只剩下些胡乱的想法。 金翅大鹏雕从她身旁走过去,她想要伸手去抓他,身体却违背了她的意愿、压根不听她的指挥。 好冷…… 眼前有黑暗压过来,柴溪努力撑起沉重的眼皮,不想让自己滑到深渊里去。 有什么办法,有什么办法能够—— 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浮在水面上的稻草妄图借此获救,她也隐约从记忆深处翻出了点什么。不知道尝试了多少次,她才终于勉强成功控制了自己的身体,一点点地将还能活动的右手手指向下挪动,触碰到了某样同样被血浸泡得湿润却和她的体温相较起来温暖许多的东西。 是说什么来着? 她的意识渐渐模糊起来,尽管如此,对于“死在这里”这个想法的不甘心还是让她努力思索着。迟来的疼痛已经算不得什么,她的全部挣扎都放在了脑海中那唯一一个想法上,想要回忆得起那封信上所写的内容。 ……想起来了。 一共三下。 柴溪嘴唇动了动,无声地喃喃道。 光是挪动手指就耗费了她仅剩的全部力气,她终于闭上了眼睛,朦胧中,她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自己曾经朝思暮想的某个地方。和她所经历过的一切相比,那里对她而言不过是平凡的生活,平凡而普通,温馨而可贵。 ……然而她知道没有。 但她好像确实是来到了与之前不同的地方,她没办法睁开眼睛。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刹那,柴溪听到了某个懒洋洋的声音。 [啊?怎么又是你啊?] 第九十六回 她似乎做了一个挺长的梦。 梦境由黑白二色到像是被人为地染上原有的各式颜色,身处其中而不知时间流逝的柴溪也隐隐约约地产生了一种迟钝又复杂的感觉。她的意识被拖拽着沉在了水底的最深处,任凭如何挣扎也始终无法浮上来透一口气,这种重压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慢慢减弱,让柴溪得以窥见一丝光明。 ……诶? 她意识到了自己正在从沉睡中清醒的事实,与此同时,那团关于朦胧得让人无法说清到底是在述说些什么的梦境的记忆也以快得惊人的速度从她脑海中褪去。不知是不是因为长时间的昏睡,她的大脑都变得有些木然了起来,柴溪能感觉到自己的眼皮动了动,但是要真正醒来好像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这是在哪里? 柴溪一开始想不起来自己在陷入一片黑暗之前到底做了些什么,只能肯定眼下的状况实在非同一般。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感情冒了出来,但她一时半会儿还没法分辨出那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感到的遗憾与失落。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来着? 几分钟后,她的头脑终于开始重新运作,她先是想起了一阵强烈的疼痛,然后记忆如潮水般地涌现而出。不可思议的是,与当时的感觉相比,现在简直舒适得不可思议。柴溪忽然有了一种久违了的即视感,她手指所触的触感虽然称不上多么的顺滑,但也能感觉得出是很柔和绵软的布料。 是有谁救了她吧。 思及至此,柴溪想起昏迷前自己所做的一切,心里对救了她的人选大概也有了底。 那么,她昏过去前听到的就是…… 她动了动手指,摸到了盖在身上的被子,尽管身体还有些使不上力气,勉强做点小动作还是可以的。自己的身体状况自己再清楚不过,她身上的伤应该已经被那位——或者别人——给治好了,接下来应该只是休养然后慢慢调整身体状况就可以了,只不过不知道,在那之后到底过去了多长时间? 问题一个接一个地冒了出来,柴溪费力地撑开了沉重的双眼,觉得脑后一阵阵闷痛。隐约猜到了个中缘由,她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注视着床铺上方半晌,她慢慢从记忆深处翻出了这个地方。 还是这间房啊。 记忆偏偏在这种地方清晰无比,柴溪轻轻叹了口气,随即因为一丝神经抽痛似的刺痛皱了皱眉。她不顾接连涌出的疲乏感,撑起身体从床上坐了起来。 ——这么做反而感觉好多了。 柴溪再次确定那无力感和疲惫压根就是心理作用——或者说是更深层面上的,身体上的伤已经完全恢复了,她甚至推翻了自己刚才的想法,她觉得自己或许连接着静养都不需要。不管怎么说,受了重伤以后跑到这里都够打搅别人了,要是接着还叨扰下去……对方恐怕是真的不在意,不然也不会将那样东西交给她,但是她自己心里根本不可能过意得去。 身体还有些发软,她恐怕没办法立刻就站起来,正在这么想着的时候,“吱呀”一声,有人推开了这间房的房门。 是熟悉的面孔。 那人似乎没想到她这时已经醒来了,就那么愣愣地瞪着她,连推开门的动作都滞住了好一会儿。两人一时间都有些尴尬,柴溪努力在她那总觉得没有之前那么灵光的脑袋里仔细搜寻着他的名字,为难地发现自己好像把名字搞混了。 “……清风?” 几分钟后,柴溪试探地问道,从对方的表情来看,姑且应该是猜对了。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方才开了口:“姑娘身体可还有哪里不适?” 柴溪摇了摇头,上次来到这里后发生的事情可不太愉快,虽说镇元子到最后并未有多在意、甚至还送了她那两样东西,但对于清风,她还是生出了些愧疚的。她攥了攥衣角,到了这时才发现自己身上依然是仍然是原来的那身衣服——倒不是说放心了之类,奇怪的是连之前腹部被穿透时的破损也仿佛从未出现过似的,兴许是一并补好了。 但是伤又是怎么治的? 她决定想不明白的问题先放放,至少等见到镇元子再说……现在问清风,清风恐怕也不甚了了。 “没有,”柴溪有点勉强地扯了扯嘴角,扯出一个笑容,但确实是由衷感激地说道,“这些日子实在是太麻烦你们了。” 她不确定自己到底睡了多久,不过凭直觉来说,一个礼拜是绝对有的。 “哪里麻烦。” 清风客套似的说道,可是当然,柴溪也听得出来,他也不完全是在只假寒暄似的随口说说。只能说是这么久以来——又亦或是由于那时候发生的事的影像,他变了不少。 “那,”他又上下打量了柴溪两眼,像是在确认她是否真的身体无恙似的,然后才转过身又拉住了门闩,“我先去通报师父一声,姑娘请就在这里稍等吧,在师父来之前,还请姑娘别随意走动。” 她点点头,领了对方的好意。 门被重新合上后,柴溪轻轻靠在床柱上,视线不自觉地瞥到了前方的圆桌和椅子上,想起上次在这个房间里发生的事。经过的时间明明和五百年相比不过是弹指一挥间,如今却恍若隔世。 她忽然倒吸一口凉气。 紧接着,猛然吊起来的心就那么直直地悬在那里,她很快明白了一开始那失落感究竟是从何而来,连带着对自己为什么会昏迷这么久也明白了大半。然而,她却很轻易地就接受了这个事实,或者说,在决定要那么做之前就有所觉悟了。 ——她压根就是抱着那样的觉悟才负隅顽抗的。 柴溪低下头,看着自己伸展开的手掌掌心,不自觉地想要伸手抓住什么东西,但理所当然地,除了空气之外她什么都触摸不到。与先前那次不同,这一次她甚至都没有伤心这种情绪,也不知到底是幸事还是坏事。 缘分到底算尽还是未尽呢? 迷茫之间,她听见门外有几乎悄不可闻的脚步声传来,凭那声音她只听得出来有一个人,但当门又一次被推开时,柴溪发现她错了。眼前出现的是那位熟悉的长须道士,而他身后的就是去而复返的清风,后者看上去似乎在后悔也许不应该跟来。 与因此而竭力降低着自己存在感的清风不同,有人——这么说恐怕不太合适——偏偏在这个时候冒了出来,努力刷着存在感。 [哎呀,原来你醒过来了啊。] 这声音一听就知道是谁,更何况在场的压根就没别人了。 [既然这样,那我就——啊,你已经知道了么?] 等等,他在和谁说话? 联想到之前的那些经历,柴溪也隐约猜到一点什么……不过听万寿山那语气,对方应该也不是站在对立面的人,更何况,现在不是过于在意这些的时候,她也不担心自己在五庄观待着会有什么不测。 她胳膊用了点力将自己从床上站起来,双腿意料之中有些打晃地站不住,柴溪抢在他们手搀到自己前双膝触地,闭了闭眼睛开口道:“谢谢大仙救命之恩。” “哪里,”看到她这副表现,镇元子的手伸到一半便停在那里,他转而拂了一把拂尘,“贫道在将那玉佩转交与你之时,便以想到会有如今的境地。取经之路煞是凶险,只是见你当时的样子,想必对此一定有所预料但仍执意前去,贫道再多说也并无益处。” 他话题忽地一转:“如若贫道没有猜错,你应当是遇上了那迦楼罗鸟吧。” 柴溪愣了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那就是在指金翅大鹏雕,她轻声道“是”,然后看到镇元子复又伸到她面前示意她请起的手。想想是对方救了自己的命,也不愿拂了好意,她还是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微微借力,有点艰难地站了起来。 旁边的清风早已将椅子拉开,她僵硬地坐下,反而有些不太适应。 镇元子向着清风点了点头,柴溪看来也不知后者明白了什么就径直向门外跑去。而镇元子则是在她对面坐下,一副任她问什么都会如实解答的样子。 既然这样的话…… “大仙,”柴溪索性直接单刀直入主题,“不知我在您这里叨扰多久了?” “满打满算不过一个星期,”就这一点而言果然在她意料之内,而镇元子又接着道,“你身上的伤早无大碍,昏睡这么久恐怕是心魔所致。只是,你自己应该也感觉得出来,就现在的状况,还须静养个两三天。情况贫道也大致了解了,在你昏睡期间,那迦楼罗鸟和他那两个兄弟都已被收服,你大可不必担心。” ……果然不愧是大仙。 柴溪无意识地移开了目光,发觉对方竟然如此轻易就看出了自己心里所想之事、还用三言两语就说了出来。 她忽然又想起了那个人参果形状的玉佩。 其实即便那时身受重伤,现在想起来,她也回忆得起那时候手指所触的裂纹,想必在到达万寿山上时那玉佩就已然碎裂。柴溪忽然有些感慨,又惭愧得无言以对。 “多谢大仙了。” 半晌后,她还是只能如此喃喃出声。 “这句话,你方才已经说过一遍了。” 镇元子看起来倒不甚在意,他转而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仿佛在侧耳倾听着什么似的。即便柴溪自认听力过人,却也什么都没听到,只能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不知发生了什么。 “恰巧贫道这里有贵客相访,”他道,“不知柴姑娘可愿见上一见?” 柴溪一开始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细细一想,却也发现了不同之处。 称呼变了啊。 她莫名地放下心来。 “自然是要见上一见的。”她猜到那人身份,笑道。 话音落下不久,门口便踏进一人。 那人面容清俊,可与她想象中不同,竟是作书生打扮,乍一眼看上去与寻常士子无二,然而仔细一瞧便看得出其气场的不同。如若他不笑,那气质真的是温润如水;可他嘴角的笑容,偏偏带了一分不羁。她突然明白为什么女儿国国王会做出那般情态了。 “在下束哲,见过柴姑娘。” 第九十七回 果然。 柴溪想起她自己做过的事,又看他玩笑般地行了一礼,心里一慌,这就想要把椅子往后推开站起来,偏偏因为刚才已经费了不少劲而现在根本无法如愿地使力站起身。如此一来,她也只好无措地点点头,不知该把手往哪里放。 “柴姑娘也不必如此慌张,”据称是束哲的那人如是说道,他与镇元子对视了一眼,神情间也依然是让柴溪有点捉摸不定的感觉,而镇元子捋了捋自己的胡子,脸上好似也现出了几分笑意,“在下没有恶意——当然,这点,柴姑娘应该还是有所怀疑的。这也怪在下,当时没有把话说清楚,柴姑娘那么做也是理所应当。” ……啊。 他不说还好,一说就等于是把柴溪收下他锦囊又把它挂在树枝上的事情端到了明面上,虽然在场的这其余两个人并不会因此介意多少,但柴溪自己偏偏觉得当初的疑心尽管在那种情况下是必要的,拂了别人好意这一点……随便换个别的什么人都会招致对方的恶感吧? 偏偏这位叫束哲的还真没有对此表现出半点不满的意思。 而偏巧在这时,从门外跑进一个柴溪不认识的道童来,急匆匆地向镇元子耳语了些什么。尽管他声音放得很低,可凭在场几人的耳力也都能听得到,只是镇元子也不避讳。那事事实上也与柴溪毫无关系,她索性也就装作没听到。 “观里还有些事等贫道去处理,”他道,多少显得有些意味深长的眼神让柴溪不得不对束哲之后可能要说的话有所多想,镇元子倒是一派轻松的样子,“那就恕贫道失陪了,二位先慢聊。” 然后他就……真走了。 柴溪直直地瞪着镇元子离去的门口,总觉得他不走还好,一走就更显得这房内尴尬得难以复加。她无意识地用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还在思索该怎么打破这片沉默、用什么话来开场时,突然听到站在边上的人长出一口气,用一种与他外在形象不怎么相符的架势坐了下来。 柴溪:“……” “哎呀,”他这么抱怨似的感叹了一声,拿起茶壶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他走了实在是太好了。跟你说实话,他待在这里我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压力真的是太大了,我在这道观里这几天都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 看着束哲的样子,她仿佛有种他们几人当初逗留五庄观时镇元子那和善的表现都是假象般的错觉。 不对啊! 然而不得不说,束哲这样的表现确实是一下子拉近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方才的紧张已经悄然无踪,柴溪诧异地开口道:“束公子所言为何?” 她说出这个称呼的同时,束哲立刻摆了摆手:“跟我还那么客气做什么,柴姑娘可能感受不到,毕竟你与他也不过相处数日,更何况……算了,反正啊,他这人要是与他多相处个十年半载,那真是妥妥地让人受不了。比如说啊,我上次——” ……她忽然有点后悔自己问了那句话。 柴溪一脸茫然地听着束哲倒足了关于镇元子的苦水,也不知那诸多细节到底是真的发生还是当时他自己脑补的。不过无论如何有一点总是肯定的,别说是在西梁女国时从女儿国国王口中听说的束哲的形象了,就是刚才他刚进门时表现出的样子,她都怀疑是不是与现在这个大吐苦水的人是一个人。 “这次我不过是偶然路过了万寿山,”他刻意咬重了“偶然”二字的发音,“然后从他口中听闻你居然到了这里,所以才在这多逗留了几日。” 眼见话题终于回到正轨上,柴溪眨眨眼睛:“束公子——呃,你听说过我?” 她还记得女儿国国王说是整整一年前才见到他的,而当时的一年以前,他们离西梁女国还远得很,兴许还在平顶山那块儿地界呢。 而束哲为什么会知道她没有收下锦囊,却把它挂在了树枝上呢? 难道是说他有某种手段可以探知得到? 啊,对了。 随着对当时在西梁女国发生的事情的回忆,柴溪也想起当时女儿国国王托她捎带的话,她注视着此时此刻正坐在自己对面的束哲,硬是不知道貌美如若天仙的女王到底是怎么就看上他了。 “那当然,”束哲笑得有点狡黠,“怎么可能没听说过,有些事情可是传得很远的呢。” 柴溪:“……” 她比之前还要后悔,究竟为什么要问出来这个问题? 而且看着对方脸上现在的表情,再想到束哲与镇元子熟识已久,柴溪突然之间就有种想要把他头按在桌子上的冲动。 幸好她控制住了自己。 “好吧,事实上,”柴溪深吸一口气,试图转移话题,“有人托我向你捎带一句话,她在我临走之前跟我说,让我要是有一天能够见到你,希望我代她向你问好。” 听到她这句话,束哲的表情也总算正经起来。他难得地沉默下来,将茶杯里的茶水一饮而尽,仿佛这是杯足够麻痹人神经的烈酒似的。柴溪安静地注视着他,心情也极为复杂,她不知道束哲对女儿国国王到底是怎样看待的,然而作为同样在某种意义上求而不得的人,她能体会到女王对束哲的感情。 尽管自己在心里腹诽、不明白女王究竟是因为什么才对束哲……不过她也明白,感情这东西有时候总是说来就来的,没准哪一个瞬间就“啪嚓”一声擦出了火花。更何况,虽然她总觉得束哲有点靠不住,但是人家也没什么硬伤,就当初他的所作所为而言,有能力还热心……脸也长得不错,而且,那可是在女儿国。 这么一说突然觉得有的解释了。 “这样啊。” 最后,束哲停下了将茶杯在桌上转来转去的动作,他左胳膊肘支在木质的桌面上,右手手指还搭在茶杯的杯沿上。坐姿虽显随意,可与刚才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良久,他忽然抬头冲着柴溪一笑:“有些人,天生注定是要漂泊的;于他们而言,他们天生就找不到可以落脚的地方,即便真的找到了,能不能留得住还是个问题。” 他确实是在笑着的,柴溪却分明从那笑容里看出了几分落寞之感,不由得怀疑起他所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符合他自己内心的想法。 然而不论是真是假,别人的想法她总是没有理由和余地去置喙的。 “既是如此,那话我也算是带到了。”受束哲的影响,她也不自觉地拿起了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万寿山本就是座灵气满溢的山,而镇元子作为一介大仙,这里的茶叶也自然是上好的,“既然逗留到了我醒来之后,我想,难不成束公子有话想要对我说?” 她总觉得有些别扭,最后还是用上了敬称。 “没有。” 束哲非常干脆地说道,他甚至还露出了一个笑容。 “只是想看一眼你究竟是个什么人物罢了。” 柴溪不知道那种近似于同情的情绪是怎么消失的,正如同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压抑下来把他的脸按在他不停转来转去的那个茶杯上的冲动的。 这、这人好让人火大! 她的心里不由自主地浮现了一个想法:其实与束哲所说的不同,真正辛苦的是与他已经结识了数年甚至可能数十年数百年的镇元大仙了吧? “开玩笑的,”看着柴溪脸上的表情,他又沉吟片刻,终于正色说道,“其实是有东西想要交给你。” 说着,他只是将手在虚空中抓了抓,柴溪眨眨眼,正不知他在做些什么把戏,忽然看到他手中确乎是多了什么东西。而当束哲将手掌在她面前摊开时,这个问题便有了答案,尽管时日已久、也只见过一面,柴溪依然能一眼就将其认出。 绸缎上面的图案纹路也完美符合了她的记忆,答案无它,这可不正是那就是那日她从女儿国国王那儿拿到的锦囊? 她下意识地看了束哲一眼,对上了他示意她赶快拿去的眼神,这才将其拿起。手中的触感提醒着她这里面依然只有薄薄的一页纸,这让柴溪诧异万分。 “我依然是那句话,等到恰当的时机便可将其打开。”束哲道,“至于什么时候才是恰当的时机,你到时自然就知道了。” 柴溪沉默着,握紧了手里的锦囊,与那时不同,她可以肯定的是,对方绝无加害自己的意思——得知他与镇元子本就相识时这种感觉尤甚。 “我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束公子,”她实在是过于不解,“你我今日之前素未谋面,为何要帮我帮到这个份上?如果只是单纯因为你听闻过的那些真真假假的传言,或者是因为我们经过此地时曾与大仙相交,又何至于此?” “宿命。” 他的笑容中竟带了点高深莫测的感觉,然后,他又话锋一转:“不过,也曾有人托我若是见到你了便多关照些,至于那人是谁,我还不能告诉你。” 这…… 柴溪还未来得及开口,束哲便从椅子上站起身,侧身向她开口道:“据我感觉,从今日起两日之内,你身体应该就可以恢复得差不多了。到时你便可以去寻你想见的家伙了,不过,按照你的速度,恐怕要追上得好一阵时间。” 看上去,他甚至笑得很是幸灾乐祸。 “祝你好运。” 柴溪:“……” 第九十八回 三日后,身体状况已经恢复良好的柴溪告别了镇元子等人,正式准备从万寿山五庄观出发。 束哲早在她醒来的当天就从这里告辞,说是自己要做的事都已经做完,这下可以自在地逍遥一下再去探望他那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的好徒儿了。虽然不知道他口中的“徒儿”是谁,柴溪由衷地在心里为那位不知名的英勇人士点了一百根蜡烛。 ——拜这种人为师,真是辛苦你了! 当然,如果束哲的弟子和他也是一个画风的那就另当别论了。 尽管她一再推脱,镇元子还是吩咐手下的徒子徒孙给她塞了不少干粮,就这一点而言,实在是非常地让人感动。当然,同时—— [希望这真的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你了,]万寿山懒洋洋地说道,[祝你好运。] ……她竟然分不清楚这到底是单纯的嫌弃还是其中真的夹杂了部分希望她能一路平安的祝福。 索性就当后者来看吧。 只不过,最后那句话让柴溪又想起了束哲,一瞬间又有点怒火上头。 那天她和束哲兀长的谈话期间,之前还插话的万寿山反而一句话都没说,这让柴溪事后觉得有点新奇。后来询问他才知道,原来在束哲过来之前就已经警告过他不要随便插话,不然以他的性格,偏偏还是在两个都能听见他的话的人的面前,估计还真可能忍不住。 “承蒙吉言,”柴溪叹了口气,道,“我会尽量的。” 她并没有急着直接纵云离开,而是慢慢走在他们当初离开五庄观时所走的那条道路上,上次走过这里已经是数年前,记忆却鲜明得仿佛从未退却,反观其余的某些记忆,明明距今也没有多长时间,于柴溪而言倒像是已经过去了一万年似的。 明明到现在也就只活了五百多年罢了。 这样想着,她踢了一脚挡在她脚边的一个小石块,这随即招来了万寿山不满的声音。柴溪认为这不是自己的错觉——这才不过数年,他倒变得比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小气得多了,也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现在的心情极为矛盾,一方面,她极其想要见到与其已经分别如此之久的……另一方面,真正支持着她这种冲动的情感,她已经找不到其究竟安放在何处了。 就这么一步一步走下山后,柴溪叹了口气,她转过身,从这里隐约还能看到那座颇有股仙气的道观。临出门前,她还专门又看了一眼那棵被大圣几棍子乱打结果打得满地狼藉、后来又被菩萨救活后用来开了人参果会的人参树,心中因时过境迁、物是人非而产生的五味陈杂之感又要几乎将她淹没。 “我走了,再见。” 柴溪轻声说道,也不知自己究竟是说给谁听——甚至仅仅只是说给她自己听的,因为她已经很清楚了,如今这一去即将要面临的都是什么,尽管她本应已然不会因此而有太大的触动,心里的胆怯却还是难以避免的。 在她重新向前方转过身时,忽然听到身后也传来了一句。 [再见。] 她一愣,随即唇角牵起一个笑容,心情复杂地点了点头。柴溪一手叉腰,另一手在额前手搭凉棚望向了西边的方向,太阳才从东边升起还过没多久,阳光从身后照过来,给人一种此时此刻希望正在洋溢着的感觉。 ……尽管,事实并非如此。 相对积极的心态是逐渐被兀长的纵云飞行的过程所逐渐磨灭掉的。 就如束哲所说的那样,尽管她已经从大圣以及猪八戒沙和尚他们那里学到并完全掌握了纵云的法术,可因为之前几乎没怎么练习、完全是个生手,再加上法力还远远不到家的原因,速度完全提不上去。 别说像孙悟空那样一个跟头就能翻十万八千里了,她这么飞了好一会儿才飞出一百里出头。 当然,和原先跟着唐长老他们在取经路上完全徒步行走相比还是快多了…… 从昏睡中醒来的第二天,她也曾厚着脸皮问过镇元子有没有可能将她哪儿来的送回哪儿去。 可惜的是,对方一脸遗憾地证实数年前所制的那枚玉佩在她刚刚到达后就确实已经碎裂,纵然是他也无法做到直接将她送回到狮驼岭的程度,之前玉佩上所施加的法术又与这完全不同……因此,想要轻易回到狮驼岭的方法几乎没有。镇元子倒是也提议由他来送,因为他的速度别说是柴溪了,连孙悟空也不遑多让。不过,她怎么可能答应。 柴溪坐在云头上,她飞得不算太高,虽然和至今见过的那些神仙一样不怕被凡人看见,但她为了自己方便还是隐去了身形。地面上的景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后掠去,相同的景色她早在以前坐在大圣的筋斗云上时就看厌了,她越发觉得时间过得漫长而乏味。 现在想想,当初还心情愉悦又觉得时间过得很快的缘由,也只是因为大圣就在身边的原因吧。 入夜时分,她念动咒语,让小小的光团在手心里升起,当然,要依靠这个辨认方向难得可不是一丁半点,她只不过想用这个来给自己一点自己不是孤身一个人的安慰罢了。柴溪原本的方向感不是太好,然而跟着唐长老他们这么些年走下来,又有了之前的浸染,现在想要辨别方向是件再轻易不过的小事,更别提她还可以不时对照着北极星确定自己是否正朝着正确方向前进。 如此连着赶了三天三夜,柴溪终于感觉到了困倦,她以前的作息习惯还是相当规律的,如今耗着法力又接连三日未眠还能打起精神,还是因为前些天连着睡足了一个星期。那时候,在最初的强烈疲惫感过去之后,她又休息了几天,觉得自己精神足得有点可怕。 于是,在这天的正午时分,她在一座城镇里落了脚。 从这里经过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柴溪走在大街上寻摸了半晌,最后决定在街角一家小客栈里住下。习惯了和唐长老他们一起借宿之后,忽然一个人自己入住客栈——甚至想想,这还是她五百多年来的第一次——还真有点新奇。幸好在五庄观的时候不仅被塞了干粮还被塞了盘缠,在唐三藏的影响下,后者本来柴溪是死活不收的,偏偏镇元子就是用这样的理由将她说服了。 虽然现在的年代不早不晚,风气也较为开放,但她自己一个人出门在外,纵使有法术傍身,总还是会被其他人避嫌。她也无法像与唐长老和大圣他们一起那样以求取真经的名义借宿,别的不说,她一名甚至都未落发的女性,说要西行求取真经谁信啊? 平时倒是可以像以前有时那样以天为被以地为床,但那还是等她弄到铺盖以后再说吧。 ——镇元子像是刻意不让她往这个方面去考虑似的,执意塞了远远足够的盘缠,也不知他一个久居深山的道士到底是从哪里弄到的。柴溪自觉根本用不了那么多,偷偷把其中的一半留在了床底下,就看他们什么时候能发现了。 入住过程很顺利,当柴溪走进楼上左转第二间客房并插上门后,她伸了一个懒腰就想要先睡上一觉,可惜,还没等她抖擞抖擞被子,房门外就想起了敲门声。 柴溪:“……” “谁啊?” 她只是开口问了一声,没有去开门的打算。 “是我,”光从声音就能听出对方讨好似的笑意,“那个,我是想问问客官您有没有什么需要的,我们好给您准备。” “没有,”柴溪干脆利落地回答道,“你可以走了。” “别介啊。” 对方也压根没有要走的意思:“我们这儿可是十村八店都满口称赞的客栈,伺候客人的质量那是真的没的说。客官您要是不信,随我亲眼来看看便是。”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会是家黑店吧? 虽然就算是黑店她也不怕,不过…… 这店小二真挺烦人的,而且,好像她不开门就真没有要走的意思了。 柴溪皱着眉头,正打算开门斥责他两句,这才刚把门闩拆下、打开了一条门缝,她的动作就蓦然僵住,并试图重新把门死死地合上。 “别介啊,”对方笑眯眯地又重复了一遍,全然陌生的脸庞上却洋溢着似曾相识又令人心生厌恶的表情,柴溪严重怀疑他骗自己开门单纯只是出于恶趣味,“没想到第一眼就把我人出来了啊。” 这家伙明明就是自己故意露出破绽的。 双方僵持不下,柴溪也知道自己这方完全出于劣势,索性认命地放开手后退几步,警惕地看着站在自己对面的家伙。 “说吧,你到底想怎么样?” 她眯着眼睛,语气厌恶地质问道。 “六耳猕猴。” 第九十九回 “如果我说我什么都没想做呢?” 柴溪死死地盯着他,哪怕对方除了抵着门以外真的什么都没做,可以的话,她真的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这家伙了。在“小雷音寺”发生的事情之后,她本就对自己产生了一种厌恶感——重新想起某个家伙时就更甚,偏偏他现在还真好意思出现在这里。 而且她也不明白他来这里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专程来嘲笑她? 站在她面前的六耳猕猴顶着一张店小二的脸,脸上自她开门之时就带着的笑容乍看还流露着谄媚与讨好之意,现在仔细看去却多少显得有点讽刺的意味在其中。柴溪下意识往他身后瞄了两眼,随即意识到自己这么做压根就没有必要。 越过他逃跑根本不可能,正面杠……又杠不过,而这客栈里估计也就她一个还能在这方面有点武力值的了。 从理智上来说,她现在应该只能放他进来,然而—— 她是真的不想这么做。 “你大可以放心。” 六耳猕猴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看得让人格外想要打人,不,打猴:“我是真的没有什么所图,如果你不放心的话,我就这么走了也可以啊。” 话虽这么说,他却没有一点儿要动身的意思,全然只是在耍嘴皮子罢了。 “假使你说的是真的,”柴溪觉得自己跟他这么纠缠下去简直就是在废话,可她偏偏还没有办法脱身,她不由自主地想,早知道这家伙会出现,就真的厚着脸皮麻烦镇元子来把自己送一下好了……要是那样六耳猕猴绝对就不会露面了,她可以这么肯定,“那你还出来做什么?” “散散步。” 六耳猕猴诚恳地说道。 柴溪:“……” 那还真是巧啊居然能散步到客栈来! 无意识之间,她的手已经掐在了腰间的鞭柄上。柴溪本来有偷偷把这个也留在五庄观的打算,但一来没了这个多少有点太明显,二来,她毕竟也是一个人上路,手上有个武器总是好的——虽然真遇上六耳猕猴这种对手就只有认栽的份儿了。 “那就请阁下再散步回去吧,”柴溪的声音已经几近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了,“既然能散步到这里来,想必阁下家离这里也不远吧。” “嗯……让我算算,”六耳猕猴说着就数了数手指,然而那样子一看就只不过是装的,他心不在焉道,“也就几万里吧。” 柴溪:“……” 她受够了! 谁来把这个家伙赶走! 就在她这么想着的下一秒,楼梯上传来了有人上楼的声音,柴溪一瞬间真的以为老天是在帮她,然而当那人走近时,她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那个看上去年纪约莫也就十六七的男孩穿着和六耳猕猴一样的衣服,不过,这应该是货真价实的店小二。 他满面狐疑地打量着柴溪和六耳猕猴——表面上还是个穿着店小二衣服的正常人——来回看了半天,眼神终于停留在了六耳猕猴的身上,柴溪下意识松了口气,但是紧接着,她的心又悬了起来。 ……她怎么就忘了,六耳猕猴比大圣可还要不择手段多了,他应该也不会在乎在这里大闹一场的。要是真让店小二识破了,那对方的小命没准儿还真就保不了了! “你是谁,”柴溪还没拿好主意,店小二到底是已经开口了,“我怎么从来没有没见过你?” 六耳猕猴:“新来的。” “不可能。” 店小二断然说道:“我们店小,有什么事掌柜的也会知会我们一声的,最近他根本就没说过要招人,你这家伙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那我这身衣服是从哪儿来的?”六耳猕猴嗤笑一声,“不信你去问问你们家掌柜的。” 对方睁大眼睛瞪了他一眼,又询问似的看向了柴溪,柴溪昧着良心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心想至少让他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再说。没想到店小二刚转头准备走两步,忽然脚步一滞,侧过头来似是又起了疑心、想要问点什么,但说时迟那时快,六耳猕猴的手刀已经落到了他的脖颈上。 “喂,你——” 柴溪下意识就叫出了声,自觉声音有点大又怕引来别人而噤了声,她看到店小二只是软倒在了地上、没有血液喷溅出来,脖子处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弯折,算是松了口气,看来六耳猕猴还是留了手的。 ……真难得。 她斜着眼睛盯着六耳猕猴看了几秒,对方一脸无辜地看着她,半晌后,柴溪终于妥协。 “把他抬进去,”她咬牙切齿地说道,“别让其他人看到。” “得令。” 六耳猕猴几乎是语气欢快地应了声,完全不在乎这会让别人产生什么奇怪的误会。柴溪因为他这句话而僵硬了片刻,随之涌上来那些当时还算是开心、之后想起来格外黑历史的回忆被她用力甩甩头而甩了出去。看着店小二被六耳猕猴塞进衣柜里,柴溪有些愧疚,不过为了不让其他人注意到也只好这么做了。 柴溪又探头在门外左右看了几眼,发现周围没什么特别的动静后迟疑着关上了门,门闩倒是没插着。她背靠着门把门堵住,另一方面也是不死心地期望着要是一言不合直接就走……虽然她觉得根本没可能跑得了。 “坐吧。”她冷淡地说道,“我就不招待你了。” “原来这就是你的待客之礼?”话这么说着,六耳猕猴却一点儿都不觉得自己是外人,他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尽管完全没有要喝的意思,他痛心疾首似的摇了摇头,“没想到你居然是这种人。” 柴溪:“……” 她怎么被一个明知道自己不受欢迎还不打招呼就上门的家伙教导待客之道了?! “……”她忍了又忍,没办法,实力不如人就只能低头,“那好吧,招待不周还有待担待了。不过,你倒是也把自己来这里到底想要干什么说说吧。” “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六耳猕猴翘着二郎腿,天知道为什么他总让自己看起来那么讨打。 “我是真的随便转转,”他不紧不慢地说道,“所以你根本不用那么紧张。” “对于有前科的家伙,我是从来不会信任的。”柴溪平静地开口,“更何况我能感觉得出来,你没有说真话。” 坐在椅子上一脸悠闲的六耳猕猴满怀诧异地“咦”了一声:“没想到你的直觉这么准啊,既然如此,当初为什么没有察觉到呢?” 柴溪眯了眯眼睛,心下有些诧异于他竟会将其主动提起来。但是那诧异也只不过一闪而过,柴溪心沉了下来,复杂地翻滚着的心情中更多的掺杂的还是羞耻感和厌恶,热度窜上了她的脸颊。 六耳猕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柴溪咬咬牙,手伸到后面撂上了门闩,然后转而走到窗前打开了木窗。她毫不在乎地将自己的背后暴露给了对方,心下已经料到了自己不会有任何危险,换一个角度来说,不然早就死了。 外面的天气说不得多么凉爽,但空气汇通之际,还是让人觉得舒畅不少。心情终于慢慢平复下来,她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六耳猕猴。 “现在想想,说当时一点儿都没想到这个可能性是不可能的。” 柴溪慢慢地说道,先前因为长时间赶路而泛起来的困意由于六耳猕猴的刺激已经彻底消隐无踪,她琢磨着自己以后到底还能不能睡个好觉:“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主动暴露自己一直在跟踪着我们的事,但你走了之后,尽管我为了不让长老他们担心而在众人面前说出真相,我还是告诉了大圣一个人的。” “那之后,我们就一直防备你的出现——或者说,在担心你会以什么样的伪装出现在我们面前。”说到这里,她竟然笑了出来,就连柴溪自己都不知道她为何会这般怒极反笑,但她说着的话却一直没有停下来,就像是为了一股脑发泄自己对六耳猕猴的不满似的,“谁能想到你居然甘于用那样的形象伪装,还刻意先利用那位摆渡的大娘来假装自己真的是纯然无辜、偶然流落到那里来的。” “——但是。” 话锋一转,柴溪也顿了顿,才道:“在离开‘小雷音寺’后,我发现自己很轻易就接受了这个事实,或许在我的潜意识里,早就猜到这个可能性了。” 她也不管对方到底能不能听懂她的用词,只是一味瞪着六耳猕猴说着。 “‘与其放任你在不知道什么地方伺机发起进攻,不如就留在身边时刻监视着以免出了变故’——这样的想法确乎是被我一直忽视了,但它到底还在。当然,就算我这么想,被背叛——”猛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柴溪硬生生止住了话头,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闭了闭眼睛才接着道,“当然,就算我这么想,你最后却做出了那样的行为。” “为什么?” 六耳猕猴直直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然后才猛地吐了口气,他突然爆发出来的笑声有点奇异。柴溪瞪着眼睛,她不时看一下衣柜,生怕他这声音把那个店小二给惊醒。 他直到这时候才终于化出了他的本相,注视着那张与孙悟空相似的脸,柴溪的内心异常平静。 “所以不是都说了啊,”当笑声终于止住,六耳猕猴的表情也变得有些许微妙,“我做事哪来那么多理由,不过是想做便去做罢了。” 柴溪闻言也沉默下来,对于六耳猕猴所说的话,她一向是不怎么信服的,尤其是现在这句。正如他们的长相如此相似,大圣和六耳猕猴都很是有点率性而为,但她可以肯定,无论是他们两人中的哪个,都绝不会只因为一时的兴趣而去做这种事。 可事关六耳猕猴,因此她不想深究。 “那么,现在又轮到了我的提问时间了吧?” 他轻轻敲了敲桌子,柴溪蓦地莫名觉得心下一沉,仿佛已经预料到了他的问题。 果然。 他问了那个问题。 “你现在有什么理由跟着他们一起去取经呢?” 她手指收紧,掐入了掌心却并不感到疼痛,她本应该因此而感到恼怒的,可是现在剩下的,只有一种近似于悲凉的虚无感。 也许,柴溪觉得自己应该告诉他“这又关你什么事”。 但是她没有。 “……习惯。” 她最后这么说道,尽管只有这两个字,无论是六耳猕猴还是她自己都已经明了这两个字代表的意义。 尽管压根不希望听到这话的是六耳猕猴,尽管最不希望其看透自己心事的就是六耳猕猴,但如今,能听她述说的也就只有他了。 以及…… 追逐着那个身影已经成为了她铭刻入骨的习惯。 “偶尔也要为自己而活吧,”六耳猕猴语气古怪地说道,也正如他奇怪的语气,这话似乎不应该由他来说,柴溪总觉得这完全不符合他的形象,“那破猴子就有那么值得在意?” ……你不也是猴子吗?! “你简直是大错特错。” 她眼皮抬也没抬地回答道,之前剑拔弩张的气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渐渐缓和了下来,尽管她还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敌意:“我明明一直在为自己而活。” 在那之后过了多久? 这样想着,柴溪摸出一支炭笔,在同样从包裹里摸出来的纸上又补了一笔,成了一个完整的“正”字。 好了,她数了数,不多不少整三十天。 背后如针扎般的视线也已经陪伴了她三十天,害得她都快要习惯了。 而且,完全甩!不!掉! 他还隐藏得特别好! 柴溪觉得自己很可能要炸,她下意识又回头看了一眼,果不其然地什么都没看到。 这视线直到她有时在旅店歇息也完全不会消失,在前几次的彻夜未眠后,柴溪有一次因为实在太困而不知不觉就跌进了梦乡,猛地惊醒时才发现周遭的东西都原封不动地还在原处,就连扎人的不知潜藏于何处的视线也从未变过。而又一次把房间内彻底检查一遍后的柴溪可以确定,这家伙绝对不在房内。 ……那她大概就可以放心了。 六耳猕猴的行动缘由完全成谜,他自己也从来不说,之前的事柴溪还无心去窥探,但如今她实在有点忍不下去了。 然而,就算她忍不下去也没有什么用,她完全找不到六耳猕猴到底猴在哪里。 再这么下去,她怀疑自己会不会真的习惯下去、没有这视线刺着还不适应了。 幸好她实际上要比自己想象得坚定得多。 又过了两个多月后,柴溪终于以自己和其余几人相比——哪怕是那个故意放慢了速度的六耳猕猴——缓慢得多的速度重新从狮驼岭上空经过。她那早就痊愈的伤口仿佛又有点隐隐作痛之感,而那狮驼国,尽管她之前并未见过,但也完全想象得出它在金翅大鹏雕手下被掌控时的样子。到了现在,那里已经重新充满了人气,重新调养生息或许还需要很长一个阶段,但至少它已经在起步中了。 她用几个月的时间飞过了他们曾经数年走过的路程,而既然已经到了这里,想要追上大圣他们就不需要多久了。 然后,在心心念念了数天之后,她终于见到了那在下面慢慢走着的一行五人——如果算上白龙马的话。 柴溪下意识地想要按落云头,又猛然意识到这样做或许有些不妥。她在路上已经无数次设想过自己将要怎么重新出现在他们面前,但到真要实行的时候,无论哪一种似乎都让她难以做到。 那么……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咚咚作响,柴溪索性心一横,直接在离他们还有很远才能到达的地方落了下来。也就是在那时,她觉得那股视线终于消失了。 ……哎? 说不上是松了口气还是什么,柴溪怎么也摸不着头脑,她始终觉得有什么被自己忽略了的东西,可她无法找到半点线索。 也许……那已经不重要了? 马蹄声近,躲藏在树后面的柴溪忽然萌生出一种不想出去的念头,明明这段时间来日夜兼程赶路的也是她,到了这会儿反而就要功亏一篑了似的。她脊背僵硬地靠着树干,直到听到了一声熟悉的“谁在那里”。 身体仿佛已经不属于她,柴溪慢慢地转出来,迎上了一脸惊愕的众人。 “鬼、鬼啊!” 莫名其妙大叫出声的猪八戒倒退了两步,然后被沙和尚用降妖宝杖捅了一下。明明曾身为天蓬元帅,鬼魂只怕也没少见,如今这幅样子倒是稀奇。 ……如是腹诽着排解紧张感的柴溪战战兢兢地看着还沉默着看着她的孙悟空,骑在马上的唐三藏神色也有点复杂,他轻声念了句“阿弥陀佛”,不知是为了表示什么而点了点头。 孙悟空看了她半天,忽然向前走了一步,柴溪下意识就想要后退,但她到底还是被钉在那里似的动也没动。 她眼睁睁地看着对方伸出手来,然后她被动地靠在了孙悟空的肩上,不知何时,温热的液体已经从眼角渗出,在划过脸颊的过程中慢慢变凉。 ——与之相反的是。 她沉寂着的、明明毫无波澜却莫名缩紧得让她喘不过气来的心。 第一百回 柴溪反复强调过自己真的是被救过来而并非来还魂的鬼魂后,猪八戒总算不口吐白沫了。还是那句话,这厮这胆子以前也没看出来这么小啊,也不知道这几个月来到底经历了什么,实在有愧那曾经的“天蓬元帅”之名。而在那之后,她重新跟着他们一起上路,脱了几个月的队,她有点拿不准自己的位置了,最后姑且还是走在了马后,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猪八戒和沙和尚说起当时以及这几个月的经历。 孙悟空头也不回地走在前面,除了一开始的失态,他再没有表现出其他任何特别的地方,甚至像是忘掉了她这个人似的。然而,柴溪从他那时候的表现就可以知道他没有,只怕是向来直觉敏锐的他又感觉到了什么。 原来如此。 听着他们两个一来一回地还原了当时的情景,柴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事后她也意识到了,情况不可能有金翅大鹏雕说的那么糟,然而关心则乱,她本身就因为事先知道狮驼岭发生的事情而担心不已、又和他们一起听到了太白金星的警告,当时的情况下再听到金翅大鹏雕那番话根本就顾不上再做其他的思考了。 更何况,情况也不允许她再想点其他的什么,反正也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金翅大鹏雕的样子看上去本来也没打算留她活口。 要不是她恰好——或许也不能这么说,倒算是镇元子的预想成了真,只是这话绝不能让大圣听到——手边有那么个玉佩,她还真就…… “所以说,那时候虽然你确实是被抓住了,”她看着猪八戒,他正扛着行李从一块石头上跨过去,听到这话脸上现出了有点尴尬的神色,“大圣也正如金翅大鹏雕说的那样被吞下了肚去,但实际上,你很快就被大圣救了出来?” “俺老猪那只是一时不察。” 猪八戒嘴硬道,不过还是老实地点了点头,接着道:“救出来以后,我们本来与那剩下的两个老妖相扛,准备回来找人呢。结果没想到回来一个人都没看见,只看见——” 他话说到这里突然住了口,柴溪呼吸也一滞,她大概猜到了他们看到了什么——无非是她当时重伤流的那一滩血迹。她下意识地抬头往前看了孙悟空一眼,有些难以想象他那个时候会是什么心情。 接下来再听他们是怎么请来如来佛祖和文殊、普贤二菩萨的经过、以及接下来这段时日里都发生了什么事遇见了什么妖怪,柴溪已经多少有点心不在焉。她的余光时不时瞥向始终走在前面没有往这边回头看过一眼的孙悟空,忽然觉得两人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远了。 想什么呢。 她忽然摇了摇头,她这不是现在还在这里吗。 当然,她也是明白的。 虽然现在重新踏上了取经的路途,也好像这几个月的空白完全没发生似的重新融入进了这个队伍,有种只有柴溪和孙悟空才能感觉得出来的隔膜感正在渐渐蔓延。 当天晚上,一行人照常在野外露宿。这将近四个月一直入住旅店的柴溪愣愣地从沙和尚手里接过了自己的铺盖,没想到自己在“诈死”以后居然还会被保留着,她本来还在想会不会需要再准备一下,因为银两正好所剩无几才罢休。 尽管客栈房间里的被褥也薄得不足以盖过床板的坚硬,可比起直接睡在地上还是好得多的。柴溪侧卧着,有些讶异这不过短短数月就改变了自己这么多年来已经习惯了的东西,然而,无论事物和情感怎样变迁,有一样习惯却是始终未变的。 只是不知道,那是不是也是因为年代已经过于久远,才使之不会轻易变化的呢? 在追上他们之前,柴溪强力按捺住自己的激动心情,她在越发接近时就越发日夜兼程,她知道自己如果再不休息身体状况恐怕就有点坚持不住了。在某个小客栈眯了一觉后,她就又重新上了路,这一走就又是半天一夜。 然后到了现在,明明按照时间来算应该正好该是她发困的时候,她却没有半点睡意。 柴溪动作尽可能轻地拉下被子,坐起身来时,她抬头看了一眼夜空。 半满的月亮被云层遮蔽得只能看到一小片,连带着光亮被削弱了许多,往日繁多的星星也见不到几颗,一如她蒙尘了似的心情。柴溪若有所思地叹了口气,往旁边看了看,身边也一如既往地是白龙马趴倒在她旁边,看样子也睡得安稳。 她一瞬间觉得眼前的场景有些眼熟,随即便想起来,那次被观音菩萨拦下时也是彻夜未眠,然后从地上起身坐在湖边发呆。这次可以说与那时的情况有某种相似性,可另一方面也完全不同,柴溪甚至已经难以想象那时候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心境了。 不过,就情况而言还是与往日不同的,从前她和孙悟空从来只是宿在白龙马的两边,现在倒是睡到了远远的那头。 这实在是…… 柴溪揪紧了被单,随即慢慢松开了手,将其整理好,自己站起身离开了其余几人躺着的地方,行李就放在他们脚下不远之处。她在周遭转了几圈,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去哪里,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她现在想要走得尽可能地远。 她最后在一处月光还算是明亮的地方停下了脚步,夜晚的黑暗总是叫人心悸,纵使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能威胁到她,她还是有种下意识的焦虑感。 “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这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时,柴溪不知自己已呆站了多久,她身体僵硬地侧过了头去,发现从白天终于重逢到安置好被褥为止都没有再和她交谈过的家伙从树上一跃而下,面上的表情同他从前相比也有些不同。 说起来……以前也是这样。 柴溪忽然没头没脑地这样想到。 在高老庄的时候,他也是……等等,也是什么来着?她为什么会突然这么想? 她眼神暗了暗。 “心里有点乱,想一个人静一静。”没经过多少思考,柴溪搬出了这句百搭的回答,她竭力做出一副没什么样子的表现,可她也明白无论是对方还是自己,都清楚地知道她没有表面上这么轻松,“大圣你才是,也不用这么跟着吧,我一个人也没事的。” 最后一句话才出口她就有点后悔了,她想起狮驼岭发生的事情,再看向孙悟空时,他的表情让她明白他也想起了那时候的事。 “不,俺老孙不是担心你。” 没想到的是,孙悟空这么说道。他眼睛又一次眯了起来,像是想要在柴溪的脸上搜寻什么似的,接着道:“离西天也没有多远了,要是俺老孙告诉你,无论你现在做出什么要求,我都可以满足你——?” ——我想要离开这里,和你一起走。 如果是几个月前的她的话,到了这种时候,没准真的会这么说吧? 但是现在不行。 “我希望……” 柴溪避开了他的眼神,轻声地、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能修成正果,得到你最好的归宿。” 她没有胆量去看孙悟空在听到她这话那一瞬间的表情,而在十几秒后,她终于尝试着将眼神慢慢挪回来时,发现他已然表情如常。 “你果然会这么说,”他甚至笑了起来,笑得颇有些轻蔑,他的手抬了起来、像是想要抓住什么,但终于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将手直直地甩在了一边,“俺老孙只想问你,你可还记得,五百年前你都说了些什么?” 柴溪闻言一愣,她不大明白孙悟空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五百年前? 这么一个泛指的时间段,她怎么可能立刻就明白他指的是——? ——不对。 看着孙悟空的表情,她几乎是立刻就清楚自己失误在了哪里。 ——她的表现不对。 柴溪知道对方的性格,也知道他平时说大话诓人的时候也绝不少,但唯独到了这时一定是不会拿莫须有的事情来试探她的。既然他真的问出口了,那就绝对是让双方都记忆犹新的话,然而,于现在的柴溪而言,任由她想破脑袋也是不可能回忆得起来的。 应该……已经被看出来了。 发现这个状况是在醒来的当天下午。 消失不见的不仅仅有感情,柴溪隐约又回忆起了梦里的感觉,发现那并不是幻觉,褪去的也不仅仅只有梦中的记忆。她并不清楚法术是如何作用于她自身,现在想来,当时她并未开口问观音菩萨,所谓“误解”也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 那甚至成为了一个逐渐发生的过程,昏睡中还尚无感觉,醒来后,记忆一点点消失的感觉实在是糟糕透了。 而这一切,她没对任何人说。 站在她面前的孙悟空定定地看着她,应当已经明了一切。 “早点休息吧,”半晌后,他略显生硬地说道,“明儿一早还要赶路。” 言罢,他便从她眼前离开。柴溪靠在身后的树上,有些不明白胸中的闷痛从何而来。 然后她意识到了一件她从一开始就刻意去忽略的细节。 ——他这次,至始至终都没叫过她“五行”。 第一百零一回 “既是如此,你应当还记得我那时曾说过的话。” “……自然是记得的。” 她跪在殿上,明明正是感伤之时,却莫名其妙地露出了一抹微笑。 “我从未胆敢忘记过。” 她怎么可能会不记得,这些年来,这句话简直无时无刻不在她的耳边响起。 只是未曾想过,所谓的缘尽会由这种方式来实现。 一旦什么都被挑明,一切全部都成了表面上的风平浪静,然而那反而正代表着暗潮汹涌。柴溪感觉得到唐三藏自从她回来以后就一直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心,而那担心在那天晚上的第二天察觉到两人之间的距离感时似乎也减轻了不少。唐三藏从未明言,这只成为了一种朦胧的直觉。 纵使一路之上发生的矛盾再多,纵使他们之间的观念究竟有怎样的冲突,这十年有余相处下来,孙悟空又毕竟与他是师徒,唐三藏总归还是希望他一心向善、修成正果。 ——柴溪是这么感觉的。 猪八戒和沙和尚倒是没事人,唯独有一次,他们像是想要问点什么,被柴溪打岔混过去了。 十数年的磨难,让一行几人的心境都改变了不少,尽管大圣还是那么傲气,猪八戒也始终是那么热衷于散伙,各人却也有各人的变化。就柴溪自己而言,这十年带给她的影响甚至和那五百年的经历不分伯仲。 十数年与五百年,两者的界限便是孙悟空初从佛祖五指逃离之时,那也是柴溪化形最大的契机。 如果她最初化为人形之时,没有选择跟着他们一起西行取经,结局会有什么不同? 柴溪已经不是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了,但她每一次得出的答案始终都是相同的。 根本就没有另一条路。 即便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也会选择和他们一起上路——和大圣一起,哪怕知道最后会落个这样的结局也在所不惜。她曾有自信觉得大圣恐怕也会如此选择,但当她看到他化完缘后坐在那里的身影,突然又觉得一阵寒冷,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她仍然记得那晚孙悟空的表情。 对于大圣来说,从未与她相遇是不是会好些? 这些问题已经不可能再有答案,柴溪几番想要重新与他谈谈却终究都失了勇气,两人自那日之后甚至从未说过一句话。当初关系最亲密的两人最后反而形如陌路,柴溪也不知道自己应该作何感想。 而如今,哪怕真的能再鼓起勇气去问,也不知该问谁了。 历经十年有余终于到达了西天雷音寺,一心向真经的唐三藏自然是欣喜不已,而柴溪的心情则是远出于她想象中的平静。她曾做过这样的噩梦,现在想起来甚至有些好笑,但是那时确实是真真切切的忧虑,只是那时还不足以想象到最后他们两人之间竟是以这样的方式分开的。 与其余几人不同,柴溪在雷音寺山门之外就被拦了下来,四大金刚只说这是佛祖的吩咐,而孙悟空与唐三藏等人皆是由他们代为禀过就被召上了大殿。她被一个揭谛引到旁处歇息,等待佛祖之后的召见。 临走之前,她下意识地看了就像往常一样走在最前的孙悟空一眼,却出乎意料地正巧对上了对方也往这边看过来的眼神。四目交汇之际,柴溪觉得自己看到孙悟空的脚步略微停顿了一下,可他到底还是没有犹豫,随即最先转开了目光,接着往山门之内走了进去。 这会是他们之间再见的最后一面了。 不知为何,这样的念头忽然浮现在了她的脑海之中。这想法未免太不吉利,然而,至少现在,柴溪是确实这么觉得的。 “因者能生,果者所生,你所种之因必成就你今日之果。然则,因果已成,再去计较都已经失了意义,”不同于她化形之初所远远见到的形象,如今如来佛祖正坐在她眼前的高处,只是那声音依然如那时一样,不似是从耳边传入、反倒像是直接在心底响起似的,“你自有你的归处。” 她睁大了眼睛。 尽管对自己的结局有过无数种幻想,但唯独有一个是怎样也不敢去触碰的——那个可能性早在一开始就被她藏在心底了。 ……不,或许她在等待的这几日之间,就隐隐约约有了类似的想法,只是始终不敢去真的考虑。 没想到如今…… “恕我愚钝,”柴溪声音颤抖道,“不明白佛祖所言何意。” 她的手指收紧,拇指猛地触碰到食指上的伤口,她身体僵硬了一瞬,突然意识到所有事情都可以串联起来了。 就在昨晚,柴溪猜想着是否已经到了束哲口中的“恰当的时机”,故而试着去拆了锦囊。她本来都做好了又像当时在女儿国那样被晃到眼睛的准备,甚至为此准备了一条布条绑在了眼睛上,哪料到什么都没发生,本来系得死死的绳子轻轻松松就被她挑开了。而呈现于她眼前的,与她通过隔着锦囊触摸到的触感而得出的猜测完全相同,正是一张符纸。 只是和她想象的不同,柴溪将那张薄薄的符纸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儿,唯一感觉出的不同就是这上面的笔触实在太细,细得让人难以想象。 这到底有什么用啊? 柴溪不由得又联想到束哲其人,那家伙实在是太不靠谱,然而他说关于这锦囊的话时的神情又过于严肃正经,她一时还真分辨不清他到底是在说真话还是在诓她。 但是既然他说是有人刻意拜托他了,这应该还是可信的,不然他也不至于专门跑这么远来逗她玩吧? 还在犹豫之间,她却好似鬼使神差地被人控制了身体似的,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做,柴溪就咬破了自己的食指放在符纸上方,让鲜血滴落在其上。血迹晕染在发黄的符纸上,她一时还有点担心血液会透过纸张染在桌子上,但紧接着还不到一秒的时间里,上面的痕迹都已经消隐无踪了。 她愣愣地看着这一切,然后把指尖的伤口和符纸挨在了一起,符纸仿佛就在贪婪地吸食着她的血液似的,一直到泛出淡淡的红色为止。柴溪轻轻把符纸揭了下来,看到上面的血迹凝成了一个圆点。在她把符纸重新装入锦囊并系好绳子的几秒钟之后,还不等柴溪把它重新别在腰间,她就眼睁睁地看着它在她眼前消失了。 就像是被谁生生地从空中拿走了似的。 柴溪:“……” 她猛地想起了那天在五庄观与束哲见到第一面也是唯一一面时,他在谈话间隙所做出的动作。 要是她再见到束哲一面,她就—— 她到最后也没想到怎么处置束哲,反而在第二天一早就被如来佛祖召上了大雄宝殿。在询问了几句取经路上的艰难险阻后,佛祖便提起了他当初所说过的那句话。 “你应料想得到。” 如来佛祖道。 柴溪抬起了头,直愣愣地盯着他,依旧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只是,”半晌后,她艰难地说道,“并非我不相信佛祖的法力,只是这如何行得通?” “说难也不难,说易也不易,”佛祖却如此回答道,“到底还是行得通的。” “你的肉身尚存,”柴溪一惊,也不知佛祖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但仔细一想,她觉得应该也能从她的状态中察觉到这一信息,“其相较于你现在的身体自然与你的魂魄连接更为紧密,只是其中隔着些许障碍,只消剥离魂魄并与法力加持,应当并无困难。” “你意下如何?” 她意下如何? 柴溪在心底喃喃地又问了自己一遍,始终得不到答案。 几百年的时光,让她早已习惯了这个时代的一切,相较于此,她明明只在遥远的一千多年后存在了二十来年。但不知为何,就是那最初的几十年时光,让她格外思念与怀恋,尽管在这里也建立了不少羁绊,可最终她所能够想到的,只有一个身影和另外几人各自站立于天平的两侧,无非是孰轻孰重的问题。 而前者,那个对她而言意义最重要的人已不再。 那么,便只能如此了。 柴溪俯下身去,额头与地面相碰。 “谢佛祖。” 她朗声道。 她听见经言流转,这具身体本就是佛祖的一部分,法力从未如此强烈地从周身涌现。不知是不是由于逐渐脱离的关系,柴溪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五感也时有时无地存在与断续,这一瞬间,柴溪忽然想起了刚刚附于五行山之时,初入眼帘的那片景色。 她能记起的只有那景色,除此之外,便是无尽的眷念。 没想到到了这时候,她最怀念的反而是那时的光阴。 就某种意义上而言,那是最后,也是最初。 第一百零二回 “啪”地一声,她猛地关掉了床头柜上的闹钟,那现在已经成为她最深恶痛绝的噪音之一的闹铃声终于从房间里消失了。 ……这下子总算是清净了。 享受于这宁静,她把脑袋埋在枕头里。窗帘遮去了清晨的阳光,让整个房间都昏昏暗暗的格外诱人入眠。柴溪拉了拉被子,忽然觉得这种柔软又舒适的感觉真是久违了,这莫名其妙的想法取代了她再接着睡过去的念头,让她一下子清醒了不少。 她好像有什么事需要做来着……昨晚还专门为了这个定了闹钟。 柴溪习惯性地往枕头下摸了摸,却什么都没摸着……手机应该是被她昨晚睡觉前放在电脑桌上了。 啊,对了,游戏。 一边觉得哪里都有点不太对劲,她一边打着哈欠从床上坐了起来,终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时,她一瞬间有种错位与不敢置信的感觉。柴溪愣愣地看着自己房间内本应再熟悉不过的陈设,“真是久违了”这样的声音又在她脑海里响了起来。 清楚记得自己昨晚临睡前都做了什么的柴溪只当自己是睡糊涂了,她隐约记得自己好像是做了个很长的梦,但既然已经梦醒,非要回忆起梦的内容页没有意义——更何况她根本没处去寻找。她只是往卧室门的方向走去,路过电脑桌时不忘顺便按下了主机的开关按钮。 柴溪其人,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如今正就读大学二年级的大学生,网上的另一重身份是一个小有名气的up主,然而也就仅此而已了。没有什么隐藏身份,没有什么可以打开新世界大门的设定,每天都是波澜不惊的日常,虽然她也曾经因此而抱怨过,但现在回想起来,却有种莫名怀念的感觉。 咦? 察觉到自己的想法,洗漱完毕正在梳头的柴溪忽然愣住了,她望着镜子,镜子里的她也正看着自己,片刻后,柴溪又一次摇了摇头,取下用牙齿咬着的皮筋扎在了头发上。她甩了甩马尾,转身回到卧室的电脑桌前,双击打开了录制软件和steam。 头隐隐有点发沉,不过柴溪也没多在意,她想着至少先把这段录完再说。 达成d的条件说简单也不简单,说难也不难,就像其他很多游戏一样,只要搜集到足够的情报和物品就好。其中的最后一样,就是在被美杜莎追杀的最终关头,顺利绕回她的老巢捡起一封信。 ……是的她就是看了剧透。 然而往日甚至以神走位著称的柴溪,在制造出跌落死、撞壁死之类的等等这个游戏里的新式死法之后,她又一次看到美杜莎那恐怖的面孔在电脑屏幕上放大,这无疑提醒着她,男主角又经历了最常见的一种be死法——见到美杜莎的双眼而变成石像。 如果不是这键盘她很宝贝,她现在肯定立刻摔键盘。 看样子,te今天肯定是打不出来了。 敲敲键盘发出一条微博,看着不断增长的评论数和转发数,柴溪往后靠在电脑椅的靠背上,从方才开始就一直困扰着她的晕眩越发严重了,她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揉揉额角,却摸到了令她有些出乎意料的温度。她又摸了摸,确认不是自己的幻觉,随即无奈地叹了口气,把键盘往回一推,正想去拿个温度计量量温度,忽然听到门铃的响声。 这时候能有什么人来找她? 她有种自己身上的温度还在蹿升的感觉,走起路来都有点儿打飘。 “谁啊?” 柴溪颇为不解地问道,但那更像是自言自语。现在不过是周末,她平时在学校联系最多的那位昨晚才来拜访过,其他同学没几个知道她租住的这间公寓的地址,而水电费上个礼拜就交过了,父母在外地这时候根本不可能过来,她实在想不出来自己会有什么访客。 然而,等她趴在猫眼上看了一眼,就几乎立刻愣在了那里。 谁能告诉她,这大清早的……为什么她家门口会有一只猴子啊。 虽然不知道这种违和感从何而来,但柴溪隐隐觉得现在的情形是在哪里发生过的——或许是在梦里?她怀疑这可能是自己发烧产生的幻觉,因为下一秒,当她揉了揉眼睛又重新贴上猫眼看了看后,门前就已经空无一人了。 ……有点可怕。 即便是从小就有点灵异体质的柴溪也有些发毛,她这几年已经很久没见到过什么灵异现象了,如果不算隔壁的钢琴声的话。不过说也奇怪,打小她身边发生的灵异现象,向来都是每隔一两年便集中一个时段爆发式出现的,难道说现在又要开始了? 她摇摇头,其他的姑且不论,先想想发烧的事情吧。 温度的攀升应该不是错觉,她觉得自己步伐越来越飘忽了。 柴溪回到卧室拿起了电脑桌上的手机,翻开通话记录拨通了最上面的那串电话号码,短暂的嘟嘟声过后,熟悉的女声响了起来。 “我看到你微博了,想也知道该给我打电话了,”电话那端如是说道,“现在感觉怎么样?” “不给你打电话还能给谁打啊。” 她看着评论里的安慰,笑着拉出键盘又发了条“谢谢大家关心”之类内容的微博:“还行,就是没准儿你明天得帮我请假了。” “得了吧,你现在烧到几度了?”电话那边的人完全不吃她这套,毫不留情地质问道,“我还不知道你?要是自己还能撑得下去肯定要把视频做完,好了,我现在就去取车,等我一会儿马上就到。” “用不着吧,”柴溪忐忑地说道,“你们家那位会不会吃醋啊?” “……” 一阵诡异的沉默过后,她只听到友人没好气地说道:“别跟我提他。” ……这又是怎么了,明明昨晚为止都还好好的啊。 算了,反正她早就习惯了,这俩人总是这样,昨天还闹翻到势不两立的地步,今天就能甜甜蜜蜜地秀恩爱秀瞎她。柴溪曾经在对方面前发表过如是的感想,换来了对方一脸复杂到极致的表情。 “好吧好吧不提他。” 柴溪贴心地转移了话题,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了关门的声音:“说起来,今天早上起床以后,总觉得自己想起来了以前的一些小事,也不知到底怎么回事儿。” “嗯?”对面的声音莫名透着一种紧张感,“你说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还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吗,我撞过鬼的时候,我爸妈非要带我去他们一个朋友那里。本来我只是记得有这么个事,她说过什么倒是想不起来了。但是今天早上,不知道为何突然很清楚地想起了她那些话。” 她说着,自己都有点想笑:“她说是……‘债’?说是我以前欠过的,也提到什么‘因者能生,果者所生,有因则必有果,有果则必有因,是谓因果之理’。不过那时候我才刚上中学,这种话根本就听不懂,现在想起来虽然勉强能懂一点,可感觉好像也没什么作用。” “这样啊。” 柴溪听见对方呼出一口气:“不过,听你的语气,你是不是今天早上又见到什么了?” “见到倒是见到……”柴溪正打算把今早见到的幻觉告诉她,忽然听到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算了,你先好好开车吧,等你一会儿来了再说。” 对方应了一声,又叮嘱她了几句这才挂了电话。 两人家离得也不算太远,开车的话十分钟也已经足够了,柴溪自觉在沙发上还没坐多久就听到门铃又响了起来。因为有了先前的经历,这回柴溪也是胆战心惊地先看了猫眼,看到了熟悉的面孔这才卸了防盗链开了门锁。 “比平时来得还快……你不会超速了吧?” “怎么可能,你对我还不放心。” 听到柴溪的话,对方耸了耸肩,顺手就把自己的挎包熟门熟路地挂在了衣帽架上。说实话,她们两人的相识也不过短短几年的时间,偏偏就各种兴味相投,弄得好像早就不是第一天认识了似的。 ……奇怪。 柴溪又一次打量起自己这位交往甚密的友人的长相,明明清楚她从她们第一天见面开始就是这幅样子,可偏偏到了这时候,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对方已经探手来摸她的额头,另一手搭在自己的额头上比较着温度,脸色看起来很是有些严肃。几秒后,她将双手放下,一扭脸就看到柴溪诡异的神色,不由得也诧异起来:“怎么了?” “呃……”柴溪迟疑半晌,最后还是如实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有种感觉。” “啊?” “你以前不长这样。” 白榆:“……” 第一百零三回 “你刚才……”白榆一脸不敢置信地反问道,“说什么?” “我说,觉得你现在和以前长得不太一样……” 说着,柴溪又仔细打量着自己本应每天都看惯了的好友的长相,发现虽然五官给人的感觉很相似,但些微的地方都有了点让她觉得违和的……应该说是变化?她也不知道自己这种错觉从何而来,自从今天早上醒来,她似乎整个人都有点……怎么说,看待事物的眼光和想法都不太一样了似的。 “没关系,”她现在有些想把刚才自己说过的话都给吞回去的冲动,“应该是我的错觉吧,想想也是,咱们明明几乎每天都见面,而且以前也不认识。” “是啊。” 白榆脸上怪异的神色也放松下来,她若无其事地又确认似的摸了摸柴溪的额头:“也许真是烧糊涂了,要去医院吗?” “不。” “我猜也是,你先回去躺着吧,”她催促似的将手搭在柴溪的肩膀上推了推,柴溪被她推得往前挪了几步,“药箱还在之前的地方吧?我先去烧壶热水,你的症状应该也不严重,现在你需要做的就是多休息休息。” “好,”柴溪应了一声,这就打算往卧室走回去,她早就习惯和白榆在对方生病时候互相照顾,虽说白榆现在正和她对象同居中,但由于对方的工作缘故,不在家的时间是大多数,而尽管白榆身体倍儿棒从没生过病,可必然是每月一次地得倒上那么几天,“……等等。” 她止住脚步,转身又仔细打量了一下好友的样子,发现果然如她刚才在白榆再次碰她额头的一瞬间时所感觉到的那样,有什么地方带给他的感觉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柴溪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一个关于认识的人被鬼顶替的鬼故事,从小的间或的灵异经历反而让她对这方面格外地注意并产生了兴趣,选择在网上做恐怖游戏的实况也或多或少是出于这方面的原因。她不由得开始考虑一种可能性——现在的白榆不会是被谁给附身了吧? 不,应该没有这个可能的。 她的直觉告诉她,白榆还是原来的那个白榆,只不过还是和刚才感觉的一样,是她变了而已。 到底是哪里变了啊? 百思不得其解的柴溪看着白榆一脸莫名其妙的样子,张了张口又什么都没问出来,最后还是垂头丧气地走到了卧室前,推门走了进去。 电脑还开着,游戏窗口也还没退,她现在光是看到游戏的菜单界面就有点烦躁,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会让她联想到一种怀念似的感觉。柴溪拉开电脑椅坐在跟前把游戏和网页都关了,面对着渐渐黑下去的电脑屏幕,很难弄清楚自己现在究竟是怎样一种心情。 “你怎么还坐在这儿?” 直到白榆左手一杯水右手一碗感冒冲剂地走进来,柴溪才发现自己还坐在转椅上发呆,她椅子一转面向门的方向,伸手接过白榆手上的那碗药:“想着要关电脑结果发起呆了……为什么听你的口气,感觉你跟我妈有一拼啊?” “如果你现在把这话收回去,我可以当作没听到。”白榆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认命地走到柴溪的床边拿起了她的枕头,“我早就想说了,你这枕头有点硬啊,小心小心你的脖子吧。我给你换一个?要不你躺着也不舒服。” “有吗?我觉得还好啊。”柴溪被感冒药呛了一口,说也奇怪,明明这是她家里药箱里一直有的感冒冲剂,味道也是她已经熟悉了的,这会儿她却总觉得有点别扭,她好容易才压住了咳嗽,接着有点含糊不清地开口道,“今天早上我还嫌太软了呢。” 白榆挑了挑眉毛,要不说美人就是美人,做什么动作什么表情都能让人心神一荡。她一松手,把枕头又扔回了床上,一举一动之间都充满了风情,柴溪对为什么即使已经名花有主、白榆身边依然少不了大群大群的追求者这个问题的答案又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好了,你先休息吧。” 她拍了拍手,看着柴溪把那碗药喝完:“我一会儿要去实验室一趟,顺路给你带点饭回来吧,想吃什么?” “肉,”柴溪一边对自己脱口而出的话感到惊奇,一边继续补充道,“只要是肉什么都可以。” 白榆:“……蒜蓉米分丝蒸扇贝怎么样?” 柴溪立刻用力地点点头,却遭到了白榆无情的拒绝。 “跟你开玩笑的,生病了吃什么扇贝。”白榆耸了耸肩,脸上的表情有点欠扁,她想了想,又说道,“不过,如果你实在想喝的话,皮蛋瘦肉粥或者苦菜瘦肉粥选一样吧,我给你带一碗过来。” 光是听着就觉得有点饿了…… 她毫不犹豫地选了前者,然后就听白榆开口道:“那我就选后面的吧,反正我也最喜欢苦菜瘦肉粥了,等我带回来一起喝。” 望着正打算要离开的白榆,柴溪忽然想起了什么,她叫住对方,拉开抽屉翻出了一把备用钥匙。 “之前也有说过吧,”她将钥匙递到白榆的面前,“反正我这边就我一个人住,凭咱俩的关系,把备用钥匙放你那里我也放心一些。而且,你一会儿也要过来,直接用钥匙开门不是更方便吗?” 白榆却像是纠结得不知该不该伸手来接似的。 “我倒是想拿着……可是……”她眼神飘忽,语焉不详,“虽说现在拿的话应该不会知道,但是之后就……” 这么自言自语着,她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 “为了我的生命安全,”白榆一脸严肃认真地将柴溪的手推了回去,“你还是把这钥匙收好吧。” 柴溪:“……” 她还记得上次她提出来的时候,白榆表现得比现在要不加犹豫得多,也要眼神飘忽不定得多。 “好吧。” 柴溪故作生气道,把钥匙又塞回了抽屉里。 白榆离开之后,她听从白榆的话重新躺回了床上,然而不知怎的毫无睡意。往日只要她一生病,脑袋必定是昏昏沉沉的,只要脑袋一沾枕头肯定下一秒就会睡着。在床上翻了好几个身之后,柴溪终于忍不住起床拿起了手机,这才又靠在了床头。 她先是刷了一会儿朋友圈,发现实在刷不到什么新鲜的东西后,转而点开了另一个聊天软件。 消息早就已经99,鲜红的数字看得柴溪有点不爽,她刚想把那个气泡拖掉,忽然看到了消息列表里有个陌生的头像和名字。 这谁? 柴溪好奇地点进去,看到那个人的名字,忽然心下一沉。 她不是早就和他双删了吗? 看着联系人名字下方的提示条,她紧接着便猜想到了原因,虽然两人删除了对方的好友,但是当初入学之前还是加在了同一个群里的。恐怕他就是通过那个群才又联系到她……不过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他有什么事需要跟她说,又偏偏是在今天? 柴溪皱着眉头看了看他说的话,发现无非是说那一段极短的交往时间的事。 那时候她刚进入大学还没多久,周围的同龄人也都才从父母老师的严加看管下逃出来,纷纷谈起了恋爱。柴溪虽然一开始不为所动,但后来遇上那个向她告白的学长,发现对方各方面条件都还符合她的择偶观,干脆就答应了下来,觉得来电的感觉尽管没有可也可以慢慢培养。 白榆却对此不看好,还提出了“你们不出两个礼拜肯定要分手”的预言。 ——然后那就真的实现了。 两个人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发生,对方就突然提出了分手,柴溪后来还因此而诧异地找白榆去询问,白榆一脸“佛曰不可说”的表情摆了摆手,毫不负责地分析对方应该是劈腿了。柴溪本来对这位男友就没什么实感,这男友就忽然加上了个“前”的前缀,她更只觉得这根本只算是一场闹剧了。 可如今,看看对方这过了姗姗来迟的解释,柴溪也不知道自己应该作何感想。 在表白之后忽然变成了开始遭遇各种不幸状况的幸运e,坚持了一个多礼拜终于撑不下去了这种理由……哈,说出去谁信啊? 她也不是不相信这世界上有神鬼之论,毕竟她也算是个亲历者,对方的霉运用被霉神跟上了来解释也并无不妥……可看他的意思根本就是把她和这厄运画上了等号,这怎么看怎么让人不爽。 柴溪甚至不想再看手机屏幕一眼,她强忍着把群退了之后才把手机扔到了一边。她捂着温度过高的额头,惊讶地发现温度比起之前好像降了那么一点点,而些许困意也终于袭来。柴溪皱着眉头打了一个哈欠,在意识朦胧之际突然想起自己有一件事之前忘记告诉白榆了。 ——关于在给白榆打电话之前发生的事,也是直接造成她打白榆手机的缘由。 那只在她门前一闪而过的猴子的幻觉。 第一百零四回 “对了。” 当白榆从实验室回来后,两人对坐在餐桌前,柴溪一边打开盛放皮蛋瘦肉粥的塑料器皿的盖子,一边不经意似的说道。 “刚才我有件事忘记跟你说了,”她舀起一勺皮蛋瘦肉粥,肉糜散发着迷人的香味,光是闻到柴溪就觉得自己的肚子已经要咕咕作响了,明明不过是一个早上没吃饭,她却觉得自己像是几百年都没吃过肉一样,“然后你走之后,还发生了一件事情。” 白榆离开了一个小时多一点,折腾了半天的结果就是柴溪才刚刚觉得有点困意准备再眯一会儿,就听到门铃又响起来,开门看到好友一手提着一个塑料袋站在外面。 “什么事?” 对方的口吻听着有点漫不经心,不过,柴溪知道她一贯如此,从她细微的动作就可以看得出来,她其实是有在认真听的。 “我今天早上好像在门口见到个幻觉……”她犹豫道,“就是今早给你打电话之前,我听见门铃响了,然后出来看见一只猴子。” 白榆:“……” 她差点就把碗打翻了。 “嗯?”白榆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把碗往桌子中间推了推让她不至于一激动就把碗打翻后,故作若无其事地说道,“什么猴子?” ……那猴子是你家养的吗你那么激动。 “我怎么知道。” 柴溪又开始眯着眼睛上下打量起了白榆,对方的表现实在是过于令人起疑:“所以本来只是拿来跟你说说的,没想到你好像知道的样子。” “不,我不知道啊。”白榆满脸无辜,“我怎么会知道你们家楼下有人偷偷养猴子又不敢让其他人发现以防被公寓管理员罚款的事情呢?” 柴溪:“……真的假的?”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做了个“嘘”的手势,还故意压低了声音——哪怕这客厅里就她们两个人,墙壁的隔音性也好到除非大声唱卡拉ok否则根本不用担心别人会听到房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的程度——神秘兮兮地跟她说道:“那天我下楼的时候正好撞见他家关门,看到他抱着只小猴子。” “啊?”柴溪已经完全相信了好友的说法,“私养猴子不是违法的吗?” “是啊,确实是违法的,我也这么问他了。”对方又喝了一口苦菜瘦肉粥,“他给我看了许可证,不过嘛,在公寓里养猴子——哪怕只有一只——对猴子也太摧残了。所以我跟他说了,让他尽快把猴子送回他亲戚养殖场里,不过看来今天他还没这么做。” 柴溪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觉得好像有什么与白榆说法不符的地方被她忽略了,白榆的表现也有点莫名其妙的地方,但这会儿怎么都想不出来究竟是哪里不对劲,索性就先放过去了。 “第二件事,”她用一种有点疑惑又有点不敢置信的语气说道,“今天早上,我看到学长——就是大一的时候跟我交往那个——又在企鹅上联系我了。” “哦……” 比起刚才,白榆的表现要平淡得多,她没费多大力气就想起了他的名字:“高阳南那家伙?” 柴溪点了点头,她仔细地一口一口品着粥,往日常吃的再平常不过的食物不知为何于她而言已经变成了无上的珍馐。不知不觉之间,碗已经空得差不多了,往常她生病的时候根本就毫无食欲,今天却莫名地想要吃东西——还尽是荤的。她又用勺子刮了刮碗壁,然后接着开口道:“我看到他跟我解释说当初突然提分手是因为自从和我交往就变成了幸运e。” 白榆:“唔——咳咳咳!” 她显然被她刚送进口的苦菜瘦肉粥给呛住了,并且看上去非常后悔刚才喝粥的那个动作。柴溪连忙站起身拍了拍她后背,好一会儿之后,白榆的呼吸才慢慢顺畅起来,但她的表情并没有变得更自然。 “他……”白榆脸色奇怪,“都过了这么久了,他跟你解释这做什么?” “我怎么知道。”柴溪又坐回了对面自己那张椅子上,将塑料碗重新盖好放回了袋子里打算一会儿一起丢进垃圾桶,“他是通过我来这儿前加的同一个群联系我的,看到他解释这些我都不想理他了,接下来的那些话也没看,直接退了群。” 白榆似乎松了口气。 “也不是我想拦着你,实在是——” 她的话被突兀响起来的门铃声打断了。 柴溪和白榆愣愣地对视了一眼,然后离门较近的白榆站起身走了过去,趴在猫眼上看了一眼。她维持了那个姿势好一会儿,以至于正生着病的柴溪都想站起来去看看门外到底有什么。也正在这时,白榆回过头来,笑容从未有过的难看:“没人,我们接着说说他联系你的事吧。” ……没人那就见鬼了。 联系一下好友之前说过的话,柴溪觉得自己大概猜到门外那人的身份了。 “我知道你们吵架了,”她胳膊肘支着桌子,手扶着额头痛苦地说道,“不过你还是给他开门吧,不然我家门就要被拆了。” 虽然这么说有点夸张,但是……目睹了诸多事故的柴溪觉得,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听了她的话,白榆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她叹了口气:“算了,既然他来了,我也不打扰你了。” 接着,她便走回了餐桌旁边,将自己那碗苦菜瘦肉粥的盖子盖上,同样装回了塑料袋里。奇怪的是,尽管没有人给外面的人开门,门铃声却没有再响起了,仿佛他知道白榆就在做什么似的。柴溪有些诧异地奇怪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然后就听到白榆开口道:“你现在感觉应该好点了?” 柴溪点了点头,她确实是觉得温度比早上最难受的时候降了一些,不过还是没有好多少。 “应该休息两天就没事了,”尽管她并非医生,白榆却用一种言之凿凿的语气说道,“明天我会帮你请假,周二之前就不要出去乱晃悠了。” 白榆刻意强调的这个日期让柴溪更加疑惑了。 “周二?” “没错,周二。”柴溪总觉得白榆的微笑有点意味深长,“在那之前尽量不要出门,这几天降温降得厉害,等周二就回暖了,在家好好休息吧。” “哦,对了,”临开门的时候,她又嘱咐了一句,“多睡会儿,别像以前那样熬夜,祝你好梦。” 柴溪若有所思地又喃喃地重复了几遍白榆的话,发现好友今天简直奇怪得可以。门是白榆刚走出去的同时被关上的,她来得及看到门边站着的那个男人,柴溪听不清他们交谈的内容,只听得见声音——而那声音也渐渐远去,想必是白榆扯着他走远了。 到底怎么回事啊? 这样想着,她将塑料袋扔进了厨房的垃圾桶,白榆那份没喝完的已经被她自己带走了,好友总是对于苦菜瘦肉粥有一种谜一般的喜爱。 她才刚打算会床上重新眯一觉,刚把手机设定成静音,就看到屏幕上有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显示。柴溪按下接通,将手机放到耳边,就听到一个虽然不算是熟悉、但她一听就能认出来的声音。 “喂,”那声音莫名透着一种紧张,“你好,是我。” 他甚至都没说名字,仿佛相信柴溪直接就能认出他的声音似的。 尽管确实如此,可这种信任总让柴溪有点不爽。 “你今天怎么了?”柴溪的语气不大好,“突然就想要联系我,我可不想听你再说你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 “不是。” 他连忙打断了柴溪的话:“我猜你可能已经看到我的消息了,不过肯定没看完——事实上我想约你出来一趟,有些话无论如何也想跟你说,真的就仅此而已。” 柴溪的眉头蹙了起来,但是她无论如何也想拒绝这份邀请。 “我——我听你同学说你们课上正需要某份资料来做课下作业,”他补充道,“那资料我正好有,到时候可以带来给你。” “不,谢谢你的好意了。”柴溪断然拒绝了他,“我自己的东西我自己能完成,就不用你费心了。” 她想了想,觉得以对方的性格,她再怎么拒绝恐怕也不会善罢甘休,于是叹了口气,道:“如果你非要见一面,也不是不可以。话先说在前面,我不会答应你的任何要求,到时候之后也不要再来纠缠我。” 电话那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响起来一声“好”。 “那……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她现在就有时间。 然而,柴溪想起了白榆临走时说的那句话。 “周二吧,”她说道,“周二下午两点,学校北门那家咖啡店。” 对方应下来之后,柴溪便挂了电话,她把手机随手放在了旁边的枕头上,紧接着就闭上了眼睛。出乎她的想象,这一次,她并未辗转反侧,沉甸甸的睡意便向她压了过来。 她做了一个梦。 第一百零五回 柴溪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那个人像是她又不像是她,柴溪知道自己本应并没有经历这种事情,但所感所触根本不像梦里的幻觉,反倒像是亲身体验过的回忆似的。即便发觉自己是在梦里,与之前偶尔会出现的明晰梦不同,无论她怎么尝试都没有办法掌控自己的身体。 直到她醒来之前,她所能做的只有看着掌控着自己身体的那个人是如何经历了一系列事情,这种似在做梦又并非在做梦的感觉非常奇妙。柴溪很难形容自己究竟是怎样的心理状态,饶是她神志清醒,也无法自如地从梦中醒来,完全被动的旁观者……这让她有点奇怪。 这样的感觉是在那一阵剧烈的疼痛来临时结束的。 全身骨头碎裂般的痛楚让柴溪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在做梦,这也恰恰成为了她醒来的契机。柴溪终于睁开眼睛的一刹那,她发现被单已经被她的冷汗浸湿了,心脏跳得咚咚作响,出现在她脑海里的零星记忆片段让她更加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了。 等等,如果说,她真的成为了一座山的话,为什么她对此一点记忆都没有? 柴溪很快发现了这个想法的不妥之处,她自己就推翻了自己的疑问。 但是,即便因为梦境的感受太过真实而将其认定为亲身体验过的记忆,也依旧有哪里说不通。 她有点困难地支起身子,尽管身体的状态告诉她之前所感受到的痛楚全部都是幻觉,柴溪依然没法很自如地控制自己的行动。她自觉现在大脑有些混乱,需要时间来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 她昏昏沉沉地意识到今天是星期一,昨天在白榆离开后,她眯了一觉,也是在睡梦中朦朦胧胧地得到了点什么。结果没想到,昨晚睡下以后又连着之前的内容做起梦来,还几乎要和现实搞混了。 ——对了,星期一。 柴溪一边努力地使自己的意识保持清醒,一边拿起了手机,看到白榆半个小时前给她发来短信说已经帮她请过假了,今天也就两节课,让她只管好好休息。临了还叮嘱了一句,让她今天尽可能不要出门,反正冰箱里还有剩余,早上先对付着点,等中午和晚上会带饭过来的。 就不用那么麻烦了吧…… 她寻思着她昨晚温度就降了不少了,今早感觉比昨晚还要强一些——如果忽略掉梦带来的不适的话。总而言之,身体状况已经好了很多,自己做饭也完全行得通的。 然而,就算她再怎么说,白榆也坚持要来。中午来了一趟和她一起吃过午饭之后,等到晚上又来了一次,因为还需要养病只能继续喝粥的柴溪看着对面一脸津津有味吃着蒜蓉米分丝蒸扇贝的白榆,心说就为了让她羡慕嫉妒恨也真不嫌带过来麻烦。 ……但是她承认,白榆的目的还真达到了。 老实来说,柴溪是打心眼里不希望星期二到来的,可惜时间总是毫不等人,不论她怎么唉声叹气,自己定下的约定还是得遵守。白榆口口声声地声称要求她不要在周二之前随便出门,气温也正如白榆所说的那般降温降得厉害,从这个层面上而言,要是她不听白榆的话,确实病情会更加严重,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好转得这么快。 而现在既然到了周二,柴溪自认为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她就没把自己要和学长见面的事情告诉白榆。面对好友不同寻常的行为,她选择相信对方;但柴溪不知为何有种预感,如果她将此事告知白榆,白榆一定会反对,可柴溪自己想要有个了断。 她锁好房门便向楼梯口走去,电梯偏偏这几天正在维修,不过幸好她住得也不算高,不然上下楼绝对会是件头疼的事。 也就是在刚刚踏下几节台阶时,柴溪想起了白榆口中所说的关于楼下养了猴子的事。 ——她明白那时候察觉到的不对劲究竟是源于何处的了。 白榆并没有明确说是在电梯维修前还是维修后撞见那个人的,但如果是说在下楼的时候遇见,十有八九应该是从楼梯下的楼。 而从这里是没办法看到住户的情况的——换言之,从这里甚至不可能看到任何一家住户的门,除非是刻意到某一层去找人,否则根本不可能“下楼的时候正好撞见他家关门”。据柴溪所知,白榆在这栋公寓楼里除了她以外就不认识其他任何人了。 要么白榆从未告诉过她还有她其他熟人住在这里,要么这个说法根本就是白榆编出来的。前者已经在某次聊天中被白榆自己推翻,那么剩下的就只有后者。 那……问题来了,白榆究竟为什么要撒谎呢? 毫无疑问,当时白榆听到她提起那只猴子时的表现可以与之联系起来了,柴溪有理由认为好友其实是知道这只猴子的真实情况的,只是出于某种她不知道的原因,白榆需要将此隐瞒下来。 为什么不愿意让她知道? 柴溪心情复杂地摸出手机,盯着上面的电话号码半晌,还是没有拨出去。姑且不论现在还在对方的选修课上课时间,而且她现在也不怎么想联络对方,她总觉得自己应该还有什么没有发现——什么更加重要的东西。 她就那么径直去了北门那边的咖啡店。 她和白榆更常走的是西门,而且她也深知白榆的习惯,周二这节文献检索课上完之后,对方一定会从离图书馆更近而这阵子又正好有新鲜蓝莓兜售的南门回家——或者是被她家相好的接回去。曾经不幸和她一起走的柴溪被炫过一脸,从那时候开始,她就彻底拒绝和白榆一道顺路回去了,平时能少和对方男友见面也尽量少见面,毕竟他好像也不太高兴自己的二人世界被打扰。 所以,柴溪完全不担心会被白榆撞见。 当她走进咖啡店时,店里的学生并不多,三三两两地坐在也不算小的店面里,其中有来这里写论文的,也不乏来这里秀恩爱的情侣。她不怎么费力就找到了坐在角落里的高阳南——她更习惯称之为学长,交往的时候她对他几乎还完全不了解,只通过消息异常灵通的白榆知道了一丁半点的个人资料,而过短的交往时间让两人根本没来得及拉近距离。 正在盯着手机愣神的高阳南也很快看到了她,他立刻坐直了身体,顺带把手机塞进了裤兜里。 此时距两点还有五分钟。 “今天找我来是有什么事?” 甫一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柴溪就开口道,她甚至连称呼都没称呼对方,这以她平时的作风也算是很罕见的行为。 对方却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略显局促地跟服务员点了两杯咖啡。柴溪有些讶异地发现对方还记得自己的口味,但下一秒又重新调整好了心理状态,并开始盘算着一会儿怎么直接结账走人。 “事实上,”尴尬的沉默过后,等到服务员终于将两杯咖啡端上来,他才说道,“我还是想聊聊关于前两天跟你提到的事。” 柴溪皱起了眉头,她端起她那杯榛果拿铁喝了一口,咖啡的苦涩被榛果酱的甜味与奶香味融合在一起在口中漾开的同时,一方面熟悉的口感让她稍稍放松了些许,另一方面,一种奇怪的预感不知缘何从心底冒了出来。 “如果是说那事,我们就不用再谈下去了。” 她冷淡地说道:“就算我相信你说的是真的,那又怎么样?假使你只是希望证明甩了我是你迫不得已又正当的选择,那你为什么事到如今才要跟我解释这件事?” “不……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对面坐着的人急急忙忙地解释道,“我想你恐怕没有看我之后发的消息。” 倏忽之间,柴溪突然发现自己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了,她只看到对面的人的口型在一张一合。有种熟悉的感觉从周身涌了上来,就像是……从前一直就有却从未注意,这段时间中断后终于接续起来了似的。仔细想想,这感觉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只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明显的—— 久违的—— 柴溪眨了眨眼睛,莫名其妙地发现自己的眼睛很是酸涩。 她又重新听得见声音了。 “其实我说那些,也不是想证明我做的事是对的……”他依然在解释着,“只是——如果你看了我后面的几条消息应该就能明白。呃,虽然你说不会答应我的任何要求,但我还是想要试一试……” 他似乎在为此而感到紧张,为了缓解这股情绪,他端起他的那杯咖啡喝了一口。 紧接着,柴溪就看到他的表情变得异常奇怪扭曲。 奇怪,他刚才不是都加过奶精和糖了吗…… 她只能将此理解为或许他今天点的那个口味过于苦涩,但她亲眼看着对方加了足够分量的奶精和砂糖,而且他们约会的时候也不是没有一起喝过咖啡——还就是在这家店里。记不清哪次约会,总之她还记得有一次对方点过黑咖啡,并且毫无障碍地喝了下去。 看上去,他是强忍着才没把那口咖啡喷出来,目睹了对方以一种极其艰难的表情将咖啡咽下去后,柴溪叹了口气,从椅子上站起身打算结束这场乌龙似的闹剧了。 “我能猜到你想说什么,但我不能答应你。” 她将两人的咖啡钱放在了桌子上。 “理由很简单,”如果只是凭着那点零星的记忆,“我有喜欢的人了。” ……不知道为什么,柴溪突然觉得有点冷。 第一百零六回 异变是在她刚刚走到家门前发生的。 柴溪不过是掏出钥匙准备开门,她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把钥匙插进锁孔,就听到左边那扇门后传来了异常混乱的声音,柴溪手一抖,钥匙尖端就从锁上划开了。 她下意识往旁边看了一眼。 那扇门后的公寓与她的卧室只有一墙之隔,偶尔会在深夜响起的诡异钢琴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柴溪对这一点好奇很久了,明明隔音性绝佳是和其他优点一起被住户们称道的,偏偏是那听起来不算响亮的钢琴声从墙壁中穿透过来。虽然她承认那首不知名的曲子是很好听,可如果是在深更半夜听到就有点…… 而且最关键的是,这间公寓里应该是没有人居住的。 柴溪在门前驻足站了半天,她不知出于何种心态地时不时往旁边的门上瞥上一眼,手上的钥匙怎么都插不进锁孔。突然之间,她听见那门后的嘈杂声戛然而止,仿佛就有人将其喝止住了似的。尽管如此,柴溪依然觉得有点忐忑,但这回没了干扰,她至少很顺利地开锁进了家门。 要不还是过阵子从这里搬走吧…… 房子是她自己找的,如果排除隔壁的因素,这间公寓的质量和租金想必真是物美价廉得过了头,可偏偏—— 她是在搬进来以后才听说那件事的,不过,除了刚才进门前那一阵骚动以外,其余会制造出来的就只有那些钢琴声……习惯了之后柴溪倒是已经没有那种发毛的感觉了,甚至还能对她起点助眠的作用。 但是如果情况恶化的话,还是换个地方比较好? 柴溪随手把外套挂在了衣架上,想着要不干脆去冲个澡,想了想又不知怎么的改了这个主意。她直接坐在沙发上,顺手拿起遥控器开了电视。 她走之前正好换到的科教频道现在正放送着名著评讲的节目,柴溪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上面那位专家教授对《西游记》孙悟空三打白骨精那一回的分析,忽然觉得有些违和。她下意识闭上眼睛,只凭内心去感受,约莫察觉到了是哪里出了问题。 来不及思考自己为何会产生这样的直觉的原因,柴溪的身体已经率先动作起来,她向右边伸出手去,本应触碰到沙发柔软的布质面料,却摸到了一个不知是什么的毛茸茸的东西。 ……呃。 这是啥? 完全没预想到这样莫名其妙的展开的柴溪僵住了身体,她把眼睛睁开了一点点又立刻闭了起来,生怕看到点什么可怕的景象。她总觉得自己听到了一声似有若无的轻笑声,这倒反而让柴溪多了点勇气,她战战兢兢地睁开双眼往自己手边看去,先是看到她右手压着的某人的左手,然后顺着那只手看去,看到了一条毛茸茸的胳膊。 猴、猴子?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她家会出现一只猴子? 还是一只这么高的猴子? 柴溪下意识地想要将手收回来,对方却完全洞悉了她的意图,在她动弹的前一秒反手将她的右手扣在了沙发上,动作迅速却不失温柔。 ……还是一只思维敏捷、举手投足与人无二的猴子。 她已经完全处于混乱的状态了,但还是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 ——十指相握。 哎? “也不至于一点都想不起来吧,”一边打量着一脸茫然的柴溪,他一边语气狐疑地说道,“俺老孙可是听他们说该布置的都已经布置过了。” 猴子会说话! 吃惊的神情在柴溪脸上停留了两秒,但她随即发现自己接受这一切竟然比想象中来得自然,包括眼前说着话的猴子,她也有种再熟悉不过的感觉,就像他们已经相处了很久了似的。她忽然想起了自己在睡梦中得到的那些记忆片段,现在它们好像有点可信度了。 “……啊。” 再加上他那自称,柴溪隐约猜到了点什么,她将信将疑地又来回打量了一番眼前坐着的这位……猴,对方身上的装扮也极其眼熟,不知怎的,她心里在奇怪他为什么没有穿袈裟,毕竟据她所知,对方这会儿应该已经是斗战胜佛的名号了吧。 “难道说,您就是孙悟空?” 结果他的眉头不仅没有松动的架势,还拧得更紧了。 “没错,俺老孙就是,”他答道,“你难道就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柴溪诚实地摇了摇头,见他承认了,还能自如活动的左手迅速从茶几玻璃桌面的下方抽出了一个本子和一支签字笔,凭着一直以来打游戏练就的灵活技巧单手将本子摊开和签字笔一起递到了孙悟空的面前:“我崇拜您很久了,可以的话,请帮我签个名。” 孙悟空:“……” 这次一脸茫然的换成他了。 饶是如此,半晌过后,他脸上的茫然换成了有点忍俊不禁的表情。他转过头去,双肩抖动了好一会儿,柴溪尴尬地看着他,心想自己是不是把东西收回去比较好。 “俺老孙真是服了你了。” 还在她犹豫的时候,她手上的本子和笔已经被接了过去,连带着她的右手也被松开。她看着孙悟空唰唰在本子空白页签上了字,等到接过本子时,她仔细看了看,发现竟然是……“孙悟空”三个字的简体。 虽然繁体早就简化很长时间了……但是为什么大圣会写简体字! “……我会珍惜的。” 尽管内心在纠结这个问题,柴溪还是小心翼翼地把本子合上放在了茶几桌面上。从刚才开始就伴随着她的疑惑越发强烈,可惜在面对着这方神圣的时候,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才能问出口。 “你还在想俺老孙为什么会出现在你家?” “是,”柴溪老老实实地承认,“不过看您的语气,您应该……误会了什么?” 孙悟空的眼神显得有点奇怪,他注视着柴溪,看上去是等着她接着说下去。 “我是真的不知道您来这里的原因,但您好像以为我知道。”她努力斟酌着合适的词句,“虽然我有一点点印象,可是——” “你说什么?” 突兀地被对方打断了自己要说的话,柴溪诧异地眨了眨眼睛:“……我说,我有一点点印象。” 看着他的表情,她又连忙补充了一句:“不是因为什么电视剧或者小说。” “那就对了,”孙悟空面上的神情放松下来,“本来俺老孙还在想,这次会不会又是甚么乌龙,虽说这一直以来确认的都与俺老孙知道的无误……可也不是没有那么点找错了的可能。既然你这么说,那就证明这没错。” 什么没错? 柴溪仔细思索着他话中的每一个词,想从其中找到点蛛丝马迹,有个念头隐隐约约地冒出来,还没等她说出来,她就发觉自己的后背撞上了沙发的坐垫。沙发坐垫的异常柔软让她不至于因此而感到疼痛,只是位置的突然变化让她有些晕眩,柴溪睁大眼睛看着正压在她正上方俯视着她的孙悟空,不明白这是怎么个发展。 “你不惊讶?” 对方的发问让柴溪意识到自己本该对此抱有的情感。 “……不。” 这种感觉很复杂,柴溪清楚,以自己的性格要是随随便便有人对自己做出这样的袭击,别的不说,挣扎肯定是第一本能。即便她的双手正被对方控制在她头的两侧,她也有的是办法反抗,不过,很奇怪的是,她不想这么做。 对方的表现也很微妙,尽管正控制着她的行动,柴溪也能感觉得到他没有用什么力道,只要她想挣扎,随时都能成功逃脱出来。 “我认识你,”她移开眼神,努力从脑海中搜寻出那些零星的片段,她终于开始意识到那可能真的是过去曾经发生于自己身上的事情,以及,她也明白了孙悟空刚才那话语中所代表的含义,“……虽然我没办法把事情串联起来。” 她应该是失去了某部分的记忆。 记忆无关现世,依据那些记忆片段,她猜大概是灵魂离体造成的——反正连齐天大圣都出来了,现如今的状况再有什么事情发生、是出于什么离奇的理由她都能够接受了——灵魂附着在了一座山上,还是压了孙悟空五百年的五行山。 这两天零零碎碎想起来的全都是那时候的记忆,而看孙悟空的语气,她没想起来的还更多。 “请容我问一个冒昧的问题,”柴溪仰着头看着孙悟空,“你是来寻仇的吗?” 孙悟空:“……” “是的。” 谜一样地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他咬牙切齿地说道。 “寻一个让俺老孙找了一千多年的仇家。” 第一百零七回 到底是为什么才会演变成如今这种状况啊…… 柴溪一边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一边心不在焉地瞥向靠在她床上翻一本杂志的孙悟空,房间里多一个人听她解说的感觉实在是太奇怪。尽管孙悟空基本上没怎么说过话,柴溪还是决定先干脆一声不吭地录完、之后再补录解说好了。 “死了。” 明明没往这边看过一眼,孙悟空却突然出声道。 听他这一提醒,柴溪一惊,连忙把视线挪回到电脑屏幕上,紧赶慢赶才勉强躲过了那一堆飞射而来的机关,结果一转脸,屏幕上又出现了美杜莎那张惨绿的脸和死气沉沉的双眼。巨大的“gameover”字样随即慢慢显现出来,鲜红的液体从字母上面淌下。 ……得,今天也别想通关了。 她有气无力地退了游戏,随手打开了另一个单机游戏准备刷几只之前没刷够的高鸟好去做新原型。 “老孙也真是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玩的,”这本应是两人在现世第一次见面,对方的口吻却像是已经对她惯常的行为一清二楚似的,又将他手上那本封面花哨的杂志翻了一页,柴溪隐约从封面上捕捉到了“妖怪”之类的字词,“你倒是天天玩不腻味。” 倒不如说齐天大圣和杂志这种组合才比较不搭吧。 “反正我正事都已经做完了,空闲时间就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柴溪答非所问道,操控着小人绕过了猎犬的袭击,“至于有什么好玩的……感觉也没那么多理由,就像有的人喜欢吃这个有的人喜欢吃那个一样,完全是个人口味问题,我觉得这样能使我感到有趣罢了。” 孙悟空盯着她哼了一声,那眼神让柴溪有点发毛。 她觉得她可能需要一个人来解释一下究竟是什么让齐天大圣在她家待了差不多一天一夜,还死活就是不走。 或许时间得回溯到昨天下午。 还没等柴溪从他那句莫名其妙的话中回过神来,孙悟空已经松开了抓着她两只手腕的手,也不再像方才那样半压在她身上,而是重新坐在她旁边。柴溪同样坐起身来,有些惊魂未定地打量着对方,心里依旧有些摸不清状况。 仇家? 可看他的表情语气,像是在发泄怒火,但又不像是在说一个真的让他记恨已久的人。 联系起来他之前的话,难不成……是在说她? 兴许是她的表情太过明显,柴溪只听孙悟空冷笑一声:“难道俺老孙还会说别人?” ……还真是她。 柴溪一时间有点傻了眼。 齐天大圣突然出现在她家说是找她找了很久,她还有与对方相处的记忆,这种事情……对于人生的前二十年一直是风平浪静度过的柴溪而言有点太接近于漫画的神展开了,这短短几天内发生的事情足以把她的三观震碎掉。 ……更别提今早醒来发现对方就在自己身后躺着的时候了。 她那时才刚刚从睡梦中——或者说是过去的记忆中——恢复意识,还没来得及睁开双眼就察觉到腰间的重量。柴溪下意识伸手摸去,发现是一条胳膊,再顺着往后一摸,她发现那是她身后躺着的某人的,而这触感和别无第二人的可能性让她明白那某人是谁。柴溪随即侧过头往后看去,果不其然,孙悟空正在那里侧卧着注视着她。她还来不及质问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对方倒是先开口了:“这回想起什么来了?” ——很多。 与一开始凌乱的碎片不同,这一次她得到的记忆要多得多也连贯得多,她总算是明白了自己是抱着怎样一种心情作为五行山独守了孙悟空五百多年,也逐渐了解到了他们二人相处中的点点滴滴。想到这里,柴溪下意识瞥了一眼孙悟空,总觉得他和自己印象中的不大相似。当然,她想起的也不仅仅只是“五行山”的记忆,那个的大概早在第一次入梦时就多多少少知道了一点,之后只是使那更加明晰清楚了而已。 为什么只过了一夜,效果就这么大…… 柴溪觉得自己可能需要把原因归咎到孙悟空的身上。 “想起我和大圣你闹翻了脸,观音把我送到了高老庄,”想到昨天她还在向对方要签名,柴溪脸上一热,“之后发生什么了?” 她觉得现在自己的心情就像是尚不知道剧情发展的人在求剧透,但又与那情况有所不同,她这纯然是忘记了自己已经经历过的事情、如今又跟事件的亲历者去询问,紧张之余隐隐还有些兴奋。不过对于记忆延续到那时候的柴溪,面对她“刚”发生过纠纷的孙悟空,总觉得不太自在。 而且,两人的关系…… 应该真的是她想的那样吧。 “我不会告诉你的,”被她殷切期待着的家伙却这么回答道,“你就自己慢慢想吧。” 柴溪:“……” “那,我觉得有一件事你得跟我解释一下,”柴溪一想到她昨天还一口一个“您”就头大,幸好看孙悟空的样子还没打算提这件事,她决定先发制人,“大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床上?” 到昨晚为止,她关于过去的记忆还是模糊不清的,对于孙悟空更是有一种从小就培养出来的崇拜和敬畏感,见对方到了十点多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她只敢跟对方确认是不是要在这里——特指客厅的沙发上——待一晚上。直到她得到肯定的答案后才紧张地回了卧室,柴溪还没忘锁上卧室门,然而想想就知道,对于法力高超的孙大圣来说,走到哪里都不需要钥匙。不过有一点是她没想到的,那就是偶像的诚信竟是如此脆弱。 当然,在她今天早上八点左右醒来之后,这种尊敬虽然还有所留存,但已经消失了大半,转而被一种陌生的情感所取代。 ——原来如此。 原来那时候,自己是抱着这种感情与对方相处的啊。 有些事情似乎不必点得太明,柴溪猜想恐怕在过去还是发生了某些让人很不愉快的事,导致她一夜之间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而孙悟空,正如他所说,“寻了一千多年”。 出于这种感情和莫名的愧疚,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没有对孙悟空那模棱两可的答案追究下去,还任由对方占了自己的床,她自己坐在电脑桌前准备把没录完的实况录完。谁知房间里多一只猴子会对她的状态造成这么大的影响,她只好打会儿游戏来打发上课前的时间。 “你不吃早饭?” 柴溪手一抖,被高鸟啄掉了好一段血条。 “不吃,有点麻烦,”她随口推脱道,“我午饭早吃点算了。” “你确定?”孙悟空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你这不是病才好没多久?” “……你从哪里知道的。” 生病这件事她不是只告诉过白榆吗,再知道的就应该是白榆家那位……柴溪瞥了一眼被孙悟空随手放在床边上的杂志,发现杂志名有点眼熟。 她觉得,自己可能知道“告密者”是谁了。 “算了,”柴溪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猜到,“不过我还是觉得做饭麻烦,要是大圣你给我做饭我就吃。” 她发誓自己真的只是随口一说,她本来的打算是要是对方还坚持这么要求下去她就去订外卖。 结果孙悟空却一口应承了下来:“好啊。” 柴溪:“……” 她瞪大了眼睛,觉得自己看到了瘦成一道闪电的猪八戒在她面前跳舞。 然而,孙悟空不是说说就算的,他还真就熟门熟路地走到了厨房,柴溪听见他打开冰箱取东西、以及之后开始点火做饭的声音。 ……他比她想象得还要熟练。 柴溪想,她应该考虑一下对方潜伏已久的可能性了。 事实上也许她早就该这么想了,孙悟空会出现在她家当然不是偶然也不是巧合,而且就现在她得知的情报来看,虽然不知道怎么做到的,但白榆应该和他也有联系。而且,还有白榆她家那位……柴溪的脑海中隐隐浮现出一个可能的对象,尽管第一反应是怎么可能,可她随即也意识到,连齐天大圣都能出现在她家了,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那么问题是,他到底跟了多久,而且是不是一直都跟着……? 柴溪脸上又有点发烧,她认为自己必须确认这件事,否则她会忍不住把孙悟空留下来的杂志拍到他脸上。 咦,杂志? 她这才意识到孙悟空去做饭前,把他之前一直在看的那本杂志留在了床上——或者说,他本来就把杂志放在了窗边,走前忘记收起来了罢了。 这杂志…… 柴溪想起自己以前也撞见过几次白榆正在看这杂志,只是在她刚走过去时对方就立刻把它塞回了包里,惹得柴溪好奇很久了都没机会一睹那到底是个什么内容。而现在……柴溪瞥了一眼那本杂志,打算伸手拿过来翻上两页。 就是这么巧,就是这么寸,偏巧就在这时候,她听见孙悟空叫了她一声。 大圣做早饭……啊。 从未想象过的情况如今在眼前发生了,直到她在餐桌前坐下,柴溪依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当她看到那让人一眼看去就知道铁定是色香味俱全的早餐时,就更是如此。她挑起一块煎蛋放入口中,随即便惊讶于那恰到好处的口感。 其余几样食物更是完美符合了她的口味。 柴溪用重新充满敬畏意味的眼神望了从容地靠在一边的孙悟空一眼。 ……她觉得自己的胃已经被征服了。 第一百零八回 柴溪本来是想等到上课的时候去找白榆算账的。 说句实话,她知道这数年的情分不是假的,也能体谅对方什么也没法说的苦衷,奈何还是实在有些不爽。说是“算账”,不过是想在学校见面的时候和对方聊聊这几天以来对方的诡异举止,还有一些她实在搞不清楚、真问孙悟空他也含糊其辞的问题。 然后,当她到达学校后,手机的聊天软件上却收到了一条信息。 [我请病假了,今天先不来了,祝好。] “……” 柴溪目光复杂地看着手机屏幕,在收到这条消息后,无论她再怎么花式戳白榆,对方都没有任何回复。然而,尽管她的头像已经变成了黑白的,深知对方习惯的柴溪依然清楚,这不过是白榆在隐身装死而已。 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叹了口气,无奈地把手机收回兜里,旁边浮在半空中的某齐天大圣见状也就随口问了一句:“怎么?” “白榆不来了,”说这话的同时,柴溪试探似的打量了孙悟空几眼,发现对方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但也没流露出对这名字完全陌生的样子,这让她不知应不应该笃定自己的推测,“我得一个人上有机化学理论课了。” “这不是还有俺老孙?” 孙悟空倒是毫无障碍地接口道,然而柴溪想象了一下自己坐在阶梯教室里、大圣就像现在这样在旁边飘浮的样子,怎么都觉得别扭。 说起来,以前上课的时候不会也在吧…… 柴溪仔细想了想,觉得这种可能性极大。 不过,这会儿好像不是质问的好时机,这事儿还是等以后再说吧。 她本来以为孙悟空在她上课期间会待在她家里,结果等柴溪收拾收拾准备出门的时候,发现对方也做出了要出门的架势。一人一猴大眼瞪小眼了半天,最后还是柴溪先在眼神的对峙中败下阵来,她觉得自己在这方面真心比不过对方,于是老老实实让孙悟空先出去,自己关了灯锁了门,一转身就对上了对方的裤腰带。柴溪这才想起对方会法术压根就不用走路,再想想自己当年也曾经是个能念咒的,现如今还得靠走着去学校,不由有点心酸。 但是说实话,光她记忆里走的那些路就够她人生前二十年走的了,现在的身体虽是肉体凡胎连筋斗云都没得坐,可这毕竟是自己的身体。总之,还是有利有弊,真让柴溪选的话,她还是更愿意选如今这个能随便吃肉的身份——当然,这是在孙悟空就像这样在她身边的前提下。 话说回来,她还有一件事比较在意。 为什么大圣可以陪在她旁边? 尽管不想触碰到那个名字,但终究还是得有所考量。 不管她怎么推脱,孙悟空还是跟着她一起来到了教室。 于是,柴溪刻意坐在了阶梯教室的最后一排,虽然视力与还是五行山的时候相比大不如前,但她总觉得比穿回来的那天前要清明许多,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总之,她倒还是能看清黑板上的化学式和大屏幕上课件的每一个字。孙悟空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他到底是听进去还是没听进去,柴溪心里忽然有些奇妙,她下意识看了看其他同学的神情,尽管从这里看过去只能看到一大片后脑勺,不过还是能看到一小部分学生的脸的,所有人全都面色如常。 虽然一开始想象的时候还有点别扭,可真当其发生的时候,柴溪倒觉得还好,甚至还有种想笑的感觉。 绝对没人料想得到,在他们身边正发生着怎样奇妙的光景,比如家喻户晓的齐天大圣正在他们旁边一起听着有机化学……之类的。 ——或者说,该去精神科看看这到底是不是幻觉的应该是她。 柴溪一边跟着课程的进度做笔记,一边思绪又回到了上课前正在考虑的问题上。 大圣或许不会希望她这么早就提出这个问题,可她心里实在是犹豫得紧,她有点怀疑如果她得不到答案,今晚都会因此而失眠。 然而,事实证明,是柴溪多虑了。 回家后,一直拖到十一点,她都没能把问题向大圣问出口。白榆索性装死装了个彻底,连手机都关机了,无论是哪个聊天软件都没个声音,要是换作以往,柴溪早就冲到警察局去报警了。 问题就是那条消息的最后两个字确凿无疑地揭示了白榆压根就是个知情人的事实,柴溪决定,下次要是白榆和她家那位闹什么无伤大雅的小矛盾,她妥妥要站在对面一次。提交过英语作文后,尽管暂时还找不到能够成功通关游戏的状态,柴溪还是在steam又找了款游戏,打发时间似的试玩了一段时间。然后,等到她脑袋刚刚挨到枕头,她觉得自己本来还很清醒的头脑立刻就混沌了起来。 而当她又一次从“梦”中醒来时,察觉到腰间又一次多出的重量,柴溪觉得自己已经能处之泰然了。 但是,这次的情况和上次的好像不大一样。 听着身后平静的呼吸声,柴溪发觉这会儿醒着的好像只有自己,为了不惊动对方,她连动也不敢动,只是任由复杂的心情在自己心里发酵。 为什么……偏偏是到这里不上不下呢? 在腰间的手稍稍动了下的同时,柴溪产生了一种想法——如果对象是孙悟空的话,她真是半分也欺瞒对方不得。她自认几乎没动弹一下,然而就在几分钟之内,孙悟空还是察觉到并醒了过来。柴溪听到对方打了个哈欠,热气正好吹到她脖颈处,她下意识瑟缩了一下,正当她祈祷着对方不要注意到这一点的时候,孙悟空却是毫不客气地收紧了胳膊。 “刚醒?”由于过近的距离,孙悟空说话时的气息完全就是在她耳根处徘徊,柴溪可以肯定他完全就是故意的,“这回想起什么来了?” 他又问了一个和昨天类似的问题,然而这一次柴溪不怎么想回答,孙悟空显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他用力揉了一下柴溪的头发,把本来就不如昨晚睡前柔顺的头发弄得更加凌乱了:“别乱想那些没用的,与其纠结那些,你倒不如担心担心别的。” 他不说还好,孙悟空说到此处,反倒是提醒到了什么。柴溪有点不好的预感,然后留意到了另外一处与昨天早上不一样的地方,她几乎是立刻就从床上弹了起来,索性孙悟空揽住她的胳膊并不如先前那般用力,不然她还真没法立刻就逃脱。 “我早上还有课,”她急急忙忙地辩解道,“今天有实验课,就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 废话,大圣在她旁边会让她集中不了注意力,要是搞出什么乌龙怎么办! 幸好孙悟空也没有太坚持,这一回只是目送她到了门口就帮她关上了门,这样家里有个人的感觉让柴溪仿佛又回到了她的高中时期。 还有一个多月就到暑假了,到时候就能见到父母了——想到这一点,柴溪忽然觉得心里又是一阵泛酸。 她生病的时候不敢和父母通话,生怕被他们听出什么异样而惹他们担心。等到好得差不多了就立刻给父母拨了个电话,她尽可能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直到挂了电话之后才任由情绪冒头。那时候她还只不过是想起了某些记忆片段,到了现在获得了更多记忆后就更想和父母联系,但是……大圣在旁边总让她觉得有些怪怪的。 说起来,等到她暑假回家怎么办? 难不成大圣也要跟到她家去? 柴溪想了半天也想象不出这个画面,决定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好了。 今天白榆也还没上课,但她手机上还是收到了一条通知她的消息,遣词造句完全就是白榆的风格。然而即便主动给她发了信息,对于她发过去的那些,白榆还是一概不回的,看来是想把选择性忽视的作风发扬到最后了。 柴溪一边想着明天是否还能用与今天类似的理由忽悠大圣不要跟她一起来学校,一边走出了学校大门,结果一转眼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优哉游哉地靠在树上往这个方向看过来。 ……她觉得自己的心情有点难以言喻。 但尽管如此,她还是有种又惊又喜的感觉,果然还是等在外面会让她感觉比较好。柴溪这么想着,尽可能克制着自己的步伐往那儿走了过去,耳旁却仿佛又响起了回忆结束前观音菩萨的那段话。 她的脚步停了下来,孙悟空似是察觉到了这一点而自己迎了上来。 “又怎么了?”他不知是不是由此联想到了她早上支支吾吾不愿意明说的事,眉头又皱了起来,“难不成——” “不,没怎么。” 柴溪连忙打断了他的话,眼看着孙悟空就要更加怀疑起来,想要打消对方的顾虑,却忽然意识到这是在学校门口。 从旁边走过的学生已经有人在不断地回头看着正在“自言自语”的她了,察觉到这一点,柴溪立刻冲孙悟空勾勾手指,示意他们边走边说算了。 “反正……”柴溪努力想要找到一些能更婉转的词,“也发生过不少令人不是很愉快的事情吧。” 与她相比,孙悟空的口吻就要意味深长多了:“岂止是不少,岂止是令人不是很愉快。” ……果然。 事情果然比她想象得还要复杂。 柴溪太清楚自己的性格,自然也猜得出自己最后会选择做什么。但她不了解的是,为什么孙悟空如今还会来找她? 难道真有什么她猜不到的发展? “算了,就不要想那些让人不开心的事了。”在柴溪还在思索怎么接话的时候,孙悟空已经话锋一转,改变了话题,“不如就来说说,前天你向俺老孙要签名的事情吧。” 柴溪:“……” 如果现在不是在大街上,她已经去撞墙了! 她什么都不记得! 第一百零九回 在睡梦中得到记忆的效果是在慢慢减弱的。 从孙悟空的怀中醒来仿佛已经成了习惯,明明才不过数次而已,柴溪睁开眼睛时,却有种好像这就是天经地义似的事的错觉。因此,当她发觉身后并没有人在的时候,反倒觉得有些不适应。 现在是孙悟空在她家出现的第五天。 柴溪看着自己的手掌,她反复地弯曲手指,握成拳后又松开。 也是她回到自己身体即将整整一个礼拜的日子。 拾回的记忆愈多,对于现实的感受反而愈不真切,不过随着恢复记忆速度的减慢,这种不真实感倒也在减轻。从初为五行山到只身来到高老庄,再到被观音菩萨警告她的逾距,柴溪自认为几乎回想起来了一切,可她唯独想不起来的便是在狮驼岭与大圣分头行动后究竟发生了什么。然而无论她想不想得起来,柴溪可以肯定在那之后发生的就只有坏事。 大圣到哪里去了呢? 她不担心对方不告而别……按照他目前为止的行为来看也没有这样打算的趋势。只是若是今天都不出现,她也许得想点办法了? 不过,她一介凡人又能做什么。 洗漱过后,柴溪靠在床上开始接着背明天老师要抽背的课文,难以言喻的烦躁感让她根本看不进去,兀长的长难句更是背了忘忘了背。不多时,她就将书放在了一边,开始盯着天花板发呆,本来她早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甚至大多数时候还乐在其中。刚从那个时代回来时,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偏偏孙悟空打破了这一切。 如今又找不到他的影子…… 为了排遣自己乱七八糟的心情,柴溪伸手往枕头底下摸了摸,探了几下什么都没摸着才想起她最近都不怎么把手机放在这里了。她正打算收回手来,手指指尖却在枕头的背面触碰到了什么薄薄又稍有点硬度的东西。 ……嗯? 柴溪眨了眨眼睛,她可不记得自己在这里放过什么——看触感像是纸,又像是还隔着别的东西——特别是床单被罩之类还都是生病前一天换的。她有些狐疑地又摸了摸那个地方,发现她的感觉没错,于是柴溪将手探进了枕套。从枕套和枕芯的夹层中将手收回时,她的手指之间已经夹了一件小小的物什,那是一个不大不小、还有那么点眼熟的锦囊。 她还记得发生在女儿国的事。 也记得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所以,对于这个锦囊突然出现在自己的枕头里这件事,柴溪微妙地感到了一丝丝对人生的怀疑。 为何它会无缘无故跑到这儿来呢? 她可以确信自己前阵子换枕套的时候压根就没这个锦囊,那么,案发的时间就是在她生病的当天及以后,嫌疑人则有两名。 ——孙悟空,以及白榆。 前者的机会自然不必说,只要趁着她睡着把锦囊放进去就行,可柴溪还记得他当时说起束哲的防备,实在没法把他和将束哲赠予的物件放进她枕头里这件事联系起来。当然,距那时都已经约莫一千五百年过去了,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谁知道大圣是不是真的和束哲有所往来了呢。但柴溪总有种莫名其妙的直觉在提醒着她,做出这种行为的并非孙悟空。 说到束哲,柴溪也没有见过他的记忆,偏偏想起这个人的名字时,她脑中能够显现出一个隐隐约约的文雅形象,但是伴随着这个的却是一种近似于火大却更偏向无可奈何的感觉。她想,在那段她怎么也想不起的回忆里,束哲应当是出现过的——而且给她的印象还不怎么好。 柴溪觉得,嫌疑人更有可能是白榆。 她记起了白榆那天听闻她发烧了之后、冲到她家来的言行举止,其中,此时此刻印象最为鲜明的无非是对方走到她床前将枕头拿起后抱怨了几句又放回去的样子。那时虽然不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现在联系起来一看,倒有点让人不得不产生怀疑。 也许她得去找白榆确认一下。 柴溪伸手从桌子上拿起了她的手机,她打算着如果这回白榆再接着装死,她就直接打的冲到她家去——呃,不过她很怀疑,身为凡人的自己是否能堵得住对方。 这五天里,白榆没有一节课出席,听说是身体不适直接又连请了好几天的假。而恢复了记忆的柴溪也想起了一直以来的违和感是源自何处。尽管大致的模样没有变,可细微之处都颇有些不一样了,这使人没法轻易就认出她的真实身份——这一点无论是对于经过漫长岁月记忆已有些模糊的柴溪还是对于几近完全失忆的柴溪而言都是一样的。 白榆,除了一个平均分毫不普通、即便易了容也依然颜值颇高的大学生之外,还有另一重身份。 ——金鼻白毛老鼠精。 她仿佛又想起了对方被哪吒扛走的样子。 ……等等,哪吒? 柴溪一开始还真没有想到这方面去,但是现在仔细想想,答案简直昭然若揭了。 她手一抖,差点让手机直接落在了地上。 在手忙脚乱地终于成功拿稳手机、保住了自己的手机屏幕之后,柴溪松了口气,三两下输入了密码将手机解锁。她才刚刚翻开通话记录,就感觉手机一震,一个她意料之外的名字出现在了来电显示上面。 她眨眨眼,接通了电话。 “喂,我正想给你打电话呢,不装死了?” “啊?啊,”白榆的声音听着有点急急忙忙的,“你先下来吧,我已经在门口了。” “……” 有那么一瞬间,柴溪觉得,对方就没按常理出过牌过。 尽管不知道白榆究竟是怎么个意思,她还是在挂了电话后就往门口走去,当然,没忘了带上那个她从枕头下面摸出来的锦囊。临出门的时候,柴溪的眼神忽然扫过茶几上还摆着的那个本子,她仿佛触电似的收回了目光,再也不愿意多看那个角落一眼。 她已经选择性自欺欺人好几天了,然而始终无法摆脱那日在学校大门口附近就被硬生生提起要签名这事而当机在那里的阴影,身边一个个学生走过,其中不乏好奇者,然而当时的柴溪根本没有余力去管他们。当她终于从尴尬与不知所措中回过神来,一扭脸就只看到孙悟空饶有趣味的样子。 在那之后,他就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玩意似的,时不时就拿这件事逗弄她一下,惹得柴溪每天必有两次因此而进入“贤者模式”,整个人都无欲无求了起来。 ……算了,现在还是不想这个了。 等会儿一定要问问白榆,大圣到底去哪儿了。 然而,等到柴溪坐电梯下了楼,才刚刚走到公寓楼门口,就看到白榆那辆跑车正正好好地停在那里。见到她过来,车窗立刻降了下来,白榆紧紧握着方向盘,俨然一副随时准备要跑路的架势。 “来不及解释了,”她一脸严肃紧张地冲柴溪摆摆手,示意她赶紧行动,“快上车!” 柴溪:“……” 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别扭呢…… 她腹诽着拉开了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出什么事了,这么着急……?” “而且,你最近不是一直不回我消息吗,打电话也都提示我说关机了,”柴溪又补充道,语气有点不高兴,“怎么今天突然跑过来了。” 她这次用的是肯定句,嘴里叼着半根超细百奇棒的白榆被她看得有点心虚,趁着出口还有车堵在那里的时候将百奇棒的包装盒往柴溪这边递了递。柴溪只是瞥了她手中的盒子一眼,根本就没有要接的意思。白榆讪讪地把手收了回去,转而为自己辩解起来。 “你最近也见过那位孙大圣了吧?” “嗯,”岂止见过,还跟他要了签名睡了一张床,然而这两件事无论是其中哪一件,柴溪打死都不会告诉白榆,尤其是前者,不然只会被嘲笑得更厉害,“你既然承认得这么爽快,这几天倒是一直躲着我,你不觉得你需要解释一下吗?” “别急,你听我说完啊。” 拐入大道后,马路上还算空旷,白榆的驾驶技术她已经体会过无数次了,基本上没的说。 “又不是我不想联系你的,”她用一种甚至有些哀怨的口吻絮絮叨叨地抱怨道,“这不还得怪你们家大圣,还专门叮嘱说这几天先不要让我跟你搭上线。我本来想的是在他回来前先把事情瞒下去,等到时候再慢慢跟你细说,结果他一回来就把我甩一边了?独占欲真是件可怕的事情,说到这儿,那家伙也是,凭什么我就不能——” “……‘那家伙’是指,”柴溪想了想,试探似的打断了她的话,“哪吒三太子?” 下一秒,她整个人就因为惯性往前倾了过去,要不是柴溪刚上车就系上了安全带,现在她已经撞在前方的控台上了。她心有余悸地看着猛然踩下刹车的白榆,对方脸色着实不好看,就像是听到了潘多拉魔盒的声控密码似的。 “暂时,暂时别提他名字。”白榆显然没好气地说着,幸亏后面的车辆离的距离较远才没造成追尾的惨剧,她重新踩下油门,长长叹了口气,“亏得他今天也正好不在,等我带你去个地方。然后——” 她语气严肃起来:“如果他问起你,记得跟他说,我去了一个遥远的地方寻找自由,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 柴溪沉默地注视了回去。 “我现在下车的话,”她终于察觉到自己上了贼船,“还来不来得及?” “你觉得呢?” 白榆粲然一笑:“要我说,这个答案当然是‘不’。” 第一百一十回 “喏,就是这里。” 等到白榆终于愿意把车速减慢下来的时候,柴溪看了看表,发现不多不少整半个小时,她们这一路上甚至没遇到一个红灯。对方的车早就开到了远在半个城市以外的地界,现在正位于某住宅小区的门口,门卫显然已经认识这辆车了,只看了一眼就冲她们点点头,将道闸升了起来。 问题就在于,柴溪去过白榆家已经不知道多少次了,她可不记得对方还有个住址在这儿。 “我家当然不住这儿,”白榆从她脸上看出了她心中所想,顺口接道,跑车转向驶入了地下车库,“想也知道我是带你来这里找人的,不然还能做什么。” 这倒也是。 不过,找人找的又是谁? 柴溪瞥了白榆一眼,发现对方并没有要在这时候就把答案告诉她的打算。地下停车场还算空旷,她们很轻松就找到了停车位,在白榆将车顺利地倒进去的时候,柴溪终于说出了打从她恢复记忆以来就一直盘桓在她心里的想法。 “说起来,这都有一千多年了吧,”她道,“我怎么觉着你也没变多少。” “这不是挺好的吗,说明我心态一直很年轻。” 对方的语气颇为洋洋自得,紧接着却又话锋一转。 “别光说我啊,你们家大圣又变了多少?虽然这一路看下来确实有点改变……不过对你而言,和以前也没多大差别吧。” 她应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继续注视着好友的脸,总觉得对方有话没说完。 “其实,有时候我也在想,活这么久是不是真的对自己有什么益处。”果不其然,不多时,白榆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地下车库的灯光算不得明亮,昏暗的光线透过车窗玻璃照在了她的脸上,显得神色有些晦涩不明,“也许当个凡人,平平淡淡地过一生也不错,何必非要纠缠这么长时间。不过现在看来,恐怕对我而言已经不可能了。” “当然,你也不可能。” 她的语气忽地又轻快起来,跟刚才相比仿佛已经变了个人:“所以老老实实跟我一起去见那家伙吧,反正——呃,你现在应该是不认识的。” 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她呢? 望着背着手站在旁边的白榆,柴溪觉得自己方才有一瞬间窥见了对方的另一面,然而那一面转瞬即逝得就像是她自我欺骗的幻觉,事到如今,她也没法再说什么,只能继续思考着先前对方透露的那句话。 “现在应该是不认识的”也就意味着,她本来该认识,柴溪怀疑那或许与自己仍未想起的那段记忆有关。虽然不清楚白榆是怎么知道她还有事情没想起来的,但毫无疑问,接下来要见到的人对她而言至关重要。 原本停在三楼的电梯下来得很快,她看着白榆按下到最高层的按钮,在电梯门合上直到电梯上升至缓缓停下的这段时间里,两人都没再说过话。气氛突然变得有点紧张起来,柴溪在听到电梯提示到达指定楼层的“叮咚”声时,觉得自己心跳跳得更快了。 完全不清楚目的地在哪里的柴溪只能跟着白榆出了电梯转了两个弯,在某家住户的门前停了下来。门铃声响过后,她听见有人走到门前的声音,在那人打开门之后,柴溪忽然觉得自己之前感到的所有情绪都是个笑话。 “哎呀,你终于回来了啊。” 出现在眼前这位不知名的人士在柴溪看来似曾相识,他上身套着件白衬衫,又穿一条稍显休闲的小口牛仔裤,乍一眼瞧上去也与普通的大学生别无二致,可偏偏她第一直觉就感觉对方绝不简单,而且,最让人不舒服的还是他的笑容。 ——怎么看着那么欠扁呢。 白榆似乎也与她有一样的感受,她隐约看得到白榆的手要蠢蠢欲动了。 不过,在说完那句话后,那人就看向了柴溪,随即见鬼似的瞪大了眼睛,又转头看着白榆:“你怎么把她带到这儿来了?” “想带就带喽,”白榆二话不说地就拽着柴溪挤进了门里,连给对方转圜的余地都没留下,让他只能干瞪眼,顺手还关上了门,“反正你的话以一敌二也不是不可以对吧,我实在受不了了,先来这儿透口气。” 柴溪下意识扫了一眼房内的陈设,发现这还是个大户型的房子,装潢偏简洁风,而家具能明显看得出是新近才换的——沙发上的塑料膜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揭下。 “虽说也不是对付不了……但是也会弄得我很难办啊。” “一个还好说,两个的话,我这家具可是才换的。”笑容终于从那人脸上褪了下去,他开始变得愁眉苦脸起来,他随即瞪了一眼白榆,“要不是因为你是我徒弟,我早就把你们俩撵出去了。” “好好好。” 白榆敷衍似的应了声,转而把一脸茫然的柴溪推到了客厅的圆桌前坐下。 “哎,我说你你听到没有啊,”据说是白榆师父的人满脸不敢置信,他的脸上简直写满了“天啊徒弟长大了就叛逆了不听师父话了”,追着她们俩絮絮叨叨地说道,“你还记得我上次藏你是个什么后果吗?我只想当个安安静静的散仙,能不能求你让我过上几天安生日子?那个当初死命抱我大腿求拜师的小老鼠到底哪儿去了?” “她学会了以牙还牙,”白榆深沉地说,“当年受的内伤,一定都要还回来。” 白榆的师父:“……” 他终于安静了下来,顺手拉开了柴溪对面的那把椅子。 “情况不错,”他上下打量了柴溪两眼,向白榆点了点头,后者明显松了口气,“你也没必要这么紧张,有人肯定比你更悬着口气儿呢。” “你好,柴小姐,我想我需要向你再做一次自我介绍。”这一次,他向柴溪开口道,“在下束哲,虽然你应该已经不记得了,但我上次和你见面是在五庄观,还交给了你一个锦囊。” 这么说着,束哲又上下打量了一下柴溪:“你今天把它带过来了?” 坐在旁边的白榆:“……啊,原来带过来了吗?我本来还想是到这儿再解释一下呢。” “‘啊’什么‘啊’,真以为自己可以出师了?你还有的学呢。”他没好气地斜了她一眼,向柴溪伸出了手,“我料想你也该恢复得差不多了,也是时候发现她藏在你那儿的东西了。那么,有个问题我得问一下,接下来的记忆,你还想知道吗?” 柴溪张了张口,这才发现这是她进了这门后第一次开口说话。 这信息量太大,她一下子接受不来啊! “那么……” 她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视线从束哲挪到白榆的身上,又重新转回了束哲那边:“你们两个的关系,就像我刚才听到的那样?” “没错,”束哲摆了摆手,脸上的笑容不知是更近似于幸灾乐祸还是兴味盎然,亦或是两者兼有,“这丫头拜我为师的时候,那孙猴子八成还被你压着呢。” 奇了怪了。 柴溪又一次看着束哲这笑容,觉得就和他刚开门时那笑意一样令人产生一种在哪里见过的既视感。联系下他的话和自己的感觉,她也推断出自己大抵是和对方见过一次的,地点就是在“五庄观”——虽然她不知为什么自己又返回到了那里。 她下意识将手伸进了收着那锦囊的兜里,将其掏出来放在了桌面上,往束哲那边推了推。后者看到她如此行为,感兴趣地挑了挑眉。 “……我已经不想知道了。” 她的语气异常平静,说出来的答案连柴溪自己都没想到。 不管是束哲还是白榆均是不发一言,但他们脸上的神色,倒是像在说他们早就知道她会如何选择一般。 原因无他,柴溪有一种预感,如果真的想起那时的记忆,有什么东西会荡然无存。 “而且,也没有知道的必要。” 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真的那么重要吗? 虽说忘记了些本不应该忘记的事,她心里是有点没着没落的,不了解清楚事情的起因经过也有些对不起大圣的感觉……但是,有些事情果然还是不要去轻易触碰比较好,从大圣的表现来看,尽管他说什么“寻了一千多年的仇家”,实际上恐怕还是不愿提起那些事的。 “既然你的意愿如此,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束哲故作不高兴地将锦囊接了过来,他打了个响指,一簇微弱的火苗从锦囊上束着的绳子末端燃烧起来。火焰虽微弱可燃烧得快,这个锦囊不多时就被烧了个干干净净,偏偏桌面上却没留下一丁点痕迹。 “不过,虽然具体怎么个法术我不会告诉你,但我也不瞒你,你把锦囊交还给我也只不过是不让自己能有多快就有多快地恢复记忆。”他道,“你迟早还是得想起来的,也就是个时间问题罢了。” “那也多出了一段让自己慢慢适应下来的时间?”白榆帮腔,她从椅子上站起身,往约莫是厨房的地方走了过去,“我去倒点饮料,杯子在哪儿?” “就上面那个柜子,你打开就看到了。” 束哲心不在焉地应道,头往沙发那边偏了偏,示意柴溪道:“我这儿也没什么规矩,东西随便用,别跟她似的害得我家稀巴烂就好了。” 柴溪:“……” 她越发好奇都发生了些什么了。 束哲不说还好,他一说,柴溪也下意识地往旁边的沙发和茶几上看了一眼,紧接着就看见了样式异常眼熟的杂志。她顺手把杂志拿了起来,随手翻了两页,尽是些什么“独家专访:山与山之间的旷世奇恋”和“外交部部长再次重申:为了与人类和谐相处,严禁在平流层飞行,跨国飞行请提前申报”之类的内容。震惊之余,她没忘瞥了一眼主编名字。 ——白骨夫人。 柴溪:“……” 她终于回想起了,当年那走到哪里都听闻那种传言的噩梦般的时光。 “你看什么呢?”端着饮料出来的白榆看见站在一边翻杂志的柴溪,也探过头来瞅了一眼,她的脸色几乎是立时就变了,毫不犹豫把饮料放在桌子上后就一把把杂志从柴溪手上抢了过来,转头向束哲悲愤地质问道,“你怎么把这东西放桌子上?!” 束哲喝了一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他手上去的可乐:“怀旧。” “别这么看着我嘛,”他笑嘻嘻地说,“虽说是十几年前的杂志了,可好歹也是你第一次撰稿发的那篇啊,作为师父怀念一下徒弟那时候还有点稚嫩的文笔又有什么不妥。” 白榆的脸色看上去就像要是束哲再多说几句,她就要炸了。 幸好就在这时候,门铃声响了起来,不知束哲究竟是在门铃上动了什么手脚,这铃声听上去简直有些千回百转的感觉。 “谁啊?”没人去着急开门,白榆率先开口问道,她脸上的神情紧张起来,“难道说……?” “应该是我订的外卖吧。” 束哲毫不在意地说,他注意到白榆盯着他看的眼神,解释道:“我偶尔也是想要享受美食的啊,好徒弟,我懒得动,帮我去签收吧。” “……”白榆似乎已经被他压榨惯了,又或者是因为刚才那阵精神攻击伤害力太大,二话没说就往门口走去,沉默了几秒后才顺口说道,“对了,今天我来一方面是想解决这事,另一方面我想在你这儿躲几天,免得——” 她的话在她打开门那一瞬间戛然而止。 ……这场景好像有点眼熟。 一阵既视感在柴溪心中油然而生,紧接着,眼前又闪过了熟悉的红色。 ——又是混天绫,又是扛在了肩膀上,又是那样的……挤眉弄眼的求救。 以及,又一次地,旁观者的脸上写满了“爱莫能助”,尽管这次并非一个人而是两个人。 目睹白榆被李吒——不,现在应该叫李哪吒了——带走后,柴溪转头看向了接着喝着可乐的束哲:“那好歹也是你徒弟吧,你怎么……?” “看得多了,也就习惯了。更何况我这家具刚换没多久,再折腾起来别和前几次一样又都给我毁了,下次再说吧。”束哲一副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的样子,然后,他又看了门外一眼,“不过,你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柴溪闻言看向了门外,就在那里,今早消失不见的那个家伙又靠在了墙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大圣,你今天早上跑到哪儿去了?” 相比哪吒和白榆,她觉得他们俩之间真是和谐太多了。没有任何争吵,也没有任何肢体上的冲突,孙悟空甚至问都没问她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想来是已经默认了是白榆把她带过去的,也不知他和哪吒之间究竟达成了什么共识,总之,他们俩确实是一起出现在束哲家门外的。 告别了束哲后,她和孙悟空就一起走出了这个小区。柴溪出门之前虽然带着钱包,可这时候也不想打车或者乘公交。对于曾经徒步走了十余年的路往西天取经的她,半个城市也算不得多远。她打算先慢慢溜达一段路,之后再乘车回去就好。 她也不在乎偶尔经过的路人的奇怪目光,只是一味地跟孙悟空边聊边走着。 “不过是去解决一个这么多年一直看不过眼的对头,”他也罕见地没有浮在空中,而是走在她的旁边,这么说着的时候,他的表情又像是不爽又像是解气,“这不,赢了就打算回来找你了,只是没想到你居然被带到了这儿来。” 对头? 不知为何,柴溪忽然想起第一天回来时在门外见到的那个身影,以及白榆讳莫如深的态度。虽然不见得大圣去找的就是那个家伙,但柴溪觉得自己已经能百分之百确定自己那天见到的到底是谁了。 既然大圣是临时外出有事,那么出现在她门前的就不可能是大圣本人,而与孙悟空那样想象的,她所见过的也就只有一个家伙了。 以后应该没有办法见到他了吧,柴溪想着孙悟空方才的话,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何感想。 她总觉得自己还有话想要问他,却无论无何也想不起其内容。 恐怕,那些问题也和那段记忆一样失却了吧。 此时正是周末,这条路上的行人却只有寥寥的几个,满眼都是再平常不过的景象,这几天来本应也已经看惯了,柴溪却莫名还是有些难耐的不安。 这样真的可以吗? 于是她问出了声。 “这样真的可以吗?” “有何不可。” 孙悟空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你又在说些什么?” “不……我只是在想……”人都道孙悟空在取经后成了斗战胜佛,尽管她没见他穿过袈裟,只是总也顾虑着这一点,“以大圣你的身份,就这么一直在我身边待着,真的可以吗?” 他的眉头舒展了一些,却依然是那句回答:“有何不可。” “你曾对俺老孙说过一句话,”孙悟空继续说道,他察觉到柴溪茫然的神色,便将那句话说了出来,“你希望我能修成正果,得到最好的归宿。所以依俺老孙来看,无非是选择了对我而言最好的结果罢了。” “到了今天,所谓‘修成正果’,可不止一种意思吧?” 柴溪意识到他话中隐含的意思,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有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是怎么——?” “那就不消你操心了。” 他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她的问题,只是露出了有点得意的笑容:“俺老孙有什么事是办不成的。” “从今往后,你也不必去担心什么,要是有什么忧虑,只管告诉俺老孙便是。” “……”柴溪犹豫了片刻,开口道,“那我的期末考试……?” 孙悟空:“……你自己解决去。” 柴溪:“骗子。” 他们俩却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正笑得欢,柴溪忽然发觉手被谁握住了。她瞥向自己的左手,又看了看与她十指相握的孙悟空的手,心里漾起了一种别样的温柔之感。 她还从未想过,在这样的时候,还能与对方双手交握,一并走在阳光之下。 “你身体里还存着些法力,”过了一会儿,孙悟空说道,“要是你现在开口求俺老孙,我可以姑且教你。” “说得我好像我不知道怎么用似的。” 柴溪故意这么说道,接下来的一句却又换了语气:“大圣,那就拜托你再教我一回吧。” “也不是不可,俺老孙可是要求很严的。” “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不是无偿教。” “……” 柴溪想到了对方可能的答案,脸上霎时涨得通红。果然,下一秒,孙悟空就侧过头来笑道:“你就以身相许吧。” 以身相许就以身相许。 她小声嘟囔了一句,然而孙悟空绝对已经听见了,她看到了他比刚才还志得意满的笑容。 这样也挺好的。 柴溪这么想着,抬头看了一眼蓝天,她想起了五百多年前,她最开始睁开眼睛时,映进来的那片景色。 那时的她一定不会想到,最后竟然达成了这样的结局。 ——不对,这当然不是结局。 故事从来不会在两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后划上句号,这还只是个开始罢了。 至少,柴溪是这样想的。 她看了一眼孙悟空。 从现在起,还只不过是她人生中又一个阶段的开始而已。 而有他在身边,她将永远甘之如饴。 -正文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  是哒,到此就正文完结啦_(:3」∠)_糖继续在番外里撒,伏笔接着在番外里圆~番外一共三个主题: 大圣番外(分上下) 现代日常番外(大概分上中下) 以及你们想要的尾巴的一百零八种用途 第111章 大圣番外(上) 他未曾想过自己还能见到这般的景色。 打从被如来老儿反手压于五指之下、又被贴上那一纸帖子,他能瞅见的也就只有一片黑暗,唯一露在外面的不过是一只能勉强摇动的右手。然而,只有这一只手留在外面也做不了什么,加之在太上老君那八卦炉中那七七四十九天三昧真火的灼烧带来的影响,想挣脱无法。 心气儿比天高的齐天大圣,偏生在这时感受到了自己的无力,他在心里咒骂着如来,整整二十四个时辰都没合上过眼。 他如何会落到如今这地步? 孙悟空是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失误的,然而有一点毋庸置疑,他和如来之间,实力上的差距是难以忽视的。 若是有一天—— 他恨恨地想着。 若是有一天,他从这山下出来,头件事便是再打上天庭,再搅他个天翻地覆。 “……别灰心嘛。” 他听见那个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这让孙悟空更有些烦躁了。这个不久之前刚刚从身上这座山传来的女声着实有些莫名其妙,他其实很想让对方闭嘴、给他点安静的时间让他自己待一会儿,但不知为何,他没有这么做,还在一开始的时候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孙悟空有些怀疑她的身份——她有可能是被如来老儿派来监视他的,但他仔细一想又发觉了不对劲,如来是用右手化为五行山将他压于山下,所以五行山的原身便是如来那只右手,本应不该具有神识才是,可如今那家伙自称为五行山…… 他对此有了那么一点兴趣。 接下来的数日之内,他也不再排斥与对方交流,不过尽管如此,他们俩沉默的时间总是绝大多数。孙悟空也能察觉到对方试着在动用自己的力量,毕竟在贴上那道帖子之后,五行山便落地生根,他与对方贴合得如此紧密,感觉不出才是怪事。 如来让他吃铁丸饮铜汁,孙悟空自己对此倒是没什么感觉,他只不过有些怀念花果山上结出的新鲜水果和偷吃过的那些蟠桃。倒是那个自称是五行山的,起初还真是问了个傻问题,弄得他发作也不是,不发作也不是。 他觉得一定是对方把他也带蠢了,他也才会闲着无聊扯那么些问题去问她。 一来二去地,他把对方的性格也摸清了不少。她的言语和行事风格完全没有丁点如来的风格,况且这才不过短短两天,想必不可能是在化形为山后突然产生了灵识;另一方面,孙悟空倒感觉这不过像个年纪不大的寻常人类,他由此生出了一种猜想——未必就不是某个孤魂野鬼的魂魄附在了这五行山上,可普通的鬼魂,会当真感受不到一丁点如来的法力而擅自接近? 别的不说,肯定是会先被土地或是五方揭谛拦下的。 这个猜测还有一个疏忽之处。 从对方所说过的话的内容和语气来看,她丝毫未曾提及过自己的死亡,反倒偶然间提到过的都是些孙悟空未曾听闻过的事情,他压根无法从中推断出对方的来处。如此的扑朔迷离愈是激发出了他的好奇心,他忽然觉得,和她聊聊也是件颇有乐趣的事了。 在那之后,他甚至偶尔还会教导教导对方如何修炼。从她的笨手笨脚来看,怎么着也不可能是如来那边的人物,当然,话说回来,他也感觉得出对方资质了得——虽然还及不上他——这也从另一方面佐证了这的确还是如来右手所化之山,而不是被别的什么所顶替。 不,或许确实是顶替了罢。 只不过并非是通常意义而言的“顶替”…… 孙悟空觉得自己已经猜出了点对方的身份,但实际上又没有,时间倒也消磨得快,他本以为在这五行山下会度日如年,可没想到仿佛只是眨巴个眼睛的功夫就到了冬天。 五行山并没有他想象中结合得紧密,近一年的时间已经足够他重新挣出来,至少将脑袋露在了外面——当然,也就仅限如此了。此时已然是瑟瑟之秋,满眼只能见得一片金黄,从秋转冬的变化让这金黄也逐渐染上了白色。这地方的气候比花果山严酷得多,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石猴可不觉得这有什么。 ……可惜他也不总是感觉这么良好,最为严寒的时候,他也多少觉得有些难捱。他心里又开始赌咒骂着如来老儿,心道他肯定是故意选了这么个环境。 哪知道,身上压着的这座山比他自己还紧张,那语气的忐忑再怎么掩盖也没办法瞒过齐天大圣的耳朵。 这样好像也不坏。 直到这时,他还没发觉到自己的想法与一开始相比的变化。 那么,到底是什么时候感觉到的呢? 孙悟空侧过头往后睨了一眼和猪八戒交谈甚欢的家伙,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在他被压在五行山后的第十年的春天,某一日的清晨,他是被从头顶上落下来的桃子给砸醒的。 他假装自己一直都没察觉到对方的小动作,也假装自己一直都没察觉到对方为了栽培起一棵树所手忙脚乱费的劲。等到他闻到桃果的香气儿的时候,他可就没法再装下去了。但这一次,他还是装着毫不在意地开口问道:“你在鼓捣个什么玩意儿?” “桃子啊,大圣。” 她喜滋滋地答道,接着就开始叙述她是怎么在后山腰上发现了个被咬去一小半的桃子,又是怎么费了老鼻子劲把它滚到了这边来,又是怎么折腾了很久才逐渐找到栽培的要领。孙悟空一边听着,一边时不时应上两声,自己都好奇自己怎么来的如斯耐心,听她在这儿絮絮叨叨半天。 同一年的冬天,每当土地他们不在时,他头顶上总是会多出一块造型丑陋的石板,曾称号作“美猴王”的孙悟空对其嗤之以鼻,却也知道这是对方花了多少力气才勉强弄出来的东西。他领了对方的好意,另一头,心里却有点微妙。 无缘无故地,又有何必要为他做到如此地步? 他可还记得她打从一开始就口口声声地冲他“大圣”、“大圣”地叫,这一点也让他生出不少疑窦。虽说他长年不与人间来往,可初来此地时也见过些因为突降此山而来探查情况的附近村庄的村民,这“山”的谈吐措辞可与他们大相径庭。 而且,声音倒还挺好听的。 事情是从观音自此地经过时所改变的。 观音菩萨要去东土大唐寻个取经人,这一路上便在为此人挑选他未来的徒弟以助他顺利取得真经,彼时,孙悟空高傲的心气已被磨平不少。尽管从本质上来说,他还依旧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齐天大圣,可这五百余年的时光,已经足够他沉淀下自己的心性,仔细反省自己当年究竟是哪里做了错事。 他自认反省到位,在观音经过并念诗时出声叫住了他们。 他听得出在观音与其弟子离开后,她声音中所包含的失落,这被孙悟空刻意忽略过去了。 ——他在乎吗? 不,当然不。 他本来就是不应该在乎的。 这么想着,他却鬼使神差地在某一天开了口。 “五行,你愿意跟俺老孙一起离开此地吗?” “你说什么呢,大圣?”对方的声音理所应当地颇为诧异,“我怎么可能离开这里,就算我想,也没法啊。” “‘想成精’之类的劳什子的话,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你还记得啊。” 她讪讪地说:“但是仔细想想就知道怎么可能嘛,而且以我的程度,再过上一千年都做不到吧。” 他们俩都知道这话意味着什么,观音已经东行,取经人到来也不过是数年后的事情,剩下的时间已经极为有限了。 “我只想听你一句话。”他急躁的个性又占了上风,“如若真有这么一天,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沉默了片刻之后,他听她长叹了一口气。 “……怎么可能不愿意啊。” 虽然她是如此回答了,可孙悟空也清楚,对方不一定会把这句话放在心上,但假使这一天真的成真,可就不止是这么简单了。 当然,这想法他从没有表露出来,连半点透露给对方的意思都没有,只是擅自加强了指导她的强度。 可惜依然是赶不及的。 最后,他还是选了舍弃对方、跟着取经人一起走的这条路。 破山而出的瞬间,尽管他已经尽可能放轻了力度,对方的痛苦他仿佛也能感受一二。五百年的相伴,如今换来这么个结局,孙悟空心中的可惜是有的,但这还是抵不过他对他自始至终在追求的那个目标的渴望。约定本就是他自顾自定下,照理说,打破也没什么可惜。 他未曾想过自己还能见到这般的景色。 和师父一同再从这两国交界处走过时,身上不再负着重压,孙悟空五百年来头一次真正打量起自己身处的这片景观,惊讶于身侧那座山上一片片红染的枫叶。于是,他又想起师父来之前她才说过的那些话。 于是,他漫长的生命中的头一次,心里压上了一分重似一分的负担。 他也未曾想过,自己还会见到对方真正出现在自己面前。 “大圣。” 她的声音头一次真正在他跟前响起。 小说下载尽在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枫糖。清樾]整理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